在新昌大佛寺礼佛之际,接到一个电话,是一品牌女鞋售后部打来的,调查售后维修满意度,这让本来打算不了了之的我们颇有些气愤,虽然身在佛门净地。
一个月前,在那家品牌店北仑分店买了一双白色鱼嘴凉鞋。第一次穿着走在杭州的街头,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鞋面上的两粒金属装饰扣掉了,只得临时买一双凉拖换上,回北仑即拿了发票到那家分店去维修,希望他们能再装上两粒扣子。店长满口答应,让我一星期后来拿鞋。七天后我如约到店里,店长说厂家已不再生产这款鞋了,总部仓库没有这种扣子,换不了。我退一步跟他们商量:“那能不能把另一只的扣子也拿掉,随便换一种别的扣子装上?”店长说应该可以,让我等几天。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店长很无奈地通知我,维修部的师傅说没有合适的工具,撬扣子可能会伤到鞋面。那怎么办?店长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您再等等。态度合情合理。又等了一段时间,还是没动静。想想一双鞋也就二百多块钱,那算了吧,再三为难人家也不合适。
夏天快要过去了,就在我们渐渐忘了那双鞋的时候,在新昌接到这个电话,售后部的人说:“维修经费申请单到总部了,你们对售后服务还满意吗?”我问维修费多少,答说八十块。这……这算什么事儿?
章郎来到柜台前,动了怒:“鞋子不修也就算了,你们拖了一个月,忽悠我们一趟趟地跑,还敢欺骗总部去申请维修费!总之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限你们在五天之内搞好,五天后我拿不到鞋子,你们就等着被投 诉吧!”
章郎撂下这话的第三天,店长来电话通知我去取鞋。一双鞋面上还是原配的金属扣,光亮如新。我默默地接过鞋,红着脸地道了谢,就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开时,店长很委屈地嘟囔了一句,这扣子是从别的分店调来的一双新鞋上抠下来的。听了这话,仿佛做了错事一般,我拉着章郎匆匆离开。
走在路上,我笑话章郎:“看来有个强势的老公也不算是一件坏事情。不过你那天好凶哦,对着这么温柔可人的小姑娘,你怎么就能发那么大脾气呢?”章郎说:“你不懂,人跟人之间,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你好说话一点,他就觉得你软弱;你强势一点,他就会重视你。你不发点脾气,人家还当你没脾气呢。经历了那么多事,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子的?”
细想想章郎的话,似乎有道理,但总觉得也对,也不对。
暑假里的一天,我和章郎带着儿子和侄儿逛西湖,在离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不远处,见到一种可以租赁的情侣自行车,带遮阳篷,租一辆一小时六十块钱。车老板是一对能说会道的中年夫妻,听口音也是外地来杭州谋生的。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地极力向我们推荐旅游线路:从这里骑到苏堤、断桥上去环湖一圈,又凉快又健身,还能看风景,绝对比坐船走马观花好。说得我们心动了,于是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交了身份证和押金,租了两辆。
第一次骑这种双人自行车,两个孩子都很兴奋,一路上比赛似的踩,笑声不断。这情绪也感染了章郎和我,感觉挺值,的确如老板所言,比之前几次乘船逛西湖有趣得多。
岂知到了白堤入口岗亭处,被工作人员拦住了,旁边立着一块牌子:禁止一切机动车辆和自行车通行。往白堤放眼望去,茫茫西湖水连天,一座孤桥接两岸,堤上、桥上果然只有行人,没有车辆。我们怅怅然,只得调头往回骑。一身汗地骑回租车处,用了一小时多几分钟,车老板退押金时按两小时计算,收了我们二百四十块。章郎不乐意了,责问老板:“你不厚道啊,你常年在这里做生意,白堤不准骑车你能不知道啊?大热天忽悠我们在太阳底下跑个来回,几分钟还要多收钱!”老板理亏不吱声,老板娘说:“白堤让不让骑那我们管不着,反正事先跟你们讲好的,只要超过一小时就按两小时算,收据上白纸黑字写着,你们看不见啊?”
那女人嘴巴像机关枪,到手的钱绝不肯退一分,争执不下,引来一些路人围观。我急急地拉章郎要离开,低低地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不要为了几十块钱和这些做小生意的计较了,掉底子,难为情。”谁知这话被那老板娘听见了,借机不依不饶:“就是,你一个有钱出来旅游的人,来钱容易,区区几十块钱,又不是付不起,说那么多废话干吗呢!”这话刺激了章郎,“谁的钱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就得被你们这么忽悠去啊?何况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你们的行为存在欺诈!”旁边几个本来准备租车的游人听明白了,犹豫中走掉了。老板娘急了,塞还给我们二十块钱,打发我们快走快走,她继续招揽她的生意。
路上我俩又开始了讨论。“你看,为二十块钱,还影响了看风景的心情,值不值啊?”
章郎反问我:“你还有没有是非观?这是钱的事儿吗?是一口气的问题,我不吭气,他们骗了我们还会笑我们傻,挨宰了不敢反抗。”
“他们也是讨生活,大热天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你就当布施了呗。”
“布施也不能布施给这样的人。再怎么不容易,也不能靠忽悠人挣钱吧?”
“你这么一闹,都搅黄了他们好几单生意了。”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少几个人上当而已。”
“可是也浪费了我们的时间,还影响了心情。大街上和娘们吵架,很没面子呢。”
“我就奇了怪了,怎么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你都是让我一个大男人出面,从头到尾你一句话也没有,还拦着不让我理论?你看看人家女人,多 能说。”
“我要是那样的女人,你还敢要我吗?好歹我也是个‘作家’啊,俺这是伪文人,假清高,‘面子’比‘里子’重要,你不知道我啊?”一通自嘲,把章郎逗笑了,无奈地直摇头,冲我。
看得出,他对我这种凡事隐忍的处世态度颇不赞同。我给他讲了一件真实的事情。我们邻村,我一小学同学的舅妈,和邻居因为稻田上水的事吵架,受了委屈,气头上,回家叫来了自家丈夫,那家男人是个急性子,被自家女人一煽风点火,拿把铁锹,直接把对方夫妻的脑袋铲掉了,后果就是,两家家破人亡,两方亲属悲痛欲绝。多大的事儿,本来也就是一口气的事儿。这世间,像这样为了一口气咽不下,或者所谓的面子问题,发生了多少本可避免的灾祸!
“我们是外地游客,挨宰也就这么一次,举报可以事后打电话。刚才天热气躁,要是大家都躁过了头,难保不发生什么让人后悔的事。”
我想起问问孩子们对此事的看法,谁知他们看法一致。
五岁的儿子说:“爸爸厉害!”
十五岁的侄儿说:“我觉得小姑父做得对!”
额滴个神,彻底败了。敢情刚才我讲了一大堆废话啊,一个支持点赞的也没有吗?
还记得二〇〇八年分娩那件事。
半夜十二点,羊水破了,章郎带我去医院,医生问,顺还是剖?我斩钉截铁,剖。这是在看了N多电视里生孩子的情景后,我做下的决定。剖腹产,一针下去,两眼一闭,一睁,孩子就出来了。省事,省痛,省恐惧。
值班医生说:“剖的话,得等到明天早上八点,主刀医生上班以后,你现在开始禁止进食进水,明早八点一到就去排队做术前B超,肚子痛了叫我们。”
直到早上八点,我还没有一点肚子痛的征兆,只有肚子饿的感觉。昨晚在大润发超市从六点逛到九点,选购了一大堆婴儿用品,回来累得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因此羊水提前破了,淌了很多。
我躺在临时病房里等,章郎则拿着B超检查单排队去了。这时,病房里前呼后拥进来一大群人,他们一边讲着难懂的本地话,一边搀着一位准妈妈躺到了我邻床,为首的一位医生对病房里的产科医生交代了几句,意思是照顾一下这位产妇。我冲那位准妈妈笑笑,问她,你准备顺还是剖?她说当然剖,顺得多痛啊!我说也是,顺太可怕了,昨晚一位坚持要顺的准妈妈,在病房里痛苦呻吟了一整夜,听说已经折腾一天两夜了,这会儿才进产房呢。她问我,我说我也剖,羊水破了。她说那胎儿容易缺氧,很危险的,得赶紧剖。我说我老公已经去B超室排队了。我问她有什么症状没有。她说没有,是家里请人选了黄道吉日,手术时间精确到时辰。
很快,医生进来喊号,要去做B超了,却不是我,是邻床。原来她是不用排队的,先做B超意味着先动手术。这时,章郎也回病房了,很生气,明明昨晚医生说好我是今天上午的第一台手术,羊水都淌了这么多。他要去找医生理论,被我拦住了,生孩子本来是件喜庆事,争个什么先后呀。可章郎说邻床明摆着是找了熟人,医生也明摆着欺负我们是外地人,这羊水都破了。我安慰他,等等就等等呗,反正肚子一点也没痛,再说这年头医生也得罪不起呀。
九点钟,我被送进产房做术前准备,然后被安排在产室一个角落躺着,在两个顺产妈妈此起彼伏的哭叫声中,心存侥幸地等待剖腹产手术。产科医生说,一般一台手术一个半小时左右,你是第二台,十点前就可以上去了。然后他们围着那两位很不易的顺产妈妈转,没人顾及我,我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也不属于他们管,归楼上手术室管。
十点半,还没有人来通知我上去手术,可是隐隐的阵痛来了,但不是很强烈,还能忍受。十一点了,阵痛的频率加快了,我有点着急,喊医生过来。这时,那两位顺产妈妈已经顺利产下孩子,医生正在忙着缝针。一位护士过来看了我一眼,吓了一跳,快,快,孩子头发已经露出来了。几名医生手忙脚乱地将我转移到产床上,按照医生教的深呼吸的方法,我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到第六口气吐出,孩子呱呱坠地了,此时是十一点二十九分,从阵痛加剧到孩子顺利产下,前后用了大约二十分钟。医生不由赞道,这位妈妈真勇敢,自己一声不吭地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其实,真的是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痛,真正感到痛的时间也很短。只是仍然饿得难受,三顿没吃了,腹中也一下空了,感觉需要很多食物才能将它填满。那位坚持了两天两夜的顺产妈妈将她的一盒牛奶和一块巧克力递给我,根本不顶用,饥饿中轻快地分娩完,我需要更坚实的东西充饥。
观察了两小时,下午一点半,我被推出产房,守在产房门口的章郎感动至极,老婆,你真勇敢!我笑笑,说,原来生孩子并不是那么可怕,好像没怎么痛哦。一旁的姐姐直对我挤眼睛,意思不能这么说,以后章郎不懂怜惜。我开玩笑,你看,我们娘俩一起努力,剖腹产变顺产,还给你省了三千块钱呢,赶紧给我来盘肉丝炒面,再加一盘青菜炒年糕,快饿疯了,我都。
当我和孩子转移回病房,方想起插我队的那位邻床产妇,问章郎。他说那位一上手术台就下不来了,手术中大出血,一直在上面抢救,听说刚刚脱离危险,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听着唏嘘不已,更多的则是后怕,原来剖腹产的风险更高。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时如果咽不下那口气,坚决去找医生理论呢?那么第一台手术应该是我。
所以,每当章郎在面子与一口气的问题上与我争执时,我只要一拿生孩子这件事举例,他便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