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忠楼老师,给了我对宁波的第一印象。
沈老师是我初到宁波时接触的第一个宁波人。一九九九年,我毕业离开武汉,到了这座陌生的沿海开放城市,投奔一位远房亲戚。然而,跑了许多趟人才市场,投递了无数份简历,也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那时,经亲戚介绍,我借住在沈老师家。沈老师住的房子,在离梅墟工业区不远的一个叫“方桥”的村子,也是租住,不大的两间,墙壁粉刷得很白,墙上悬挂着沈老师自己题写的诗词、对联。据亲戚说,沈老师原来在余姚教小学,从学校退休后,他和老伴就搬到这里,在一家外企找了份门卫的工作,收入足够两老花销了。他的几个儿女各自经营着规模不小的生意,都很孝顺,但沈老师说,儿女们要忙自己的事业,能自食其力,他们就不愿让儿女们操心。这和老家人“养儿防老”的思想可截然不同啊,难怪宁波人脑子活络,没有守着新中国成立前的穷日子过。
找不着工作,沈老师也替我着急。每天晚上我从宁波回来,他见到我的头一句话就是“怎样了?有没有好消息?”我总是沮丧地摇摇头。沈老师便安慰我:好事多磨,别急,工作总能找到的。沈老师要去了我的简历。那份写得文辞华丽、冠冕堂皇的简历,里面贴满了我发表过的文字和获奖证书,虽然没有半点杜撰的内容,但并没有成为我找工作的“敲门砖”。沈老师说,没想到你的文采还不错嘛,放心,工作肯定能找到。说着便出了一题,要我写一篇作文——《宁波印象》,写好后交给他。不愧是教师出身啊。工作没有找到,我哪里还有心思舞文弄墨呀。后来只要一见到我,沈老师便向我催讨那篇还没动过笔的作文,我敷衍地应付着,有空就写。
要说对宁波的印象,与热闹繁华的武汉比起来,除了街面更干净一点,横穿纵过市区的是河港以外(横穿纵过武汉的是长江和汉水),我还真想不出别的。再有就是,别人的城市再好,也难以容纳外来求生存的人。对宁波的印象,就这些。
一个月快过去了,沈老师见我工作还没着落,便提出要带我去见他的小儿子。他儿子在海曙租了写字楼,开了一家外贸公司,那天去却没碰到他儿子,办公室的门锁着,沈老师打他手机,回复说在外面会一个客户,要很晚才回来。那趟算白跑了,我很抱歉,让沈老师为我费心费力的。
不久,我好歹也找到了北仑的一家单位,位于待开发的四方科技园区,厂周围是村庄和荒田。我的工作是专门负责车间的发料、点数。打电话告诉沈老师,他却不甚满意,说可惜了,且先安身立命着,再作打算吧。后来,沈老师又来电话,让我再同他去见他的儿子,说他儿子的公司扩大了规模,在招外贸方面的人才。我觉得自己还不懂外贸知识,恐怕去了也干不了,到时麻烦了沈老师,又让他儿子为难,就推说对目前的工作比较满意,还没换工作的打算。
那份领料的工作我并没干多久,接下来就转到海曙的一家私企做业务。老板兄弟俩是宁海人,投资五十万,从家庭作坊起家的企业,工厂第二年就要搬迁了——他们在北仑大港工业城置地建了新厂房。二〇〇二年五月份,随公司搬迁到北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零散错落的村庄到哪里去了?芳草萋萋的水田到哪里去了?蒿苇丛生的小河港到哪里去了?两年前,我们可是在这儿挖过荠菜,钓过龙虾的呀!怎么转眼工夫,全变作了整齐划一的工厂、水泥路、居民新村?我开始不认识北仑了,两年工夫,北仑竟变了个样儿。但我想我开始了解宁波了,了解了她发展的速度。一切的变化皆令人惊叹!
我也试图开始解读宁波人,比如沈老师,比如他的儿子,比如我的宁海老板,他们自尊自强、有胆有识。想到了,就要去做,做了就要做好、做大。他们无不是在跟时间竞走,同效率赛跑。我开始从心底佩服宁波人,从心底认可宁波人,从心底接纳宁波人,就像他们接纳我这个外地人一样。
再见到沈老师,我说出了我对宁波人的看法,他开玩笑说,既然阿拉宁波人好,你就嫁到阿拉宁波吧,在宁波安家扎根,我替你说媒。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是留恋我的江城武汉,那里才是生养我的地方,有着我的父母亲人。我没拿沈老师的玩笑当真,可他却不是开玩笑。此后他又来过几次电话,介绍他的内侄,让我随他去认识认识。我以工作忙为由推托掉了。我不是拒绝宁波人,而是觉得更应该学习宁波人,随时为追求幸福的生活而奋斗,而不是将自己作为他人的依附品。
我致力于我喜爱的工作,业余也不间断地练笔,写了些还较稚嫩的文字,经由编辑老师的修改润色,居然陆续地发表了一些,这让我窃喜的同时,也感觉宁波还给我们这些外来人员开辟了一片精神领地。
自来到宁波,短短的四年多时间,我所耳闻目睹的,是宁波经济发展带来的日新月异的变化,这已成为不可抹去的事实,这个事实开阔了我的视野,也改变了我固守多年的观念。就像我临出门时母亲说的,是马儿,就得去到草原,不能老待在马厩。宁波这片水草丰茂的草原,又成了多少马儿的好去处呢?
我想,习惯了养育自己的一方水土,再要从感情上融入另一座城市,是不易的。但我发觉自己已渐渐融入了宁波,爱上了这座年轻的、开放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城市。就像当初从不习惯闻到清蒸鳗鱼的海腥味,到喜爱吃醉蟹醉虾这样的生猛海鲜,从听不懂宁波话到学讲宁波话一样,我经历了一个由排斥到适应的过程。
如果再次见到沈老师,我将不再坚持提要回武汉,也许,我会留在宁波,但几次拂了沈老师的好意,再也没好意思去看望他了。
如今已时隔四年,完成了这篇拖欠已久的作文,不知沈老师是否能看到,看了是否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