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次招工的心情。
昨天下午,应人事部号召,各部门组队开进工业区附近,在菜场、红绿灯路口等凡是一切有一线工人出没的地方分头拦截,散发“传单”——四千元高薪招聘抛光工。
厂里已有十多个熟练的抛光工,却远远满足不了生产需求,待出的货柜一再延期。每天都有集装箱候在门口,等待装载那些光亮照人的不锈钢工业制品漂洋过海,换取美金。然而,产品制造在抛光这个环节卡住了。老板下令:兵分两路,采购部负责开发外协加工厂,人事部负责招聘抛光工。不信中国这么大,找不到做抛光的人!
通过各种信息渠道,我们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周边的抛光加工厂,虽然有不下二十家,但几无所获。要么同样活儿多,工人缺,要么报价远超成本预算。我一一约谈那些安徽小老板,在抛光这个行业,他们占有垄断优势,他们分工合作,彼此照应,并且有办法从其老家拉到人,也就有了哄抬价格的资本,有了盘剥“血汗钱”的权利——抛光工人实际到手的还是只有很少的工资。但是这一次,面对还算诱人的一笔大业务,他们竟然表示没辙,接了活儿的,没两天又将工件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他们的工人中途跑了。
估计除了下井挖煤,没有比抛光更脏更累更有损健康的活儿了。天气酷热难耐,室外有四十多度,室内车间是钢构顶棚,封闭的车间温度高达三十八度以上,粉尘纷飞、排风不畅、抛光剂和松香水气味刺鼻,在这样恶劣的作业环境里,工人们大汗淋漓,热得将头伸进洗手盆中,用凉水浸湿降温。他们摘下口罩,任金属颗粒恣意进入他们的肺,就算这样,他们中还是有人中暑倒下。饭堂里,他们异常醒目,皮肤纹路、褶皱里日积月累的灰尘改变了他们的肤色,只露出啃馒头的白牙齿和两窝眼白。这一抹黑的表皮下谁又不是爹妈给的雪白躯体?这一抹黑的背后谁又不是一家老小几张讨生活的嘴?这钱不是用血汗挣的又是用什么?他们做的是计件,早上不到七点就来加班赶货,图的是个早起凉快,中午别人休息,他们啃完馒头又继续,晚上别人回家洗澡睡觉,他们还在挥汗如雨。就这样,他们拼命一个月,拼出五千块的计件工资,还要被那些老板苛刻地下调工价。如果别有选择,我想,中国再大,也没人愿意做抛光工!
说实话,我真不愿见到有人被一纸传单忽悠来,我机械地立于十字路口。四千块的月薪貌似诱人,可抛光,那是人干的活吗?几个路边候客的“摩的”吹口哨起哄:“老天啊,你终于开眼了!也有老板求咱工人的一天!”是啊,供求走向从来都是被市场推动的,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时代正在一天天远去,劳动法规也日趋倾向保护劳动者一方,这些似乎是可喜的进步。生命诚可贵,健康价更高!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矛盾不再是加薪三五百块能解决得了的,谁再想以out的“中国地广人多”来拿捏咱,没门儿,再以忽视劳动者健康来追逐利润,行不通!
说实话,我真希望见到,抛光工序不再以工人的血肉之躯来操作,而是被工业化、机械手替代,工厂的作业环境真正做到达标,管理更人性化一些,而不是在工人工价、蒙混环评检查上动脑筋,希望相关部门对工厂环保验收严一些,严一些,再严一些,以保障如抛光工这样的工人群体的职业健康和职业安全。
抛光工人们像蜗牛一样在这城市边缘爬行,却永远无法真正被城市所接纳,对于这样的工薪阶层,除了负重感,城市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更美好。城市生活成本不断地提高,职业竞争也日益激烈,包括抛光工在内的外来务工者们的幸福感正一点点降低。工作本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生活安顿好了,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可惜没有几个老板能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企业的人力资源管理更人性化一点,对员工的人文关怀更多一点,也许他们的幸福感会增加那么一点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