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没有预约,带着九月的轻寒,突然就来了。
季节的风从树梢掠过,树叶燃烧起全部的激情,在生命接近尾声的时刻,作着疯狂的舞蹈,将太白山麓的华顶峰染成了红彤彤、金灿灿的一道屏障。与这屏障相呼应的是一座有着一千七百多年历史,气宇恢宏、结构古朴的禅院——阿育王寺。
阿育王寺位于宁波市区以东十六公里的太白山麓,是我国禅宗名刹“中华五刹”之一,始建于西晋武帝太康三年(282)。因寺里珍藏着佛国珍宝“释迦牟尼真身舍利”而闻名中外,成为各地佛教徒所向往的江南著名佛教圣地。
佛经说,公元前三世纪,统一印度的阿育王皈依佛教,弘扬佛法,建塔以供奉释迦牟尼佛的真身舍利,一共建了八万四千座,中国仅有阿育王寺的舍利塔传世。所谓“舍利”,即修行圆满的高僧圆寂后,火化肉身时残留的不化之骨骼,或臂骨或腿骨,或指骨或牙齿。圆寂后留下舍利,许是所有虔心修行的僧人的共同向往吧。
阿育王寺的山门掩映在几株参天古木中,山风徐来,落叶缤纷。门前就是329国道东吴段了,国道的另一侧是一条深涧,终日溪流潺潺。寺院规模宏大,殿堂巍峨,重檐歇山黄琉璃瓦,前有清溪绕梁,后有青山为障,所处之地气候怡人,空气湿润,可见建寺之时,选址还是颇费了些心思的。
一进入秋季,天高云淡,秋风萧瑟中的阿育王寺,也有一种绚烂过后落叶知秋的静美。一些绿了春夏的叶子听从了秋风的召唤,与蓝天作了最后的告别,飘飘摇摇地挣脱了树的挽留,与大地进行彻底的拥抱。几个早起做功课的小和尚,握着竹枝扎成的扫帚洒扫禅院,一下又一下,扫帚划过地面,归拢那些落叶,见有香客经过,便躬身避让,立于一旁单掌行礼,并口念“阿弥陀佛”。一个小和尚将网兜探进院中的放生池捞落叶,惊动了几尾红鲤,纷纷浮上水面来觅食。有些年岁稍长的比丘在殿中忙碌,他们虔诚地重复着同一动作:合十,屈膝,伏地,口诵佛号,虔诚跪拜。如有香客跪拜,便也起身施礼,敲钟打磬,为其诵经祈愿。后院的方丈室是方丈日常修行之所,重要的日子,方丈也许会到大殿里给弟子们诵经授法。
殿有天王殿、大佛殿、舍利殿、方丈室,楼有钟楼、藏经楼,另有一处法堂和一处宸奎阁。舍利殿檐间方形额上书“妙胜之殿”,据说为宋孝宗御书,殿内上悬匾额书“佛顶光明之塔”,据说是宋高宗手笔。历代君王为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定,朝代源远流长,无不寄希望于神灵的庇佑。殿正中是高大的石塔,内置七宝镶嵌的“舍利放光”木塔,传说中的镇寺之宝——佛祖舍利即安放于此。石塔后面供奉着卧佛,神态安详。青天之下,佛祖当前,再高大的身躯都显得卑微,再卑微的生命都变得高大。阿育王寺舍利塔中之舍利,是否为释迦牟尼真身舍利似乎已不重要了,重要的在于,它始终作为一种象征,寄托着佛教徒对佛祖的尊崇。
寺内完整地保存有“大唐阿育王寺常住田碑”、宋代著名文学家苏轼撰书的“宸奎阁记碑”和宋代状元张久成撰书的“妙喜泉碑”等众多文化古迹。藏经楼平素不开放,两扇大门一把铁锁,使众多珍贵的传世经书与世隔绝,这就不免更让人心生好奇。想象开了锁,“吱呀”一声开启那门,墙垣斑驳,木楼梯踏上去尘土飞扬,尘封的线装古籍泛着历史的幽黄……整栋楼静得似乎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沐着山风裹挟而来的袅袅檀香,穿过重重殿堂,步入后禅院,一处依山的岩壁下有一眼泉,细流汩汩,汇于一清浅的池中,名曰“母乳泉”。泉水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终年不息,让人见到这清寥禅房深处生命的律动。
生命在哪里都能彰显它的鲜活与多彩,除了寺院。那些进进出出的僧人们,老的少的,一律身着青灰或土黄的海青,神情肃穆,目不斜视,在烛影摇曳中穿梭于一堆泥像中,终日手捧黄卷,依暮鼓晨钟作息,与青灯古佛相伴,从晨曦到薄暮,从春夏到秋冬,任岁月将他们从一个个年少的沙弥一点一点熬成神闲气定的老僧。为着一个坚定的信念,舍弃尘世,穷其一生去追求,是否生定慧根,悟透禅道,又有谁能够知道。
为化解世间苦难,普度芸芸众生,他们甘守一生清寂,忽略了四季,忽略了青春,忽略了生命的绚烂缤纷……
时光如流,永不停歇,生生死死,轮回不尽。然而,秋意渐浓中的阿育王寺,历经了几朝几代的风风雨雨,几经劫难,修复后,仍伫立在这闹市之边缘,安享世外之清宁。门前的车水马龙,携走的只是一阵松风,一缕尘烟,寺院的香火依旧旺盛,缭绕在这青山碧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