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位神奇而慷慨的巧妇,她把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叶叶芽芽们全都变着法儿呈献到人们的餐桌上,春色盎然,清香爽口,诱人下箸。
早春二月,春水浸润闲了一冬的农田——农人还没来得及下稻种呢,最先冒头的却是紫云英,它们约好了似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顶着紫色的小花,在料峭的春风里招摇。在开花之前,紫云英的嫩头是可以掐来清炒摆到餐桌上的,或者同年糕一起烩,味道极佳。花一开,就只能成为牛羊口中的美味了,当然,还有勤劳的蜜蜂——紫云英蜂蜜是极负盛名的。人们赶在蜜蜂之先享用了紫云英的娇嫩清香,尔后再享用它的凝脂甘甜。
接下来走俏的就是荠菜、马兰头、蕨菜和蒲公英们了,它们几乎是要与紫云英争宠,漫山遍野地一起拥来,田间地头、坡岸上、河堤边、阡陌小道旁,向开春贪鲜的动物们示威一样,到处疯长。这几种常见的野菜,鲜嫩的时候挖来洗净,清炒或凉拌,原汁原味,剁进馅里包饺子,味道也不错。蕨菜的叶子呈卷曲状时比较鲜嫩,老了后叶子就会舒展开来。干蕨菜或用盐腌过的蕨菜在吃前是要用水浸一下的。荠菜老到抽薹了,顶上开出白色的小花,人们还是青睐于它——千百年来,吃荠菜煮的鸡蛋已经成了江南地区农历三月三的传统。
清规戒律中的素食者最容易开发草木的可食用性。前日去阿育王古寺礼佛,随僧人们共享了一次素斋。他们将水库边采摘来的新鲜蒲公英洗净了,就着一小碟黄豆酱生食,舌尖上的悠悠清苦是春天奇特的馈赠。饭后信步走进后禅院,一间玻璃茶室外种了两株桃花,开得正艳,豌豆花也开了,还有草间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都在这个清修之地彰显着不被季节遗忘的春天本色。
头季的豌豆苗也不甘示弱,蔓丝攀缘着竹枝向上乱蹿。不过豌豆苗似乎不如紫云英味道好,带点豆腥味。以前在农村,我们并不懂得豌豆苗可以拿来做菜,也许是怕毁了它们的长势,结不出饱满的豆荚吧。到了江南定居,才看到江南的人们拿豌豆苗炒了吃,有些意外。
这些野菜给人的感觉就像荠菜和蒲公英,气味平和、清凉,特别“理性”。而野葱、野蒜、野芹菜们可就不那么温和了,它们有着天然辛辣的“野性”。这些刚刚破土而出、集合了天地精华的野菜,一露头便以一种强烈的刺激味横扫原野,盖过绢蒿等的苦香气。记得我家屋后的小山上分布有大片的野葱,葱叶可以炒鸡蛋。野葱烤河鲫鱼尤其鲜美,整株的野葱洗净,不必切成段,放进锅中与两面煎得焦黄的河鲫鱼同煮,放几勺酱油、料酒,些许红糖,鱼入葱香,葱浸鱼鲜,是佐饭的美味。葱头呢,装进瓦罐,放到灶间火灰堆里煨起来,煨熟揭开盖,葱香飘得一屋子都是,放几块老冰糖拌一拌,当饭后点心吃,对孩子们来说,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了。
清明前后,祭祖不可缺少的一样食品就是青团。青团的主料是糯米,蒸熟的糯米捣成糍粑团,揉进青艾的汁液,再上屉蒸熟即可。江南的人们偏爱青团这类食品,因为他们将青艾叫作“青头”,甚至就昵称一个“青”字。青,恰似一个姑娘的名字,青涩、温润、柔和,与青团的清香口感无二。宁波人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青团,清明那几天,大街上到处有乡民挑着小桶叫卖。我们湖北也有类似于青团的一种食品,不过不是用青艾汁揉的,而是换了一种配料——软芡汁。软芡多长在油菜田里、河塘岸边、潮湿阴凉的地方,一长一簇,茎叶上覆着一层细细的白绒毛,开黄色的小花。软芡没有青艾的气味重,口感更绵软一些。
地上的没吃够,树上的美味也续上了。榆钱、香椿芽、洋槐花是常见的枝头菜,凉拌、清炒、蒸面、炸面饼……只要想得出新花样,怎么做都行。香椿芽类似于榴梿,吃不惯的人嗅到的是无法忍受的刺鼻气味,喜欢的人一吃就上瘾。我前年春天尝试着吃了一回香椿芽,这一试不得了,得巴望三个季节,才能守到香椿芽上市的短短几天。香椿芽长得快,得在芽还是紫红色的时候摘,一泛绿就老了,嚼不动,香味也失却了。好闻又好吃的当数洋槐花了。孩子们捋一大把,塞进嘴里嚼一嚼,满嘴的香气和花蜜,爬上树摘两兜,槐花的清香就从山野、院落溜到了厨房,母亲将其放上油盐蒸一蒸给父亲下酒,还能换得一句夸奖。因此,槐花盛开是我在春天里最盼望的事情之一。
再奢侈一点,就是拿花入菜了。暮春时节,香气袭人的要数栀子花。先将花洗净,用热水焯后再用凉水漂洗滤干,或炒,或烩,或凉拌,均可入肴。栀子花清香扑鼻,吃起来鲜嫩爽口,赏心悦目。只是那些花太漂亮了,每次吃的时候都有些于心不忍。有朋友住在一个小岛上,岛上多种梅花树,梅花的花瓣用来做成梅花糕、梅花汤或者梅花粥,暗香盈口,味道奇美。想象一下,傲骨的朵朵梅花,被剁得细细碎碎,揉进面团,浸着油盐,好奇的肠胃,消受得住这暗香的伤残吗?
这些可供食用的花草生长于野外,受天地灵气滋养,顺四时而发,天然无污染,风味别具一格,因而受到人们格外的青睐。采摘过程又是那么的诗意,快乐岂止于口腹?在这个万物复始的季节,纳享大自然的馈赠,与花花草草们来一场亲密的邂逅,便更能感受整个春天的深情厚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