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的秋天,徐达终于班师回朝。朱元璋率在京文武出城郊劳军,并设宴为诸将接风。过了一个月,即洪武三年的十一月,大明王朝决定大封功臣。文武官员闻知,无不欢欣鼓舞。
此时,朱元璋和刘基坐在一起。朱元璋道:“此番论功行赏,朕已多番斟酌。相比诸将而言,先生出来较晚,也未冒箭矢之苦,沙场之功不显。但朕私下以为,先生多番在危急之中,出奇谋,让大家转败为胜,算起来,先生之功当是最大的。朕欲请先生自摘万户。”
刘基站了起来,向朱元璋再行一礼,道:“臣本青田平头百姓,于乱世中苟活,幸而追随皇上,献了些计策,能够成功,那也是皇上洪福,与臣并无太大关系。皇上以为这是臣之功,那是皇上宅心仁厚,恩泽无疆,但臣却实不敢当。”
朱元璋又道:“朕反复思量,大明新建,诸事待兴,更需先生劳心劳力。是以,朕欲将丞相之印付与先生。先生当不拒朕之请吧?”
刘基道:“臣向来直率,实是不宜成为相国。请皇上另请高明。”
朱元璋道:“非先生不足以为相。”
刘基道:“一国之相,总揽万机,协调万端,需心胸博大、兼容四海之士方能胜任。臣性格直率,喜恶分明,实在不宜为相。还请皇上明鉴。”
朱元璋看到刘基辞相之意甚坚,知道这个丞相他是万万不愿当了,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子房也是如此。那封公之事,先生就不要推托了。诸位与朕起于危难之间,现今大功告成,名为君臣,实如兄弟。有福岂能不同享?”
刘基道:“刘基些许微功,哪能有资格封万户之公?若能封个伯,臣余愿已足。公侯之位,还是让予其他人吧。他们南征北战,无数次死里逃生,方有今日。公侯之位,他们才当之无愧。”
朱元璋一听,盯着刘基那张青瘦的面容,心想刘基真是个比自己更固执的人。以前,在重大决策时,即使是全体人员都一致赞成,就是他本人也同意的事,刘基也敢于反对,而且反对得非常坚决,甚至敢于拉扯他的衣服,一点不给他情面;现在他决意不为相,不为公侯,自己就算再怎么大费唇舌,也是说不动他了,于是也不再坚持。
刘基告退之后,朱元璋退回内宫,马皇后道:“伯温先生不答应为相吧?”
朱元璋点点头,道:“我看他有急流勇退的意思。”
马皇后道:“古代贤士,都有功成身退的做法。伯温先生是不世奇才,文武皆能,可惜啊,他不为相,殊为相惜。”
朱元璋道:“是啊。李善长之能,固然也胜任丞相之职,但李善长贪财好名,终究不如伯温先生。”
马皇后道:“刘邦难用张良,皇上难用伯温,此非皇上之福啊!李世民当政,手下群臣都各尽其力啊!”她本来还想说,如果刘基是李世民的手下,他一定会当丞相,但她没有说。
朱元璋当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突然觉得,这个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刘基回到府中,夫人接着。以前,朱元璋还当吴王时,常请刘基到王宫中商谈事务,以定决策。但朱元璋称帝之后,刘基就少到宫中了。此次刘基被请进宫,谈了这么久,而且回来时,脸色大是不愉,夫人不由也心头一紧,问:“皇上请先生过去,到底是为什么事?”
刘基淡淡一笑,道:“是讨论行赏之事。”
夫人道:“先生可封个公吧?”
刘基脸一端,道:“皇上欲封我公,但我只要个伯。”
夫人道:“为何?”
刘基长叹一声,良久才道:“一个伯也够了。”
夫人道:“据说,李思齐不愿为官,以致龙颜不悦,最后竟……”
刘基道:“此话以后再也休提。李思齐是李思齐,我是我。”
十一月,朱元璋下召,大封功臣。由于刘基的坚辞,故他只封了个诚意伯。其余功臣封赏如下:李善长为韩国公;徐达为魏国公;常茂,即遇春子,为郑国公;李文忠为曹国公;邓愈为卫国公;冯国胜为宋国公;汤和以下皆封侯,共二十八人。封完功臣,然后分封诸王。这些亲王,基本都是朱元璋的儿子。
这些天来,朱元璋想得最多的不是还在漠北的元朝残余势力,也不是还没有归顺的西南势力,而是他的下一代。这些将领,多年来四处征战,攻无不克,才能那是明摆在那里的。他在当吴王的时候,对他这些将领那是很相信的,可是一当上皇帝之后,天天望着他的几个儿子,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百年之后,这些将领还能听他的儿子摆布吗?其他儿子也还罢了,他那个太子虽然极有才具,当个太平天子,施仁政、利万民,可能做得比他好,可是却太过心慈手软。这些大将能把他放在眼里吗?他开始有点不放心了。
马皇后早就看出他的这个心态,多次出言相劝,他当然知道。可他仍然放不下心。他觉得,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对付这些能征惯战的将领。
宋赵时期,强干弱枝,禁军统一于皇帝手中,好像很安全。可是一旦皇帝不会用兵,那么军权仍然落入权臣之手。所以,宋代的皇帝并不是怎么强悍,反而因为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最后为北方诸胡所乘,长期处于弱势状态,直至灭亡,殊为可悲。这是万不可效仿的。
还是把兵权稳拿在自己的手中好。最后,他想了一个他觉得很好的办法;把兵权都分解到自己几个儿子的手中,令几个儿子分守四方,若京都有难,则四方来援,还怕了谁?朱元璋想通这一节,心里很兴奋,那一晚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他即宣布了几个皇子的爵位:第二皇子朱为秦王,封西安;第三皇子朱为晋王,封太原;第四皇子朱棣为燕王,封北平;第五皇子朱橚为吴王,后改周王,封开封;第六皇子朱桢为楚王,封武昌;第七皇子朱为齐王,封青州;第八皇子朱梓为潭王,封长沙;第九子早殇;第十皇子朱檀为鲁王,封兖州;从孙守谦太祖兄子,文正子,为靖江王,封桂林。
他同时宣布,这些皇子长大后,一定出京就藩,没有皇帝的诏书,不能回京。他这时的疑心越来越重。不但怕将领们搞事,还怕这些藩王政变。他觉得,他这么一来,他的儿子们就永保无虞了。
朱元璋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把这桩心事搞清楚之后,又把那双凶狠的眼睛投向外敌,下令汤和率同傅友德西征,把西蜀拿下来。
汤和进展很顺利,蜀地的军阀实在经不住打。汤和进入四川之后,连续几仗,就把成都外围打扫干净,连蜀主明也成了俘虏。但他手下的两个大将吴友仁、丁世珍却死守成都和保宁,拒不投降。
傅友德对成都发起进攻。成都的防守还是不错的,傅友德亲自带队进攻,最后居然也身负箭伤。但他裹创复起,又上马冲出,带着士兵猛冲,杀退反击的蜀兵。
过几天,成都城门大开,一群大象冲出。傅友德一看,这就是传说中的象阵。大象体形高大,皮又厚,力大无穷,给它们一冲击,人莫能挡。傅友德早就知道成都城中有这个象阵,所是以早就做好准备。
眼见大象们排山倒海而来,明军无不骇然而逃。傅友德却不慌不忙,下令从后军推出一列炮石。炮手们把炮石推到指定位置之后,便向象群开火。霎时之间,炮声隆隆,数枚炮石轰然落入象群之中。有几头大象被击中,都轰然倒地。其他大象一看,也都怕了起来,转过头去,反身跑向城门。城内的蜀兵万料不到此招,一时不及关门,反给大象践踏无数。
傅友德一看,机会来了,下令大军尾随大象冲进城中。城中蜀兵已乱成一团,哪里还抵挡得住?吴友仁和丁世珍逃到保宁。傅友德也马不停蹄地追到保宁。
两人想不到明军会来得这么快,还没有做好什么准备,人家就已冲到城门前。而且不光傅友德部,连那个周德兴也带部队赶来夹攻。保宁城墙十分脆弱,被明军两员猛将一顿猛攻,立刻就破了。吴友仁和丁世珍急忙逃走。可是吴友仁在城中乱了方向,正好与迎面而来的傅友德军相遇,最后,毫无悬念地被生擒过去。
丁世珍逃了出去,又召集残部,跑到文州那里发动了一次偷袭。明军守将朱显忠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脑袋也丢了。傅友德大怒,带兵前来。丁世珍自知不是傅友德的对手,又逃了出去。
傅友德再追。丁世珍再逃,逃到梓潼庙时,终于逃不了了,被他的部下杀掉。蜀地悉平。但北方边境又出了问题。蒙古被猛打一番之后,终于不再出来。但他们并不想老老实实地长住漠北,而是仍然把那双眼睛盯着南方。经过两年的休整,他们终于又伸出手来,乘明军后撤时,抢占了不少地方。
朱元璋很气愤,道:“元狗不灭,大明永无宁日。朕决定再次出兵漠北,铲除边患。”
徐达道:“对于元狗,咱们应当迅速出击,一战而胜,然后除恶务尽。否则后患无穷。”
朱元璋的眼睛向两班文武扫了一扫。几个将领齐声说:“大将军所言极是。”
朱元璋又看了看刘基。每到决策的关键处,他都会在最后关头把目光向刘基看过去。以前刘基还没有过来时,他从不看谁。对于这些决策,他基本都很干脆地直接决断。可自从刘基来了之后,他对自己的决断能力也不那么自信了,越来越依赖刘基。
如果是在别的皇帝那里,这是刘基之福,可刘基深知,朱元璋的依赖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朱元璋越来越多疑。一个多疑而又能力超常的君主,对于才能超常的臣工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你对他有用时,他自会言听计从;但当他觉得你的水平太厉害了,他就会心里发恨。他一嫉恨,你的后果就不堪设想。
很多人把刘基比成诸葛亮,说他是聪明绝顶的人,其实,他的聪明程度,比诸葛亮更高;他的谋略才具,比诸葛亮更胜。诸葛亮除了内政很成功外,军事上是不能算成功的。但刘基却不同,内外皆能,尤其是在军事方面,眼光独到,所出之谋,深不可测,言出必中,多次挽狂澜于既倒。
但他有一个弱点,是性格上的弱点,就是不怎么会和稀泥,一旦心有所想,都会和盘而出。再加他虬须满脸,激动起来,音量大张,决不妥协,是以常得罪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弱点,如果稍加收敛,那么在大明王朝的初期,他会更加成功。
此时,他虽然知道朱元璋对待诸功臣的心情已经非常复杂,他大可超然物外,看着朱元璋的脸色,随大流说话,让朱元璋的疑心一点一点地减小,可他做不到。他仍然大声说:“北元无足惧,但王保保未可轻,所以必须谋定而动。欲毕其功于一役者,必不能成功。依臣看来,我当以守为主,再乘隙进击。”
徐达道:“王保保确实是将才。不过,前几次打仗,他都败得没有道理。相信这一次,他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其他人也都附和徐达的声音。
朱元璋本来觉得刘基的话应该是对的,但对在哪里,他一时也想不起。他想到自己此前,处处太把王保保看高,可是两仗证明,王保保实在是不堪一击。如此看来,大可不必担心这个王保保。他又看了刘基一眼,想:“看来这回你看不准了。”他很希望这次刘基不准。他真的需要刘基不准一次。他把目光收回来,道:“大将军与王保保多次交手,知彼知己,还是按大将军之意去办。”
刘基道:“经两年的蛰伏,王保保再度现身,此日的王保保必不是以前的王保保。请皇上及大将军思之。”
徐达笑道:“多谢先生的提醒,其实王保保只是徒具虚名而已。此战定把他一击而败,永保大明北疆安宁。”
朱元璋一听,大声道:“就依大将军之言,发兵向北。”
朱元璋马上制订了作战计划,召集十五万大军,任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冯国胜为右副将军,各领五万兵,分三路出击。其中重要任务当然由徐达承担。徐达为中路,出雁门关向和林;李文忠为右路,从居庸关出,目标仍然是和林;西路是冯国胜,向甘肃出击。西路军没有既定作战目标,只是作为一支疑兵出现,意在牵制敌军,顺便策应其他两路兵马。
三路大军出征时,朱元璋不再像过去那样,给三人钦定先锋,而是让三人自己挑选。作为此次出征的主将,谁能成为徐达手下的先锋官,那是莫大的荣耀。大家都知道,这次作战将是大明与元朝的最后一战,因此都希望成为徐达的先锋。可是徐达却用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当了他的先锋。
这个人叫蓝玉,他是常遇春的内弟,一向不怎么出名。大家一看,心里极是不服,以为徐达这一次私心太重,把这个战功让给蓝玉,算是报答老搭档常遇春。但不服也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蓝玉兴高采烈而去。
那个冯国胜选了傅友德作为先锋。傅友德是个猛将,在明军阵营是很有名的。他这时也有点不舒服。因为按现在的部署来看,这一路基本不会有什么大仗可打。他当这个先锋还有屁用?可是,朱元璋说过,由冯国胜挑选,冯选了谁,谁就得跟过去,有意见回来再提。
徐达此时已不把王保保放在眼里,不再像过去那样,出奇制胜,而是决定与元兵在野外作战,硬生生把他们打败。所以,他一出雁门关,即高调宣称,要把元主彻底赶出。他下令在军中高举大旗,旗上大书:驱尽胡虏,赶绝扩廓!但见一路上,明军气势如虹,旗帜高扬,一副志在必胜的模样。
洪武五年(1372)二月二十九日,徐达的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先锋官蓝玉带着骑兵一马当先,非止一日,来到野马川。此地已是蒙古境内。二月早春,北方依然朔风呼啸,冷意直砭肌肤,草原上败草如海,大是萧索。
蓝玉的骑兵在这片冷风如浪的草原上奔驰,他的口里不断地呼出大团热气,像浓雾一样在眼前升腾,然后散开。现在他最怕的并不是北方的冷,而是怕找不到敌人。他转头四望,那双眼里光芒万丈,利若冰霜,只是一心一意地要找到敌人,来场痛痛快快地厮杀。
终于,在草原与天相接处,看到一团黑影。再定眼一看,那团黑影是一群骑马的人,而且也是旗帜飘扬,正是元朝的旗号。蓝玉率兵冒着刺骨的寒风,大声呼喝着,率先向前直冲而去。两下短兵相接,蒙古骑兵丢下数十具尸体向北退却。
蓝玉第一次进攻取得胜利,更是士气大振,继续追击。大草原极为开阔,一望无际,百里之内,尽在视野当中,形迹无法隐蔽,追击起来并不容易。直到三月二十日,蓝玉才又追到王保保的骑兵。两下再战。王保保再次大败。
蓝玉不断把胜利的消息派人送到徐达那里。徐达本来对王保保还有所顾忌,怕蓝玉被王保保诱敌深入,现在看到王保保如此不堪一击,又想起自己跟王保保的两次交手——那两次双方的兵力并没什么差距,但仍然轻而易举地完胜对方。由此看来,王保保也就是个草原上的草包——于是下令放胆猛追。
在他和蓝玉的意识里,现在只有“胜利”两个字。然而,在王保保的意识里,同样是“胜利”二字。只是徐达和蓝玉的“胜利”两字,显得很狂放,光芒四射;而王保保的这两个字含而不露,蓄势待发。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王保保就得知明军已向他大举进攻了。王保保在很多方面跟徐达是有共性的,他也是一个很谨慎的军人。他认真地把自己以及自己的实力跟对方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比较,最后他认识到,自己真的比不过徐达,自己的力量更不如对方雄厚。在这两个“不如”之下,这仗是没有办法打的。但现在打不打不是由你说了算。所以,还必须打。
不能硬拼,就只有智取了。于是,他决定伏击徐达。伏击徐达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达从来不上别人的当。王保保与部将贺宗哲经过反复商讨,最后决定在岭北那里设下伏击圈,然后把徐达的部队引进来。
于是,在跟求战心切的蓝玉接触之后,王保保故意连败几阵,终于彻底打消了徐达的顾虑。当他站在草原的这一头,看到明军主力如乌云一般卷来之时,他用手抹着嘴巴,把那一丝笑意挡住了。他知道,他成功了。
双方在草原上追逐,已经三个月。此时,已到五月初,春意融融,草原上的草已从遍地枯败长到繁茂异常,放眼过去,绿茵如海,生机勃勃。
春风得意的徐达突然发现敌人不见了。他转头四顾,命斥候兵四处寻找,一定要找到敌人的主力,不能老是在草原上到处乱跑。
五月初六,探子报,岭北发现蒙古兵,旗号正是王保保。徐达毫不犹豫地下令向岭北追击。五万大军横冲直撞,向岭北奔腾而去。当他们来到岭北时,发现这里跟草原大不相同,全是山区。本来,徐达也是从淮右山区来的,对山区是很熟悉的,可在这里看到这片山区时,突然觉得有点诡谲的感觉。
他的感觉是很对的。可是他还没有理清这个感觉,突然山后杀声大起,贺宗哲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出现,挥刀冲向明军。连徐达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来偷袭,一时大乱起来。
贺宗哲一点不客气,带着部队狂砍。徐达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后退。此时,王保保又从另一边冲杀而来,夹击徐达。徐达的部队只能各自为战,毫无秩序,一时之间,明军尸横遍野。
王保保大喜,徐达命丧漠北的时机就在眼前。他和贺宗哲认为,只消再加把力,就可以让数万明军无一生还。徐达就歼,对明军的震动必是极大。
然而徐达却不是甘心受死的人,他多年征战,心理素质极佳,虽然此时陷于重围,受到敌人的猛烈夹击,知道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却仍然咬紧牙关,拔出佩剑,对亲兵团队大叫:“跟我上。”
在众兵将纷纷后退之时,他带着自己的亲随,逆行而上,一路大声呼喝。大家看到大将军此时勇往直前,浑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胆气终于慢慢提了上来。很多士兵也渐渐地围拢在徐达的身边,跟着他一同向敌人迎过去。
徐达带着这股部队,与蓝玉会合。他大声对蓝玉道:“给我挡住敌人!”蓝玉看到大将军亲自当后队,立刻带着自己的部队挡在徐达之前。蒙古铁骑猛扑上来,其势如虎。
蓝玉手握一杆长枪,往来冲杀,浑身是血,身边的亲兵不断地死去,但他硬是一点不退却。而徐达却举着长剑,命自己身边的士兵冲过去,与蓝玉一起,跟敌人作殊死搏斗。
到后来,徐达站在高处,他的身边只剩下旗手了,但他仍然兀立如山,举着宝剑督战如故。蓝玉此时状若发疯,他已连续击退十三次敌人的进攻。而此时,跟着他奋战的兄弟也都死伤过半,而且还活着的也都全身是血,但都还是拼死如故,硬是把排山倒海而来的蒙古铁骑死死挡住,无法前进一步。
王保保看到这个情景,也不由呆了。明朝有这样的将军,哪有不能取胜之理?但他并没有放松对徐达的进攻。
正在向后狂退的明军突然发现,后面没有追兵了。他们忙回过头看,只见大将军正站在高处督战,而蓝玉正带着部属死命挡住敌人。他们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可以活过来了,于是退却开始有了秩序。
徐达一看,知道危险已过,下令稳步后撤。他把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挡住敌人的进攻,一部分却修起营垒来。
王保保虽然还拼命如故,但进攻了大半天,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全军已成强弩之末,再打下去,真的没有意思了,于是只得下令停止战斗。
徐达这一次死里逃生,不由暗叫侥幸。若不是他心理素质超好,于危急关头保持镇定,又幸亏蓝玉奋勇拼杀,这次真的很难保住这条命。他清点了一下人数,损失差不多万人,可以说人员减了一半。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刘基的话,实在是太对了。
徐达吃了一个大败仗,李文忠那一路也不顺利。本来,他是跟徐达共同夹击和林的,眼见徐达的部队一路向北,顺风顺水,便也产生了轻敌的思想,下令全军提速。六月二十九日,他的部队到达口温,遇着蒙古部队。
也跟蓝玉当初一样,蒙古军不堪一击。于是,李文忠也兴奋起来,更不把蒙古兵放在眼里了。李文忠长期跟随常遇春,受之影响极深,打起仗来,向来求快。现在觉得自己的部队实在太慢了,觉得再慢下去,蒙古兵都跑光了,于是下令把辎重留在后方,自己带着大军轻装追击敌人。
部将道:“当心敌人劫粮!”李文忠笑道:“哈哈,我也早就考虑到这点了。现在敌人肯定没有什么准备,咱们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把他们一举消灭,他们还有时间来劫粮吗?”于是,下令全军追击。
这一次行军果然快速了很多。可是跑了很多天,仍然没有追上敌人。弄得他也烦了,大骂敌人,就会躲。可你让他此时放弃追击,他是宁死不干的,只有咬牙继续追。
终于在阿鲁浑河那里发现了一队蒙古兵,正是被他打垮过的那一支。初见时,李文忠差点笑出声来,可再一看,发觉这支部队一点不惊慌失措,完全没有刚被打垮过的迹象,反而生龙活虎得很,不由心下一紧:“难道真的上当了?不可能吧?”
但这个不可能是真的发生了。原来这一支元军的统帅叫哈剌章,头脑很灵活,知道硬拼是拼不过李文忠的,因此也采取了王保保的那个策略,把李文忠引到这里来。
他利用一小股军队,把李文忠的大军引得在草原上连续奔波了多天,觉得李文忠的部队再怎么强悍也应该疲劳了,于是他的主力部队出现了。
他的主力部队已经休整了很多天,士气正盛。这时,李文忠就是不想打也不行了。大草原上,千里旷野,想躲都难,只得开打。
哈剌章认为,这一仗肯定有胜无败。哪知,李文忠也是不好惹的。他一看到自己上了大当,而此地离中原千里之遥,两路友军也不知道如何了,知道现在想活着回去只有靠自己了,所以一咬牙,也不布什么阵势,第一个便向敌人冲了过去。
他带的这一支曾是常遇春的旧部,冲击能力极强。常遇春打仗,向来不管敌人的力量如何,一见到敌人,先猛烈冲击一顿,大打一场之后再说。因此,这支部队的心理素质极佳。此时看到李文忠一马当先,便也都齐发声喊,跟着猛冲过去。
双方一顿好打。一方起了必死之心,拼尽全力;一方以逸待劳,精力旺盛,大打出手,威力极大。一时间,居然打了个不相上下。
这下轮到哈剌章吃惊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支已经被拖得疲惫不堪的部队,居然还能如此勇猛。若放在平时,双方交手,对方早就一败涂地了。
双方打了一个下午,晚上休战。次日再打,依然打了个平手。哈剌章大怒,又无可奈何。他真的想不通,李文忠的部队是哪里来的力量?他真想向北退去,但又舍不得放下这个机会。第三日再打,这一下,李文忠发力,居然把蒙古兵打退下去,占领了他们的营房。元兵只得再次后退。
草原上尸积如山,到处是黑色的血迹。元军死伤过万,而明军也死伤数千。李文忠骑着马,站在阵前,咬牙望着北遁的元兵。大家劝李文忠:“咱们还是退回去吧,总算打赢了。”
李文忠此时脸上还沾着血迹,听了部属的话后,突然转过脸,大声喝道:“哪有退回去之理?”
“粮草不多了啊,我们的粮草还在很远的后方。”
李文忠大喝:“没有粮草也追!”
李文忠宝剑一挥,他的马已经往北狂奔。营房中的士兵们也冲了出来,紧随其后,滚滚而前。
这一追,一直追到称海,李文忠一路高叫:“务必把元狗斩尽杀绝!”他下令大家一路都跟着这么叫喊。一时之间,千里无垠的草原上,叫声响彻云霄,连跑在前面的元军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一边跑,一边满耳听到这些声音,真有肝胆俱裂之感。
哈剌章这时后悔不已,早知道李文忠这么难缠,刚开始就躲得远远的,让他永远找不到才好。可现在自己天天得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他这么边喊边追,哪里还能躲得开?最后,哈剌章大叫“老子受够了”,下令停止前进,大家集体向后转,与李文忠决一死战。
李文忠的部队很快就追上来,看到元兵已严阵已待,也叫大家停了下来。
哈剌章本来以为,李文忠一到,立刻就会发动攻击。哪知,李文忠却叫手下修起营垒来。连李文忠的部属也莫名其妙起来:“你不是说要追击敌人,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吗?怎么追上了敌人,却又不打了?”
李文忠笑道:“现在敌人要拼命了,咱要是再送上去,肯定吃亏。还是慢慢磨他们吧。”
哈剌章眼睁睁地看着李文忠在那里好整以暇地修着营垒,弄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想法。他被李文忠打怕了,虽然看到明军在那里忙着劳动,居然也不敢冲上来痛打一顿,而是集体当着观众。
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又在那里僵持了几天。粮草官过来向李文忠报告:“将军,粮草真的没有了。”
李文忠一听,骂了一句粗话,然后道:“看来只有撤了。再在这里对峙下去,咱得饿死。”他什么布置也不做,直接下令拔营而起,全军向后退去。
哈剌章一看,怎么又撤了?仗还没有打一场啊?你们不是来打仗的吗?他一时大惑不解,但又怕李文忠耍什么阴谋诡计,居然不敢追过去。他心里只是想,李文忠一定有伏兵,一定是在骗我上去的。
明军若无其事地向后撤,最后顺利班师而回。李文忠退回到安全地带时,身上已经冷汗涔涔,暗叫侥幸不已。
再说说西路军。这一路军连个具体任务也没有,好像是支多余的部队。冯国胜也觉得自己这一次真是做了个多余的统帅,心情超级郁闷。他来到兰州之后,坐在大营当中,左思右想,总不能就带着五万大军来兰州吃一碗拉面就班师回朝吧?那样一来,到时候人家两路大军高奏凯歌,光鲜无限,而自己就只向皇帝汇报一下,兰州拉面做得不错,这也太寒碜了吧。总得找点事来做才对得起这个西路军的统帅之名。
他问傅友德:“傅兄有什么办法?”
傅友德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后来,他对傅友德道:“咱总不能在此地闲着不干事啊。这样吧,你带五千兵过去,找点事干。”
傅友德道:“干什么?”
冯国胜道:“来时,皇上也没叫我们干什么。所以,你干什么是你的事。”
傅友德领了五千兵马,出了兰州城。他望着自己这支部队,才区区五千人,能干出什么事来?但傅友德也是个猛人,既然带兵出了城,总不能又空手回去。于是,他决定向西凉开过去。
元西凉守将看到傅友德只带着这么点儿人前来,以为这就是送死来了,马上出城迎战。傅友德看到敌人开城出来,不由大喜,下令部队直接向敌人冲击。元兵料不到明军勇猛如斯,被打了个大败。傅友德直接冲进城里。西凉就此拿下。
傅友德想不到居然立此奇功,大是兴奋,又向永昌杀过去。那里的守将是元太尉朵儿只巴,也是个不经打的人。双方一交手,元兵被傅友德大杀一阵,损伤几千。
冯国胜得到消息,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带着主力部队,全部交给傅友德,仍然是那句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傅友德一看,手里的兵由几千变成几万,当然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连续向元兵发动进攻,一连取得胜利。一时之间,傅友德的名字在甘肃一带极其响亮。元兵一听到傅友德之名,无不愀然色变,怕哪天碰到这个煞星。
傅友德从甘肃杀到蒙古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从五月到十月,傅友德没有休息过,而这一带的元兵也没有得到过安宁。最后傅友德以七战七捷的战绩班师而回。
此次北伐,三路齐出,期望值最高的是徐达那一路,但却差点全军覆没于草原之上;后来虽然杀出,但也毫无战功可言了。李文忠虽然没有那么不堪,但算起来,也只是跟对敌打了个平手。只有冯国胜这一路,倒是捷报频传,给这次北伐争了一点面子。
朱元璋虽然对大家都慰劳有加,但内心暗道:“刘基真的太神了,不服不行。”但他仍然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