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伐两支队伍进展还算顺利。汤和从福建西向,几经恶战,兵锋所至,尽皆披靡。当然,徐达这边才是最关键的。他和常遇春要直接面对元廷最后的力量,而这支力量的军事指挥就是王保保,亦颇称能。
如果双方放手开打,可能徐达会感到有点棘手。可哪知,王保保这段时间也是叫苦不迭。王保保还有个胡名,叫扩廓帖木儿,察罕帖木儿是他的舅舅,后来又成为他的义父。察罕是个军事奇才,靠民兵起家,力量不断壮大,在红巾军势如猛火之时硬是连打胜仗,最后官拜平章兼河南枢密使。后来察罕却被红巾军降将田丰和王士诚刺死,王保保就接替了他的职务,统领了他留下的军队。这支部队是当时元朝最精锐的部队。
王保保跟很多人一样,才一出头,立即领兵去攻破益都,把田丰和王士诚双双斩首,为父亲报仇。然后他又带兵进驻太原。当时,他父亲的另一个朋友孛罗帖木儿的眼睛也盯着这块地皮。于是,双方发生冲突。而此时皇太子也觉得这个太子当的时间太久了,心里很不耐烦起来,想通过非常手段登上帝位,于是皇太子把王保保也拉进了自己的阵营,让王保保当自己的外援。元顺帝则在老的沙和孛罗帖木儿的支持下,大举反击。最后,孛罗帖木儿大军进入大都,皇太子只得向太原狂奔避难。
王保保立即发兵,逼近大都。这时,元顺帝一看,知道王保保确实实力雄厚,孛罗帖木儿恐怕难以抵挡,于是干脆杀心大起,把孛罗帖木儿杀了。这等于是向自己的儿子投降。
在王保保的护送之下,皇太子进入大都,顺帝任命王保保为左丞相。皇太子看到王保保真的很牛,得到他就是得到天下,所以多次请求他再次发动政变,让自己当皇帝。可王保保不干。他觉得天天在皇太子身边听他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也挺烦的,便请求带兵外出。理由是:我是军人,现在外患甚于内忧,还是让我领兵出去,消灭贼寇。朝廷同意,并授权让他总天下之兵,封河南王,而且还让朝廷一半官员跟随出征,一路浩浩荡荡,誓平江淮。
当时,他连营数十里,兵威大盛。哪知,此时朱元璋已经平定陈友谅,实力大增。王保保一看,知道机会已失,难以一战而胜了,于是下令停止进军,只驻扎河南,然后传檄四方,要集全国之兵,以优势兵力与朱元璋作最后决战。他此时是代皇太子出征,是名义上的全军统帅,可哪知他的檄文传出,响应者却寥寥。尤其是关中四将,他们手里握着重兵,硬是仗着自己是王保保义父的朋友,是王保保的长辈,不听他的调遣,都按兵不动。
王保保大怒。本王奉诏总天下之兵,可诸将不受节制,还讨什么贼?于是立即叫他的弟弟守住济南,以防南方的红巾军,然后自己带着大军去攻打四将之一的李思齐。两下就这么大打出手,不分胜负。朝廷也不知道该帮谁好,于是帮完了王保保,又帮一下李思齐,搞得大家全都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元顺帝觉得王保保比李思齐更厉害,若让他一支独大,以后更不好控制,于是一面叫大家一起猛攻王保保,一面下诏削其官职。而就在王保保跟他的同僚大战时,朱元璋已经完成了力量的集结,下令徐达北伐。元顺帝一看,知道如果打死王保保,真的没有谁再帮他卖命了,于是紧急下令,恢复王保保官职,让他领军迎战徐达。王保保只得仓促应战。
这对徐达而言,实是再好不过。因为他和朱元璋此前都对王保保进行过认真的摸底,知道他是元廷最厉害的角色,一旦给他站住脚跟,要想取胜,实在是困难重重。现在倒好,乘其内耗刚停、元气大伤之际出手,正是大好时机。
王保保才刚刚拿到兵秉,来不及调度,徐达兵锋已直抵沂州。徐达包围沂州之后,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给元朝沂州守将王宣,劝他投降。王宣既不愿投降,又怕徐达攻城,自己抵挡不住,便一面派人带着粮草出城,犒劳明军;一面派人奉表应天,说愿投降大明。
常遇春一看,心里暗叫坏了。这家伙一投降,沂州之战就打不成了。老子这个先锋还有个屁用?他对徐达道:“我看这个投降是假的,肯定是缓兵之计。咱们攻城。”
徐达摇摇头:“不能攻城。他就是假投降也不能攻城。”
“为什么?”
“近几年来,元狗内乱不断,各地大将都拥兵自重,但除了那几个将军外,其他地方的守军力量都很薄弱。目前他们看到咱大军前来,都已不知所措。如果沂州投降,后面的降者就会纷至沓来,咱们不靠战争即可得天下。再者,即使他是在玩缓兵之计,咱也不用怕他。因为缓兵之计,就必须有援兵前来,可现在沂州附近还有谁能过来救他呢?即使周围有援兵来救他,咱正好一鼓歼之,免得还要到处去找他们。”
常遇春一听,觉得很对,但又觉得很不过瘾,便道:你有耐心你就要这里跟他玩吧,我带着另一支队伍前往东昌那里。
徐达道:“好。等山东平定了,咱再会师,西出河南。”
朱元璋接到王宣的上表,不由大喜,对刘基道:“哈哈,看来山东可传檄而定了。”
刘基摇摇头道:“依臣看,这是王宣的缓兵之计。”
朱元璋一听,道:“何以见得?”
刘基道:“一个沂州守将算什么?他要投降,为什么不直接向徐大将军投降,却要跑到应天来?这是什么居心?”
朱元璋一听,不由勃然色变,把那封信往案头一拍,喝道:“着徐达即刻进兵。”
刘基又摇摇头,道:“不可。大将军要取沂州,那是易如反手,可是大将军却另有打算。他哪能就这样中了王宣之计呢?他此时是意欲不战而占领山东全境啊!”
朱元璋道:“愿闻其详。”
刘基道:“元朝暴政,百姓大受其苦。前番王保保与元廷关中四镇大战,使得北方又经一场战乱,可以说北方之民已苦不堪言,无时无刻不盼仁义之师将他们救出水火之中。如果我军一进山东境内即刻大举进攻,杀戮遍地,威武则威武矣,但要说仁义两个字就谈不上了。如果山东军民觉得咱们也是以暴易暴,肯定又会作最后搏杀,那时咱们要拿下山东可就不易了。相反,大将军现在屯兵沂州城下,取胜毫不费力,但仍然按兵不动,甘愿受其缓兵之计,而不愿开启杀戮,这不是仁义之师是什么?哈哈,刘基敢断言,目前山东全境之元将,无不侧目沂州。如果沂州处理得当,此后山东必将传檄而定。”
朱元璋一听,不由大喜。本来以他的聪明,早就应料到此着,只因刚刚登基一听说王宣耍一个缓兵之计,便觉得他这是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所以一气之下,也不多想,就想直接攻下沂州。此刻,听刘基道及其中关键,朱元璋不由笑了起来,道:“现在该当如何?”
刘基道:“派个机敏之士,带着皇上的诏书到沂州去,先给他封个官,顺便探探他的虚实,再报给大将军,让大将军随机处分。大将军会做好的。”
朱元璋道:“好。派唐臣过去。”
唐臣来到沂州,授王宣儿子王信为江淮平章政事,从此当徐达的部下,任务是北伐。
哪知,王信早就和他父亲商量好,投降完全是缓兵之计。他们一面办理投降手续,一面却到处招兵买马,准备对徐达搞突然袭击。
当唐臣到沂州后,王宣热情接待,酒足饭饱之后,带他到客栈里休息。唐臣看到虽然王宣热情得很,但王信却始终没有露面,再加上觉得王宣笑得可疑,就处处留心。王宣走后,他打开房门,想在客栈里走走。可还没有走出客栈,那个店小二就把他叫住:“大爷,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这个地方歹人也不少,大爷还是不要出去为妙。”
他看到这个店小二目光闪烁不定,就向他笑了笑,说:“我刚从南方过来,很想一饱沂州好景。既然老兄如此说了,我就不敢出去了。”说完径直回房。但一瞥眼之间,那个店小二还跟在自己后头,他知道自己是被监控了。他迅即回到客房,暗思脱身之计。
王宣告辞之后,回到住处,立即派出一队亲兵,让他们直扑客栈,要把唐臣拿下。哪知,大家举着单刀、铁链和火把冲进客栈,踢开房门时,房里已经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不见。只见一个大大的包袱打开在那里,唐臣白天穿的衣服也被丢在床上。大家只得气急败坏地跑回去向王宣交差了。王宣知道,唐臣是换了衣服,乔装逃了出去,只得仰天长叹。
唐臣一气跑到城外,直接跑到徐达帐中,向徐达报告了。徐达因为王宣虽然答应投降,可硬是拖拖拉拉着,不直接向他投降,反而派人跑到应天给朱元璋递降书,就知道这肯定是缓兵之计,因此早就有所准备。这时得唐臣之报,当即大怒,令冯国胜率部攻城。
冯国胜带着部队,决开堤坝,滔滔大江直涌入城中。王宣料不到明军会出如此狠招,知道再给水泡下去,这座城墙非倒下不可——那时自己就万万逃不脱了——便打开城门,向徐达投降。
徐达望着王宣,一脸冷峻,道:“请你立即修书一封,让王信也赶快投降。”
王宣看到徐达的脸色,哪敢有半点推卸,急忙就地写了一封信。徐达看了看信,让孙惟德把信送过去。
徐达以为,有王宣在此,王信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不顾父亲的死活,因此就在那里等着好消息。可哪知,王信当真不顾父亲的性命,看了信之后,一言不发,亲自挥刀把孙惟德杀了。
徐达知道后,大为震怒,当场把王宣叫来,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将之枭首,下令发兵讨伐王信。王信当然打不过徐达,路向西狂奔逃命。
徐达这一次虽然折了孙惟德,但兵不血刃就占了沂州,一时军威大振。元朝周边的守将知道,凭他们这些散沙,根本不是徐达的对手,于是都望风而降。至于个别元将,虽然宁死不屈,拼命到底,也只是螳臂当车。徐达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山东全境。
朱元璋想不到进军如此神速,心下大喜,知道对元最后一战已近在眼前,当时下令康茂才再带兵一万,作北伐军的后援,即刻出发。
徐达向西横兵,直指河南,不久即与先期分兵的常遇春会师。此次常遇春为徐达副手,两军分兵时,他独当一面;两军合并时,他为先锋。他还满以为这一次北伐,与元兵主力相遇,当有几场厮杀,一路砍头如瓜,血雨腥风,哪知这仗却打得顺风顺水,根本没什么恶战——他们拿下山东全境时,明军大队人马好像只在齐鲁大地走马观花一样——心下大为不爽。等与徐达相见时,他就大发牢骚:“元狗太不争气了,连个像样的抵抗也没有,就这么让咱们占了山东。老子只怕就这么把大都也占了,一战也打不上,真真气死人也!”
徐达哈哈大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最妙的啊!”
常遇春道:“话是这么说,可我就难受得很。出来打仗却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这算是出战?元狗啊,元狗啊,你们以前不是厉害吗,怎么以前的厉害都不见了?”
徐达道:“千万不要以为没有对手,王保保就是个强硬的对手。只是他前几年内跟四镇将军不和,实力大损,现下虽然是总天下之兵,可大印拿在手里还没有暖,难以应付咱们,这才让咱们得手。其实咱们得山东是很侥幸的。”
常遇春哈哈大笑:“好像皇上对他也颇为忌惮,老子偏不怕他,但求他前来跟我打一仗,好让皇上也不再长他人威风了。”
此时,朱元璋也看出王保保仍在手忙脚乱地调兵遣将,力量并没有集结,知道如果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灭元之路就变得长远了。于是,他再次任邓愈为征戍将军,北出南阳,呼应徐达。徐达当然抓住机会,长驱直入,一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朱元璋的案头,塘报如雪片飞来,徐达连克永城、归德、许州。汴梁已近来眼前。朱元璋望着这些塘报,心头大为高兴。
此时,汴梁守将叫李克彝,手下之兵亦不弱,而且还与左君弼和另一元将竹昌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明军。朱元璋心里很着急。他知道,徐达虽然进军神速,连战皆克,但所取之地都是小城,对河南境内的元军没有造成很大的威慑。若能很快拿下汴梁,则河南境内之元朝将士必将胆落。
徐达连番猛攻,但急切之间,哪能拿得下汴梁。朱元璋大急,却无计可施,请来刘基,问:“大将军目前进军受阻,先生有何妙计?现今王保保大军就要结集开来,机不可失啊!”
刘基道:“李、左、竹三人互为犄角,大将军一时肯定难以奏功。如果破其一环,其余两将必将生擒。”
朱元璋道:“如何破此一环?”
刘基道:“臣前段时间已经将三人的底细摸清了。李、竹二人的家人尚在北方,但左君弼之母、妻却在合肥。咱们只要将其母与其妻拘住,然后招他来降,此一环便破了。”
朱元璋大喜,即命人前去行事。朱元璋拿下左君弼的家人之后,立即给他修书一封:
曩者兵连祸结,非一人之失,予劳师暑月,与足下从事,足下乃舍其亲而奔异国,是皆轻信群下之言,以至于此。今足下奉异国之命,与予接壤,若欲兴师侵境,其中轻重,自可量也。且予之国乃足下父母之国,合肥乃足下邱陇之乡,天下兵兴,豪杰并起,岂惟乘时以就功名?亦欲保全父母妻子于乱世。足下以身为质,而求安于人,既已失策;复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以日为岁,更失孝义。足下纵不以妻子为念,何忍忘情于父母哉?功名富贵,可以再图;生身之亲,不可复得。足下能留意,盍不幡然而来?予当弃前非,待以至诚,决不食言!
左君弼接书之后,并不作答,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朱元璋又有点没法了,呆呆地望着刘基。
刘基道:“此人心存疑虑,最好打消他的疑虑。现在元胡施暴,我则显德。干脆派人把左君弼之母与妻送到陈州,且看他如何回应。”
朱元璋道:“好!”
左君弼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跟母亲相见,而且还是朱元璋主动派人送来的。他拜见母亲之后,母亲把自己被朱元璋拘捕的过程说了一遍。原来左母虽说是被拘,其实从头到尾,朱元璋派去之人都在以礼相待,丝毫没有怠慢过。左君弼一听,觉得朱元璋真是个好君主,于是决定转头跟着朱元璋干。
左君弼跟竹昌相交不浅,觉得光自己投奔过去不好,还是叫竹昌一起去吧,免得两个老朋友一个在元廷,一个在明军,伤了和气。于是,他直接去找竹昌,把向明军投降之意说了。竹昌一听,把元朝跟明军一比,觉得元朝皇帝真是太寡恩薄情了,当下慨然应允。两人打开城门,直接来到徐达大帐里,向徐达投降。徐达大喜。
那边李克彝本来还想来个防守反击,哪知探子来报,左君弼和竹昌都已经换上了明军的旗帜,李克彝大惊。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厉害也挡不住徐达了,于是也打开城门,逃之夭夭。徐达进入汴梁。汴梁是河南大城,此城一破,其余小城已经不足挂齿,明军完全可以直指大都。
朱元璋极是兴奋,他知道灭胡之战又到关键之时,不能再有闪失。因为现在王保保并不在大都,而是在秦晋一带,正组织大军要向明军反扑。须得挡住王保保,扼住要道,不让他从关中插进来才是上上之策。
此时,王保保正在太原结集部队,就要东来,而元廷又派脱目帖木儿领五万步骑前来与明军对抗。徐达知道,如果死守汴梁,那是等着挨打,于是命陈德留守汴梁,自带大军进入虎牢关,抢占地利。当他来到塔儿湾时,探子来报,说元将脱目帖木儿部已经来到洛水北岸了。
明军渡过洛水。才上了岸,徐达纵目望去,但见前头已经有元军的营寨。徐达下令扎营。脱目帖木儿知道徐达厉害,也不敢造次,当即就布了战阵。
徐达转头对常遇春道:“伯仁将军不是要打个痛快吗?现成就有几万敌人啊。”
常遇春早就看到敌阵那里旗帜鲜明、刀枪森严,看样子还挺有战斗力,当下一夹马肚,长枪一挥,大叫着向敌阵冲杀过去。元兵看到他喝声如雷地杀到,便都举起长戟要拦住他——这些兵都是蒙古兵,马上大战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现在看到常遇春这个南人居然要纵马跃来,向他们冲杀,都是大怒,所以纷纷前来拦截。
哪知,常遇春英勇至极,舞枪如风,但见长枪吞吐之间,当先一名元兵已倒地死了。他再次舞枪跃马而来。其他元兵看到他英勇无匹,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也不敢逼近。
徐达掩军杀出,一下就把元兵的阵地冲得七零八落。脱目帖木儿一看,自己的部队虽然装备不错,可敌人真的太厉害了,才一接触,自己还没有冲到最前端,手下就乱了,急忙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士兵们看到主将已经逃得不知去向,更是四散而逃。常遇春一手举枪,一手挥刀,杀气满脸,正在狂屠四散而逃的元兵。即使那些自忖无法逃跑而丢掉兵器甘愿投降的士兵也不放过,只见他纵马而过,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徐达一看,知道这兄弟已经杀红了眼,不由一声长叹。每次他和常遇春出征时,朱元璋都反复告诫,不要滥杀。常遇春哪次都是满口答应,但一上战场,他就把朱元璋的话丢到脑后了,弄得徐达和朱元璋都很郁闷。
如果是别人,估计朱元璋早就把他废掉了,但他是常遇春啊!常遇春这辈子,除了爱上战场拼命然后滥杀之外,没有其他弱点。况且,他是整个明军中最能在战场上突击的大将,而且脑子灵活,很少打败仗。不像徐达,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冒险的。所以,朱元璋每次都让他们搭档,长短互补,战无不胜。
这时,徐达深知,如果再滥杀降卒,就会激起元兵最后的斗志——到那时就难办了——于是下令鸣金。常遇春一闻鸣金声,赶紧又连砍几个跪在地上的元兵,这才恨恨地收刀。他把那把已卷了刀刃,血水犹滴的大刀丢在地上,道:“罢了。跑了这么多天的路,就打这一仗。山东、河南两个省眼看就要拿下,看来胡人的日子也不长了。这辈子的仗就要打完了。没仗打了,老子还有什么用?”
徐达看到常遇春怅然而回,上前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道:“经此一战,元狗就不足为虑了,河南将唾手可得。”说完后他当即下令,全军不必休整,继续进军。元河南行省平章阿鲁温早已胆落,站在城头望到明军大队开来,还未待兵临城下,便下令大开城门,带着部从在城门外下跪叩头。
常遇春看到城墙颇高,以为会有一番搏杀,早就一马当先而来。眼见城门城突然大开,满以为会有元廷猛将出来应战,当时心花怒放,举枪呼喝急驰。
哪知,当他急驰而到时,却看到那一群人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不住地大叩其头。当先那人抬头道:“末将阿鲁温,情愿归顺大明,请将军进城。”
常遇春本来已做好刺杀的动作,看到这个情景,急忙收住长枪,勒住马头。那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跃起,整匹马几乎立了起来,这才稳住身子。而常遇春那杆已经快刺到阿鲁温额头的长枪,此时也只得收住。
阿鲁温心下大惊,几乎软倒在地。当他汗流满面地再次抬起头时,看到常遇春一脸怒色,狠狠地盯着他,大叫“老子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降的。”说罢,闪过一边。
徐达来到,令阿鲁温起身,然后大军进城。河南其他地方看到阿鲁温不战而降,谁还敢再抵抗下去?于是,其他各州郡都纷纷送过降表。河南全境悉数平定。
朱元璋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山东、河南到手如此容易,全是因为元廷内讧,自耗其力,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所以他们才能在数月之间,连破两省。但现在王保保已在太原组织了一大批部队,正急速东来,要援救大都。朱元璋对王保保是很在意的,如果徐达不小心,北伐之功只怕要半途而废。于是,朱元璋亲自来到汴梁。
其实,对于王保保,不但朱元璋不敢大意,就是徐达也很忌惮,不欲在此时跟他动作。
朱元璋进帐,诸将拜见之后,他道:“诸位都起来,行营之中,哪用那么多礼?徐达兄,你还是坐到这里来吧。”
徐达看了看朱元璋,但见他满脸平和,丝毫没有显现出帝王的霸气,可两眼之中却精光内敛,不由心头一凛,再行了一礼,道:“皇上是天子,臣下是臣子。君臣之间,不能造次。”
朱元璋看到徐达神色甚是恭谨,便道:“现下是在商讨军国大计,你老是这么恭恭敬敬地站着,连说话也不方便。你过来坐了,朕还要听听你的破敌之计呢。”徐达再施一礼,这才到边上坐下了。
朱元璋道:“徐达兄久来前线,想必已有破敌之策?”
徐达道:“仰仗皇上天威,山东、河南、尽归我大明。现下王保保为了保大都,已经远略太原,欲尽起诸省之兵,以拱卫大都。但因元兵胆落,目前王保保仍在太原徘徊不前。其余诸将更是都远远观望,连救援之意也没有。大都正空虚,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我军直抵大都城下,则大都不攻自破。”大家一听徐达的话,攻取大都,就在眼前,不由都是血脉贲张,急欲冲上去,抢得大功。
可朱元璋却摇了摇头。大家一看,都不知道皇上又有什么想法。他们跟朱元璋日久,都知道朱元璋在大战时,其想法往往出人意表,于是个个都凝神看着他。
朱元璋把大家都叫过来,在案头上摊开一张地图,道:“大将军所道固然不无道理,但还不是最佳之策。北方不同于南方,放眼过去,旷野千里,一望无垠,最宜于骑兵作战。所以,大将军宜派骑兵为先锋,征山东粮草,由西向秦,再经秦入赵,把大都外援全部断绝。那时,大都势如孤岛,可不战而下。否则,大都城坚墙厚,一时攻之不克,王保保军来援,后果就很难说了。”他又转头对冯国胜道,“你马上领兵急取潼关。得手之后就选将据守扼住,切勿再进,千万不要让关中元兵进来。之后,即回汴梁,作大将军后援。”
潼关原是元将李思齐的势力。此时,他跟另一镇将张良弼因为防备王保保,便只把眼睛盯着王保保,觉得明军离此尚远,不足为虑;而且他们都认为,徐达拿下河南之后,肯定会赴大都,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所以他们认为,自己现在的敌人不是明军,不是徐达,而是王保保,故而对明军没有一点防备。
当时,镇守潼关的就是张良弼,他的部队都安排在关外。冯国胜知道之后,便派一支部队,星夜出发,带着火具,悄然无声地来到张良弼营前,然后放起火来,把营帐都烧了。
张良弼正自大睡,突然被一阵乱军之声惊醒。他两眼一睁,只见火光冲天,立知敌人劫营,但却不知敌人来了多少人马。他当即披挂上马,喝令战斗。哪知,冯国胜的放火队在放火之后就已逃得不知去向,只留下营中四散的元军在稀里糊涂地搏杀。大家死伤无数之后,才知上了大当。
张良弼知道劲敌来了,不由胆怯起来,忙收兵关内。李思齐接报之后,也是大惊失色,居然带着部队又向西移。
冯国胜看到一把火就把敌人烧得斗志全无,便向潼关大举进攻。李思齐和张良弼不堪一击,连军用物资也顾不上拿,带兵再逃。
冯国胜轻而易举地进了潼关,拿到无数辎重。他看到李思齐和张良弼如此不济,本想再追击下去,但想到朱元璋有令在先,只得部署部队守住潼关,以防王保保从此地杀出。然后他带兵重返汴梁。
朱元璋看到冯国胜得胜而回,王保保再怎么也不能冲杀进来了,知道徐达已无后顾之忧,便起驾回南京。徐达这才传檄诸将,分路向北大举进攻。一时间,河北诸城,尽皆入明版图,兵锋直指大都。元顺帝急忙派人督促王保保带兵前来护驾。王保保看到大都危在旦夕,也是心急如焚,率兵东来。但他被冯国胜死死挡住,哪能快速赶到大都?
元顺帝看到看明军漫山遍野而来,而王保保的大军仍然不见踪影,知道等王保保跟等死没有区别,就卷起包袱,要逃跑了事。
伯颜不花劝顺帝不要跑,道:“皇上如此弃国而去,则祖宗基业从此去矣!”
元顺帝大声道:“明军势大,死守必死!”
伯颜不花道:“天下是世祖的天下,皇上当死守到最后一刻,最不济就是一死报社稷,又有何不可?况且城中粮草尚够一年有余,而王保保十万勤王之兵已经出发,只要皇上尽力坚守,诸将用命,何必弃城?”
元顺帝冷笑道:“明军势大无比,山东、河南、河北顷刻沦陷,现今大都已成孤城,人心涣散,哪能上城守卫?王保保?他现在还能顾得上朕?”当下他也不再理会,拿了该拿之物,带着该带之人,乘着明军尚未包围,就出了城门,向北而去。
徐达对大都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城里还有兵有粮,也做了进行一场大战的准备。哪知,元顺帝居然比那些大将还要怕死,徐达还在行军途中,他便已逃走了。
徐达率诸将,不费一刀一枪,就直进入大都。他从齐化门进入城中。徐达进了城门,哈哈大笑,而常遇春则满脸不甘,紧握手中枪,恨不得把城墙戳个透明窟窿。
徐达入城,安民告示,约束兵民,城中立刻安定下来。朱元璋接报大喜,当即大会群臣,对大家道:“大将军已克大都,元帝仓皇向北,中华得以恢复,此华夏之幸,也是诸位之大功!”群臣齐声祝贺。
朱元璋道:“北方之事尚未了,朕尚须前去一趟,南京留守由李善长及伯温先生主持。”次日他即带着汤和等人北行,到达北京(朱元璋在攻克大都时,改汴梁为北京,应天为南京,大都为北平)。
其时,虽然大都失守,元帝北逃,但元兵的势力仍然很大。王保保手下十万大军还在山西、甘肃一带,军威正盛;而元丞相纳哈出也还带着二十万大军守着辽东;另外云南还有十余万兵力。
这几支元军中,算起来最有战斗力的仍然是王保保。此刻,他正在太原那里向大都虎视眈眈。朱元璋知道,在没有歼灭王保保之前,他并不能算取得最后的胜利。于是,他命令徐达,兵分两路,直取太原。
此时元顺帝也知道,以前自己老搞内乱、不断打击王保保,是大错特错,现在能让明军有点忌惮的也只有这个王保保了。于是,他把全部的军事指挥权都交给了王保保,让王保保成为大元的最高军事统帅。王保保这才松了一口气,决心与徐达大战一场。
向太原进军的两路部队,一路由常遇春率领,南下保定,从北路直指太原;一路则由徐达亲自率领,进军漳德,由南路进攻。常遇春一路进军十分顺利,但徐达却碰到了麻烦。此前,他和常遇春同时出征,都是常遇春为先锋,常遇春冲锋陷阵,那是望风披靡,锐不可当。可现在他的先锋是汤和。
汤和也算战场老将,打起仗来少有败绩。但他这些年来到处打仗,而且都打胜仗,心里也有点骄傲的情绪,觉得连大都都可不战而降,这个太原算什么?于是,轻敌之心大起,一路高歌猛进,也不向主帅徐达请示,直接向泽州进攻。他认为,泽州一失,太原将唾手可得。
王保保深知徐达和常遇春是明军中最狠的战将,因此也早有防备。看到汤和孤军深入,不由大喜,立即派兵直向汤和部奔袭。双方在韩店相遇。汤和哪料到会在这里突然碰到敌军?但他又想,元军也就是那个样子,还不是一击就倒,于是下令迎战。可这队元兵却不同以往,双方一接触,便喊杀连天。汤和率军几度冲锋,哪知,敌人却势若排山倒海而来,他非但没有把敌人的阵地冲垮,反而被敌人一阵反击,死伤了一千多人。汤和这才知道,王保保确是劲敌,难怪徐达和朱元璋都这么高度重视。
明军本来骄傲情绪极浓,此时突然遇到强手,大战不到一个时辰,便大感吃力,顿时胆怯下来,在元军的猛攻之下,只得不断向后退却。汤和亲自断后,杀得刀都卷了两把,马都被砍伤,这才稳住阵脚。
元兵把汤和打败之后,便扼住韩店要道,使得明军无法前进。徐达闻报后大惊,带着大军来到韩店,但看到对方兵威大振,急切间也无计可施。本来,他与常遇春约定,两人南北齐进,夹击太原。可如果他被逼于此,那么夹击太原的计划就成了泡影。常遇春虽然英勇,但以他一人之力,要打败王保保,那是万万不能的。如果明军主力在短时间内拿不下太原,反被王保保纠缠于此,锐气挫尽,那结果将大大不妙。
徐达察看了几次地形,知道要前进行进实在太难,心头甚感焦急。他本来就对王保保有所忌惮,现在双方才一接触,自己就处于下风,心头甚是焦躁,但又无可奈何。
徐达正在进退两难,那边元顺帝却又犯了个错误。元顺帝之所以北逃,原因并不是打了败仗,而是因为一时胆怯。逃到半路后,他就一边逃跑一边想,这仗打得也太不像话了,自己就这么丢掉大都,真的对不起列祖列宗。于是,他在北方给王保保下了个命令,要求王保保立刻从太原出发,光复大都。
王保保正用一支偏师阻住徐达的主力,然后准备以自己的主力迎战正勇猛而来的常遇春。他知道常遇春是明军数一数二的名将,其突击能力当世无双。但他的蒙古铁骑也是罕有敌手的,何况常遇春的部队不是明军的主力,在数量上远远少于元军,而王保保又以逸待劳,此战的胜算,那是决计在自己的手上了。如果常遇春一破,元军挟得胜之师他进击徐达,再破徐达的主力也不是难事。
哪知,正当王保保胜券在握之时,却接到元顺帝的命令,一时间他真想大骂一通。可他不能大骂。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元顺帝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此前元顺帝就下令各镇大将对自己围攻,削掉自己的官职,差点让他彻底完蛋;现在被徐达一把打跑,这才重新重用他,让他总领天下兵马。可虽说是让他总统天下兵马,其实他仍然只能带着自己的部队,其他各路的元军,谁也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如果现在他不按顺帝的意思去攻取大都,只怕没几天,顺帝削他的官职的命令又会下来。王保保一声长叹,只得下令倾太原之力,向大都进发。
不过,他并不十分悲观。因为目前大都空虚,徐达大军在半途,听说自己去进攻大都,肯定也会回头去救,自己完全可以在野战中把已经疲劳的明军打垮,那样一来,主动权仍然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王保保这么一想,心头一宽,放心向西。他望着大都方向,想:“大都一到手,就把元顺帝接来,那时自己可是立下一件奇功。”
徐达正自彷徨无计,突然探子来报,元兵已经撤走,不由又是一怔:“这个王保保又将如何?”他当下吩咐再探。不到半个时辰,探子再报,王保保大军从太原出发,向北平急驰而去,众将闻言,不由都大惊失色。这些将领征战多年,经验极为丰富,一闻此报,立知王保保之意:欲乘机攻取北平,恢复元都。可现在他们的主力都已奔袭太原,北平兵少,哪能抵挡王保保这支精锐铁骑的全力一击?北平一失,拿下太原又有何用?而且,元兵全是骑兵,速度极快,如果我方全力回救北平,那王保保正以逸待劳,哪能打得过他?救与不救,都已经输定了。
徐达看到众将的目光投向自己,根本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此时所想。这些他比部下更加清楚明白。他望着大家,一言不发。
汤和道:“大将军,北平不能失啊!”
其他人也道:“救吧,大家拼命就是了。即使打不赢,但也可以把他打残,到时候我们再南下搬兵,然后再战。”
徐达仍然不说话。他现在已经带着明军最能打的部队前来,如果这支部队打完了,明军再打就困难了。
大家七嘴八舌了好一会儿,没看到徐达开口,便都停了下来,又把目光转到他那张冷峻的脸上。
徐达此刻的脸真的冷若冰霜。胜败在此一举,稍有不慎,全盘皆输。但他必须在这一刻作出决定。而王保保的铁骑此刻正风急电掣地驰向北平,他必须有所行动。全场都很肃静,大家都等着徐达开口。各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徐达站了起来,平静地说了一声:“咱们向太原!”
“什么?向太原?不管北平了?”
徐达冷冷地道:“是,攻取太原。现在只有攻太原了。北平虽然兵少,但城池坚固,王保保急切间很难攻下。而太原已是空城,咱们根本不用打仗就可以拿下。太原是王保保的老巢,太原一失,其军心必定不稳。况且,元狗内部一直倾扎,王保保以受疑之身而当大任,对元帝之心岂有不知之理?一旦老巢丢失,他日后在内部的地位又将如何?所以,别人可以不要太原,王保保肯定放不下太原。打太原,他必救无疑!”
汤和又道:“他要是真的不救呢?”
徐达微微一笑:“他要是不救,咱们拿下太原之后,举兵北平,将之夹击于北平城下。那时,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我的对手。他本来以为进攻北平,不管我如何行动,他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哈哈,现在局势相易,不管他如何行动,都是必败无疑了。”他当下命令全军向太原进攻。
大军一路西去,半路并没有碰到元军。大家心里都在想:“王保保不会上当吧?要是我,我肯定先拿下北平。”眼看已到太原城外,太原城墙已隐隐在望。大家又想:“不管如何,先到太原里住一住。给王保保挡在韩店那里也太窝囊了,现在终于可以到城里睡一觉了。”
哪知,众人的兴奋劲还没有降下来,突然看到天边沙尘如云,猛卷上来。后面的探子急奔而来,直接跑到徐达前面,也不下马,便大叫:“大将军,不好了,王保保大军又折回了。”徐达一听,哈哈大笑,喝令准备战斗!明军突然一齐掉头,迎向疯狂而来的元兵。
原来,王保保听说徐达置北平于不顾之后,也大吃一惊。他素知徐达性格持重,向来稳健,如果他没有在北平有所布置,哪敢这么置北平于不顾?而他却是不能丢掉太原的。他丢了太原,就等于丢了在朝廷里的所有筹码。拿了大都,那是帮顺帝拿下;丢掉太原,却是丢了自己的太原。这是万万划不来的。于是,他立刻下令全军返回,先救太原。
他的部队全是骑兵,速度极快。而徐达只有一部分骑兵,大部分还是步兵。此时,他带的全是骑兵,步兵还离得很远。
两人相遇,王保保军远比徐达的多。徐达看到敌军势大,也不由心头一凛。最先与王保保先头部队相遇的是傅友德部。傅友德部正在急速前进,但见右首原野上尘土蔽日,如乌云突卷一般,接着大片旌旗翻卷而来,铁蹄敲击地面之声,有如雷动。傅友德一看,那队军马打的正是王保保的旗号,当是王保保的前锋,人数不下数万。他也不及细想,即刻传令,转头向敌人冲过去。
双方不期而遇,都是大出意外,但谁也无避让之意,一上来便狠命搏杀。傅友德也是个狠人,知道就连皇上对王保保也有所忌惮,如果此战不利,对士气的打击将非同小可,因此一直冲锋在前。只见他脸上血汗交流,飞扬的尘土不断地被裹上去,那张本来就横肉遍布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怕;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在满脸泥水的映衬之下,更为夺目,转动之时,似乎能听到骨碌之声。那边元兵也是不断涌出,勇悍之极,既有前赴之人,也有后继之兵,一时杀得难分难解。不多时,有人大叫,常将军来了。
但见傅友德部身后杀声大起,“常”字大旗在滚滚尘土中,迎风翻卷。大旗下的大将,正是常遇春。常遇春听说王保保的先头部队来了,一时心花怒放,带着本部人马直杀过来,生怕迟了,元兵给傅友德杀光了,那时自己可就难以过瘾了。
此时傅友德已经大战近一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眼见常遇春杀到,不由松了一口气。常遇春更不搭话,带着部队直接加入战斗。元兵几个大将一见,赶忙带着士兵前来拦住。
常遇春看到这几个大将果然是战场好手,不由哈哈大笑。那几个人见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时不明其意,面面相觑。常遇春笑罢,陡然双目一翻,大喝一声“杀!”一枪刺去。当面那员大将避之不及,竟给他刺中胸口。随后他拔出长枪,一股血水从创口处狂喷出来,洒满一地。
其余的人虽然心头害怕,但不得不抖擞精神,再次围住常遇春。常遇春吼声连连,放手大战,又把一人刺于马下。这几个元将本来已经打了近一个时辰,手臂已是无力,哪是常遇春的对手?他们又看常遇春连杀二将,都不敢再战。
常遇春带来的部队都是生力军,个个勇往直前,局面已是一边倒了。不多时,突然看到前头大队人马杀来,却是王保保的后继部队杀到。傅友德忙叫住常遇春。
常遇春虽然嗜杀,但此时看到敌军势大,如果一味猛攻杀下去,必将自取其辱,立即鸣金收兵。而此时徐达大军也隆重开到。
双方主力就此相遇,谁都小心谨慎,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好各自扎营,明日再说。
徐达此时背靠太原,实是占了地利。可是对方整整十万大军,又是突击能力超级强悍的骑兵,他哪敢大意?于是,也只有先按兵不动。而王保保拼命赶来,不知敌方虚实,当下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双方在寒风中对峙。整整三天三夜,从十二月一日起到三日,双方都严守营门,没有别的动作。当然,没有动作是表面的,私下里,还是有动作的。
郭英看到敌人的营寨在己方的下首,而己方营中正好有一座小丘,于是便登上小丘,观看王保保的营盘。不一会,他下来直接找到常遇春,说:“敌人虽然很多,可是并不严整;而且立营太大,非常松散,如果夜间偷袭,定可一举成功。”
常遇春一听,觉得有理,就进见徐达,把这意思跟徐达讲了,并道:“现在咱们的步兵没有来到,如果就靠咱现有的力量去挑战,那是必败无疑的。所以,除了偷袭之外,别无他法。”
徐达一听,也觉得确是良策,但考虑到王保保非同泛泛,如果一击不中,下一步就不好走了。两人在那里计议着,突然侍卫来报,有密使求见。
徐达道:“哪里的密使?”
“从王保保营中出来的。”
两人相视一眼,莫非王保保也搞什么诡计?当下命把客人带进来。
来人向徐达行礼之后,拿出一封信,递给徐达。徐达展开信看了看,然后就地写了一封复信,交给来人,命他回去。
常遇春问:“到底是什么信?”徐达小声地对常遇春说了几句话。常遇春点点头。
常遇春按往常一样,一到傍晚,即下令开饭,要求大家吃得饱饱的,然后拿好武器。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天黑了。
这一天是洪武元年(1368)的十二月四日,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浓黑如墨。常遇春带着大家,在冰冷的风中,兀立如山。当他看到天色已黑得足可掩人之后,便下令打开营门,低喝一声“出击”。郭英手一挥,带着自己的三百骑兵,当先冲出营门。常遇春接着带大队人马跟后。
郭英来到元兵营前,元兵果然没有防备,他一声令下,命三百士兵都取出火具,到处放起火来。只片刻之间,元兵营中火光冲天。此时,常遇春的大队人马也赶到了。
但就在得意之际,元营里突然冲出一队元兵。正在兴高采烈放火的郭英大吃一惊,忙教大家小心。
常遇春却低喝一声“郭将军,不用怕”,便纵马过去,挥一挥手。元兵当头大将立即大叫:“来者可是常将军?”
常遇春道:“正是。”
那人道:“我是豁鼻马。”
这人正是元兵的太原守将,名唤豁鼻马。他看到元朝气数已尽,认定王保保再怎么强悍,最后也必败无疑,于是偷偷派密使去找徐达,愿当明军的内应。徐达收书之后,即告知那密使,夜间只等火起,便出来接应。他与常遇春接上头之后,立刻转过马头,带着自己的士兵深入营中,直向王保保的大帐赴去。
虽然大营之外,大火燎天,人声嘈杂,铁蹄声声,可由于这些天来,元兵松散惯了,所以王保保对这些嘈杂虽有耳闻,但还以为是自己营中的士兵们在闹,并不在意。他只是在心里想着,看来明天得好好地整治一下军纪,这样下去是不能打仗的,然后吩咐侍卫把灯火挑亮一点,说要看书。
侍卫把灯挑亮后,他拿了一卷书坐到案台前,认真地看了起来。哪知,才看了不下几页,突然听到喊杀连天,他不由皱起眉头。“这些士兵也太不像话了,居然闹成这个地步。”可他念头才一闪,突然又觉得不对,因为喊杀的全是南方口音。
王保保也是久经点阵的人,立马知道不是自己的部队在闹,而是明军杀了进来,而且看样子已经直赴主营,要过来砍自己的脑袋了,于是立刻丢掉书卷,推倒案台,伸脚去套上靴子。可靴子太长,套起来很麻烦,而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他只得招呼着身边的侍卫,光着一只脚向帐外跑去。他边跑边抢到一根鞭子,然后又从侍卫手里抢到一条马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鞭猛打,便向北而去。身后一群侍卫跟着,众人乱哄哄地狂跑。
常遇春跑进大帐时,但见大帐里案台翻倒在地,一卷书丢在一旁,蜡灯还在“哧哧”地烧着。一个明军跑到那里翻了几下,没见什么人影,却找到一只靴子。常遇春一看,就知道绝对是王保保的靴子,于是大叫“王保保跑了”。士兵们都跟着喊“王保保跑了”。
此时,纵使王保保没有跑,都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更何况“王保保跑了”的声音响彻云霄。十万元兵一听,便都拼命逃跑。常遇春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明军大力砍杀,直到徐达的传令兵出来,大叫“降者免死!”大量元兵就地丢下武器,投降明军。
常遇春大叫一声,带着部队继续追击王保保。对王保保,定当“除恶务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