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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集中泽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诗经·小雅·鸿雁》

  每年入夏,咸阳城就会迎来一场雨季。因为李夫人思念孩子,诗缨便带着丹初前去丞相府小住,家里除许多婢仆护院之外,就只剩下丹霄一个人,没了能说话的人,他多少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管家把饭菜端在托盘上送到书房,丹霄一边用餐,一边随口问道:“这雨何时才能停?”

  “小人不知,但去年是断断续续下了有半个月。”

  “这次若还是那样,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管家附和道:“可不是么,去年许多农人便是颗粒无收,谷物全都烂在地里,还饿死了不少人。”

  两人正交谈着,忽听外头有人来报:“韩先生到了!”

  丹霄点点头,挥挥手对管家道:“你出去吧,请他进来。”

  管家依言离去了,转而换韩野进来。丹霄见他褪去雨披后衣裳湿了大半,便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外衫,同他道:“先换上吧,免得着凉。”

  韩野非常感动,却挥手道:“多谢主子,不必了。”

  丹霄未再强求,问他道:“事情办得如何了?一桩一桩诉来。”

  “回主子,第一桩,在蜀地吕氏故居派了许多人秘密搜寻,却始终没寻到宝藏所在,不过我们并未撤离人手,仍派他们留守当地,秘密打探消息。”

  “第二桩呢?”

  “已经以朝廷地名义广散消息,也笼络咸阳之外诸城的部分商户加入同盟,但仍有多数不愿加入,属下暗中买通人得了口风,据说是那些商户仍以‘金大人’的指示为准则,暗中跟朝廷抗衡,对朝廷的抑商政策非常不满。”

  丹霄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第三桩呢?”

  韩野的表情凝重起来,顿了片刻才答:“属下去了蓝田,见陈涉在那里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常有三五个美女相伴,还天天痛饮迷醉,正是因为他的疏于管理,工人开采的玉石质量才会参差不齐。”

  丹霄皱了皱眉头,半晌无言。

  韩野又道:“主子,恕属下说句冒犯的话,属下知道你跟陈涉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可若真由着他这么下去,戒忧堂定会受到更大的影响,到时就会有更多的客人因为不满成品前来退订。”

  “他以前还算是个自律的人,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当初派他去的时候,他应承我会好好做。”丹霄细细思量一番,又觉得很蹊跷,质疑道,“他在那里不管售卖,只是开采,我给的钱仅够日常起居以及付工人工钱,他哪里来的钱过那种奢侈的生活?”

  “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要不要再去查查?”

  丹霄点点头,道:“你派人去蓝田,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查出陈涉的钱财来源,这事要偷偷地去做,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让他察觉。”

  “是。”韩野停顿片刻,忍不住内心疑虑,问丹霄道,“不过属下还有一事始终不明,主子您自己就是金大人,为何还要与自己树敌?只要对那些不肯加入同盟的商家说出实情,咱们势必能团结更多的力量,到时不管要做什么,人多力量大,定然万夫莫敌。”

  丹霄摇摇头,问他道:“若稍有疏漏呢?但凡有一个人出卖,我肯定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一人之心本就难测,何况是那么多人心!”

  韩野低下头去,谦逊道:“是,属下疏忽了,想得太浅。”

  丹霄道:“你须记住,追逐猎物的时候,光靠蛮力和勇猛是不够的,尤其在面对大群猎物之时,必得有足够的能力奔跑、躲避、攻击,这是必须准备的步骤……你放心,我绝不会花费任何多余的时间在没有收获的事情上,要你去做,必有我的道理。”

  “是,属下谨记。”

  丹霄双手背负身后,口中道:“当初夏侯爷正是因为财势庞大,才有胆子暗中实施阴谋,秦王怎会不防。所以朝廷才会重农抑商,逼得商业倒退,这是分散法则,他唯恐再覆辙重蹈,横生出第二个夏侯爷。”

  “主子您这些年任职少府,帮朝廷征收税泽,进贡货品,为了不让那些商家吃亏,您都是自己从中垫资,旁人不知,我却看在眼里,您几乎把戒忧堂所有收获都填了进去,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对于他的忧心,丹霄却只是笑笑,从容淡泊道:“不用担心,你跟随我这些年,还不明白我么?韩野,你跟蒋牧相比,就是少了些通透和忍耐。现在你要记住另一个法则,那便是:没有捕捉不了的猎物,就看你有没有用心在捕;也没有完成不了的事情,就看你有没有用心在做。”

  韩野问道:“主子的意思是,蓄势忍耐,厚积薄发?”

  丹霄笑笑,并未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多日奔波了,先去歇息吧,容后等蒋牧回来,咱们三人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

  韩野却并未离开,他顿在原地,又道:“主子,还有一事……”

  “什么?”

  “属下有虞姑娘下落了。”

  丹霄怔了一下,这些年来,有多久没提过这个人了?开始他一直找一直找,终至没有半丝消息时,才终于停下来,放弃寻找她的念头。丹霄稳下心神,问他道:“她在何处?是否安好?”

  “据消息传来,这几年她独居沐阳。”

  沐阳。沐阳。丹霄岂能不知,那是她爷爷虞师傅的故乡。丹霄几乎当场就下了决心,对韩野道:“你去准备一下,明晨随我出发去沐阳。”

  韩野本还以为丹霄已经快忘了这件事,又或者对清音的下落已不如当年那么关心了,却没想到他还是如此迫切,可见这个女子对他一定非常重要,于是立即答道:“是,属下这就去。”

  第二日清早,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丹霄坐在马车上赶赴远途,携带着一同前行的,是他寻求谅解的良心。

  几天日夜兼程后,路途才走到一半,雨势却越来越大了。丹霄见行路困难,就吩咐韩野先找地方歇息。时间正值傍晚,他们住在一家路边的客栈内,虽设施简陋,地方却很宽阔,房间内整理得很整洁,被褥也干净柔软。丹霄的心情因此很舒缓,对韩野道:“咱们先住上一宿吧,歇歇脚,明日赶路。”

  韩野依言行事,出去安顿晚饭。丹霄独自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情境来,那时他因为寻找丹凝奔赴燕国,在驿馆的客栈与清音相逢,彼时清音装扮成相貌丑陋的厨娘,在那家客栈帮忙做事,因为荆轲遇刺的事情,他们匆匆与清音告别,此后再未谋面。他心中总觉愧对清音,不该让那女孩独自一人承受生活苦难,又因为亏欠她的种种,始终觉得内心难安。

  这次奔赴沐阳,能见到清音吗?若是跟她解释清楚一切,她会原谅他吗?丹霄不敢揣测,只能等待。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直至彻底黑了,滂沱的雨水顺着屋檐溅下,打湿了走廊门外的地板。丹霄见韩野出去很久未归,自己又觉得窝在屋子里无聊,所以出去走了走。他立在二楼的走廊上向远处眺望,到处烟雨蒙蒙,景象颇为壮观,空气也极为清新。

  门外传来喧哗车马之声,丹霄看见其中一匹乌骓马浑身青白色,伴有黑色鬃毛,一见便知是难得的良驹。安顿好车马之后,一干人等就走了进来,丹霄低头望向大堂,见那些人个个身穿青色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气势慑人十足。他们中的首领是一个伟岸魁梧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衬得紧贴在他身边的一位男子极为瘦小。

  正在此时,韩野叫丹霄下楼吃完饭,说是设在楼下一间雅室,丹霄随他走下楼去,在抵达厅堂即将转往雅间的时候,因为刚来的那帮客人委实惹人注目,所以丹霄就多看了一眼。他与他们的距离很近,因此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位身形高大的男子长相稍显暴戾,五官刚毅坚硬,肤色发黑,眼眸犀利——单是从长相,就极为慑人。丹霄正移开脚步走掉,却见那男子站起身来,眼中露出温润神色,帮身边的瘦小男子拿下黑色披风,便露出里边的一身红装。

  丹霄愣住了,那瘦小之人哪里是男子!等她拿掉斗笠,露出被遮盖的整张脸来,鲜艳如火的红色衬得她更加脱俗不凡……清音!竟然是清音!她真真正正长大了,不再是过去的年轻女孩,现在却依然貌美,是更有韵味的清丽女子。

  “主子,怎么了?”韩野察觉他的失态。

  丹霄一语不发,赶紧随他走入雅间,也顾不上去吃饭,而是同他道:“你知道外面那个女人是谁吗?”

  韩野惘然地摇摇头。

  丹霄道:“她就是清音!”

  “清音姑娘?她,她不是长相很难看吗?”韩野想起来当初在燕国驿站的那个厨娘,因为丹霄曾告知他那就是清音。

  丹霄解释道:“那时她只是故意作那种装扮,其实她长得很好。”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明明说她是在沐阳,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应当也是匆匆赶路,要去某个地方。”丹霄稳下心神,吩咐韩野道,“今晚你暗中去调查一番,不管用什么法子,我要知道那个与她在一起的男子是谁。”

  “是!”韩野道。

  这夜丹霄在房内兀自等了很久,已经快到凌晨时分也睡不着觉,直到韩野推门而入,他一颗悬吊着的心才算放下,赶紧追问道:“打听到了吗,他是谁?”

  韩野道:“他叫项羽,是楚国贵族出身,您确实没看错,跟在他身边的女人的确是清音姑娘。”

  “清音怎会与他在一起,是挟持,还是……”

  “据说他们已经成亲了,至于挟持还是自愿,属下看不出来,只觉得他虽长相凶恶,待清音姑娘却是非常和善。”

  丹霄听了这话,心中升腾出一股失落的气息,正准备再问些什么,却听楼下大堂有人匆匆行步的声音,接着是敲门声。

  “应该是敲项羽的门,我去看看什么事。”韩野说着便出了门,他穿着一身黑衣,隐蔽在楼下的雕梁顶上,凭借他的身手和武功,根本没人能发现他的存在,而他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别人的谈话。

  敲门的人身穿铠甲,佩带宝剑,看样子是项羽的随从,他在门口轻声道:“将军,属下有要事禀告。”

  片刻之后,项羽披着衣服打开了门,还带着倦怠的困意,问他道:“什么事不能容后再禀?”

  “回主子,出了大事,得到线报说,秦军已察觉咱们的行动,很快就有可能攻过来了。”

  项羽立刻警醒起来,目光如炬一般,即刻道:“准备车马,我现在就回去!”他的命令掷地有声,声音却非常轻,唯恐惊醒了在里屋熟睡的清音。

  “属下这就去准备,主子先去叫醒夫人吧。”

  项羽却摇摇,头道:“不必,她还在睡着,莫要吵醒她。这样,你将一切备好之后,留下两个得力的人守着她,等她醒了再行路。”

  ……

  清音睁开眼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枕边却不见项羽的身影,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她披了衣衫下床,想要去找项羽,却赫然看见丹霄坐在房中。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清音惊讶得要命,往后退了一步,那种感觉就像是踩了蛇一样,带着警惕与厌恶的表情,令丹霄心里顿时冰凉。

  丹霄解释道:“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项羽呢?他怎么可能让你进来这里?人都去哪儿了?”

  “他有急事先走了,留下两个人守着你,但那两个人如今被我的人困住,所以我才能进来见你。”丹霄没有隐瞒,一一给她解释清楚,看她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禁稍有些失落,口中道,“我们多年未见了,我还以为,久别重逢你会感觉喜悦。”

  “喜悦?”清音脸色极其僵硬,冷哼一声,问他道,“我为何要对仇人喜悦?”

  丹霄心中一凛,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是何意?莫非……莫非你都已知道了——”

  “怎么?你害怕了?”清音套上衣衫,步步逼近,咄咄道,“你怎还有颜面来见我?爷爷呢?我爷爷呢?你城府如此深沉,让我以为夏侯爷是害死爷爷的人,却原来你是元凶!”

  丹霄心中难受,解释道:“对不住,清音,我正是想求得你的原谅,所以这些年才苦苦找你。”

  “原谅?我怎么能原谅你!除非你把爷爷还给我!”清音说着,眼里已经噙着泪,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俨然看一个仇敌。

  丹霄心里难过,却还得跟她解释,他道:“你父母当初都是间接死于夏侯爷之手,所以你爷爷才会跟我合谋,我们进行了很周密的计划,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最终才能扳倒夏侯爷——”

  “但结果是爷爷死了,你还活着!”清音打断他的话,厉声责问,“你利用他的仇恨达到你自己的目的!我和爷爷本可以过得平平安安,结果你却害死了他,一切都改变了,你让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清音,你恨我,我明白。可我这么做,也算是偿了你爷爷的心愿。你仔细想想,当初他被捉到监牢之中,为何不指证我,反而承认夏侯爷是主谋?他咬死不放,就是为了报仇啊!”

  清音却丝毫不为所动,她道:“即便这是真相,那又如何?终归是你害死了他,若不是你为了一己私利,他怎么会命丧黄泉?你还说你苦苦寻找我!你可知我曾无数次出现在你身边,真想一剑杀死你!可我没这么做……我迟疑着,一次又一次,为了不让自己被仇恨吞噬,所以我让自己躲得远远的,再不用看到你,偏偏你自己找了来!”

  丹霄愣住了,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原来,清音早就调查出一切真相了么?原来,她对他的恨意是如此之深么?怪不得他每每入梦也觉心头沉闷,总觉得亏欠于谁,却原来是这样。

  “清音,我……我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

  清音冷冷说道:“我此生都不愿再多看你一眼,亦不想找你复仇,你自己作下的罪孽,留着日后独自痛苦吧!”

  “清音!”

  “我走了!”清音抓起挂在墙上的她的宝剑,作势就要出门。

  丹霄跑去阻拦她,拉着她的手臂问道:“别,清音,莫要着急走。你要去哪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你怎会跟那个项羽在一起的?你们真的成亲了吗?不是他胁迫你——”

  “你以为这世间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善用计谋?”清音回转头来,讽刺他道,“跟你比起来,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你是如何与他结识的?”

  “记得我多年前跟你提过的恩人吗?就是他!现在我已经是项夫人,请你放尊重一些!”清音冷冷地看着他的手。

  丹霄心中一痛,感觉像被那目光刺到,即刻松开了她的手臂。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清音只是怀抱亏欠,想求得她的原谅而已,可是为什么,得知她成为别人的女人,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难道,难道……怎么会,他该对诗缨一心一意的,怎能惦念别的女人!

  “你把那两个人怎样了?”清音忽然想起这件事,冷冷问他。

  丹霄道:“他们只是昏沉一阵子,等我离开,自会放了他们。”

  “最好如此,你莫再伤害任何无辜的人!”清音深深望他一眼,目光丝毫没有任何柔光,铿锵道,“我会看着你的!”

  说完这句,清音就开门离去,门口也不知停着的是谁的马,她一跃而上,策马奔去,红色的背影如同一团火,炙烤着丹霄的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什么都已经握在了手里,再无任何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看着清音的背影才明白——若是失去了敬畏,失去了一个人的谅解,什么都没有意义,就连天地都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秦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开始大兴土木,建阿房宫,修骊山墓,农业和商业都在倒退,嬴政下令,把抑商政策推向全国,他认为商业损国,便用严厉的行政手段对商人施行打压,以示惩罚。不仅如此,他还贬低商人的社会地位,不许商人做官、乘车马、衣丝绸、置土地,如此,皇家便能依照这种理由,从商人手中掠夺来数亿计的财富、奴婢、田宅。

  丹霄的少府一职越来越难当,很多重要产业由国家垄断管理,官府自设工厂、作坊,施行管工制,地方官还得将土特产无偿向皇室纳贡。国家需要的大量物品、军资,都大大超过了商品市场环节。他若竭力为朝廷办事,就等于践踏在同行身上;他若稍有善心同情,自己则负荷太重。

  关于抑商一事,丹霄也曾跟李斯商议过,看是否能劝说嬴政,结果嬴政却丝毫不予理会,反倒痛斥李斯一通。

  这一日,丹霄如往常一般去宫中办事,本来好好地走在路上,却不料一匹马狂妄闯来,生生把他撞倒在地。丹霄警觉地闪去一边,却还是被那马蹄掀翻倒地,顿觉腰背疼痛无比,一时之间顺不过气,也站不起来。巧的是丹陌正从此地路过,赶紧奔过来扶起他,焦急问道:“爹,你没事吧?”

  丹霄摇摇头,皱眉站起来,见那匹疾驰而过的马又掉转身来,马背上高高坐着一人,作宦官打扮,长相尖酸刻薄,却带着一副傲气,斜眼睥睨丹霄父子。

  丹陌心疼父亲,指着马上的人骂道:“赵高!你好大的胆子,在宫里横行策马不说,竟撞倒了少府大人,为何不下马致歉?”

  赵高阴险地笑笑,不理会丹陌,反倒是玩味似的盯着丹霄,鄙夷道:“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低微的商人!”

  丹陌恼了,冲上前去想将赵高从马背上拉下,却被丹霄一把拽住,丹霄在他胳膊上使力,低声斥道:“陌儿,不可鲁莽!”

  “爹,我怎能不管?刚才亏是你闪得快,不然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丹霄却只是笑笑,生怕丹陌妄动,用手按住他,抬头对赵高致歉道:“抱歉,赵大人,丹某没看见你骑马过来,拦了你的路,多有得罪!”

  赵高冷笑两声,甩下一句:“你这说得倒还是句人话,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计较!”说完,他骑马离去了,留下丹霄父子。

  “堂堂少府,竟被一个太仆侮辱!他不过是掌管御马的家伙,怎能对您这般无礼?”丹陌气不过,越说越是火冒三丈,问丹霄道,“爹,刚才为何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通?”

  丹霄沉思道:“你别轻看了他,这人虽是现在身份低微,却与赵宗正关系亲密,据传还是大王的亲戚。”

  “赵宗正?可是掌管宗庙礼仪和皇室属籍那位?他算什么!只需我跟太子进言几句,让太子好好教训赵高,赵宗正也不敢说什么的!”丹陌年轻气盛,一心懊恼未能给父亲出气。

  丹霄道:“陌儿,你不知情,这个赵高最擅长溜须拍马,很讨赵宗正欢心,所以赵宗正才把他带进宫里做事,准备找时机举荐给大王。”

  丹陌不服气道:“可咱们也不能白白受气吧!宫中谁不敬外公三分?再说了,李由舅舅还是太子的师父!您身为少府,又是丞相大人的女婿,身份难道不比这个宦官高贵?孩儿还是气不过,觉得应当惩戒这个卑鄙小人!”

  丹霄却丝毫不动气,拍拍丹陌的肩膀,平静地与他道:“陌儿,你要记住,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忍并不是因为惧怕,你得相信,忍自有忍的代价与收获。”

  丹陌似懂非懂,却因为自幼最服帖父亲,所以不敢有所反对,点头应承道:“是,爹,孩儿记住了。”

  “去忙你的事吧,爹现在要去见大王。”

  丹陌好奇问道:“大王召见您所为何事?”

  丹霄摇摇头,道:“我也未知,不是好事,必是坏事,听天由命吧!”

  入宫做事这些年来,丹霄极少有机会跟嬴政见面,平日里若来朝拜,也是站在宫殿最后头,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坐着嬴政一人,这阵势让丹霄稍觉震慑。但他镇定了情绪,还是缓缓迈步走上了前,恭敬行了跪拜之礼,道:“臣丹霄参见大王!”

  嬴政笑笑,道:“起来吧!”

  丹霄站定,抬头正视嬴政双眼,却因嬴政目光犀利,他生怕冒犯,所以低下头去,做出恭顺模样。

  嬴政问他道:“丹卿可知寡人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丹霄摇了摇头,道:“恕臣愚钝。”

  嬴政道:“前日李斯又向寡人进谏,说要暂缓施行抑商一事,寡人很是忧闷。李丞相精明强干,却丝毫不懂寡人的心思,丹卿,你是否也不理解寡人?”

  丹霄忙道:“臣不敢。”

  嬴政停顿片刻,叹息一声道:“从吕不韦到夏侯,再到如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大人,他们处处威胁寡人,在暗中兴风作浪!你说,寡人如何能不予提防?”

  丹霄几乎已能猜到嬴政的心思了,却不动声色地装出惭愧状,跪地道:“臣等无法为大王分忧,罪该万死!”

  “快快请起!”嬴政索性走下殿来,亲手去搀扶丹霄。

  丹霄站起身来,这是他第一次与嬴政靠得这么近,心中忽然闪过的念头却是:当年荆轲也是这般与嬴政近在咫尺吗?可荆轲居然被他所杀!这个眉目锋利,睿智霸气的男人,真如坊间人所传,是吕不韦的血脉?

  “近日有人向寡人进谏,说是既然罢黜商人为官,为何还徒留你任职少府?”嬴政说着说着,话就转到了正题上,叹息道,“虽然他们有他们的道理,可寡人也很为难啊。丹卿,你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帮寡人分担了许多事,又是李斯亲自举荐,寡人怎忍心断掉自己的手臂。”

  丹霄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能说什么,多说多错,都不如沉默来得安稳。果然如他所料,嬴政话锋一转,下句便是:“可是,你一定也懂得这个道理吧,必要的时候,如若一条手臂会腐烂整个身体,则非得砍掉不可!”

  “大王的意思是——”

  “撤去你少府一职!”嬴政掷地有声。

  丹霄再次跪拜下去,口中道:“是,臣领命。”

  嬴政假意惺惺道:“希望你不要心怀芥蒂,也不要责怨寡人,寡人也是为大局着想,不想乱了臣心……对了,寡人还有一事相求。”

  “怎么当得起求字,小人不敢,大王请讲!”

  嬴政顿了片刻,而后道:“你也知道,现在皇家正准备修建骊山墓园,需要大量资金,不知你能否把戒忧堂的收益拿出来一些,以解寡人燃眉之急?”

  丹霄心中暗忖,这不是赤裸裸的强掠吗?便是“借”出去了,今后谁又敢跟嬴政提“还”的事?嬴政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看在李斯的面子上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主动把钱送上来。毕竟其他商人都被搜刮过了,只有他还安然无恙。

  丹霄顿了顿,即刻答道:“小人回去后定当照办,请大王放心!”

  嬴政哈哈大笑,赞道:“不愧是李斯调教出来的好女婿,果真聪明!好了,寡人话都说完了,你就回去吧!”

  “是,小人告退!”丹霄向后退,一直向后退,直至抵达门边,这才转身离去。他一直无法挺直腰背,那是因为刚才被赵高的马撞倒在地,所以不敢直起来。可是为什么,他心里觉得并非因为伤痛,而是因为有巨大的石头打压在头顶,才使得他佝偻腰背,喘息困难。

  谁能想到,这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他受了伤,丢了官,还将要再丢失巨额金钱。人间之事瞬时就能逆转,饶是你有千般心计,又岂能步步都预料到。

  丹霄失落地走出宫门,正待坐上轿子,却听到“嘚嘚”而来的马蹄声,这声音他极为熟悉,是丹陌常骑的那匹马,从马蹄踏地的声音他就辨得出来。那马儿疾驰得太快,带起地上的硝烟与尘土,丹霄越过飞舞的尘灰仔细望去,马背上坐着的果真是丹陌,还没等马儿停稳,丹陌就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来,神色慌张得很,匆匆冲向丹霄身畔,口中悲泣道:“爹,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丹霄忙问。

  “公孙伯伯他——”

  “快说,他怎么了?”

  丹陌双眼含泪,伤心道:“公孙伯伯他已经死了!”

  丹霄怔住了:“如何死的?”

  丹陌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还是谨慎地将声音放低,道:“他被人诬告私通金大人,所以被大王派人斩杀,尸首分离,死状甚惨!”

  丹霄这次真的是愣住了,直觉自己身体内的肋骨被抽出来,骨连着肉,肉连着皮,生生是撕裂一般,而他的腰也更痛了。他因为无力负重,弯下去,再弯下去,直至整个人跪在地上,弯曲着身躯,眼泪溅落在尘土中。

  私通金大人?丹霄苦笑着,泪流满面。公孙景与他相识多年,根本也不知道他就是金大人,现在却无端端被安了这罪名!可惜公孙景戎马一生,征战疆场,为大秦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如今却惨死异乡!

  “你何时得的消息,为何,为何不去看他?”

  “爹,去不得……”丹陌看见他痛苦的模样,自己也是双眼红红的,心里酸得要命,口中道,“若是去了,咱们也就会被牵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孙伯伯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丹霄强撑着站起身来,不顾身上尘土肮脏,心痛如刀绞一般,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轿子,命令道:“回府!”

  丹陌不放心他,踏马在身后跟着丹霄,他依稀能听到从那轿里传来的压抑哭声,那是一个坚毅的男人面对生死相离时的无奈,带着厚重的痛苦与悲壮。

  而丹霄,他昏昏沉沉地瘫在轿子里,随着行路颠簸着。心中想:原来,想要生存下去,不仅需要无畏危险的勇气,还要有发现危险的能力,如果不能嗅到将要降临在自身上的危险——也许明天就是死期。

  秦始皇二十七年,嬴政初次巡游,行经陇西北地,开始修驰道。

  秦始皇二十八年,嬴政二次巡游,派徐福入海求仙,南征百越,修凿灵渠。

  秦始皇二十九年,嬴政三次出游,张良在博浪沙击嬴政未中。

  秦始皇三十一年,嬴政微服咸阳,兰池遇盗,武士击杀之。大索二十日。

  秦始皇三十二年,嬴政四次巡游,蒙恬率兵三十万讨伐匈奴,并开始大肆征收民力,修建长城。

  夏府。清晨。自从筱蝶离世之后,夏夫人就搬来跟夏芙先夫妇住在一起。她们也算是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除了越来越窘迫外,倒也平平安安。

  连羽桐很早便起床了。起身之后,见夏夫人的房间毫无动静。想着她是太累了,便没有打搅她休息,由着她多睡一会。她走进厨屋,特意为夏夫人煮了宁神汤,希望能给她补一补,忙完之后,见时间已是不早,便想着要去叫夏夫人起床。

  推开房门,见夏夫人还躺在床上睡着,连羽桐便走近了叫她:“娘,起床了。”

  连羽桐说完却见夏夫人毫无反应,也不吭声。她就把碗放在桌上,靠近床前又轻声唤道:“娘,我给您熬了凝神汤,对身体极好的,起来喝一口吧!”

  夏夫人双目紧闭,并不搭话,连羽桐这才看见,夏夫人身上居然好好地穿着衣衫和鞋子。那不是睡觉时穿的衣服,而是平常夏夫人最珍爱的一套华服,上面用金色兼彩色丝线绣着牡丹花。夏夫人一直不舍得穿,现在却为何套在身上?何况,昨晚服侍她睡去的时候,连羽桐明明记得自己帮她脱去了鞋子的!

  连羽桐忽然感觉事情很不对劲,因为,夏夫人的样子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死了!

  连羽桐慌慌张张地晃夏夫人的身体,一遍遍叫她:“娘!娘!”夏夫人却无半点声息,她的身体都已经冷了,那种冰凉的触感使连羽桐无比恐怖,夏夫人的的确确早已气绝。

  泪流满面的连羽桐伏在夏夫人已经发凉的身体上,悲恸欲绝,泣不成声。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曾经承受过一次,那是在筱蝶去世的时候,这次则比之那次更甚。从前她苦苦哀求,夏夫人也不肯接纳她为夏家的儿媳,筱蝶意外死了,夏夫人却突然仁善起来,似乎要将对女儿的爱延续在她的身上,对她极为呵护。碍于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夏芙先再也不敢造次,连羽桐的生活才总算勉强平静下来。她本还心存奢望,能否为夏家添个一儿半女,好让夏夫人离去之前得以瞑目,却没想到夏夫人会去得那么早。

  夏芙先得知噩耗匆匆赶回家中,他不能接受母亲离世的消息,痛哭发狂一阵子,就开始指着连羽桐唾骂:“娘好好的怎会突然去世?定是你的错!”

  “我没有……真的……我好好地去给她送汤,进去她已经没气息了,应当是半夜就离开——”

  “你给我闭嘴!你还敢抵赖?”夏芙先不分轻重,上去就甩了连羽桐一巴掌,嫌恶地骂道,“是你克死了她!你这个丧门星,自从你进了我家门,我们夏家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筱蝶死了,娘也死了!都怪你!”

  连羽桐起先还辩驳几句,后来索性沉默了,任由夏芙先推搡着,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感觉泪水流干了似的,也觉不着痛,就由着夏芙先把过错和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她累了,实实在在累了,望着夏芙先狰狞的面孔,心内绝望地想,他一定是不曾爱过她的,一定是这样。

  想着想着,一颗心就往下沉,下面是无底深渊。

  ……

  夜半时分,丹霄正好好睡着,猛然被霹雳雷鸣惊醒,朝窗外看去,见闪电映亮了整所院子,大雨滂沱倾洒,状况甚是令人触目惊心。诗缨这几日不在家中,徒留他一人睡这一张床,不知怎么的,心头觉得无比孤寂,十分期盼她能快点归来——这感觉以前是没有的,以前他忙碌得极为充实,很少有这么空虚的时刻。

  也不知是否心里惦念的缘故,一早起来,丹霄正在吃早餐的时候,听得外头管家来报:“主子,夫人回来了!”

  丹霄面露惊喜,见诗缨进门,忙道:“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吃了早饭没?没吃的话一起吃,来人哪,去给夫人拿个碗——”

  “不用了!”诗缨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

  丹霄望着她,这才发现她神色惊惶,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他赶忙搁下碗筷,问她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是今早才得知,有人去丞相府给爹娘报信,我听见了,就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所以尽快赶了回来。”

  “出了什么事?”丹霄脑子飞快运转着,生怕是燕离的事情暴露了,因为他就是当年击杀秦始皇的武士,一直没被找到。会不会是燕离身份暴露了?如果是的话,一定就会连累丹凝,到时他也将会被揪出来,李斯也难以幸免。

  丹霄正在胡思乱想中,却听诗缨踌躇道:“是夏家出事了!”

  丹霄回过神来,问道:“夏家怎么了?”

  诗缨察看着他的脸色,半晌才道:“昨天一早,夏夫人去世……后来……连羽桐,她也——”

  “你说什么?”丹霄疑心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

  诗缨艰难地道:“连羽桐半夜上吊自杀,也死了……夏家一下子没了两条人命,就剩下夏芙先一个人了!”

  丹霄怔怔半晌,看着外面艳阳照耀的天,又想起昨夜雷鸣电闪的癫狂来,心道:原是早有预示的,那场呼啸分明是来提醒他,连羽桐走了!

  丹霄匆匆换上庄重的衣衫,同诗缨道:“我要去夏家。”

  诗缨担忧道:“万一夏芙先对你不利,那可怎么好?”

  “我会带着蒋牧和韩野一起,他们会保护我,你放心吧。”

  诗缨猜测着,这些年丹霄虽说跟夏芙先已不来往,心里还是惦念着过往的情分,何况连羽桐已经死了,他去送一场也是应当……诗缨摒弃心中顾虑和杂念,叮嘱他道:“要平平安安的,早些回来。”

  “我知道。”临去前丹霄握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不必担心。”

  自从夏侯爷被处死之后,夏家就开始处在败势,经过夏芙先这些年的死命折腾,非但没有有转机,反倒越来越颓唐。如今又因嬴政的抑商政策,夏芙先已然无法翻身,因而夏家的状况窘迫得很,偌大的庭院之中,花朵植物都已枯萎,到处显得乱糟糟的,很不成样子。

  丹霄进门之时,见有两人正同夏芙先交涉,夏芙先苦苦哀求,那二人却是毫不留情,催促他道:“快把钱付清,不然有你好看!”

  “二位爷,求求你们,我现在手头真是拮据,你们放心,稍后我只要有了转机,定会立刻给你们送上门去!”

  “你得穷成什么样儿,才能连两副棺材都买不起!”那二人讽刺地看着他,满目鄙夷神色。

  丹霄大步走上前去,喊那二人转身,自荷包内掏出一枚金币,问他们道:“这些够了吗?”

  那二人大喜,赶紧从丹霄手中接过金币走了。如此,厅堂内便就剩下丹霄和夏芙先两人,夏家早就请不起婢仆,因而连个服侍和招呼的人都没有。夏芙先对于丹霄帮他解决窘境一事,丝毫没有一点感激,反倒皱眉冷对,问他道:“你为何而来?来看我如何凄惨吗?”

  丹霄不理会他,径自撩起长袍往前走去,先是跪拜叩头,给夏夫人上香,接着是对连羽桐的牌位鞠躬,给连羽桐上香。

  夏芙先眼冒妒火,一把冲上前去,把丹霄插进去的香火拽出来扔掉,又在脚下踩了几脚,口中道:“你给我滚开,她们不需要你来祭拜!”

  丹霄冷冷地看他,问道:“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死不悔改?”

  夏芙先恼怒道:“现在你终于找到机会了,所以就想来尽情羞辱我,是不是?”

  “是啊。”丹霄也不反驳,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接着不慌不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依旧是用冷冷的目光看他。

  夏芙先的身体有些战栗,但还是极力撑着,对丹霄大声道:“我不会永远输给你!”

  “你已经输给我了!”丹霄盯着他,讥讽问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翻身吗?”

  夏芙先不服气地道:“你以为你还能风光多久?总有一天,你会比我现在都不如!”

  “是吗?”丹霄冷冷问道,“你还有什么手段和筹码?你连房子都没了。你变卖房契换得钱财,请人辗转送给赵高,目的就是让他处处针对我,把我拉下马,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还有,你嫉妒公孙兄与我情深意重,就派人恶言造谣,说他与金大人私通!你明知嬴政心胸狭窄,绝不会放过公孙兄!”丹霄越说越气,恨恨道,“是你害得他尸首分家,凄惨死去!”

  夏芙先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吓得掩面失色,软弱地瘫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你,你怎会什么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夏芙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屡次害我与我家人。若不是我时时提防着你,现在躺在棺材里的就是我和我的亲人!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惹你如此仇恨我?”

  夏芙先为自己辩解着,结结巴巴道:“我,我何时害你亲人了?”

  “当初你狠心派人烧死我姐姐!你明明知道我费了多少工夫才能跟她重逢,也明明知道,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不是没死么?”

  “若没有人相救,岂不就死了!你害她一次还不够,还有第二次!若不是她命大,跳入山崖就淹死了!这且不算,萧城和高若两条人命,是不是死于你手?”

  夏芙先心中怯懦他的咄咄逼人,声势虚弱道:“那,那都是我爹做的,他不愿看我跟你分享少府职位,所以想要除掉你!高若和萧城也是他的属下杀的!”

  丹霄指着他道:“知道你今天为何落得这个下场吗?你父子二人处心积虑,一样狠毒,这就是报应!”

  夏芙先与他目光相迎,忽然想起一事,问他道:“你怎么会事事都知道?你派人一一查了吗?那你告诉我,我爹究竟被谁陷害?他根本没建过什么地下庄园,便是他有这种念头,也不会傻到建在自家地下!”

  丹霄笑了笑,冷哼道:“你倒是聪明,懂得其中蹊跷,你可知道,当初为了打造那座地下庄园,我派人挖了多少暗道!为了怕人发现,工程又只能在夜里进行,委实耗费了不少时光!”

  夏芙先呆了,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是你!原来是你!”

  “没错,是我。是我故意施计,伪造玉馆被破坏的痕迹,这样就无人再追踪玉馆的收入,而那些钱财,我早已都花费在铸造兵器上。”

  夏芙先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地直摇头,问道:“原来你忍辱偷生离开咸阳,就是为了让公孙景给你作证,你好清白脱身。”

  “没错!我只是用了苦肉计!”丹霄不再隐瞒,索性一一诉于他道,“公孙兄带我回咸阳的时候,也是我提前放出风去,才会有人来捉拿我,这样,我被诬告的假象就显得更真了些!”

  夏芙先整个人几乎都要疯了,他怎能料到丹霄会有这般心思?嘴唇哆嗦半晌,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丹霄接着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成功扳倒你爹,本来我还想放他一马,没想到他会如此狠毒,将我姐姐逼上绝路……不过有一点倒是我没想到的,兵将冲进你家拿人的时候,居然真在你爹书房发现他私通敌国的书信,如此他就百口莫辩,我也算歪打正着!”

  夏芙先恨不能将丹霄千刀万剐,口中愤愤道:“我以为我狠,却原来你比我更毒!你害死我爹,害死筱蝶,现在又害死羽桐!”

  “不可理喻!”丹霄横眉望他,骂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他们是我害死的吗?你仔细想想,他们中哪一个人的死与你无关?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夏芙先恼了,冲上去想伤害丹霄,却不料藏在门口的蒋牧和韩野一个箭步飞来,生生将他踢翻。他在半空中甩了一圈,才重重跌在地上,吐出一口黏稠的鲜血。韩野问丹霄:“主子,要不要——”

  丹霄扬了扬手,吩咐他们道:“他伤不了我。你们出去吧,守好门口,留神莫让谁进来。”

  “是。”二人领命离去。

  夏芙先瘫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却一直无力爬起来,他怔怔半天后开始狂笑,嘴唇还带着血迹,看上去极为骇人。他沮丧道:“我没想到你有这些连环计,丹霄,我还以为,你总有疏漏的时候。”

  丹霄回敬他道:“我也没想到,你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于我!哪怕你稍有羞惭,停手不再继续,我就会放你生路!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羽桐既嫁给了你,你为何不好好待她,反将她打得浑身是伤?还有筱蝶,她已经都快要生了,却被自己亲哥哥害死!夏芙先,你自己数一数,你身上到底背负多少条人命?”

  夏芙先望着丹霄,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觉得丹霄有一种王者的气势,那是足以将他吞噬连骨头都不剩的气势。他害怕了,哆哆嗦嗦往丹霄身边爬去,放下姿态,口中哀求着:“丹霄,霄弟,看在咱们过去的兄弟情分上,哥哥求你,求你再饶我一次,你帮帮我,给我一条生路——”

  “情分?我们之间的那点情分,早被你的嫉妒给挥霍光了,被淹没得不见踪影!”丹霄斥他道,“兄弟?你还配谈兄弟二字?公孙兄这一生都拿你当成亲人,可你是如何待他的?”

  “我……我……”

  “你我已过不惑之年,我以为你会放下仇恨,静思己过,从此跟羽桐安安分分过日子,却万万没想到,现在她躺在这儿!”丹霄指着连羽桐的棺材,心里的愤懑再也无从克制,对夏芙先道,“你不觉得吗,最应该躺在那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夏芙先!”

  夏芙先被他吓得往后退,在地上挣扎的样子非常丑陋,哆嗦着嘴唇,不敢相信地问丹霄:“你想干什么?”

  “你以为你还出得去这个门吗?”丹霄目光如炬地锁定他。

  “你想怎么样?你,你若杀了我,别人都会知道的,传出去你就成了凶手——”

  丹霄打断了他的话,稳稳道:“没人会知道的!等你死了,我就放出话去,说你心中悲恸,所以追随母亲和妻子而去,而我会以兄弟的名义,为伯母和兄嫂送丧。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们的丧礼办得风风光光,妥妥当当!”

  说着,丹霄转身便走了,出门前交代韩野与蒋牧道:“交给你们了!”

  “是,主子!”

  丹霄一步步往前走,耳朵里听到夏芙先挣扎的声音。他如何能不知夏芙先?这种人,一旦给了他翻身的机会,必然还会有更多不择手段的报复行为,因而,不能再留他活着了,绝不能……

  可是为什么,当脚步迈出夏府的门,自己却泪眼模糊?丹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脑海里一幕幕闪过的,都是年少在蓝田的时光,公孙景携夏芙先来见他,三人一同饮酒,酒后又骑马去温泉洗浴。彼时意气风发,心无猜忌,那是多么美好的年月,可惜时光逆转,已再不能复返归来。

  ——“我再也没有兄弟了。”丹霄喃喃复诵着这句话。

  赵高受邀来到“戒忧堂”时,丹霄已经备上好茶等候着。赵高装腔作势进了门去,冷着眼四处打量一番,丹霄忙赔着笑脸上前,邀请道:“赵大人快快有请!”

  “你面子倒是不小,我堂堂太仆还要屈尊来见你。”赵高颇觉不满。

  丹霄赶忙奉上好茶,道:“小人现在不再做官,无法出入宫廷,要见赵大人一面甚难,所以才出此下策请大人屈尊来此,还望大人见谅。”

  赵高皱眉喝了几口茶,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丹霄坐在赵高身畔,问他道:“小人听闻大王听了李丞相的建议,正准备制玺印,是否有此事?”

  “是李丞相告诉你的吧?也难怪了,他是你岳父!”赵高冷哼一声,反问丹霄道,“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人听说,宫里准备采金制玺印,是不是?”

  “你倒是百事通!”

  丹霄道:“小人邀赵大人来此,正是要商议此事,小人斗胆觉得金子并不适合制造玺印?”

  “为何?”赵高问道,“只有金子的尊贵才能衬出玺印的唯一,不是吗?莫不是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丹霄点点头,道:“正是。赵大人你且放眼看去,小人这玉馆在长阳街也算是立足多年,为何能经久不衰?当然,除了托大王和各位大人的庇护,主要还是贵客满门。玉之奥妙深且尊贵,自古以来,泱泱华夏,人们尊玉、爱玉、佩玉、赏玉、玩玉,由此可见一斑。”

  “你的意思是玺印用玉制?”

  “没错。”丹霄说着,就起身去端架子上的一个木盒,拿来放在桌上,打开了给赵高看。赵高一见,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充满艳羡神色,只见那里面翠玉、墨玉、彩玉、白玉、黄玉各有一枚,且翠色晶莹,神韵横生,各自雕琢的形状也不相同,有苍翠松柏,有行云流水,有百鱼戏游。玉质与纹路相得益彰,或如重墨泼洒,或如乳白如脂,或绿色如翠,或淡黄似金,虚实相兼,神态各异,真是令人爱不释手。

  丹霄看着赵高垂涎的神色,心中已有了把握,趁机道:“金子再尊贵,总归是各各相似,并无特别。赵大人想想,宫中的龙椅、龙床、御用杯盏、碗筷,哪个不是金子所铸?若是这印玺也如此照搬,大王一定觉得厌倦。”

  “你说得倒也是,大王的确对此不太满意,而我们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赵高目不转睛地还盯着那些美玉,叹道,“我倒觉得你的建议有点儿意思了。”

  丹霄见状,忙又去里屋,转身拿来一个更精致的盒子,打开给赵高看。赵高惊得眼睛睁大,他从未见过大块漂亮的玉原石,颤颤巍巍地从丹霄手中接过,问他道:“这,这是?”

  “这块叫作和氏璧,因是原石,所以是为玮玉。是丹某从别处花重金买来。”丹霄为他讲解道,“此玉初不为人知,后由文王赏识,琢磨成器,命为和氏璧,成为传世之宝。”

  赵高叹道:“确是好玉,确是好玉啊!”

  丹霄道:“此玮质地细腻洁净,颜色艳美,不仅光泽强,且质地致密,赵大人您可以用手触摸看看,它坚韧、光洁、毫无裂纹缺憾,乃观之其味无穷,藏之价值连城的珍品也!”

  赵高咽了咽唾沫,抬头问他道:“你的意思是,把此玉卖于皇家?”

  “岂敢言卖!”丹霄忙道,“这是小人的一番心意,拿来送给赵大人,赵大人您正好可以献给大王,用此制成玉玺,不正是您表功的好时机么?”

  赵高忙道:“这这这,这功劳我怎能一人贪图?”

  “赵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丹霄说着,将之前那个大盒子也推给赵高,口中道,“至于这些玉,则是小人送给赵大人的礼物,还望赵大人不要嫌弃,收下吧。”

  赵高欢喜异常,乐得合不拢嘴,却还装腔作势道:“你啊你,倒真是聪明。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收下,若是他日我得了好处,定忘不了你!”

  “是是是,多谢赵大人!”丹霄谄媚地送了赵高上轿,亲自将那两个盒子递到轿子里去。

  等赵高走了,隐在别处的韩野和蒋牧才走出来,韩野不满地问道:“主子,您怎能平白送他那么贵重的东西?明明是他从中使坏,才使您丢了少府一职!”

  丹霄笑了笑,道:“一个随随便便就被打垮的人,能以什么样的心智存活?你们放心,我自有我的打算。”

  “便是有求于人,也不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啊!你看那个赵高,刚才的嘴脸都得意到天上去了!”韩野道。

  蒋牧接话说:“他能不得意吗?平白得了那么多美玉!”

  丹霄宽慰他二人道:“不可只看眼前得失,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毫不费力到嘴的食物,不是毒药,就是诱饵!”

  “主子的意思是,此为诱饵?”

  丹霄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不久,秦始皇玉玺制成,用的正是赵高献上的和氏璧,又采用李斯的建议,在玉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寓意为皇命受制于天,神圣不可侵犯,必将永久昌盛。

  不久,嬴政出巡打猎,受猛虎袭击元气大伤,此后身体一直抱恙。狡猾的赵高一直在找受君主重用的机会,他从丹霄那儿听说,南山有位神仙术士炼的金丹可以使人长生不老,就带领军队去抢夺金丹的制作妙方。说来也巧,真让他找到了一所道观,里头白发苍苍的老道见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赶紧把方子奉上,赵高赶紧把方子拿回宫去给嬴政看。病急乱投医,为了能长寿,嬴政开始网罗天下术士为他炼金丹,却全然不知,终南山金丹的谣言正是丹霄一手策划的,就连白发老道也是丹霄派蒋牧假扮的。

  与此同时,秦宫内频频发生怪事。本来宫里收藏着九鼎,象征华夏九州皆在掌握之中,却忽然少了一鼎,缺鼎的那个空位不仅裂开大洞,还从地底冒出鲜血。嬴政大惊失色,想来想去,认定了是吕不韦显灵作怪,所以派遣数万兵士沿吕不韦府邸挖坑,终于找到了吕不韦的墓,见那座龙鼎果然真在墓中,不由得恼恨异常,下令将吕氏墓及吕氏府邸烧得干干净净。

  消息传到民间,百姓皆觉惊愕,吕不韦总算也是为秦国立过功劳的名臣,怎落得这般下场?

  旁人倒还好,最为难受的应是丹凝,她对吕不韦是何种情愫,到现在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最初与他刚见面的时候,他救了她,她觉得自己像漂浮海面即将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的浮木。后来,她跟了他,不管他在什么时候出现,不管他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她都会被他的目光打动。

  她是受过苦的,因为他,她才会被赵姬陷害,从而一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可为什么她就是恨不起来?她无法恨吕不韦,他的爱像是一种毒,慢慢地浸入她的身体里,多一分深情就多一分危险,无可救药,足以致命。她却曾经享受过。后来的后来,她告诉自己,与其慢慢陷落,不如纵身一跃,反正横竖都要跟他纠缠这一生,何必还要互相折磨。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做好准备全心投入的时候,他却放了她自由。

  ——爱,谁说得清!她只是不知道,为何她这一生只爱过两个男人,最终却都命丧于嬴政之手。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甚至容不得一个女人的白头,生生与她结下了仇怨。

  聪明如丹凝,又怎会不知丹霄的心思?从丢官归来,又经了公孙景的死之后,丹霄变得更忙碌。他都在忙些什么?不用细想,丹凝也猜出一二。她的霄儿从来就不是服输的人,他一直明睿智慧,一定会酝酿更好的出路,他的做法也自有他的道理。

  可即便想通了这些,丹凝还是不能放心,她一直对丹霄宽容,只要他不做危险的事,她一概成全他。可是,万一他要做的是越矩之事呢?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丹霄就是金大人,就是那个嬴政恨不能找出来千刀万剐,勒住各处商业咽喉的金大人!

  这晚,丹霄前来探望丹凝,见她又是眼睛红红,就问丹初道:“怎么,姑母今日又去出诊了吗?”

  丹初已长成少年模样,气质脱俗,习性清淡,是丹霄三个儿女中最为沉稳的一个。他叹息一声,回答父亲道:“姑母去给李大娘和张大娘诊治了,她们两家的儿子都被抓去修长城了,张大娘哭得眼睛都瞎了。”

  丹霄叹息,劝丹凝道:“姐姐,你还是少为别人的苦痛伤心,这人间到处都是苦,谁能都顾得过来。你该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

  丹凝不语,兀自收拾好了医药箱,嘱咐丹初道:“你先歇息吧,我与你爹有话要说。”

  “是,姑母,初儿告退。”

  丹初走后,丹凝斟茶拿给丹霄,口中有意无意道:“霄儿,我听说金大人怜悯百姓,花费不少钱财赈灾,还施舍粮食给失去劳力的穷户?”

  丹霄点点头,这是他与丹凝之间的秘密,丹凝口中的金大人就是他,所以答道:“确有此事。”

  “他为何做慈善?在他看来,不是只要自己路途畅顺便好了嘛。何苦如我这般,为别人的血泪施仁?”

  丹霄听出她话里有话,却也只得如实答道:“一个人如果没有威严和手腕,很快就会被别人取代。金大人之所以赈灾,为的正是在百姓中保住荣誉和口碑,从而积累更多的人心和力量。”

  丹凝听得皱眉,也不绕圈子了,盯着他道:“你这样是伪善!”

  丹霄不慌不忙,如实答道:“我确实不能如姐姐一般,你是大夫,天生一副热心肠,对所有病人的苦痛都感同身受。可我自有我的道理,我不过是希望咱们都平平安安,不至于被人逼上绝路。”

  “霄儿,你可知道,若你一意孤行,咱们可能还会失去更多。”

  丹霄却道:“没有失去就没有获得,所以我不会有任何犹疑。”

  “告诉我,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丹霄答道:“龙鼎是我派人从宫中运出的,刻意让嬴政慌张,并暗中设计提醒他龙鼎的下落,使他烧了吕不韦的府邸,从而找出吕氏墓!”

  “居然,居然因你而起?”丹凝心中百味掺杂,指责他道,“他去已是去了,为何还不让他安安稳稳?”

  “传说吕不韦墓有大量金银珠宝,我现在需要钱。”丹霄毫无愧色。

  丹凝摇摇头,不敢相信地问道:“霄儿,你苦心算计这些事,究竟是为一己私利,还是另有图谋?姐姐不想看你被野心吞噬!”

  丹霄为自己辩驳,诚恳道:“我何来那么大的野心?我何尝不想一家人平平安安、不沾尘事?你想想,这阵子为何总有那么多的眼泪?嬴政横征暴敛,苛税难担,现在又强行修建长城,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便是因为这个暴君……这些且不算,他还害死了公孙大哥!”

  “你整日要我劝燕离放下仇恨,为何自己心内的芥蒂却始终丢不下?你有什么法子能抗衡他?”

  丹霄胸有成竹道:“只要有钱,我必能完成大业!那些术士大半已被我收买,只要能谋得嬴政一条人命,我会即刻收手!”

  丹凝默不作声了,其实,她又何尝不希望那个人死。只是,比起丹霄的敢作敢为,她太过隐忍了些。顿了许久,丹凝忽然凝视丹霄,问他道:“你对他毫无感激么,霄儿?”

  “谁?”丹霄一时未能明白。

  丹凝道:“吕不韦。”

  丹霄公正道:“他教过我很多,也救过我的命,可即便是如此,我还是无法原谅他。”

  “为什么?”

  “是他害你受苦,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拥有,这些还不够吗?”丹霄不能提及此事,只要出口,就觉心内难受得紧。

  丹凝望着他,心中升腾起感动,她拍拍丹霄的手背,与他道:“霄儿……我有陌儿和漪儿就够了,还有初儿,他们跟我的孩子一样。”

  “我知道你对他们视如己出,可是——”

  丹凝打断他的话,与他道:“霄儿,放下所有的仇恨和责怨吧,对于吕不韦,别再生出任何愤懑。你要明白,人心是最深的一座城池,不可过深,否则必将沉下去,伤了自己……”

  “这些我都明白。”

  “霄儿,我觉得我老了,再也不想看你与谁厮杀。”

  丹霄垂下头去,感慨道:“是啊,我们都老了。”

  丹凝下定决心,从衣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丹霄道:“我想来想去,这个,还是你拿去吧!”

  “这是?”丹霄接过来摊开,细细看了,不敢相信地问道,“藏宝图?难道,难道这是真正的吕氏墓所在?”

  “没错。”丹凝道,“这是吕不韦让高若给我的,藏在玉佩里,说是他一生的心血都藏在那儿,有无数世人倾慕不及的财宝。”

  丹霄激动万分,没想到原来苦苦搜寻而得不到的东西,竟然在丹凝手里,忍不住感慨道:“谢谢你,姐姐——”

  “我只求你一件事,若你达到你的目的,除了嬴政,就带着全家人,咱们一起离开咸阳,余生你不再惹事。”

  丹霄沉吟片刻,答允她道:“姐姐你放心,我应承你。”

  丹凝点点头,信任了他,道:“好。”

  丹凝送走丹霄,看着他在夜色中踏马而去的背影,心中暗想,余生万千寂寥算什么。在这个世上,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他活着还好的事情了。

  岁月已逝,就宛如一池静水,早晚有一天,随着天地的变化,它们会干涸得一滴不剩,唯一能剩下的,不过是记忆,以及对亲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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