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这朵“双身花”暴露在空气中。她得经历一些风雨,才能搞懂人世间的一些俗事,骗局与阴谋,真诚与罪恶,无邪与算计,一切的一切,都只有本人亲身经历过才能懂得。
火焰山
他们从露台上回来,秋凌空说他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烧掉女儿的全部遗物,然后轻松上路。他说到“轻松”两个字,对夏木有些触动,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把“那件事”放下,放松心态,重新上路呢?
幻幻的事她从没跟秋凌空说过。苏万荣知道这件事,并陪她去过一趟山东,寻找丢失的孩子。在这最后一夜,夏木犹豫着该不该把孩子的真相告诉秋凌空。
她看他在房间里找来找去,最后找来一只火盆,把孩子的照片一张张放入盆中。那是孩子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放进那只火盆里,夏木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那是一个与她素未谋面的孩子。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十几年的惟一凭证,就是这些照片。秋凌空现在要把它们烧掉,要把这种印迹彻底抹掉,是想卸下心里的负担。夏木见过秋凌空半夜听女儿的录音,边听边哭,那时她对秋雪的事一无所知,还以为那是一个恋过的女子的声音。
“爸爸!呵呵……爸爸……”
秋凌空把那最后的一卷录音带塞进录音机,房间里随即响起了清朗的笑声:“呵呵……爸爸……”
秋凌空说那是孩子去夏令营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录的。那天恰好他跟夫人一起出席一个晚宴,回来得较晚,孩子就自己录了这个东西,收拾好行囊,倒头大睡。
“那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啊!”秋凌空手里拿着香烟,并不急于点它,让夏木跟他一起听孩子的录音。他俩并排坐在沙发上,他左手搂着她,右手抽烟。充满爱意。他说,很高兴你能作一个见证人,见证我生活中的过往,曾经的家庭和孩子都不复存在了,惟一留给世人的只有我写舞蹈的那本书。文字不会泯灭。这是我惟一感觉安心的地方。
“开始吧?”夏木扬起脸望着身边的男人。
“开始!”秋凌空狠吸一口手中的烟,然后将烟投入火盆。火盆里的照片、信件瞬间腾起火焰,比预想的燃烧速度要快几倍。录音机里那盘卡带还在吱吱转着,孩子的笑声并未停止。
秋凌空突然按动按钮,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突然将孩子的脖子卡住。
声音没有了。笑声不再。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一个名叫秋雪的女孩。“你想想,秋天本来就没有雪。小雪来到这世上,转了一小圈,她洁白无瑕地来,又洁白无瑕地走,没在雪地上留下一丝痕迹。”
他说着话,将她抱进怀里,抚摸她。他们在火焰旁做爱,仿佛来到原始的旷野,天地无人,空旷无比,他把身体致命的一部分糅进她身体。她叫他的名字,喊他,抓紧他。
他俩一起跨过了火焰山。
两人在沙发上安静下来。
“老师,我以后不会再爱上男人了。”
“你会。你那么美,多少男人想要得到你。等我上了飞往巴黎的飞机,很快就会有人来打你的主意。苏万荣那阔佬就巴不得我快点去法国呆着,他好下手。”
“可是,我并不爱他呀。”
“女人,找个爱你的,比找个你爱的更为重要。请记住我的话。”
“现在我谁都不爱,只爱老师一个人。”
“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明天早晨一觉醒来,你就不这么想了。疼爱你的人一定会出现的,这是你的命。祝福你!”
老师将她抱过来,吻了又吻。“去洗个澡吧。”他最后依依不舍地说。
一觉醒来,老师放在客厅里的大皮箱已经不见了。昨夜焚烧信件、录音带的灰烬还在,一夜成灰,曾经的往事都已不存在了。夏木将乳白色的窗帘朝两边推开,大片大片银白色的阳光飞扑到她身上,柔软服帖,如一件悉心剪裁的衣裳。
桌上有早餐和一张字条。跟他生活这么久,还很少见他亲笔写的钢笔字。
“亲爱的,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住了这么久,还很少亲口叫你‘亲爱的’,太酸,说不出口。
我走了。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登上飞往巴黎的班机,怀里还有你的体温,抱过你的胳膊现在摸摸依旧有那种感觉……我知道离开你,总有一天我会后悔。可是没办法,这是命运的安排。
车子留给你开。我家钥匙你拿着,会有人找到你,将它收走。她是我的亲戚。另外留一笔现金给你,或许什么时候,你会用得到。
不说爱你了,我已没资格啦。
还想说声爱你,最后一次,请原谅!”
信到这里结束,没有落款。他的字端正娟秀,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些过于漂亮了。夏木耳边仿佛传来飞机起飞的声响。她拿起桌上的早餐面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真香。
夏木之舞
新房子是秋凌空出国前帮夏木找好的。在三环路边上的一幢崭新的高层公寓里。22层,是夏木喜欢的数字,她对数字有迷信。《双身花》的大幅演出海报挂在房间的主墙上,魅惑、性感、迷离。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挂这幅照片。她认为只有不停旋转才能配合照片里的姿态。
她决定筹备“夏木之舞”现代舞团。
这一决定是在她独立后的第一天傍晚产生的。凝望着空寂的、渐变成灰蓝色的天空,夏木忽然间有些理解秋凌空了。如果他在北京,男女情爱,恩恩怨怨,夏木一直沉溺在里面,很难再有什么大发展。他不知道夏木的终极目标是要找到女儿。他眼中的夏木,只不过是个美貌的、热爱舞蹈的女子。这样的小女子一旦沉沦爱情,便无其他心思,小情小爱,足以填满她们并不宽阔的心胸。
秋老师一直告诫夏木:你是舞界难得的人才,一定要懂得珍惜。那时夏木恋着老师,有人疼爱着,哪想得到要去创业?满足现状,跳跳舞,谈谈恋爱,挺好。如今秋老师远赴海外,夏木开始独立地考虑起一些事情来。
“要做一个团,要有独立的演出场地。”
这是夏木萦绕在脑海里的最初想法。可是,在北京她人生地不熟,要组织一个舞团、找一个固定的演出场地谈何容易。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闯入她的手机,此时她的手机正调到无声状态,她需要思考一些问题。
告别爱。一切需要自己来担待。
没有人帮她判断对与错,是与非,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出自一个人的头脑。她孤立无援,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孤岛,就在这时,她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认识了一个错误的人。
小骗子戴着鸭舌帽就要出场了。
这时他还被锁在一个未接听的手机里,不断震动,震动,再震动。这个秋天,无业游民肖浮客正在打电话四处联络朋友,看看哪儿有油水可捞,他好赶去插一脚。
这种游荡在大城市的小人物,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大都市里都会有。他们好逸恶劳,没有正经职业,东游西逛,充当皮条客。略有姿色的小男偶尔也扮演一下男宠的角色,蹭吃蹭喝,顺带骗点儿金银首饰,抑或撒娇扮嫩装可爱,搞点零花钱花花。
这类男子的生活极不正常。偶尔,也会成为有钱人的座上宾,在十几个人一桌的大餐桌旁吃吃喝喝。每当遇到这样的场合,他们就像鱼一样活泼,拿着印有若干假头衔的彩色名片,东发西发,认识名人,结交权贵。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们过着清苦的生活。没钱交房租,为省电舍不得开空调。夏天住在爬满蟑螂的房间里生闷气,给过去联络过的朋友打电话,看看能找到什么事情做。
在这个夏天就要过去的傍晚,百无聊赖的肖浮客给刚搬进新公寓的舞蹈家夏木拨了一个电话。
她始终未接电话。
想必是她的手机调到了震动状态吧?肖浮客做无业游民许多年,全靠一只手机活到现在,在打电话的功夫上,谁也比不了他:不怕麻烦,不怕对方不接听,不怕对方恶语相骂,反正……要从这些电话网里捞饭吃,你就必须受点儿委屈。
这个电话是打给夏木的。这女人凭着一支舞《双身花》在圈内名声大震,获得不少好处,近日又听说她的同居男友——那个有点钱的老家伙出国发展了,还以名车相赠,并替她租了高级单身公寓。估计这女的近来有点寂寞吧?
鸭舌帽肖浮客正蹲在出租房门口肮脏的小马路上,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胡思乱想。他并不指望对方能接他的电话,或给他好脸子看,他只是打个电话试试看,碰碰运气。
夏木的手机放在玻璃茶几上。无声状态。
只见那个陌生号码封在小屏幕里,一闪一闪,像要跳出来似的……许多年以后,夏木才明白,手机是一只活生生的魔瓶,有些来电,如果永远不去接它,魔鬼就不会从里面放出来。
但夏木终于还是忍受不住诱惑,按了接听的绿色按钮。
“喂喂。”
对方好像也觉得有点意外,连喂两声。声音跌跌撞撞,异常兴奋。“是夏老师吧?”对方很快克制住了兴奋,声音走入正常轨道,客气而有礼貌,听得出来有些控制,且字正腔圆,像是在播新闻。
夏木一直没有出声。夏木想,肯定又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她准备听一耳朵就放下的。可是这一听,没完没了,事儿就来了。
“夏木老师,我叫肖浮客,咱们曾在一次聚会上见过面,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对您一直印象深刻。我打电话给您,主要是想看看能有什么合作……是这样的,我看过您跳的舞蹈《双身花》,简直太棒了!我想您应该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现代舞团,有专属的演出场地。”
“想法很好。可是要做的事很多,得慢慢来。”
“不能慢慢来呀,夏老师,俗话说得好,时间就是金钱,当然,您是搞艺术的人,不能老谈钱。关于钱啊、演出场地这些杂事,其实您需要专门找个人打理,这样您才能专心地搞您的舞蹈,搞您的艺术,您说是吧?”
“说的也是。我也正在考虑这些事。”
夏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她是一个单纯的女人,从小到大,只知道跳舞。以前有秋老师在身边,大骗子小骗子不得近身,现在秋老师去了法国,夏木这朵“双身花”暴露在空气中。她得经历一些风雨,才能搞懂人世间的一些俗事,骗局与阴谋,真诚与罪恶,无邪与算计,一切的一切,都只有本人亲身经历过才能懂得。
“可不可以见个面谈谈?”夏木以为遇到了一个能人,真能帮她打理一些事务,“改天我请你吃个饭,聊一下演出的事。我也听听你的意见了。”
“就明天吧。”
对方抢着定了时间,好像生怕夏木反悔似的。
行走的鸭舌帽
那人脸儿黑黑的,但眼睛很亮,目光直接,未经驯化过的小兽的感觉。但他土土的包装,让夏木一时间感觉想吐。他戴了一顶不伦不类的鸭舌帽,配粉红色短袖衫,短袖衫麻麻团团地扎进腰里,下穿一条带皱花纹的紧箍在身上的牛仔裤。
“嗨!夏老师,我早就看到您了!”
鸭舌帽从她背后出现,声音先到。川菜馆临街,夏木坐在靠窗的座位旁,很安静地喝着一杯冰水。
鸭舌帽老熟人一般地绕过桌椅,步态轻浮,眼神轻佻。夏木只看一眼,就觉得反胃。要是她凭着“第一感觉”立刻撤退的话,那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但女人的要害就在于太重面子。即使然约了人,说好了请人吃饭,而且人家来了,怎好爽约?
“坐,请坐。”夏木态度端凝,落落大方。
“哎哟,渴死我啦。我可以先点杯喝的吗?”
“当然可以。”
“服务员!”
鸭舌帽的嗓门很大,高声一叫,桌椅俱颤。他毫不客气地拿过饮料单,目光锐利,快速一扫,搜索到一款价码最高的现榨果汁,用手指“哒”地一弹:“就它吧”。
看得出来,他很穷,但又想装作见过世面的模样,怕像一只蟑螂一样,被人一脚踩扁了。他说话的声音很高,故作腔调。他说,我是一个杂家,经历可复杂啦。
夏木在生活中,见惯了真诚的人,老师也好,朋友也好,合作伙伴也好,没有爱撒谎的人。别人说出来的话,她句句当真,没有识别真伪的能力。虽然她也感觉,坐在对面的陌生男子,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她还是不愿往坏处想。
丰盛的菜肴被一盘盘端上来之后,鸭舌帽甩开腮帮子吃将起来。他食量惊人,令夏木看得瞠目结舌。
“吃吃,老师您也吃呀!”他嘴里塞满食物,说话含混不清。他还没介绍自已是做什么的呢,就这样趴在桌上埋头大吃,看来也实在是饿慌了。
夏木不言不语,一手搭在桌上,在一旁静静地看他吃东西。男人吃到一定段落,自己略感不妥,停下手,拿了一旁餐巾纸抹抹嘴,口腔还在蠕动着,嘴歪到一旁,又正过来。说:“真好吃!”
“男人有胃口是件好事。”
“是啊是啊。”他的眼珠骨碌转着,还是舍不得离开盘子里的那些肉。等他终于想起他这趟是来干什么的时候,目光才落到桌对面夏木的脸上。
“噢,还忘了给您名片呢!您瞧我这记性呀。”
他侧身拿过放在身边的小包,那是一只长方形的、落伍过时的黑色帆布小包,上写“XX晚报”字样,那XX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城的名字,估计他就来自那里。
“本人,肖浮客。”
他又恢复了腔调,双手递过一张名片,毕恭毕敬:“请多指教。”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好像事先背过讲稿,流畅,起伏,略带伤感。
他说,他干过杂工、临时演员、酒吧助唱歌手、演员经纪、广告模特、平面广告模特。从家乡出来,他就是想混出个人样儿来。他家乡的人都知道,他在北京干得不错,街坊邻居都挺羡慕他们家的。他热爱艺术。他是为艺术而生的。他毕业于某著名艺术院校(后来证明,学历是假的)。
“搞艺术的人不都这样吗?慢慢熬呗!”
他翘起了二郎腿,不紧不慢摸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一口,慢慢进入“艺术青年”的特定情境,越演越真了。“如果我干点别的,早就成功了。我妈都说,是艺术害了我。”
“但你这样坚持,是值得的。”夏木忽然开口说话。
“艺术”两个字,击中了夏木的要害。她一下子把这个刚认识的年轻人视为同道,并跟他谈起了自己关于组团和独立演出的一些想法。肖浮客极尽谄媚,随声附和,说得天花乱坠。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热爱艺术,怀才不遇,颠沛流离,到过多个城市,干过多种工作的一个能人。夏木对他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从此,他们开始了较为密切的联络。一直在电话里商量演出的事。肖浮客特别能说,滔滔不绝,一场精彩的现代舞演出仿佛就在眼前了。
肖浮客每回打电话都说见到这个导演、那个大制片了,说得活灵活现。但就是这样一个五湖四海的大活动家,居然连手机费都付不起。每回电话都是先打一下就挂断,然后让夏木给他回拨过去。
夏木没跟他计较,而是着手设计新舞蹈。除保留节目《双身花》之外,她还想搞一些新东西出来,于是打电话约杜沙沙一起喝个下午茶,商量一下。
“噢,我也正有事找你。”沙沙低沉的女中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神秘,“见面说吧。”
下午3点,她俩约在咖啡厅见面。沙沙一身印度风格的打扮,格外招人耳目。但的确漂亮,她适合这种打扮。
“我跟苏万荣分手了。”沙沙一坐下就说。
“分手了?上回见面不是还好好的吗?”夏木略感意外,原本以为他俩很快就会结婚呢。
“那是表象,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并不爱我。我也是折腾了几个月才搞懂他。”
沙沙靠在座椅上,刚要拿出烟来抽,侍者过来询问:“二位小姐想喝点什么?”她俩点了这家店里独有的、一种叫做“冰与火”的咖啡。就在侍者点燃一团明火制作这款咖啡的时候,两个舞者一下子来了灵感,同时尖叫起来:“冰与火!”
《冰与火》作为这场舞蹈秀的主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两个女人兴奋得手舞足蹈,连咖啡馆的侍者都受到感染,手中的一只杯子握不住,差点落到地上。
两个女人会心一笑。
这时,夏木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响了两声,然后挂断,不用看夏木也知道那人是谁。夏木回拨给肖浮客。演出的事,肖浮客正在帮助联系,他一接通电话,立刻用悦耳的声音报告了一个好消息。他说他联系到了一家大剧院的经理,人家对现代舞很感兴趣,只是要先交些订金,让人家预排一下演出日期。
“真的吗?太好啦!”夏木一听到“演出”两个字就兴奋,忘记了这可能是个圈套,连订金的数目都没问,就说你跟那边先答应下来,具体的事咱们见面再说。
“OK!OK!没问题。”
沙沙一在旁小声说:“什么事呀?就先定下来?小心骗子啊,现在骗子可多了。”
夏木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门心思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演出季之中。她太喜欢舞蹈了,跳舞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别的事她都很少考虑,只想跳舞。挂了电话,沙沙又在一旁提醒她:“秋老师现在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可得当心哦,现在骗子可多了。”
夏木说:“这人很可靠,又能干,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好。”
两人跳出这个话题,开始聊别的。关于传统与当代文化的关系,她们聊得很多。渐渐地,主题和脉络明晰起来,两人越聊越兴奋,不知不觉,窗帘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暮色四合,咖啡厅里悄悄亮起了烛火。
“真想跳舞啊!”
“我也是。”
霓裳剧院
“昨天你跟谁一起喝咖啡呀?挺浪漫的嘛!一定是你男朋友吧?”
“我?我没有男朋友。”
“那你跟谁啊?”
“这好像轮不到你打听吧?”
“我只是那么一问。看来,你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什么事都瞒着我。”
“没有吧。”
深夜1点钟,夏木和肖浮客还在通电话。仍是肖浮客先打过来,闪一下,挂断了,再由夏木打过去。这位吹得天花乱坠的肖先生,愣是一分钱电话费不舍得掏,白说白聊,一毛不拔。
他总是打听夏木的私事,跟她套近乎。夏木总觉得此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心想,办演出总得要找个助手帮忙的吧?有这么个人东跑西颠地替自己跑腿,联系事情,自己可以省出时间来排舞。首场演出定在国庆节举行,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来准备,时间紧,任务重,没个人帮忙怎么行?
对肖浮客这个人,夏木就像从泔水桶里捡了个馒头,明知道它很脏,可饿的时候,还是硬逼着自己吞下去。
夏木从电话里得知,肖浮客联系的剧院,是在圈内颇有名气的霓裳剧院。她一听这个剧院名就感到满意,心想,这小伙子表面看起来心浮气躁,办起事来还真是实力派呢。在对他厌恶的同时,又有了几分好感。内心的砝码一松动,接下来就要出错牌。
“你明天请我吃饭吧?”他说,得好好奖赏我,累死我啦!
夏木从来没见过这么会撒娇的男人,心中有些腻味,但看在霓裳剧院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了。“好啊,你想吃什么?”
“给你省点钱,咱们吃烤鸭吧?”
“吃烤鸭还‘省点钱’?”夏木听他说话的那个轻佻劲儿,真想隔着电话扇他一巴掌。“是我前世欠你的吗?我请你吃饭让你挑地儿,你还说什么便宜贵的。再说吃烤鸭也不便宜啊……”
不过,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她是一个顾大局识大体的女人,不想因为小事缠绊住,误了大事。夏木的“不计较”给对方一个误解,那就是“这女人好糊弄,思想简单得有点傻”。男的跟女的“斗智斗勇”,女的却一门心思想艺术,万没想到有人跟她玩“智力游戏”。这样,骗子的胃口就越来越大了。
“3万块。”
鸭舌帽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说了这个报价。他说这不是他的报价,是对方的报价。霓裳那地方多牛啊!他说要不是他头脑灵活,嘴巴特别能说,人家都不搭理你呢。
“你想想啊,想想啊,多少人想在那地方开个人专场?那叫什么地方,艺术殿堂。”
说完“艺术殿堂”,他又把一大卷烤鸭卷饼蘸酱囫囵塞进嘴里。不知是不是那卷食物体积过大的缘故,他一下子被卡住了,骨碌骨碌直翻白眼。
“肖先生,肖先生,你没事吧?”
“请别叫我肖先生,叫我浮客好吗?”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强行按在他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