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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乐乐和言子夜约法三章,以后她去任何地方,包括和同事出去聚会,都必须把自己的行踪提前告诉言子夜一声,不许再无理取闹,不许再忤逆他!言子夜说若她再惹他生气,后果将非常严重。柯乐乐当时小声地问:“你就会离开我吗?”言子夜回答:“或许。”柯乐乐害怕了,发誓她一定会乖乖的。

  刚回到上海柯乐乐的新手机和新钱包就被Coco送来了,这个秘书的办事效率真快,眼光也非常好,原本在心里嘀咕着自己才不要用这个女人挑选的东西的柯乐乐,在看到新钱包后忍不住仔细地看了又看,真好看,皮摸着就好舒服,一定又是很贵的名牌,Chanel,她不知道这个牌子,但她用过的品牌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还得再补办新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柯乐乐为难了,她的存款全在银行卡里,而办理银行卡需要身份证,办理身份证需要回到老家,还得拿上户口本,她不想见到父母亲,见到他们就会莫名地恨,心情变得很差很差。怎么办?柯乐乐记得自己还有老家的钥匙,在房间里翻找一番,终于在一堆杂物里看到那把小小的黄铜色钥匙,她提起钥匙圈,钥匙在她眼前不停地来回晃动,那个贫寒的家的影像在她脑子里也晃动起来,她的小卧室,睡了很多年的单人小木床,堆满了各种教学辅导书的书架,偷藏在床垫下的小说不知是否已经被爱翻找她隐私的母亲发现,还有霸占了很大空间的衣柜,家里只有一个衣柜,三个人的衣服都放在她的房间,这样父母想窥视她在房里是专心看书呢还是搞别的花样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装作从衣柜里拿衣服而站在她身后,她简直恨死这一点了,她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衣柜里有个上锁的抽屉,父母的存折、重要资料等都锁在那个抽屉里,户口本也在里面。柯乐乐下定主意,她要趁父母去上班时偷偷把户口本拿出来,她才不要见到他们,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言子夜告诉柯乐乐,乘飞机需要公安局开一份身份证遗失证明,他叫她打电话给父母,让父母在当地公安局为她办理后寄过来,他才能为她订机票。柯乐乐当即摇头说不行,她不能叫父母帮她办理。言子夜奇怪,柯乐乐支支吾吾地无法解释,没有人能理解她对那个家的抗拒,她情愿自己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她眼眶发红,拜托言子夜不要再询问原因,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言子夜心疼,她每次谈及父母时情绪总不太好,他不知道她以前遭受过什么,莫非是家庭暴力虐待吗?她是如此美好的可人儿,谁会忍心伤害她?言子夜难得没有因为她拒绝他的建议而生气,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头发,他说他不会再问,除非她自己愿意告诉他。他要好好呵护她,如果她乖乖的,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言子夜在上海找公安局的熟人帮忙为柯乐乐开了一个身份证遗失证明,他才发现她连个暂住证都没有办。出于无意中的一句提醒:你打电话给银行挂失银行卡了吗?言子夜惊讶地发现柯乐乐居然不知道银行卡掉了得先立即去挂失,她比他想象中更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真是个不问世事的小姑娘,不过他还真是乐意把她关在温室里不用理会外界的一切。

  柯乐乐打电话给银行,说要挂失银行卡,报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办理时填写的一些资料,挂失成功。她问:我卡里现在还有多少钱?银行那边反问:你以前卡里有多少钱?柯乐乐报出一个数字,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你现在卡里没有余额。

  什么!柯乐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存款明明有两万多块钱,为什么说她卡里没有余额!不可能,银行一定搞错了,一定错了!

  柯乐乐急死了,眼泪大颗大颗流出来,把刚洗好澡从洗手间走出来的言子夜吓了大跳,担心地问:“可乐,出什么事了?”

  “我卡里没钱了?”

  “什么?”

  “我银行卡里的钱都被盗刷了!”柯乐乐难过地放声大哭。

  言子夜只裹着一条浴巾,全身还冒着热气,他把她抱入怀里,安慰说:“没事,我再给你。”他感觉到她全身冰凉,哭得打哆嗦,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他胸膛。

  “为什么钱会没了!”柯乐乐喃喃自语。

  “你银行卡密码是不是你生日后几位?”

  “嗯。”

  “难怪。”言子夜无奈地叹口气。小偷一定是拿着她身份证上的号码去试,一试就准,小偷绝对乐坏了。“以后设置密码不要再这么笨了。”

  “我都难过死了,你居然还说我笨!”柯乐乐狠狠地在他胸膛咬了一口,因生气而十分用力,留下两排绯红的牙齿印。

  言子夜疼得叫唤一声推开她。

  柯乐乐自顾自继续哭泣。

  女人的眼泪有时是个很好的能令男人动容的武器,但无节制就容易使人反感。言子夜丢下她走去客厅。

  柯乐乐兀自沉浸在悲痛中,两万多块钱就这么没了,她花了多久才存下这么多钱啊,就这么没了,没了!该死的鬼迷心窍,贪图那一点不义之财,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活该!笨蛋!超级大傻瓜!当晚柯乐乐无法入睡,把脸埋入枕头中伤心难过,也没有理会言子夜,她在心里一直诅咒着那两个该死的贼。

  柯乐乐直到早晨时才迷迷糊糊睡着,感觉到言子夜起身的动静,柯乐乐懒洋洋地没有动。由于请了假要回老家办理身份证,是中午的航班,也没有设置晨起的闹钟,柯乐乐真想赖在床上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去杭州,没有被偷钱包,银行卡里的钱都还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将近十点时被电话铃声闹醒,是Coco的电话,遵循言子夜的指示来叫醒柯乐乐。原来他还有些了解她。柯乐乐很不爽地接起电话,Coco说已经为柯乐乐叫了辆车送她去机场,十分钟后车就会等在她家楼下。

  柯乐乐叹口气,言子夜为什么不亲自送她去机场?

  临走时柯乐乐才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叠钱,她数了数,刚好一万块。她眼睛湿润了,他随手就能给她这么多钱,她两个多月的工资啊,都不需要她开口去要什么,他什么都会主动给她。昨晚不该迁怒于他的,柯乐乐好自责,掉了钱有什么大不了,只要她还有他,她就什么都会有的。

  柯乐乐终于又露出笑容。她发微信给言子夜: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言子夜回复:到老家后记得给我报平安。

  第一次坐飞机,柯乐乐都不知道怎么办理登机牌,应该去哪儿乘。窘迫地一路问人,还好顺利登机,坐在飞机上十分兴奋的感觉,仿若身份层次就高了一等。言子夜为她订的头等舱,她完全不知道,她觉得座位真舒适宽敞,旁边和前后的座位还是空的,柯乐乐天真地想:是不是机票太贵了更多的人宁愿去乘火车?

  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柯乐乐一看是陌生的号码,信息说:你好,还记得我是谁吗?

  是谁啊?柯乐乐懒得理会,飞机广播在叫大家关闭手机,柯乐乐没有回复短信就关机,歪着脑袋看着窗外,她要一路好好地欣赏风景。

  飞机上空姐的服务态度真好,有各种饮料可以喝,还有东西吃,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柯乐乐真想找个人吹嘘一下这种感觉。苏井然嘛,哎,这么久都没有联系了。薛颜嘛,算了,她老是教训我。樊亚茹?不错,樊亚茹是个好对象,她一定还没有乘过飞机,标准的小市民,总是对柯乐乐露出一副十分羡慕的神色,柯乐乐需要身边有这么一个可以令她产生优越感的朋友。她会拿出自己的新钱包,故作镇定地说:瞧,我刚掉了钱包男朋友就给我买了新的。她会装作不经意地说:每次我坐在飞机上从云端俯视大地,就感叹自己的渺小……

  两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到老家的机场,柯乐乐的兴奋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恐慌,她没想过自己逃离后会再次回到这片土地,她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她叹口气,提起自己的小包,她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这个地方她不愿意多停留,准备明天下午就回上海。

  手机开机后就看到两条未读短信,是之前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说:你好,可能你已经忘记我了,我是你来杭州时在西湖边遇到的跑步男孩,那时你手机掉了,我借给你手机打电话,不知这个提示是否能让你想起我是谁。如果你不想理我,抱歉打扰了。

  另一条短信说:我过几天会到上海出差,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柯乐乐记得这个男生,他叫什么来着?哎呀,忘记他名字了。当时她光顾着担心言子夜会怎么对待她,哪里还有功夫去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嘛。柯乐乐回复短信:我记得你。抱歉刚才在飞机上没有开手机,我现在回老家补办身份证,明天回上海,你来上海时我应该请你吃饭才对,谢谢你那天帮了我一个大忙。

  柯乐乐想起言子夜嘱咐过她到达后要报平安,她给他打电话,他语气淡淡地说“我知道了”就挂掉了电话。柯乐乐对着手机嘟嘟嘴,真是搞不懂他的情绪,有时候他表现得真像嫌她烦不在乎她一样。

  男生加了柯乐乐的微信,柯乐乐在大巴上闲着也没事,跟男生聊起来。

  此时还是上班时间,柯乐乐估摸着家里不会有人,为了确保万一,她特意给家里的座机打了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太棒了。柯乐乐拿着那把用了很多年的钥匙打开家里的门,扑面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努力挥去心底那份亲切感。家里的摆设几乎没有变化,这个极少添置新东西的家,父母说这是节俭的好作风,柯乐乐就算很鄙视这种作风,骨子里却早已不知不觉深深地染上。她不肯叫“妈妈”或“爸爸”这个称呼,她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吗?”没有应答,柯乐乐彻底松了口气。

  得迅速拿到户口本,然后明天趁他们去上班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放回原处。柯乐乐记得父母的卧室里有个专门放各种钥匙的抽屉,她把所有钥匙都拿去一把一把地试开锁住户口本的锁,没有哪把钥匙能够打开那道锁。柯乐乐急了,莫非父母把这把关键的钥匙随身带着?她猛烈地拉动抽屉,试图暴力强制把抽屉打开,毫无用处。柯乐乐暴躁地用拳头重重捶了抽屉一拳,好痛,抽屉纹丝没动,她揉着自己的拳头气爆了。现在该怎么办?原本觉得计划得很好,居然一开始就出了岔子,再耽搁下去的话父母就快下班回家了,她不能让他们见到她。情急之下,柯乐乐使了更大的劲拉动抽屉,她不管了,就算把抽屉弄坏她今天也要拿走户口本,往后父母发觉也无所谓,反正那时她已经逃回上海。横下心,柯乐乐找来扳手锤子钳子之类的工具,捣鼓一番,终于把锁强制性弄坏,她也累得喘气。柯乐乐迅速在抽屉里翻找一番,咦,为什么没有户口本,她明明记得以前经常看到父母从这个抽屉里拿出户口本,莫非现在他们又把它放到别的地方了?该死,事情怎么这么不顺利!柯乐乐骂了一句。得快点找到户口本离开这个鬼地方,柯乐乐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翻找,急躁得也顾不上把现场翻乱了,当是小偷来过也行,屋子里每一个角落她都寻了几遍,就是不见户口本的踪影,她莫名地发火,对着墙壁狠狠踢了几脚。他们是故意的吗?知道我今天要回来拿户口本,所以故意藏起来了吗!柯乐乐颓然地靠着墙壁坐到地板上,看着一片混乱的现场,六神无主,无力地叹气。

  传来防盗门关闭的声音,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柯乐乐知道,父亲回来了。他走去厨房,开始洗菜做饭,这个老实沉闷的男人,把家务活全包了,每日规律地上下班,从不出去玩,把妻女的日常生活时间也卡得死死的,除了工作上课外的时间,三个人几乎都待在家里,沉默无交流,这样令他觉得安全踏实。

  柯乐乐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卧室和父母的卧室门挨着门,父亲走至门口停下,看着地上被翻箱倒柜,各种东西一片混乱地散落着,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他以为家里遭遇小偷了。家里没有存放现金,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存折有没有被偷,虽然存折设置了密码,他还是很担心。果真,放有存折的那个抽屉也被撬开了,但存折还在,他松了口气。

  “爸……”柯乐乐小声喊。

  昏暗中,父亲看到角落里坐着的柯乐乐。他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好刺眼,柯乐乐伸手挡住双眼。

  “乐乐……”父亲愣在原地。

  “是我弄的。”柯乐乐说。

  “你回来了啊。”父亲喃喃地道。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互相对视着。良久,两人的眼眶都红了。

  “起来吧,坐到沙发上去,我把屋子收拾一下,你知道的,如果你母亲看到会大发雷霆。”父亲说。

  柯乐乐动了动发麻的腿,拖着脚步坐到沙发上。她深吸几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是碰面了,这是计划之外,她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办,她不会解释什么的,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唯命是从,她已经是独立的大人。

  父亲很快把混乱的局面收拾好,连锅里还炖着肉都忘记,一股焦味儿从厨房里传出,柯乐乐嗅了嗅,走去厨房把火关掉,用勺子翻了翻锅。

  父亲走进厨房,说:“你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不吃了,我马上就走。”

  “才刚回来就要走吗?”

  “爸,户口本在哪儿,我要借用一下。”柯乐乐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生硬。

  “你拿它干吗?”

  “我身份证掉了,得重新补办一个。”

  “你妈妈拿去单位登记什么资料去了,她下班后会带回来。”父亲说。

  柯乐乐如同遭受晴天霹雳,父亲还好说话一点,现在户口本在母亲手中……该如何是好!我为何不晚一天回来,还刚刚赶巧了啊,老天故意要为难我吗!

  “爸……要不……你先帮我把户口本拿好,我明天早晨再找你拿。”柯乐乐不想跟母亲面对面,那将会有一场火山爆发的灾难。“求求你了,爸。”柯乐乐乞求地说。

  父亲叹口气,走至锅旁,把已经焦掉的炖肉倒进碗里,开始炒菜。

  柯乐乐呆呆地站在厨房里。

  “你早点告诉我你要回来,我还可以做几道你最爱吃的菜。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都是在外面吃饭吗?外面的饭菜不卫生,用的油也不好,哪里有在家吃饭舒服。”父亲说。

  “爸,求求你好不好,我明天早晨去你单位拿户口本。”柯乐乐不用伪装发出的声音就已经十分可怜。

  “你难得回来,不住在家里吗?住外面的旅馆又得花钱还住得不舒服,哪里有家里条件好。”父亲说。

  柯乐乐快哭出来了,谁叫她现在有求于他们,她只得低声下气。他还把她当成是那个柔弱的小丫头。

  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母亲回来了。柯乐乐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必须强大起来,仅此一天而已,等自己要到户口本就不用再对他们低声下气了。

  “今天你一个亲戚到学校来找我,托我把她儿子弄进我们学校读书……”母亲一边说一边朝厨房走来,看到柯乐乐,后面的话忘记说了,嘴巴张成一个O状。

  柯乐乐没有称呼母亲,她扭过头手有些颤抖地去柜子里取出盘子递给父亲盛菜。为何见到这个女人她就会感到害怕。

  “还知道回来啊。”母亲冷笑一声。

  柯乐乐还是没吱声。

  “是不是在上海混不下去了?”母亲继续笑着说。

  柯乐乐咬咬嘴唇,这笑声真刺耳,她就知道母亲会是这种态度,永远都爱嘲讽别人,却不瞧瞧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告诉你:我在上海住高档公寓,吃得很好用得很好,光我提的那个Dior的包包就是你一年的工资,我戴的项链和耳环比你和父亲一年的工资加起来还要多!柯乐乐只是在心里无声地抗议,她不敢当面和母亲顶嘴。

  “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你把这里当成什么了!家里可不欢迎一个废人,大学都没读完,你能找到什么样儿的工作啊,呵呵。”母亲笑出声来。

  柯乐乐恨得全身颤抖,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上海过得多么开心,总是有好心情,只要一回到这个家,她就别想笑得出来,她没被逼得发疯已经算心理承受能力强大了。

  “孩子她妈,去洗个手可以开饭了。”父亲插话。

  母亲把包放到沙发上,走去洗手间洗手。柯乐乐盯着那个包,户口本就在里面,她刚移动脚步想去拿了户口本就逃离这儿,被母亲喊住:“还不来洗手。”

  柯乐乐条件反射地去乖乖洗手。该死,我为什么这么听话!

  三个人坐在饭桌上,谁也没讲话,沉闷得令人发慌。柯乐乐完全没胃口,何况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每顿吃得都比较清淡,家里的菜很辣,她口味变得不习惯了。

  “家里的菜没有你在外面吃得好吗?不想吃就离开,别一脸苦瓜相影响别人吃饭。”母亲说。

  如你所愿!柯乐乐重重地放下筷子,走去沙发上坐下。她身边就是母亲的包,她得找机会偷偷把户口本拿走。

  “哟,跑去大城市一趟别的没学会,倒学会发大小姐脾气了。”母亲讽刺地笑。

  柯乐乐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我难得回来一次,你就不能好言好语地欢迎我吗?我离开这么久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吗?你总爱跟亲戚抱怨说你养了个白眼狼,你指望不了老有所依,你活该,都是你逼我的!

  “别指望你回来我们会养你,你早过了十八岁,我们没有义务再养你了。”母亲威胁地说。

  “谁稀罕啊,就你们那点工资。”柯乐乐终于忍不住顶嘴。

  “那你回来干吗,有种你就永远不要回来啊!”母亲拍桌子吼。

  别以为我还会怕你,我已经不怕你了!柯乐乐怒目相对。

  “你们一人少说几句,还要不要人吃饭。”父亲威严的声音。

  房间里终于又安静下来。

  一分一秒都好漫长,柯乐乐不时瞄一瞄身边母亲的包,期待他们快快离开饭桌。

  “乐乐,过来吃点东西吧。”父亲喊。

  “我不饿。”柯乐乐说。

  “她呀,去次大城市眼光就变高了,开始嫌弃我们家穷了。”母亲嘲讽道。

  “她难得回来几天,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父亲责备母亲。

  “哼,她还知道回来。”母亲说。

  “她身份证掉了,回来补办身份证。”父亲说。

  “哟,出事了才知道回来啊,是不是身份证没掉的话你就永远不再回来了?呵呵翅膀硬了知道远走高飞了,也不想想是谁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良心都让狗给吃了。”母亲说。

  再忍一忍,待会儿就可以离开这儿了。柯乐乐对自己说。

  母亲似乎特别惦记着她包里的户口本,她知道这是她的筹码,她要继续折磨柯乐乐。吃过饭母亲就从包里拿出户口本,在手上拍了拍,柯乐乐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本子,她以为母亲是要递给她。结果母亲拿着户口本走去柯乐乐的卧室,她要把本子放回抽屉里。

  糟了。柯乐乐在心里暗叫不妙。

  母亲看到抽屉的锁坏掉了,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柯乐乐,你这个小偷!”母亲大声骂道,“我从小白教育你了,你死性不改,就知道偷家里的东西!”

  柯乐乐的脑子里嗡嗡乱叫,她只偷过一次东西而已,在九岁的时候,偷了用过的旧课本去废品站卖掉,得到六角钱,买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份零食吃。那次的经历十分惨痛,她好几年在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甚至差点跳楼自杀。母亲的话唤醒了她的记忆,唤醒了她心底深深的恨意,一股愤怒涌上来,柯乐乐失去理智,她冲进卧室,试图从母亲手中硬抢走户口本。

  母亲叫骂着和柯乐乐争夺,两人都不顾形象,场面十分狼狈。父亲闻声赶来,试图分开快要打起来的两人,柯乐乐当然是挨打的那一个,母亲太彪悍了,揪着柯乐乐的长发,把她的脸抓伤,两条长长的血痕。母亲狠狠地说:“我要把你的脸毁了,你这样的畜生还有什么脸可以见人!”

  户口本在争夺中被撕破。

  柯乐乐歇斯底里地大叫,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全部扔向母亲,衣服,枕头,书,台灯,圆珠笔……没有砸中目标,倒是父亲被砸了两下。

  “造孽啊,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坏事,怎么就生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母亲哀怨地喊。

  “你们都够了!”父亲大声吼。

  母亲还是有点怕父亲的。

  柯乐乐仇视地瞪着母亲。

  “都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待着!”父亲发话。

  母亲捡起地上的户口本残片,看了柯乐乐一眼,顿时被柯乐乐的眼神吓到,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像狼一般露出血腥凶光。母亲赶紧走回自己房间去。

  “乐乐,把自己屋里收拾一下。还有……你的脸……要不要用酒精消毒一下?”父亲问。

  柯乐乐才察觉到脸上被抓伤的地方有些发痛。她摇摇头。

  父亲走出去时把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柯乐乐无声地流泪,她想起每次去薛颜的家里时,看到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好生羡慕,而在她家里,只有命令与服从,没有任何感情交流,更别说他们会来关心她的内心世界了。柯乐乐真想立即就离开这里,她努力了一年多才好不容易调整成乐观的心态,才回来两三个小时就被彻底毁掉,她真想杀了他们再自杀。儿时她在心里诅咒过他们很多次,希望他们出车祸啊或者突然生场大病死去,不是她心肠歹毒,她已经被压迫得失去理智。

  房间里没有镜子,这是母亲的主意,母亲说是为了不让柯乐乐因为耽于打扮而不用心读书。家里就洗手间才有一面半身镜。柯乐乐很爱照镜子,家里没人时,她可以对着镜子看上半天,观察自己身上各个地方的变化,尤其是那张脸,她很爱美,总希望它再美一点。还有发型,以前她的头发不是现在这样长长的披肩发,这是她去读大学后才开始慢慢留长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剪过。从小母亲都要求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很短,跟个假小子一样,就是为了让柯乐乐在头发上少花时间。其实适得其反,短发很难打理,风一吹就乱了,反而让柯乐乐在镜子前花费更多时间。柯乐乐从小最痛恨自己的发型了,总是对着镜子试图把头发弄得服帖,琢磨着怎么才能使短发也能显出女生味儿。每次柯乐乐在镜子前停留的时间过长,母亲就开始呵斥,说她不用心学习,整天就知道臭美,样子能拿来当饭吃吗,只有成绩好才是唯一的出路!母亲憎恨柯乐乐的头发,总是柯乐乐刚在镜子前把头发整理服帖,母亲伸手就对着她的头发刨两下,发型全没了。柯乐乐真是恨死母亲了。

  柯乐乐从包里取出小镜子,看了看脸上的伤,母亲出手真狠,两条长长的血痕,毁容了。柯乐乐气得浑身颤抖,千万不要留疤啊。

  花了些时间稳定自己的情绪,也哭累了,柯乐乐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她突然看到地上的项链吊坠,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天,项链是什么时候被拉扯断的!柯乐乐着急地寻找,没有找到项链。不可以丢了,这是言子夜送她的礼物,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以弄丢呢。柯乐乐的第一反应是:弄丢了会被骂的。这样的条件反射真是可怜,她总是担心被骂。柯乐乐跪在地上把屋子翻了个遍,包括床底下她都用电筒照着看了又看,还是没有找到项链,她打开房门,一路仔细地在客厅寻找,一定还在这个屋子里,不可能掉到外面。

  “找什么?”父亲问。

  “我的项链掉了。”柯乐乐说。

  “你房间里没有吗?”

  我房间里有的话我还出来找什么?柯乐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不敢说出口。

  “我帮你看看。”父亲也在客厅里搜寻起来。

  厨房,洗手间都找了三遍,还是没有。只剩下父母的卧室没有检查过。母亲坐在卧室的藤椅上看新闻联播,斜着眼看了一下站在门口的柯乐乐,哼哼两声。

  “干吗?过来认错啊?”母亲说。

  柯乐乐没说话,开始一寸一寸仔细寻找项链的下落。并且还在床上枕头下抽屉里翻找。母亲呵斥道:“柯乐乐,你又想干什么!出去!这里是你乱撒野的地方吗!”

  “她项链掉了。”父亲解释说。

  母亲目光闪躲了一下,转瞬又恢复正常,咕哝着说:“谁知道是不是她找的一个借口,这丫头呀,花样多着呢。”又吼道,“喂,柯乐乐,走开点,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柯乐乐没空跟母亲怄气,她心里非常着急,她必须找到项链。

  “你是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就掉了?”父亲问。

  “就是在家里掉的,被她拉扯断的!”柯乐乐食指指着母亲。

  “喂,你说话要凭良心啊。”母亲很不满柯乐乐的态度,居然还用手指着她!

  “就是被你弄断的,吊坠我都找到了!”柯乐乐举起证据。看到那个钥匙状的吊坠,柯乐乐的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她想起言子夜送她礼物那晚的幸福时光,这把他锁住她心门的钥匙。

  “找不到的话重新买一根链子吧。”父亲说。

  “哟,坠子看着倒很闪亮,假的东西戴在脖子上有什么意义,虚荣!”母亲嘲讽地说。

  “假的?呵呵,你眼睛瞎了吧,四万多块钱买的东西会是假的吗!”柯乐乐忍不住报出项链的价格,她想让母亲吃惊,想炫耀她在上海过的日子非常好,是他们这种每个月拿两千多块钱的工资的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生活。

  母亲和父亲都瞪大眼,嘴巴一时张得合不上。一条项链要四万多块?天,疯了吧,谁会花这么多钱只为买一条项链,吃饱了撑着!

  父亲的目光开始变得严厉,他问:“这么贵的项链,你怎么买得起?乐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我交男朋友了,他送我的。”柯乐乐老实说。

  “他怎么送你这么贵的东西?他是不是岁数很大?你是不是做别人的情妇去了!”母亲大声质问。

  “没有!”柯乐乐不甘示弱地大声喊,她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她是成年人,还不可以交男朋友吗?

  “乐乐,别骗我们。”父亲说。

  “我说的是真话,项链是我男朋友送的,他今年33岁,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对我很好很好。”柯乐乐说。

  “他还没有结婚?”母亲问。

  “没有。”

  “33岁还没结婚!都这个岁数了还没结婚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男人!出手这么阔绰,你不会是被他的钱迷住了吧?告诉你,社会上很多这种骗人的男人,专挑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卖了你你还得乖乖给他数钱呢。”母亲继续讥笑地说,“谁知道这条项链是不是真的,就你那破条件还有这么优秀又单身的男人看上你,呵呵,笑话!”

  柯乐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她真的被激怒了。言子夜才不是骗子!他爱我疼我,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还有,我条件怎么了,我就不值得被人爱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母亲吼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这次在家我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你完全走上邪路了。”

  柯乐乐死死盯着母亲,一字一顿地问:“项链是不是在你手里?”

  项链在争执中掉进母亲的衣领里,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总觉得脖子上凉凉的,伸手一摸,发现一根金色的链子。这不是她的东西,难道是柯乐乐的?母亲没有声张,把链子放入自己的包中,她在想办法惩治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不要血口喷人!”母亲心虚地说。

  “还给我!”柯乐乐步步紧逼母亲。

  “够了乐乐!”父亲威严的声音,“回自己的房间去,另外,把那男人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要跟他谈谈。”

  什么?谈什么?柯乐乐觉得可笑,她又不是小孩子,交往什么样的男朋友还需要你们决定吗!

  “快把项链还我!”柯乐乐依旧直视母亲,她知道项链一定在这个女人手里。

  “乐乐,你听见我说的话没!”父亲提高语调。

  父亲大部分时候都还蛮好说话,他不会轻易发火,但凶起来比母亲还要可怕。父亲以前是军人,对纪律性要求十分严格,动起手来力气很大完全不顾你死活,要求家里人对他绝对的言听计从。记忆中父亲只对柯乐乐凶过三次,现在想起仍然会觉得后怕。

  第一次是柯乐乐小学二年级时,父亲买了一块手表,父亲很爱惜它,每日回家后都用布小心擦拭,然后把它装入盒子里放好。柯乐乐一直想看看这块手表,父亲没有答应,他不让她碰。某天父亲在厨房里做菜时,她偷偷地从柜子里拿出这块手表,好奇地看着指针转动,觉得很好玩,她不知道指针为何能自己转动,她想试试看甩动几下手表,这指针还能不能继续转动。手表在甩动时不小心摔到地上,表壳碎了。柯乐乐惊慌失措地把手表重新放回盒子里,胡乱塞进柜子里跑开。父亲拿着坏了的手表质问她时,她嘴硬地不肯承认是自己摔坏的,结果被父亲提起她的腿,让她倒悬在半空中,生气地打了她P股一顿。一个星期她都疼痛得无法坐在椅子上。

  第二次是小学五年级时,外地的一个叔叔回来探亲,带着堂弟一起住在柯乐乐家里。那日叔叔出去会朋友,堂弟在家里待着无聊,吵闹着要去游乐园玩。柯乐乐惊讶父母居然立即就答应了。她还从未去过游乐园呢!老家只有一个小小的游乐园,开业已经有三年多了,柯乐乐央求过父母好多次想去那里玩,她的好多同学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那儿玩,可是父母一次都没答应过,他们表情严肃地叫她别整日就想着玩,若她把这股劲放在学习上,成绩一定会提高很多。柯乐乐看到堂弟雀跃的表情,心理很不平衡,父母对别人家的小孩都比对自己的女儿好,她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不过一到游乐园柯乐乐的心情就好起来,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每一个游乐项目她都想去玩,还有好多零食摊,沾了堂弟的光,父母居然破天荒地允许她吃零食。毕竟男孩子和女孩子喜欢的游乐项目不太一样,堂弟特别喜欢碰碰车,坐了两次还闹着要继续再坐。排队时,柯乐乐看着不远处的旋转木马,眼里露出向往的神色,她真是烦死这个堂弟了,碰碰车有什么好玩的。对着旋转木马看了又看,柯乐乐终于忍不住,对父母撒谎说她想上厕所,厕所就在旁边,父母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去,叮嘱她别乱跑,快去快回。柯乐乐往厕所的方向跑去,回头看了看父母,他们没注意到她,她迅速钻进人群里掉转方向,狂奔向旋转木马。她坐在木马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忘记了时间,待突然看到父母铁青着脸看着她时,她才从公主的梦境中醒来。刚才父母四处找她,差点就要报警。待旋转木马停下,她怯怯地走向父母,她有些害怕,他们的脸色很不好。刚想解释,张口说出个“我……”字,父亲一巴掌就打来,她雪白的脸上当即就出现三个血红的拇指印,更糟糕的是,她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儿,她吐了口血,还吐出了一颗牙齿……

  第三次时柯乐乐已经长大,按理说过了挨打的年纪。那年她十六岁,刚进入高中,暗恋隔壁班的宣传委员,高大帅气的男生,她光是偷偷地看他一眼就会面红耳赤。那时她写的一篇文章在市里的报纸上发表,几个语文老师都拿着那篇文章在班级里作为范文朗读,柯乐乐很是风光了几天。某日下了晚自习,柯乐乐快走到校门口时,暗恋的男生突然走上来跟她打招呼,他说今天看了她写的那篇文章,文笔非常棒,她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儿。被暗恋的男生夸奖,柯乐乐真是比吃蜜还甜,她低下头,脸红得发烫。男生提议送她回家,柯乐乐没来得及思考就答应了。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相处机会,她完全没去考虑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她回家的父亲,她躲在学生人潮里走出校门,没有向父亲的车走去,父亲也没发现她。那晚柯乐乐的心情原本非常好,快乐得快飘上天了,一路和男生聊天,他也很喜欢文学艺术,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走了十几分钟,路上的学生变得稀少起来,两个人在马路上十分显眼,父亲开着车找到他们,直接把车横着停到他们前面,然后怒气冲冲地下车。柯乐乐这才想起父亲,害怕地小声唤了父亲一声,父亲二话没说就朝着男生的脸就是一拳,大吼:“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想勾引我女儿……”柯乐乐去拉父亲,被父亲随手一甩,摔倒在地上,胳膊撑地时肘关节被摔错位了……

  这就是柯乐乐记忆中那个令她十分害怕的父亲,记忆使她头皮发麻,有种眩晕的感觉。柯乐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强大一点,她要让他们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孩子,她有独立的人格。

  “不!”柯乐乐对父亲大声说出心里的想法,然后冲回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反锁上。若放到以前,柯乐乐是万万不敢反锁门,父母禁止她对他们隐藏任何事情,房门必须永远敞开。这次,她躲在门后大气不敢出,等了片刻,没有敲门声也没有钥匙开门声,柯乐乐松懈得整个人似乎都垮掉一般,颓然倒在床上。

  将是一个不眠夜。

  早晨七点多时门被敲响几声,然后传来钥匙转开门锁的声音,父亲推开门朝里面看了看,见柯乐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唤了声:“乐乐。”柯乐乐没有反应。父亲把门重新合上。柯乐乐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防盗门关上的声音,确定他们两人都去上班了,柯乐乐才起床。餐桌上留着早饭,柯乐乐没有胃口,她开始去父母的卧室翻找户口本和项链。一无所获,柯乐乐气得破口大骂,母亲一定把这两样东西随身带走了,这的确是母亲的风格。她就是要折磨我,越折磨我她越开心。柯乐乐恨得咬牙。

  原计划早上去派出所办理身份证,下午两点的飞机回上海,机票都已经订好的,现在看来是回不去了。柯乐乐叹口气,给言子夜打电话,刚听到他声音就委屈地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坏了言子夜。

  “可乐,发生什么事情了?”言子夜担心地问。

  良久,柯乐乐才能哽咽着说出话。“我下午赶不回上海了。”

  “身份证办得不顺利吗?”

  “他们不给我户口本……”柯乐乐想起这事新一轮眼泪又涌出来。

  他们,当然指的是她父母。言子夜稍微知道她和父母关系不是很好,但不好到何种程度,他一直没去探究。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恶劣很多。

  “为什么?”言子夜问。

  “他们就是想折磨我。”柯乐乐说。

  折磨?父母怎么会折磨自己的孩子?言子夜不能理解。

  “好了,宝贝别哭了,具体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他们就是不给我户口本,看我着急,让我求他们,我求了也没用,他们就是不想给。”柯乐乐说。

  言子夜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办?我想回上海了……”柯乐乐说。

  “宝贝,你再好好跟父母说说吧,等你办好身份证我再重新给你订机票。我还有个会要开,晚点给你电话。”言子夜说。

  柯乐乐听着嘟嘟的忙音久久不愿放下电话。

  再次倒在床上,其实也没有睡意,柯乐乐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她闭着眼,试图让自己处于放空状态,纷繁杂乱的各种记忆影像却折磨得她在床上烦躁地翻来覆去。

  父亲中午回家时,看到餐桌上为柯乐乐留的早饭原封不动,他走到她房间门口,咳嗽一声,说:“乐乐,该起床了。”

  柯乐乐还是不动。

  “你在上海每天就是这么生活的吗?睡到中午也不起床?”父亲的声音里含有责备,他看不惯懒惰的人。

  柯乐乐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有意要惹他生气,她就是想跟他对着干。她把被子拉来蒙住脸,表现出对于父亲的教训很不耐烦的姿态。

  父亲被激怒,走去猛地掀开被子,把被子狠狠扔到地上。

  柯乐乐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乐乐,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父亲警告说。

  “呵呵,莫非你想动手打我吗?”柯乐乐发出不像是自己的笑声。

  “你已经长大了,我不会打你。”父亲冷冷地说。

  他走回厨房做菜,丢下柯乐乐一个人在房间,她倒希望父亲跟她吵一架,然后一了百了。一家人的性格都是喜欢怄气打冷战,从不把事情摊开来谈清楚,叫人没个解决方案。

  手机铃声响起。是那个叫方启舟的男生,他发了一个笑话段子过来。无聊,柯乐乐把手机往床边一扔。手机铃声又响起,柯乐乐烦躁地骂了一句,这个男生真是闲得没事干吗!拿来手机一看,是Coco发来的短信,提醒柯乐乐后天记得去驾校参加交通规则考试。

  天!柯乐乐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交通规则教材她还一页都没有看过呢。而且,后天……后天她回得去吗?烦烦烦烦,到底要怎样才能拿到户口本,芝麻大的一件小事,在他们家却搞得惊天动地。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他们到底想拿她怎样!

  母亲很快也回到家,柯乐乐以为母亲会走来对她一顿臭骂,结果母亲的脚步从未向她卧室靠近。房门打开着,她能听见外面父母的说话声,一句话也没有关于她的,柯乐乐竟然有些失落。碗筷摆上桌的声音,他们应该开始吃饭了,也没有人来叫她一声,柯乐乐仿佛被父母遗弃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柯乐乐不知道自己想赌气到何时,她此时已经没有台阶可下。

  父母的生活规律还是老样子,吃完饭,父亲会午睡一个小时,母亲则在客厅里看电视剧。柯乐乐烦躁不安,她知道她只得变回那个乖乖的柔弱小孩,那个他们能随意掌控的听话女儿。她是他们的玩偶,养在笼中的鸟儿,偶尔才被放飞的风筝,他们不愿让她逃离他们的掌心。主动去认错吧,虽然柯乐乐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起床,穿上自己昨天那身衣服,她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房间的门敞开着,柯乐乐回到这个家就没有什么羞耻心可言,他们连她更换衣服时关门也会骂她一顿,说她的身体有什么好隐藏的,他们从小帮她洗澡,她身上连什么地方有颗痣他们都了如指掌,现在还学会害臊了啊,害臊的话还在学校里跟男生早恋,真是笑话。她只是跟隔壁班的男生放晚自习后一起走了一段路被父亲抓到,这件事情就被他们在无数小事上都能关联着提出来嘲笑指责一番。她是大姑娘了,身体发育了,女性的特征也慢慢显现出来,总觉得被别人看到她的身体是很羞耻的一件事情,尤其父亲还是个异性。在她五六年级开始察觉自己身体的一些变化后,早晚更换衣服时就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几次试图关上房门,结果都被母亲大骂,她再不敢关门,小心翼翼地听着屋外的动静,确定不会有人走来,迅速躲在墙角换衣服。有几次她刚脱了衣服,父亲突然走来视察她在房间里干什么,她双手抱在胸前大声尖叫,仿若遭受强暴一般,母亲闻声赶来,说她大惊小怪,又开始一顿喋喋不休的责备。后来,柯乐乐对于这种事情就也熟视无睹了。

  柯乐乐走去客厅,母亲斜着眼看她一下,又继续盯着电视看。有时柯乐乐觉得母亲有些可怜,整日除了上班就是待在家里,没有社交,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只能看看电视剧打发时间。她总觉得母亲患有抑郁症,所以经常把不满的情绪发泄到柯乐乐身上。

  “妈。”柯乐乐终于叫了母亲一声。

  母亲没有应答。

  餐桌上留有饭菜,柯乐乐刷了牙后吃得狼吞虎咽,她饿坏了。她很自觉地把碗筷都洗了,回到那个积极地迎合他们的乖女孩姿态。没有向母亲问起户口本和项链的事情,柯乐乐坐到沙发上,陪母亲看起电视剧。上海的那个家里的电视,柯乐乐几乎都没打开过,她没有看电视的习惯,觉得浪费时间,捧一本小说她就可以待大半天。两人静静地在客厅坐着,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对峙力在拉锯,母亲终于忍不住冷嘲热讽,问:“你跟你那个男朋友上过床了吗?”

  “没有。”柯乐乐撒谎说。

  “呵呵,是吗?”母亲冷笑。

  柯乐乐真受不了母亲这种语气和表情,没办法,谁让她现在有求于母亲,她只得保持卑微的姿态。

  “你那个所谓的有钱男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的具体情况还有你在上海的情况都仔细说来听听。”母亲说。

  柯乐乐半是事实半是谎言地叙述一番。她把一切都描绘得很好,让人听着是那么不真实,像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灰姑娘变身公主的逆袭。她自己说着说着就不免语气激昂起来,脸上不自觉地洋溢出一种幸福感。

  母亲最痛恨看到柯乐乐散发出的快乐气味,仿佛自己不幸,别人也就不能快乐一般。她的心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听完柯乐乐的叙述,呵呵干笑了两声,说:“听起来就跟真的似的。”

  “本来就是真的。”柯乐乐反驳。

  “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就你这点能耐我还不知道,别在我面前胡编乱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做已婚男人的情妇了?”

  柯乐乐瞬间脸色苍白,母亲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那是道德极坏的女人才会做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行为!身为母亲,不是应该祝福自己的女儿吗?不是应该希望女儿过得幸福吗?她长得又不丑,工作也很努力,只不过没有读完大学而已,就不能被优秀的男人爱上了吗?柯乐乐心里有一万只马在奔腾,却不能发作出来,她提醒自己:我现在必须讨好母亲。

  户口本和项链的事情母亲没有主动提出来,柯乐乐就不方便开口。她只有等,非常非常有耐心地等,不知道是等一天,两天,还是一周,两周?她还有工作,还有驾照考试,他们难道就不为她考虑吗?

  父亲午睡后走至客厅,看到柯乐乐,问:“下午你准备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柯乐乐在心里翻个白眼。

  “待会儿我开车捎你去把身份证办了吧。”父亲说。

  “不行!”母亲尖声说。

  柯乐乐刚升起的希望又瞬间破灭。

  “孩子她妈,你也闹够了。”父亲说。

  “她在外面学野了,完全没有规矩,我得留她在家里好好管教,不然她这个人就彻底废了,我们这二十年来白养她了。”母亲说。

  “我还得工作。”柯乐乐小声说。

  “在老家也可以工作。”母亲说。

  “老家连一家杂志社报社都没有,这里的人完全不注重文化事业。”柯乐乐反驳。

  “不是还有文联吗?”母亲说。顿了顿,又冷笑道,“呵呵,不过就你这个中途辍学的身份,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文联怎么可能录用你?”

  柯乐乐忍住想吵架的冲动。

  还是没有拿到户口本。父母上班去,留下柯乐乐一个人在家里。柯乐乐想打电话向言子夜哭诉一番,电话那端没人接听。家里没有小说,连个电脑都没有,也没有无线网络,柯乐乐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早知道会在家里耽误这么多天,就该把电脑带回来,她已经好多时日没有写作了,薛颜说她小说逻辑混乱没啥出版希望的打击曾令她一蹶不振,现在她开始怀念写作的时间,可以忘记自我,是一种救赎。

  柯乐乐联系Coco,叫Coco把交通规则的电子版本发到她的邮箱里,以及把她交通规则考试的时间再推迟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应该可以办好身份证逃回上海吧,柯乐乐想。她对Coco说这些话时没有用“麻烦你”“谢谢你”之类表示客气的词,她就像言子夜交代自己的秘书办事一般,冷冷的语气,命令般不容对方说无法完成的态度。她知道Coco或许会在电话那端气得咬牙切齿,会在心里哼哼道: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吩咐我!柯乐乐在心里对假想的情敌对话道:我是你老板娘!

  Coco说了两个“嗯”,然后通话结束。

  言子夜最喜欢听女人说“嗯”,他把自己的秘书训练得真好。柯乐乐闲着无事,又开始在脑子里想象起她不在的这些时日,言子夜会不会和Coco出去约会?Coco了解言子夜的一切喜好,比自己还了解他,她一定会穿上他最喜欢的那类裙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他会为她戴上项链吗?会挽起她的手吗?会和她在能看到江景的高级餐厅吃饭吗?会和她喝点红酒然后翩翩起舞吗?会和她相视而笑吗?会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吗?哦,这些画面在脑子里源源不断地出现,柯乐乐气炸了,他怎么可以背叛她!她完全没有试图抹掉脑子里那些画面,而是任由它想象,就似在构思小说情节一般,她还为故事注入血肉,有情节有对话有布景,一切看起来那么真实。柯乐乐看得抓狂,她不停地重复着,带着乞求的可怜的语气:不,言子夜,不要这么对我,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柯乐乐不能自已,她跑进厨房,看到电饭煲里还剩了一些白米饭,她伸手就抓起一把米饭往嘴里塞,来不及细嚼慢咽就吞下去。她又抓了一把米饭,一口还没来得及吞下又硬塞入另一口米饭,两腮胀得鼓鼓的,狼吞虎咽,把自己给噎着了,米饭卡在喉咙那儿下不去,难受得她剧烈咳嗽。她顾不了那么多,脑子里的画面还在如胶片电影般播放,这时候言子夜已经伸手搂住Coco的腰,他的头慢慢凑近Coco,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意……柯乐乐在厨房里对着言子夜凄厉地喊:不,不要吻她,不要!

  停止不住吃,必须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无论什么,只要是可以吃的东西。生的蔬菜,生鸡蛋,大蒜,小葱,姜,面粉,大米,玉米粒……只要是可以吃的东西,抓起来就往嘴里塞,也不顾那令人反胃的味道。饿,好饿,浑身冒着冷汗,觉得胃的容量有无限大,怎么都填不满。她被这种饥饿感吞噬,整个人发疯般地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扫光,肚子胀得圆鼓鼓的,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哇”地吐了出来。胃痉挛,她疼痛地捂住肚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沙哑地呻吟着,天旋地转,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挂在眼角,她几乎快被这种疼痛感袭击得晕过去。

  好了,脑子中言子夜和Coco亲密的影像终于消失,世界又恢复宁静。

  柯乐乐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仿若经历了马拉松长跑一般,感觉疲惫不堪。她看着眼前的厨房,如同遭受了洗劫的现场,一片混乱。她叹口气,收拾整理厨房,使之表面看起来跟以前没有两样,但所有能够吃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她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她露出苦笑,她连对自己都无法解释,她中邪了吗,面粉都能吃得下去?她试图回忆当时的画面,模糊不清,她只觉得好像发生过这么回事儿。可笑,我真是中邪了,不可思议。柯乐乐拖着虚脱的身体躺回床上,竟然很快就进入沉睡。

  她是被母亲揪着耳朵骂醒的,柯乐乐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母亲狰狞得有些扭曲的面孔。母亲咆哮:“兔崽子,你下午在家里干了什么好事!”

  柯乐乐仿佛回到那个小小孩童的时代,她想起自己跪在家门口,不停地忏悔着:“我错了,我是坏孩子。我错了,我是坏孩子……”经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看她,议论她,还有人嘲笑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事情,她总觉得那些都不是她的错,但每次她都会遭受严厉的惩罚。父母要让她长点记性,学会悔改,不得重蹈覆辙,他们总说他们是在把她拉入正轨,是为她好,仿若她天生就是邪恶的。柯乐乐此时无法解释家里的大米啊蔬菜啊鸡蛋等等食材为什么都不见了,她也无法说清当时那种见到任何东西都想往嘴里塞的感觉,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只有吃才能解决一切事情。

  母亲质问时,柯乐乐一直低头不语。母亲觉得柯乐乐这种态度是对自己权威的无声抵抗,越骂越激动,几乎把柯乐乐从小犯过的错误都细数一番,说得柯乐乐像个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的万恶不赦之人。母亲骂起人来真是口若悬河,能把人说得无地自容,柯乐乐已经逃离母亲魔爪一年多,母亲就似一座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等到爆发的机会,还要把这一年多来没有骂出口的东西全部弥补回来。

  柯乐乐跟着母亲的数落也重温了一遍从小到大犯过的错误,天啊,自己竟然干了这么多“坏事”,听起来真是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这些话,母亲也常常对亲朋好友说起的,在母亲的描述里,柯乐乐就是一棵长歪了扶不正的树苗,不知在他们的眼中,柯乐乐是不是也确实就变成了这副形象?哎,也罢,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在这个小县城继续待下去,在上海,有个全新的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喜欢那个城市的自己。

  母亲骂累了,也骂得满足了,丢下一个决定:不许柯乐乐回上海,既然她不愿意读书,就在老家找个工作,然后找个安稳的男人结婚。

  柯乐乐在心里发出一声轻蔑地笑,难道你要我成为你那样的人吗?

  继续又在老家待了三日,柯乐乐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机看驾照考试用的交通规则,并且等待机会偷了户口本和项链逃走。父母还是老样子,没事就走至她门口朝里面张望一下,见她一直玩手机,不免皱了皱眉头,但她又表现得很乖很安静,并且整个人处于他们的控制范围内,他们也就暂且任由她这样。父母已经开始托人帮柯乐乐找工作,他们要把她留在身边,觉得这样才是为她好。他们只能试着原谅她偷偷退学的事情,做到这一点他们觉得自己真是太伟大慈悲了,应该打断这个兔崽子的腿才对。由于没有大学文凭,好的工作都无法应聘,父亲求老板看在自己为他做了七八年司机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收留自己的女儿在他公司里做个小文员,老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父亲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回家来向柯乐乐邀功,说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她明日就可以去上班。

  柯乐乐没应答。

  父亲提高音调又说了一遍。

  柯乐乐淡淡地说:“过几日再说吧,我现在没状态。”

  这句话把父亲激怒了,他卑微地放下男人的尊严去开口求老板,女儿竟然这么对待自己!“明天立即去上班!”父亲下命令。

  柯乐乐没有说话,她已经懒得跟他们争论,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父亲下定决心的事情,明日早晨扛着她也要把她扛到公司门口。她心里生出一个小计谋:公司办理入职需要在人事部登记自己的资料,应该还会要求提供身份证复印件,就算不需要提供,她也可以对父母撒谎,到时候他们自然就会拿出户口本给她去办理新身份证了。柯乐乐在心里偷笑。

  晚上言子夜打电话来,询问她何时回上海。柯乐乐在电话里唉声叹气,这不是往日她在言子夜眼里的形象,她在他看来一直是乐观阳光的,他最爱听她咯咯咯傻笑,能融化他心里一切阴霾。她回老家的这段时间,每次通电话都是叹气声,哭诉着她想快点离开那儿,他听得心都碎了,那个地方把她给毁了。言子夜想象不出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童年,为何她一回老家性情都能大变,他怀念那个如春日阳光般美好的她。

  “我去四川接你吧。”言子夜说。

  “不要!”柯乐乐大声脱口而出。

  言子夜皱皱眉头。

  “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害怕你会厌恶我,我现在就好厌恶此刻的自己。”柯乐乐说。

  言子夜安慰她一番。

  柯乐乐欣慰地想:至少我还有言子夜,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有他一人就够了。她似乎很健忘,忘记自己前几日还因为想象中他和别的女人亲密的画面而恨他入骨。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言子夜了,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柯乐乐不知道言子夜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后悔手机里连两人的合照都没有一张,她好想看看他的样子,抚摸他的脸,亲吻他的唇,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她可以大胆地对他做出任何亲昵的举动。柯乐乐抱着手机陷入遐想里。

  薛颜的电话打断了柯乐乐的甜蜜时刻,薛颜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明明只请了两天假,却迟迟不见人影。薛颜还问她,是不是跑出去玩了?薛颜不容分说地责备柯乐乐,说她的工作态度十分不好,要她明天就出现在公司,不然她就保不住这份工作了。柯乐乐解释,自己的身份证还没有办好,出了一点意外,还需要几日时间。薛颜追问是什么意外,柯乐乐窘迫地说不出口,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关于她家里的情况,而且这是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的。薛颜发出警告:如果公司人事部要开除柯乐乐的话,自己也没办法帮她了。薛颜的语气似乎对柯乐乐很失望。

  柯乐乐既害怕又无比憎恨别人用这种失望的语气对待她,父母从小就总是对她失望,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他们还想要她怎么样!

  还能怎样呢,她只能委曲求全,卑微到尘埃里,等待着某天能开出花来。

  次日父亲七点半就把柯乐乐叫醒,她其实一夜没睡,她睡不着,步入这个家时她就仿佛被强制植入一个抑郁的芯片。机械化地洗漱,吃饭,然后敞开着卧室门更换衣服,听见父亲的脚步声靠近,柯乐乐脱衣服的动作稍微停顿一下,衣服脱至一半,头被包裹在衣服里,胸罩露出小截,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家里含有羞耻心,眼眶却不知不觉红了。父亲在门口看了柯乐乐一眼,催促她动作快些,他送完她还得去接领导上班。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离开,柯乐乐迅速更换衣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穿的依然还是从上海回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她没有带行李回来,原计划是住一晚就回去的。衣柜里她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保存着,节俭的母亲不喜欢扔旧物,连柯乐乐小学时的衣服都还在衣柜里放着,反正她从小到大买的衣服不多,小小空间就够存放。那些衣服,柯乐乐不愿意再去碰触,款式很土质量也不好,她宁愿每天睡觉前把身上这套洗干净,次日继续穿。临走时柯乐乐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的抓伤,结的痂掉了部分,新长的肉还带着粉色,看起来十分丑陋。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留下疤啊。

  父亲工作的地方柯乐乐还是第一次进来,小小的一家糖果制造厂,柯乐乐被安排做文员,负责各种资料档案的编写,无聊透顶完全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在父母眼中所谓的安稳踏实的工作。上班第一天当然是先去人事部报到,办理入职手续,果然不出所料,需要柯乐乐提交身份证复印件,柯乐乐以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带点窃喜地给父亲打电话,柯乐乐说明事由,父亲回答说知道了。没过一会儿,人事部的人告诉柯乐乐,不要她提供身份证复印件了,她的入职手续已经办理好。

  一定是父亲打电话去通融的。柯乐乐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她的计划又一次落空。机械地在糖果厂里待了一天,把资料输入电脑里,这是上过计算机课的小学生都能完成的工作。柯乐乐觉得在这儿真是浪费自己的青春,她是有梦想的女孩儿,跟这里那些只求轻松安稳的大妈们不一样。柯乐乐有些崩溃,父母是用身份证来挟持她,他们要把她留在身边。可是,又能留得住多久呢,他们终归还是会让她去办理身份证的,她办理好就一定会立即逃离他们。他们以为她真的就甘心过一辈子这样的穷日子吗?

  浑浑噩噩地又在老家待了三天,中途薛颜和杂志社人事部的人都打电话来催促柯乐乐回去上班,并且发出会辞退她的警告。Coco通知她后天要参加驾照考试,是否需要再次延后?言子夜打过两次电话来问她到底还要在老家待多久,需不需要他过去帮忙解决?连那个在杭州西湖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方启舟也发微信来询问她何时回上海,他已经到上海出差了,好可惜不能请她吃饭。他们都想她快点回到上海,哎,柯乐乐却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她好想念那个城市,夜里闭上眼就是那个城市的画面,惹得她泪湿了枕头。

  压抑得很难受,柯乐乐闲着时就跟方启舟发微信聊天,他似乎也很闲,总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她说话,有时还会讲几个笑话逗她开心。年轻阳光的男孩,柯乐乐联想到苏井然,但是方启舟跟苏井然不同,苏井然更像一个成熟的兄长,他能懂她的痛楚,能拨开她心里的阴霾,相比之下,方启舟只像个无聊时才想起的玩伴。苏井然他……还在生我的气吗?柯乐乐想。两人断交已经快两个月了,他真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不联系她,他应该马上就毕业了,工作找好了吗?是按照原计划那样待在成都找份报社的工作吗?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尤其是现在这种脆弱无助的时刻,好希望他能分担一下她的忧愁,关于她家里的事情,他知道的最多,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讲给他听,他会如同温情的哥哥般抚慰她。哎,柯乐乐叹口气,这些天她常常叹气,她觉得自己都老了好几岁。她很想给苏井然打电话,在通讯录上翻出他的号码,对着手机看了又看,还是没能拨出那个号码。算了吧,既然他不想理她,她就别厚脸皮地再缠着他。

  回到老家的第八天,柯乐乐终于受不了,她决定实施犹豫了好几日的计划:趁父母睡着时,偷了母亲的包离开。但是这个计划有个缺陷,如果户口本和项链被母亲藏到别的地方,计划就失败了,父母会把她盯得更严,她想逃离的日子更加遥遥无期。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总比困在这儿什么都不努力好。父母害怕她去上海变得堕落,其实,在这儿的日子才是堕落,日复一日,只是生存着而不是生活。

  这天下班回家后柯乐乐表现得特别乖巧,她主动谈起自己在糖果厂的工作,说同事们很好相处,工作也简单轻松,她还笑着说还是家里舒服,下班回家就有饭吃,真好。母亲冷笑着说:“呵呵,你终于知道反省了啊。当然是家里好,世界上只有父母才会无私地为你好。”柯乐乐附和着说:“是,是。”

  夜深人静,柯乐乐躺在床上一直大睁着眼,不时看看时间。等到两点多时,柯乐乐估摸着父母应该熟睡了,小心翼翼地起身,睡觉前就已经把出门穿的那双鞋藏在床底下,东西也收拾进包里,她把鞋和Dior包拿好,然后无声地走至父母的卧室门口,听了听,只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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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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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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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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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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