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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哲人之局

  韩夫人立起之后,神色微有些尴尬,严声道:“那女人,你和孤眠白结缡是什么关系?”

  白结缡下落不明,至今尚是武林中一桩极大谜案,虽然亲历她统治武林时期之人均已作古,但后人追思其威势,犹有不寒而栗、幸不与之同世而生之感。一经提起,各人心中疑云又现,心道这种人不要教我碰上才好。山上火犹未息,四下里尽是焦灼气味,杀人放火之事对江湖豪杰而言毫不新鲜,但不知为何,众人闻着这股气味,只觉得好不气闷。

  楚飞燕傲然而立,闭目不答。忽闻人群中一声惊呼,似乎又发生了什么极其诡异可怕之事。又闻得明惟厥道:“来者何人?”睁眼一看,却见双双眼睛齐齐望往一个方向,脸上尽是惊惧诧讶之色。

  只见一艘海船主桅顶上,高高立着一个身影,天色正由黑转黄,朦胧月色隐隐照在其身上,却散发出诡异的红光,原来那人擎着一只偌大的灯笼,正在闪闪烁烁。那艘正是明惟厥的座船,桅杆极高,却不知那人是何时上去的。

  明画眉吩咐:“火铳、弓弩预备。”那桅杆离地面甚远,不易瞄准,但乱铳乱弩放将过去,总有能中的。众人正要动手,那身影却擎着灯笼,如流星一般,从桅顶斜斜地飞将下来。飞到半途,却将灯笼一抛,空中飞步,竟如降阶下梯一般。中土武人见状,只吓得六神出窍,实在无法相信双眼所见,一时间拿弓的臂震,持铳的手抖,脚软的只唬得几乎倒地,更无一弩一铳放得出来。那大红灯笼落入海里,却如一块千斤巨石,激得海水狂溅,立在岸边的不少人都湿了一身。

  明惟厥、韩夫人、苏坐忘、僧病本尽皆色变,一齐迎上。那身影双足点地,立时一声断喝,声音倒也不高,却蕴含着凡人无法测度之内劲,明、商、苏、僧四人如风摆芭蕉,身躯乱晃,倒腾腾退出数步,勉力立住。再看余人,早已人仰马翻。

  明惟厥脸色苍白至极,道:“你……你是白结缡!”

  楚飞燕翻起身来,却见人群中立着一个蛾眉凤目的女子,身穿白袍,眼神深湛,一头长发飘在脑后,正是在天荒地老泉边所遇的神秘女人。楚飞燕也难以置信,竟如身处幻境一般。

  白袍女子冷冷一笑,一指平平点出,一声巨响,明惟厥座船的船首炮轰然震碎。

  中土武人见之,心如死灰。明惟厥叹道:“无怪乎我三大世家先辈前贤,见了白结缡的武功后,连一战都不敢。此即孤眠白氏之‘人生万欲指’乎?果然深不可测。既然孤眠白结缡尚在人世,吾辈再做什么也是徒然无功的了。”

  白袍女子冷笑不语。明画眉却开口道:“姓白的,我明四很好奇,你的‘人生万欲指’这等威力,还敌不过离恨天么?那个老魔头,便有这么厉害?”

  白袍女子道:“血海独狂功,乾坤无敌手,我的确还远远及不上他的境界。要是泰壹宫的后代子孙真能学到他的本事,你们便有再多的火铳大炮,武功再高十几二十倍,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明画眉咬牙道:“他武功再高,还不是死人一个?这狂徒匹夫,根本就看不起我们。”

  白袍女子道:“他本来就看不起你们。我已一百三十一年没杀过人了,不想老来破例,此乃离恨天撒骨之所,你们留下白月天霜刀,给我滚回中土去!”

  中土武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弹。白袍女子作色道:“要我下杀手么?”中土武人如逢大赦,哪敢啰嗦,争先恐后,急急上船起锚,都走得干干净净。明画眉把霜刀掷入土中,不发一语,含怒而去。

  楚飞燕独自将寂灭天、凌灭鼎、凌冷玉的尸身安放好,回身看着那白袍女子道:“你不是白结缡。请你告诉我,你是谁?”

  白袍女子淡视着她,不置可否,道:“你见过白结缡么?你怎么又知道我不是?”

  楚飞燕道:“上次你我见面之时,我便这么觉得。现在更加肯定。你若是孤眠白结缡,会让这些中土人活着离开么?再说,你从来也没亲口承认过你是白结缡吧?”

  白袍女子道:“你要真相么?跟我来罢。”

  楚飞燕又向寂灭天望去,见义兄容色毅然,似犹有不平不甘之意,心中痛极,想:“一色没了,大哥也没了,我的路也到了尽头。”她决意知道真相之后,便自行了断,以履同生共死之诺。但心底残存希望尚未全熄,又探了探寂灭天、凌灭鼎、凌冷玉三人气息,确已人亡气绝。

  白袍女子一旁等着,也不管她。楚飞燕拾了霜刀,茫然起身,点了个火把,想按泰壹宫习俗将他们遗体烧化,但双手直抖,始终下不去手,心道:“岛上也许还有泰壹宫的人,让他们来处理也罢。”大叫一声,将火把抛入海中,道:“一色、大哥,阿燕很快便来陪你们。”泪尽无可再洒,一抱拳,回身毅然道:“去哪里?”

  白袍女子向山上望去,一场大火将山中草木烧得七零八落,好不萧然。白袍女子幽幽道:“北海沧溟飞冷月,关山铁日扫云楼。惊风吹冷英雄血,再恨人间二百秋!此乃狂人离恨天撒骨之地也。他生前英雄盖世、傲睥八极,视寰宇有如无物,数千年来的人物,更无一个进得他眼里。可是你知不知道,离恨天也有他放不下的东西?”

  楚飞燕想:“无论什么圣贤英杰,都会有放不下的事物,完全无欲无求只是骗人话罢了。但像离恨天大君那样的人,我一时还真想不出他还放不下什么、恐惧什么。”那白袍女子冷眼看着她,面有嘲色。楚飞燕觉得她似有深意,收敛心神,沉思半晌,道:“是恨,是对世俗的恨。这种恨,使他成为魔道的创始人,成为离恨天大君。”又想:“这种恨竟一直传承了一百三十一年,泰壹宫走到今日这个局面,可说是由恨而生,也由恨而乱、由恨而折。”想到之前种种惨变,大生不堪回首之慨。

  白袍女子脸上微现认可之色,抓住楚飞燕手臂,拉着她步入大洋之中。

  两人坐上那白袍女子来时所擎的大红灯笼,那灯笼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入水不沉不湿,如同一叶浮舟漂在海面上。白袍女子问:“如果你创立了一个学派,你是否希望后人背叛你的法则和学说?”

  楚飞燕与寂灭天论道之时,也探讨过类似问题,道:“我还没有那本事,就个人意愿而言,当然不大乐意,但后世之事谁管得了,再说后人之学超越前人也不足为奇,如果背叛可以带来超越的话,也未尝不可。”

  白袍女子冷冷一笑,道:“你这样说,只是你还没有达到那个地步。其实智慧越高,成就越大的人,往往越是坚执,立道立说是世间最难之事,哲人是世间最寂寞之人,做着最难之事,过着最寂寞的生活,非有最坚忍雄毅之性情不可,这种性情使他们可以超越时代很多,也使他们更加坚执于自己所创立的道,就算他们自己的生命,也没有那个东西重要。离恨天可以蔑视俗世的一切,世人所有的非难都被他踩在脚下,但是如果他的魔道后继无人,那便是死不瞑目了。”

  楚飞燕道:“也许你说的不错,但无论多大本事的人,都决定不了后人的想法。”

  白袍女子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传统,哲人虽死,其言犹在,他有学说、有著作、有基业、有弟子,就能影响后世。”楚飞燕道:“传统也约束不了所有的人,就算孔子释迦,也有人嗤之以鼻的。”

  晨光微露,白袍女子看着将晓的天色,道:“你知道这点,离恨天只会比你了解更深,他一生任狂,战天斗地,逆世而行,多少他人千百世都做不成的事,在他手里都做成了。他对世事看得太透,识破了世俗的荒谬,他认为顺世是堕落,而救世是徒劳,只有与世俗彻底决裂才能傲立于天地之间。因此,他要保证自己的魔道永不变色,泰壹宫子孙万代,都必须服膺他传下来的教旨。”

  楚飞燕道:“这又何必?中土皇帝盼望江山万年,哪一个做得到了?哲人坚执于学派永存、教旨不变,看似高尚,又何尝不是立权威、设囚笼,禁锢后人?”这几句话她之前说不出来,直到经历这番惨变后,方真正明白了这层道理。

  白袍女子道:“他为了做到这一点,需要一个最可靠的监督者,在他逝后来规范后辈的行为,以确保他的传人们不背叛魔道。”

  楚飞燕愕然。白袍女子道:“当年苍茫山上,狂哲离恨天与孤眠白结缡分手,后来在万里海外,他们重逢之时,白结缡还是坚持,泰壹宫的基业长不了,他的后人终将耐不住寂寞,回到俗世之中。”

  楚飞燕问:“那之后呢?”白袍女子道:“离恨天说:‘魔家的血海独狂功,代表着魔道之极致,你已经知道了。但你还不知道,魔家还有一门秘学,叫做恨海重生大法。’”

  楚飞燕讶道:“你说什么?”白袍女子接着说:“恨海重生大法是维护魔道的武功,它生于对世俗的极度仇恨,谁身上有恨海重生大法的功力,便会更加笃信魔道学说。离恨天就想凭这一后着,使他的学派永固。他和白结缡打了赌,把恨海重生大法传给了他的女儿。”

  她说到这里,略一停顿,道:“他女儿的名字,叫做浴月。”

  楚飞燕隐隐已经明白,道:“我们只知道离恨天大君与白结缡生过一个儿子,便是怀仇天大君。”

  白袍女子笑了笑,脸上八分嘲色中裹着两分苦意,道:“他们是只生过一个儿子,但那个可怜的孩子……嘿,白结缡一生骄傲,偏遇上一个比她更高傲的人,她从苍茫山上下来,一时羞愤,失手把她亲生骨肉打死了。她也是因为这事悔恨成狂,才放弃权势,远走他方。后来她恢复神智,收养了一男一女,给男的起名夋生,女的起名浴月。离恨天和白结缡重逢,虽然没了亲子,但逝者已矣,怪谁也没用,便把那男孩接回泰壹宫去作继承人。那个女孩,自然便是暗中维护他学派的守灵人了。我就是这样成了离恨天的女儿。”

  楚飞燕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白结缡的养女。”又问:“白结缡也同意么?那她是否又真的自沉于天荒地老泉里?”她当初下泉找不到白结缡尸骨,始终不得其解。

  白袍女子道:“母亲起初也不尽同意,后来也想通了,毕竟哥哥跟着父亲,总比跟着她好,至于我,要到父亲死后才发挥作用,还是可以陪伴母亲很久的。父亲对我还算不错,但母亲与父亲的性格志趣实在相差太远,他们最终还是不能和好。父亲后来还来过几次,母亲都不愿见他。最后一次,母亲说:‘赌约既已定好,你我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恨海能否重生,那是以后的事,你再来这里,我便自杀给你看。’父亲便不再来了。母亲之前也想报复父亲,但自知武功不及,泰壹宫也由自己养子继承,也便罢了。我和母亲一直住在那个岛上,很多年后的一天,母亲忽然把我叫来道:‘你快去打听打听,他是不是不在了?’我潜至泰壹宫问了哥哥,方知父亲已在孤坟岛逝世。我回到羲和浴日国告诉母亲,母亲没说什么,第二天我醒来之时,不见母亲,到外面一找,母亲端坐在高冈之上,也仙去了。母亲足不离岛,我也不知她怎么会知道父亲逝世。我火化了母亲遗体,便开始履行我的职责。”

  楚飞燕道:“那么——”白袍女子道:“你问天荒地老泉?父亲逝世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暗中观察着泰壹宫,只是按他们当年的约定,我不能直接现身干预,也不能出手杀人。知道内情的,只有父亲、母亲和哥哥,他们都逝世之后,我的存在便无人知晓了。直到近年,寂灭天有意改变教旨,我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了。我曾暗中警示寂灭天三次,但寂灭天这人不信玄谈,对我的警示浑然不觉。正好凌灭鼎、路仙筝他们为规劝寂灭天,编造了白结缡重生之说,想让寂灭天转移精力,我便顺势编造了白结缡埋骨天荒地老泉的说法,散布出去,以煽其势。不想寂灭天根本不吃这一套,只一心坚持他认定的东西。后来你来了,我在天荒地老泉边点晕了你,把恨海重生大法传到你身上,并解了你同伴身上之毒。”

  楚飞燕心中一亮:“我被明画眉吊了三日,不吃不喝,精力奇迹般恢复,挣开铁链;之前中辛齮墨怪功重伤,瞬时复原;被明惟厥打折四肢,自行愈合,原来都是恨海重生大法的威力。我身怀此功,竟然自己也不知。”越想越对,道:“江湖上说恨海重生大法是白结缡的绝学,原来却是离恨天的神功,这也是你散布出去的?”

  白袍女子道:“父亲生前早就料到,无论什么学派都会有信仰危机,后世传人中肯定有怀疑他教旨的,虽然他不可能预测什么时候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一有苗头,就难遏止,总得防范在先,他生前就把白结缡练恨海重生大法的事散播出去了,这也是为了给我保密。这样除了我,谁也不会了解恨海重生的真正含义,我就可以一直在幕后行事,做他教旨的守灵人。”楚飞燕道:“离恨天与你并无血缘关系,见面也不多,连教养之恩也谈不上,你怎肯为他做这种事?”

  白袍女子道:“他是独一无二的奇男子,我对他还是很佩服的。但我这样做,主要还是为了母亲,为了他们之间那个宿命的赌约。母亲要我尽力去维护魔道,她要证明,即使有恨海重生大法,有守灵人,魔道还是要崩溃的。母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她的话我非遵从不可。父亲当然也深知此节,他对我是信任的,因为除了白结缡,也没人能栽培出更可靠的执约人。”

  楚飞燕想:“他们两人的事,也真教人不胜唏嘘。”又问:“你怎么不早点现身,救我大哥?”白袍女子道:“他背叛魔道,死有余辜。”楚飞燕道:“那一色呢?其他人呢?他们可是信魔道的,你也不管他们的生死?”白袍女子道:“我不能插手太多,他们为魔道而死,也死得其所。而且有人牺牲,也能坚定剩下的人对世俗的仇恨。”楚飞燕攒拳咬牙,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把恨海重生大法传给我?”

  白袍女子道:“因为我老了,我已经活了一百三十多年,我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我需要一个传人,继续在幕后守护魔道。”

  楚飞燕道:“所以你就选中了我?简直荒谬!你说身怀恨海重生大法便会恨世,我怎么不恨世?”

  白袍女子道:“这个我也真不知道了,也许父亲也有失算的时候,也许你这人非同一般。或许是你接受了寂灭天的救世学说,消解了大法的作用。”

  楚飞燕道:“比我武功高、更忠于魔道的人尽有,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白袍女子道:“我的武功是母亲教的,到如今我一百三十几岁了,还是没练到母亲当年的地步,更比不了父亲。你能练成除父亲外无人能练的维斗神功,足见天资之高,我以为你能够代替我把这件事做好。”

  楚飞燕勃然怒道:“那你便不征求我的意见?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要走怎样的路?我的人生不需要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东西来主宰!你有什么资格来支配我?再怎么高尚的理由,也不能把你的意志横加在他人之上,活人的自由比死者的教旨重要千倍万倍!你们曾经是反成法的狂人,现在你们是制造成法的独夫!牺牲后辈,见死不救,为维护教旨不择手段,就是自私残忍!我心目中的泰壹宫,是个没有尔虞我诈的狂士之乡,不受世俗法则拘束。你们把维护教旨看得过重,反而使魔道走向了它的反面。离恨天大君很了不起,但这件事,他完全做错了!故步自封的学派只会日益沉沦。泰壹宫真是堕落了!我痛恨这样的东西,你们也许掀翻了旧的天地,却让更新的人没有未来!”

  白袍女子面无表情地听着,不发一语。楚飞燕继续指着她骂道:“你活了一百三十多岁,为什么不做点别的事?一生驭于一个空头赌约,你也不觉得可悲可怜?”

  白袍女子道:“你说够了没?”楚飞燕声音已经沙哑,还在叫道:“我没骂够!你——”一口气运不上来,一阵剧咳。白袍女子冷笑道:“年轻人不识世事,只会冲动。几句漂亮话,哪个不会说了?你根本还没受过真正的考验,你说的这些还空泛得很。你若真想教我心服,有能耐的话,你上一次苍茫山。”

  楚飞燕道:“苍茫山?”

  白袍女子眼望远方,道:“未识世情险,何以立苍茫?破得人心瘴,方系哲人王。你有本事,活着上山,活着下来,也创立一家之道,那时再来与我父亲叫板。”

  楚飞燕默然。白袍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一生的责任已经尽了,很快便要去见母亲和父亲了,你看上去很自信,那你自己看着办罢。”双目一闭,再不言语。

  天色大白,浮云千形,大洋深处平静一如既往,似乎已忘了昨日种种心惊肉战。白袍女子坐在灯笼上,脑袋低垂,楚飞燕感到奇怪,推了她一把,应手而倒,竟已身亡。

  楚飞燕黯然难语,把她尸身放入海中,胸中百味杂陈,一时也不知是悲、是苦、是愁、是怅,好像一夜之间过了两三百年。要想收拾心绪,却不知从何做起,茫茫然漂于海上,权当自己是个死人,不问将流于何处。

  忽然一道巨浪冲来,将她全身上下淋了个通透。楚飞燕一个激灵,想起与一色她们驾鲸泛海的时光,义妹中铳坠海的情景从脑际浮过,不忍复忆,双眼一直,叫道:“一色!”从手中掣出霜刀来,看也不看,便往自己颈中一勒。不料这一勒之后,只是后仰跌倒,脑袋仍在脖子之上,原来她心神大乱,竟连刀背刀刃都分不清。颈上倒多了一道红痕。

  霜刀神光射入她双瞳之中,似含冷笑,楚飞燕通体生寒,竟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想到:“我这一死容易,只是大哥的志向再也无人继承了。”不由得犹豫起来。又想:“雪鲛和大哥都要我当哲人,只有哲人才称得上侠之至者,我的道路真的找到了吗?白月天霜,哲人之刀,铸造它的哲人离恨天大君何等高视阔步,世俗的险毒困不住他,但自身的极端固执又成了他的死结。每个人生于世上,其实都很悲凉可笑,七尺身躯,便是囚笼,茫茫天地,棺材一具,谁也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人这种东西,最终还是为人所制。没有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觉醒,便谈不上救世,可是怎样才算得上是觉醒?是回归真我,还是归于什么别的东西?这标准太模糊了,模糊的东西很容易导向虚伪。”

  她抬头仰望云天,心道:“人看天,不知天怎么看人?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否就真的存在?阳光有照不到的地方,肉眼看不到背后,人之为物真的很狭隘。世人最大的悲剧,还不是权力与利欲,而是拥有的视角太窄。人的问题要回归人本身,但不是大而化之的、名义上的人,也不是某种理想的、预设的人,亦不是某一家一派、一时一地的人,而是活在积累而成的世界中的每一个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人。”

  想到这里,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似乎又进入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她立于苍茫山下,手接日月星辰。她似乎听到了千百年来屈死灵魂的呼号,那声音从天地的夹缝中传来。她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海底涌动,想要破壳而出,又被无情的血海重重压下。

  她又看到了苍茫山,那座无人敢去的山,据说把它踏在脚下,便能看清整个世界:古与今、人与鬼、理智与荒诞,还有那世运末穹的终极图景。

  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或曰世间本无道,人履而成道,或曰世间本有道,人履而无道,或曰世间虽有道,然无人履之,或曰世间虽有履道人,然彼人无心肝耳。汝其履道之人乎?”言语中似含嘲意。

  楚飞燕昂然道:“如果让我选,我会一点也不谦卑地一直走到地底下去,如果不让我选,我照样也会这么做。”

  那声音冷笑着,消失于无名之中。

  楚飞燕缓缓把霜刀收入鞘中,她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她还有事情要做,为情义为承诺而死固然幸福,但在找到答案前她必须痛苦地活着。她尚怀一线希望,奋力向孤坟岛的方向游去,呼喊着凌一色的名字,盼望她死里逃生,已经挣扎上岸,正在等着自己。然而水天茫茫,孤岛寂寂,更无凌一色踪影。

  楚飞燕独自一个,仰卧在万顷碧滔之上,极目长空,稍稍冷静下来,心中只剩下一个方向——苍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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