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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恨海孤坟

  两人转眼已斗到百招以上,狗眼神君稳占上风,狂笑道:“老子天下第一,尔等全家粉碎!”孙爷爷气得直拍大腿。忽见楚飞燕路数一变,双腿疯狂扫出,狗眼神君便连连后退,窘迫至极。狗眼神君的死党神色立变,孙外公也不明所以,喃喃道:“这、这可怪了!”原来楚飞燕想起当初苏坐忘在替兴楼中一招便制服狗眼神君,苏家的至人无己功她没练过,但她自小受魔道影响,虽未曾接受恨世宗旨,任狂蔑俗、傲世独立的魔道精神却在她骨子里烙印至深,她寻思道:“无己对付得你,那我著己到极点也能破了你这圈子。”她这一路腿法,应念自创,任意挥洒,如哲人狂吟,雄视八极,俯仰太玄,自为神祇,一切世俗圈子俱不足道。狗眼神君的圈子困得住汲汲于名利的凡夫俗子,又怎能禁锢得了心高于天的奇雄狂士?只三招两式,便把狗眼神君毕生所恃的神拳破得支离破碎。

  孙爷爷拍手大叫起来:“好!”只见楚飞燕一脚飞踢,踹在狗眼神君的胸口,踢得他飞出四五丈外,四脚朝天,就像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鳖,已断了数根肋骨。

  楚飞燕赶上去,一脚踏住狗眼神君的胸膛,啐道:“你这狗眼看人的直娘贼!本姑娘孤身一人,纵横江湖,钓鱼城上,哪个不知我名?也未曾自居权威。你不过狗命长了点,又行了几年狗屎运,便敢欺凌江湖上新出道的才俊?这世道,便是教你这等嫉贤妒能、结党营私的畜生坏了。本姑娘已饶你一次,你还怙恶不悛、变本加厉!你这种东西窃居上位,叫好人如何能有所作为,又如何教世人心服?不杀你,何以谢天下?本姑娘这便送你入黄泉,与后世狗眼看人的畜生学样!”孙爷爷道:“燕姑娘接刀!”把刀抛了过去,楚飞燕就空中拔出,霜光一闪,剜出了两只狗眼,复一脚,将狗眼神君踢进了粪窖之中。狗眼神君大叫一声:“啊呀!”登时气绝。正是:霜刀仗义除老狗,粪窖无辜葬畜生!试问狗孙和狗子,还敢狗眼看人无?

  狗眼神君的几个儿子想上来救爹,被孙外公、孙爷爷杀翻在地。其余死党见势不好,早不知逃到哪去了。楚飞燕适才恶战,精力大损,身子一软,坐倒在地。孙外公道:“不杀这狗贼阖家满门,如何消得我这口鸟气!”孙爷爷道:“猿爷爷,你照顾燕姑娘,我们除害去也!”

  孙外公、孙爷爷杀奔毅严堂去,迎面逢着几个狗弟子,被二人三下五除二都杀了,夺了两口刀,二人冲进堂里,宾客尚有未散去的,被爷孙俩排头一味价杀了。狗子狗孙、狗妻狗妾被杀得一个不留。那狗娘叫道:“二郎神救我!”被孙爷爷手起刀落,砍下头来。只杀得个阿弥陀佛、呜呼哀哉!孙爷爷大笑道:“这才消我心头之恨!”

  隔壁镇上百姓听见杀声,有些便忍不住出来观望,孙爷爷大叫道:“毅严堂狗贼都死了!”众百姓听说杀了狗眼神君全家,人心大快,道:“杀得好,不曾错杀了,这些东西不杀,便是祸害好人,你们不杀,我们也要杀。”一个老婆子颤巍巍地走上前,指着那狗娘尸体骂道:“看你家这些狼心狗肺货色,叫你作威作福,一双狗眼欺负人,今番还不是死也!”孙爷爷当即让人去取狗眼神君财宝,救济良民。那狗眼神君家族平日无所不为,家中金宝如山,搬到天光还未搬完一半。

  众百姓又欢呼着去请楚飞燕,楚飞燕道:“我阿燕打抱不平,杀了这无良老狗,但此等匪徒宵小实多,我虽有心为世道清瘴、为江湖除害,却无三头六臂,只能一步步做了。今日我一把火烧了这害人虐物的毅严堂,与后世做榜样,但愿日后男女老少相互尊重,再也没有这种不仁不义、无知无耻的畜生!”众百姓皆大欢喜,烧了毅严堂。楚飞燕又道:“从今以后,还有谁搞毅严堂害人的,先问过我阿燕这口霜刀!”众百姓挥泪将三人送出十里之外,方才作别。立碑一座,上刻“灭绝全威,扫除狗眼”八字,以志此事。

  三人走出数里,孙外公忽正色道:“姐儿,听说你是泰壹宫弟子,是也不是?”楚飞燕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孙外公道:“好,你也不用多说,老头子相信你是好人,你便是了,别的都是废话,我只信我这双鸟眼。”孙爷爷道:“我也一样!”楚飞燕心中感激:“中土武林中人知道我是泰壹宫传人后,都视我如仇寇,难得这爷孙俩如此真心,这样的朋友可不多了。”不愿连累他们,与二人道别。

  她回头去找田蔑知,客店掌柜说他已退房去了。楚飞燕怅然不已,又孤身浪迹了大半月,来到一个小镇上,打了几角酒吃,忽听到有人叫道:“燕姐姐,燕姐姐!”

  楚飞燕奇道:“是谁叫我?”差点以为是凌一色,但声音又不像。却见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口中叫唤,追着一个穿黑衣的小女孩,从她跟前跑过,原来是两个小孩在捉迷藏。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迈着小脚,追出来喊道:“阿燕、阿花,别闹啦,快回家去。”两个小女孩笑道:“不家去!不家去!”那妇人立定哭了起来。街坊邻里见了都摇头叹息。

  楚飞燕想必有内情,过去问那妇人:“大嫂,你哭什么?”那妇人哭诉道,她丈夫殁了,公婆有病,正打算把两个女儿卖了,女儿还不知道,买家不久便要来了。楚飞燕心下颇不是味,一摸身边,银两恰巧用光了,只得嘱那妇人道:“你先别卖女,我去给你弄点钱来。”这小镇上无甚富户,楚飞燕去外路夺得些银子来,回头找那母女三人,已找不到了。访到她家,见两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在炕上苟延残喘,家徒四壁,缸中无米,连锅也卖了。楚飞燕默然无语,留下银两而去。

  楚飞燕没帮到那母女三人,半天闷闷不乐,渐渐想到:“却不知我的生身父母是不是也因家贫,才将我遗弃?为什么世间富者连垣,贫无立锥?为什么一部分人要喝另一部分人的血?人间疾苦如是之深,何日方是尽头?”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世人的命运是如此紧密相连。

  日薄西山,楚飞燕尚在想今日之事,背后一个人叫道:“燕姑娘,果然是你!”楚飞燕回头一看,却是王守恨。两人都甚为惊喜,楚飞燕忙问:“王先生,你何以在此出现?一色来了么?”王守恨道:“当时王某与燕姑娘、芍药公主失散,一直寻找不着,只得回娲皇崖报告凌崖主,回到娲皇崖不久,芍药公主与凌阁主也到了,凌崖主、凌阁主自有事相议,芍药公主说燕姑娘留在羲和浴日国,凌崖主已派船去接了,却又命我到中土寻找大君,不期遇着阁下,燕姑娘何以在此?”

  楚飞燕简略说了前事,又问:“你说来中土找大君,可找到了没有?”心想要在中土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人,那可麻烦得很。王守恨笑道:“说来也巧,王某早上刚与大君会合。燕姑娘既在,便随我去见见大君如何?”

  楚飞燕没去过泰壹宫本址,不认识寂灭天大君,乍一听大君便在左近,惊喜之余,也有些忐忑,问:“大君会见我么?”泰壹宫人以狂为荣,性情怪僻者甚多,寂灭天身为泰壹宫首领,却不知他是否会轻易接见后辈。王守恨道:“燕姑娘乃风庄主高足、我泰壹宫小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才,大君早已知闻,岂有不见之理?姑娘休要多心,只管随王某去,大君对待宫中兄弟,向来是诚恳爱护的。”

  楚飞燕跟了过去,两人来到一处水亭边,四下无人,王守恨道:“不对,大君明明在这里看书的,却上哪里去了?”等了一会,不见回来,四下寻找,忽然半空中一声长啸,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布衣老僧倏然横空飞至,在空中对了一掌,双双落在亭子之上。

  楚飞燕、王守恨一齐叫出声来,一个叫的是“大哥”,一个叫的是“大君”。那中年男子微微笑道:“病本老和尚,你我比武论道,是谁赢了?”那老僧神色淡然,平静地说:“武功是大魔头高,然出家人本志,在于慈悲救世,武力高低,殊不足论。”那男子道:“慈悲救世四字,你也休提,士大夫救不了世,和尚道士一样救不了。中土这千秋大局,岂是敲经念佛便能念出活路?没有根本改革,何以救苍生?”

  老僧缓缓摇头,道:“好痴儿!汝根非根,汝本非本,根在苦海,本在人心,汝徒知逆时强变,以利一时,又安知世间万象皆空,到头俱是虚幻?苟能觉悟,即心是佛,又何须多生是非,劳动大众?未得觉悟,身沦业海,改革外物何用?汝所谓改革政制,与宇宙轮回、四谛因证相比,又算得什么?目光短浅,见解狭隘,度不得众生,成不了正果。”言罢又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道:“我关心的是活人在现世中的命运,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不信也不管,按你们的教义,世人受苦是因果业报,但在我看来,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恶果,不将这东西颠倒过来,何以恢复世人尊严?”那老僧道:“虽然你与别的魔头有所不同,但偏激肤浅,却与他们一般。你们认为这个世道是黑暗混乱的,便将它一概抹倒,却不知苦海西方,相反相成,十方世界,恒河沙数,你抹得倒、冲得破么?夫高低贵贱,悉从因果,皈依悟道,得大解脱,方是真正的众生平等,若依你之见,把一些人赶下去,一些人扶上来,却不以佛法加以匡正,不过以力造势,肆人六欲而已,少数人会作恶,多数人便不会作恶么?”

  中年男子道:“匡正人心,当以新学,不依旧法!咱们各行其道罢。”那老僧也不再说,拂袖而去。

  楚飞燕听得入了神,深受启发,暗自沉吟:“他们的观点针锋相对,一个主张革新,一个主张顺应,前者重制度,后者重精神,说得都各成其理。革故立新固然必要,但若无约束规引,势必群盲乱舞,天下大乱,若加以约束,又要借助实力,则约束者本身成为权威,又恐集权于一身,将天下命运放在一个骰盅内去赌。而且他们好像还是把自己的‘道’、‘学’、‘法’奉得太高,太绝对了,就算你的东西真的很高很正,便可以压倒一切、笼罩一切吗?便可以由你一人一派去决定全天下、每一个人的命运吗?怎样才算得是对世人的尊重?首先还是要把选择权还给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古今真的不能存乎一体?观点不同便得你死我活?不行,这样绝对行不通。”

  正在这般想着,忽感有人拍她肩膀,温声道:“贤妹怎么了?”楚飞燕回过头来,见到那人冷峻中包裹温柔的目光,暗骂自己:“‘田蔑知’倒过来念便是‘寂灭天’啊,怎么这都想不到,真是笨死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寂灭天握住她手掌道:“贤妹,我能有你这样的好妹子,不枉此生。”

  楚飞燕与他四目相对,他手掌的温热传入自己的皮肤,愈发体会到他的一腔至诚,心道:“我本道大哥是一位怀才不遇的中土奇男子,原来便是寂灭天大君。身为泰壹宫人的首领,本可在海外逍遥自在,过神仙日子,却甘受亲朋部属指摘,来中土为于他无恩无义的世人寻求出路,这等襟怀,试问天下有谁能比?离恨天大君弃救世而恨世,我大哥却弃恨世而救世,既是一场轮回,也是新的希望。”对他的敬仰又添了几分,道:“大君兄长,我阿燕有你这样的义兄,虽死犹荣。”

  寂灭天放声大笑,把她的手举向天空,道:“万里风云携手会,笑看血海百千寻!中土人爱说‘皇天后土,可表寸心’,然你我之情谊,这不长眼睛、昏庸混沌的天地哪配来评判!贤妹,待你我二人掀翻这赃天贼地,扫空这万古阴云,将被颠倒的一切都倒转回来,方显你我英雄本色。”

  楚飞燕心潮鼎沸,紧握着寂灭天的手,深感人生在世,能有此境,虽死何憾?夜幕已降,满天星月明辉,银河一道,万般璀璨,人间俗物怎能相比?但愿此身长如月,幽眠梦里照尘寰。

  楚飞燕既知他是大君,便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特别提到了那荒岛上的离奇经历。寂灭天听罢道:“贤妹说孤岛中有个神秘女人,这事很怪,咱们慢慢查究。还有你说辛谷主会使中土武林的武功?”楚飞燕说:“我也不太懂,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大哥,我觉得这个人很古怪,你小心点。”寂灭天说:“我泰壹宫人行事如日月经天,讲的是坦诚相待,不必多心,回头我问他一问。”

  楚飞燕“嗯”了一声,又问:“大哥怎么会和僧病本那老和尚斗了起来?”寂灭天道:“我在亭子里看书,这老僧不知怎么会知道我身份,过来对我说:‘佛魔高下,可一论否?’我便与他一边论道,一边比武。这老和尚学问是有的,只是还是他僧家的那一套旧东西,迂腐保守得很,骨子里畏惧变革。”楚飞燕想了想,道:“大哥,我虽然支持你的改革大计,但刚才听了你们的辩论,有些新的想法。”

  寂灭天听了大喜,道:“贤妹有甚创见,愚兄洗耳恭听。”楚飞燕说:“我觉得新学旧学,都只是对世事的一种解释,不存在绝对的谁高谁下,只是在特定时期谁更适用而已。而所谓的适用与否,取决于大势,又往往蔽于功利,未见本原。如果以强力推介所谓新学,又焉知不是另立专权?今世诸多学派,先入为主的东西都太多,把某些观点奉为神圣,连别人丝毫质疑反对都不许,那无论其形式是新是旧,都只是一种异化人心的外部权威而已,那只能说是死人之学、教旨之学,还算不上活人之学、自由之学、人道之学。”

  寂灭天敛容而听,道:“那依贤妹之见,便不需要变革了么?”楚飞燕道:“变革当然是要的,但简单的破旧立新,还解决不了问题。变革的最终目的,不应是让一种名义上的新学去占据一切,世人不应是旧学的工具,也不应是新学的奴才,应该创造一种环境,让每个人都能率性而为,而无需担心因信获谴、因言获罪。”

  寂灭天沉吟半刻,点头道:“贤妹说的不错,但当权者不会将掌中之物拱手相让,要打破迷局,也非倚仗强力不可。世人有真睡的也有装睡的,鸣钟虽然会吵到一些可能真正需要睡眠之人,但总要有人为天下先。纠枉不过正,不足以纠枉。”

  楚飞燕道:“我还是觉得,异化不但存在于旧学,也存在于新学之中,甚至人心本身,就有自我异化的倾向,光靠制度改革根本遏制不了。唯一能对抗这倾向的,也许只有离恨天大君主张的狂心傲骨了。”

  寂灭天惊讶地看看楚飞燕,大笑三声。楚飞燕道:“大哥,我说错了么?”寂灭天笑道:“对得很,对得很,贤妹进步如此之速,真乃学无先后,能者为师,愚兄甚慰。”楚飞燕倒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

  寂灭天道:“我这番独自来中土,凌崖主他们都很是焦急,愚兄准备明日便回去,与他们再好好说说,贤妹便跟我一道回去如何?”楚飞燕道:“听大哥的。”

  三人跋山涉水,穿州过府,来到泉州港口。其时海禁尚严,民船哪敢载客,三人便夺了条官船,驶到长恨岛,已有泰壹宫的大海船在等候。船长是个结实胖子,抱拳道:“恨海生魔道,群神礼大君,哲人魂不灭,望绝古今云!属下水青先听遣。”寂灭天道:“水先生辛苦了,宫里没别事吧?”水青先道:“一切如常,只是大家都惦念着大君。”

  寂灭天见那船大帆高,问:“怎么这船与往日的不同?”水青先道:“好教大君得知,故船陈旧,不堪风浪,凌崖主命人打造了这艘新船,号曰‘无风’,与大君乘坐。”寂灭天说:“凌崖主有心了。”上了船,但见家生齐备,水手精壮,又赞了几句。

  楚飞燕好久没坐过海船,心中欢喜,不多时便与水手混熟了。泰壹宫路途遥远,一个来回少说也要在海上打熬数月时光。好在船上人多热闹,又有寂灭天在旁,倒也不闷。过了逢劫湾,航行于大洋之中,接连多日,并无大事。

  这天楚飞燕倚在船边吹风,见寂灭天在船头出神,过去问:“大哥怎么了?”寂灭天说:“我在想我曾祖父当年离开中土,远涉重洋之事。贤妹,你说他当年为何放弃救世?”楚飞燕说:“世人不理解他,他又宁折不曲,一番好心换来无情嘲讽,叫他怎能不对世道绝望?”

  寂灭天叹道:“我曾祖父才智太高,为人太傲,将哲人与俗人截然对立,未必可取。没有彻底的改革,这个世道还不知要吞掉多少人。贤妹,你我二人定要竭尽全力,将苍生拔出苦海。我们泰壹宫人,终有一天还要迁回中土去的。”

  楚飞燕想:“只怕他人不似大哥所想。”欲言又止,笑了笑,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船上水手此时欢叫起来,原来捞到一条极大的白鱼,活蹦乱跳,当即杀食,全船共飨。此鱼肉质鲜美,楚飞燕吃得连连叫好。

  忽然一个水手大叫起来:“海龙来了!”向东边一指。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几十丈外海涛滚得甚高,如一条巨龙闹波,正向这边推来。众人见了,都道是海漩之类,亦不惊怪。

  另一个水手道:“兀那是什么声音?”众人也听到一种怪声,一时却不知是何物所发,一个老水手脸色骤变,叫道:“是鲸鸣!鲸群要来了!”众人一听是鲸群,更不放在心上。老水手急道:“鲸鸣声有异!快把船驶开!”

  那怪潮来得飞快,鲸鱼蓝黑色的背脊若隐若现,如同一座座流动的暗礁,从中喷出的水柱有数十道之多,竟大多是数万斤乃至十几万斤重的巨鲸。如此壮观的鲸群,就连那在船上过了大半辈子的老水手也是头回见到。

  那鲸群直如着魔一般,朝着海船冲来。众水手慌忙转舵,那鲸群在后面紧追不舍。一头大鲸鱼追了上来,猛然一头撞在船尾上,海船虽然坚大,也为之一震。那老水手叫道:“敢情是这些大尾巴怪发情了,快快走罢!”

  水青先道:“放弩射它!”船上本有巨弩,当即移来对着鲸群,数名水手将弩拉开,竹竿也似的长箭“嗖”的一声破风射出,没入一头鲸鱼背脊。但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数十头巨鲸,两下里包抄过来,竟如事先预谋好的 一般。

  寂灭天见此情形,往船头一立,振声长啸,势若万龙齐吟。众水手见他用神功震慑鲸群,忙不迭捂耳,各自运功,唯恐被震裂内脏。只听得啸声不紧不慢,散入云霄,盖过了海上一切声响。那鲸群不知来了什么东西,疑是自己克星,掉头退去。

  寂灭天啸声亦止,笑道:“这些鱼儿倒也大弄!”众水手被他啸声震得不消生受,但见鲸群退去,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楚飞燕笑赞道:“大君神功,一至于斯!”

  忽然海面上飞速浮来一个黑点,黑点之上好像还有个什么东西。楚飞燕远远见到,叫道:“是凌冷玉!”众人望去,只见一头小山般的黑色独角鲸推着波浪,背上立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掌发出,“波”的一声,打得一条长鲸痛得乱滚,喝道:“怕事畜生,攻回去!”说着撮唇长鸣。那鲸群听到鸣声,如着魔咒,又掉头来攻海船。船上慌忙投叉发弩,鼓噪惊吓鲸群。

  寂灭天高声道:“凌阁主,你意欲何为?”凌冷玉冷冷道:“大君,你背叛魔道,同情中土,魔家这是代离恨天大君清理门户!”

  那海船被巨鲸撞了好几下,剧摇起来,凌冷玉驱动独角鲸,冲向船侧。这独角鲸块头比别的巨鲸还大了一倍有余,那独角又极尖锐,若吃它一下,只怕船不翻也要被撞出个大窟窿。

  寂灭天见势已危,只能收起善罢之念,喝道:“冷姑,我用立极功了,你小心点!”一步跨出,双手往上一提,一股高楼般的气浪在海中拔起,震得狂澜逐天乱滚,这是他自创的神功,与泰壹宫祖传武学颇多不同。凌冷玉双目冰光大现,一口寒雾喷出,双掌前推。二力交会,一声巨响,寂灭天身躯一震,凌冷玉一P股坐倒在鲸背上,面如纸白,冷冷道:“大君,你厉害!”

  寂灭天凛然道:“冷姑,你长年极地练功,与我并无深交,但你兄长凌崖主是我至交挚友。你向我发难,出于路线之争,我不怪你,但你也该好好考虑我宫的前途。”

  凌冷玉冷笑一声:“你是大君,你让魔家考虑我宫前途?该考虑的那个是你!一百三十一年来的恨世宗旨好好的,你竟要改变它,你对不起祖宗,冷了大伙的心!狂人不走回头路,你敢改弦更张,魔家便决不认你做头儿。”撮唇长鸣,指挥鲸群离去。

  寂灭天深叹一口气,望空怅然。鲸群卷起的汹涛虽然平伏,众人心底的波澜却难以平息。

  水青先禀告道:“大君,船被鲸鱼撞了,虽勉强行得,却不安全,得找个地方停泊,修整好才好上路。”寂灭天问:“大洋茫茫,何处可以停泊?”水青先说:“大君怎么忘了?自此南去不远,有座孤坟岛,正堪停泊。”寂灭天说:“那便去那里罢。”

  楚飞燕问:“大哥,这孤坟岛不是离恨天大君逝世的地方吗?”寂灭天道:“不错,我曾祖父最后的日子,是在这岛上度过的。”那岛屿孤悬海中,中心凸起,形似坟茔,离恨天发现了这小岛,命名为孤坟。到他晚年自知大限将至之时,便来到这岛上,炼成白月天霜刀,狂吟而逝。离恨天逝世后,遗体火化,骨灰撒入海中,泰壹宫人“生作狂人,死归恨海”,从不保留骨灰,更不置墓地之类。

  船将至岛,万古第一狂人今在何处?武功盖世,哲人达道,到头来都只是一场往事。地老天荒,有什么能永恒不变?天有天的法,人有人的路。楚飞燕遥望孤岛上方缥缈的烟云,怀想前人,心道:“不论离恨天大君的学说是否偏激,就凭他一生冥想追求终极真实的执着,把世俗的虚伪和血腥彻底揭露的深刻、‘万古无人似我狂’的气魄,就可以把整个世界踏在脚下。这种无所畏惧,莫能夺其本色的狂人精神,若能与救世情怀再结合一下,就最好不过了。”

  众人下船上岛,寂灭天望空一抱拳道:“曾祖大君,你创立魔道,重开天地,武功才智,古今无匹,曾孙远远不及。我泰壹宫乃哲人之国、狂人之乡,后代子孙狂心傲骨,直道而行,一百三十一年来,从来没有钩心斗角的内斗,没有心口不一的败类,就这点而言,任何学派也比不上我泰壹宫!你当年仇恨世俗,对世人绝望,我知道不是你不关怀世人,而是你念之深、责之切,你希望重铸世人的本性,让他们自觉地认知和反抗世间的荒谬。你对世人的要求太高了,先觉者毕竟是极少数,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境界的,只有通过彻底的改革破立,才能一步步地把世人从深渊中拉上来。这是我认定的道路,你的未竞之业,便交给曾孙好了。”

  他说到这里,却见水青先、王守恨分立两边,脸上尽是悲愤之色。寂灭天发觉不对,问:“两位怎么了?”

  水青先脖子涨得通红,高声道:“大君!你好糊涂!创宫大君的教旨推行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认可,不能因你一言而放弃!且不论中土武林与我泰壹宫的血海深仇,就中土人与泰壹宫人的作风而论,也是万万不能相容的。中土那边,不符合权门需要的便是异端、乱臣贼子,你一个异端跑到那里去,武功再高,至多也不过自保,断不能有所作为。俗人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你跟他们讲大道理根本没用,要他们跟你,只能利诱,利诱便是伪人所为,便违背了狂人气节,便是自甘下贱。你好好想想,这样做值得么?”王守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

  寂灭天自然深知其中利害,水青先这番话虽不留情面,理却不糙,且代表了绝大多数泰壹宫人的看法。寂灭天看着水、王两人愤慨的面孔,道:“水先生,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个世道沉沦已久,人们都习惯于服从世俗法则,要实现崇高的目标,往往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做一些违心之事,妥协得多了,崇高也被消解了,史上很多学派的衰落就在于此。这些我都知道,但是……”

  这时一个声音生生截断了他的话:“没有但是!要么反世作狂士,要么顺世做奴才,没有第三条路,你若想回到俗世之中,便不配做泰壹宫人。”

  寂灭天、楚飞燕一同望去,只见面前多了十男一女,其中一个眉心文着个上下倒过来写的“人”字,却是辛齮墨,那女子明艳无俦,玉足外露,脚趾上两颗大明珠泛着晶光,见了楚飞燕,两人都是一愣,便扑过来相拥,叫道:“燕姐姐!”“一色!”双双热泪盈眶。

  寂灭天却与对面一个身披蛇皮外褂的男子四目对峙,那男子气宇轩昂,眼眶甚深,鼻梁笔直,身上有一股劲松般的气势,眼神与凌一色怀心事时如出一辙。楚飞燕第一眼见到他,便感熟悉,问凌一色道:“是你爹?”凌一色道:“是啊!你怎么会和大君在一起?大君变了,你不要和他做一道。”

  寂灭天开口道:“鼎兄,你何以在此?”那男子道:“今日宫中多位首脑毕集,要问大君一句,大君到底是魔道的领袖还是叛徒?”十人眼光齐齐聚在寂灭天身上,大有相逼之意。

  楚飞燕立时明白,他们是事先谋划好了,在此发难,王守恨、水青先均与其谋。寂灭天知道自己若不改志,他们便要废了自己,遂道:“凌崖主,这个大君我不做了,让与你罢。”

  他这等态度,凌灭鼎等也不是没考虑到,只是不料他表态得如此果决,均为之一怔。凌灭鼎道:“大君,你也太小看凌灭鼎了!你道魔家向你发难,是为争大君之位?魔家可以搁下话来,永世不做大君。魔家为的是离恨天大君的教旨,还有我泰壹宫人不可侵犯的尊严!救世完全是徒劳而荒谬的,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寂灭天就此事已和他辩论多次,谁也说服不了谁,再作口舌之争,料也无用,遂道:“凌崖主,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贤妹,你过来。”

  楚飞燕应了一声。凌一色奇道:“他叫你什么?”楚飞燕道:“我过去一下。”走上前道:“凌崖主,你好,我是一色的义姐、风庄主的徒弟阿燕。”凌灭鼎瞟了她一眼,道:“是么?”寂灭天握住她的手,道:“鼎兄,你曾说今世无人会支持我的主张,我在岳阳楼上认识这位贤妹,她与我志同道合,可见中土还是有觉醒之人的。”

  凌灭鼎说:“她是康回庄弟子,怎能算中土人?”楚飞燕说:“我是孤儿,也不知道父母是哪里人。”凌灭鼎道:“你受教于泰壹宫人,自然也是泰壹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支持哪一边?”凌一色抢着说:“当然是支持我们了。”楚飞燕徐徐摇头,道:“不,我支持大君兄长。”

  凌一色的表情瞬间僵住,好像被人从身后点了重穴。楚飞燕歉然道:“一色,我……望你理解。”凌一色目光沉滞,惨惨笑道:“我理解,我理解!”上前“啪”的一声,抽了楚飞燕右脸一记大耳光,还要再抽左脸时,胸中一痛,一转身,两只木屐往天上甩去,飞身跃入大洋之中。

  凌灭鼎知道女儿水性甚佳,但脾气更倔,自己很多时候也叫不动她,遂道:“那个什么燕,还不拉一色上来?魔家教你粉身碎骨!”楚飞燕哪等他说,早已像劲弩一样穿入波底。寂灭天一言不发,也潜入水中。凌灭鼎一愕,跟着下去。众水手见大君和凌崖主都下去了,纷纷入水捞人。忽然有人叫道:“在那边!”只见海面波开浪裂,楚飞燕挟着凌一色从水中鹰腾而出,将她轻轻放下,往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凌一色神色惨然,道:“你为何如此?你何必如此?”楚飞燕搂住她腰哭道:“一色,你要撕碎我的心么?”原来凌一色笃信魔道,恨世俗入骨,听说楚飞燕支持救世,又气又痛,伤心欲绝,只往海底潜去,想淹死了事。楚飞燕追过去要拉她上来,凌一色哪肯,两人缠斗起来。她们都是一流武功,楚飞燕虽强些,急切也制不住义妹,遂拼着受她一脚,拿住她穴道,拉了上来。

  场上大多数都是魔道信徒,都认为凌一色是而楚飞燕非,但见她们姐妹闹成这样,都有些不忍。凌灭鼎严声道:“一色,你是魔道传人,她这种迎合中土世俗的断脊蠢材,也不配做你朋友,你们割袍断义罢!”他这样说女儿,双目却看着寂灭天。

  凌一色哽咽不答。楚飞燕抬头道:“凌崖主,我和一色姐妹同体,生死与共,她和我一同长大,相互扶持,你照顾过她几年?要我们割袍断义,你没资格!”

  凌灭鼎煞然变色,他把凌一色寄养在康回庄十几年,的确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楚飞燕这么说也不曾冤枉了他。但他素来高傲,怎肯在一个后辈面前认短?喝道:“滚开罢!”把袖一拂,一股铁墙般的劲风扫出,却避开了女儿,将楚飞燕生生推入海中。

  寂灭天变色道:“鼎兄,我义妹不曾说错,你这算怎么回事?”凌灭鼎傲然道:“大君想赐教么?”他此言一出,辛齮墨等九人都踏前一步,逼视着寂灭天。王守恨高声道:“大君,你若不在这离恨天大君撒骨之地立誓永不改变我宫教旨、永不背叛魔道、永不同情中土,也休怪大家无礼了!若非世俗虚伪埋没真性,我泰壹宫何至于远居海外?狂人傲立天地间,哪有给庸奴洗地、自取其辱的道理?”众水手起初不知凌灭鼎等宫中首脑的谋划,但听说大君要放弃魔道,自然都站到了凌灭鼎这一边。

  寂灭天素知凌灭鼎武功与己只在伯仲之间,其余九大高手无不是宫中精英,这十人联手已可无敌于天下,要想制住他们,除非离恨天、白结缡复生。就算他制服了十人,众水手决不肯再为己开船,万里重洋,又能去哪里了?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高如竹竿的瘦子身上,道:“路洞主,你说白结缡重生,威胁要灭亡我宫,是真有其事还是你编造的?”

  那瘦子便是仓颉洞主路仙筝了。路仙筝道:“不瞒大君,这是凌崖主的意思。他见你想法越来越偏,便想让你好好练血海独狂功,少想乱七八糟的事,走回正路上来,但你执迷不悟,只能得罪你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白结缡复活,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楚飞燕从海里上来,听到这话,问道:“凌崖主,若说白结缡复生是你编出来的,那你为什么还让一色去中土调查?”凌灭鼎道:“一色当时也不知,她自己请缨要去,大君也应允了,魔家心想她是娲皇崖传人,也该历练历练,便让她去了中土。”

  楚飞燕想:“既说白结缡复生是假的,那我在天荒地老泉边遇到的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又说要传我恨海重生大法?难道真是一个怪梦么?”想起此事,更是糊涂,隐隐有些头痛。

  辛齮墨咳了一声,道:“凌崖主,也听魔家一言。既然大君刚才也表示愿意退位,那么吾等也不必过于相逼。依魔家之见,大君退出我宫,各行各路,也便是了。”凌灭鼎道:“若是别个,这样处置也未尝不可,但魔道首领不信魔道,我泰壹宫根基如何巩固?”

  寂灭天道:“那依鼎兄之见,应如何了结?”凌灭鼎道:“大君,你我相交数十年,今日之事,魔家何尝不心痛如割?但在魔道尊严面前,私交只得让位,若大君不肯悔改,你我决一死战,同归于尽,若大君杀了魔家,自有别人顶上,若魔家杀了大君,立即自刎相谢。”说着把外褂一脱,准备动手。

  楚飞燕急道:“一色,你快劝劝你爹。”凌一色哭道:“你叫我怎么劝?你叫我怎么劝?连你都不与我同心,为什么你不信魔道,去信别的学说?你叫我怎么劝?”

  寂灭天后退两步,道:“鼎兄,何必如此?我自行了断,你放过我义妹行么?”凌灭鼎道:“她无足轻重。总之,大君一死,灭鼎必亡,孤坟岛上,你我同殁。凌灭鼎是铁铮铮的男儿,今日之事全是为维护魔道,魔家可不能教后世无知小儿说魔家存了私心!你我虽无兄弟之盟,大君却以兄弟待凌某,魔家也不能辜负交谊。”

  路仙筝问:“大君、凌崖主,还有一事,若你们真有个好歹,谁继承大君之位?”凌灭鼎道:“大君不是有妻有儿吗?我泰壹宫又不学中土那一套搞株连,自然由大君之子继位,更有何议?不过你们要好生扶持,别让他误入歧途。”寂灭天道:“不!为什么一定要我家的人当大君?改革当由我始,我死之后,你们公推一位新大君便了,总之我的儿子不能再袭此位。”

  辛齮墨道:“大君倒也坦诚,凌崖主以为如何?”凌灭鼎想:“听一色说,这辛齮墨不无蹊跷,也要防着点。”遂道:“大君不喜欢世袭,这是不同流俗的做法,也符合我泰壹宫作风,魔家自然是同意的。但有一条,我等推翻大君,是为捍卫祖师大君的教旨,不为私利,因此推举新大君,只在后辈子侄中选,什么崖主、庄主、洞主、阁主、谷主,是一律不能参选的。”

  路仙筝点头道:“此议甚好,路某也是此意。”余人亦皆赞同。辛齮墨最后一个点头:“如此也好。”

  楚飞燕心中急如油煎,却不知如何是好,忽闻通通擂鼓之声,雄昂高亢,震天彻地,又有无限慷慨悲肃隐含其中,仿佛当年秦赵决战长平。楚飞燕一闻此声,惊得呆了,发足往海中奔去。

  只见一叶小舟穿波而来,远看上面是一团白影,待其漂近,白影渐渐清晰,却是一个长身男子,左足一下下拍在船舷上。他这样随意脚踏,竟能发出擂鼓之声,而声音又如此强劲,便数十条关西大汉同敲大鼓也万万做不到,神功之强,几足与鬼神相敌,岂止是激荡风云而已。

  楚飞燕就水中望船头抱拳过顶,喊道:“师父,你——”已经说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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