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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岳阳论世

  楚飞燕一梦醒来,回忆梦中情景,托腮自言道:“好生奇怪!”笑了笑,也不多想。

  她本打算回到中土,便到泉州找船出海,再与凌一色会合,不料途中被中土武林人马截住,杀翻数十人脱身,来到泉州,又值官家海禁,诸船不能出海,中土武林人马又追得紧,只得又折返向西。她有无坚不摧的霜刀、罕绝当世的轻功、神幻莫测的刀法,在中土除了三大世家的前辈宗师外,谁也奈何她不得。她穿州过府,去向不定,如此周旋了两三个月,也不曾吃了什么亏。

  这天是五月廿九,楚飞燕来到岳阳地界,岳阳乃文人雅士萃集之地,文教殷盛,楚飞燕来不久,便听人说岳阳楼上名士聚会,热闹非凡。楚飞燕想:“今世读书人虚有其表的多,有心肝的极少,名士名士,哪有这么多名士了?”忽然想起去年会过的庄道甲先生,想:“要像他那样,才算读书人中的好汉。”又想:“我早就听人说这座古楼如何有名法,反正顺路,去看看也好。”

  来到那里,登楼一看,虽说不是浪得虚名,但也没想象中那么雄伟壮观,心道:“自古文人多大话,果然不假。”待见到那蜚声天下的《岳阳楼记》古刻,读了一会,笑道:“这个人文笔是好的,志向也不小,但也迂腐不通,他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他又没指出世人忧乐的根源,光有与天下同忧乐之心,亦不过与时潮亦步亦趋,又有什么用?讲了等于没讲,大炮打天空,响是响了,又能怎地?”

  忽闻身后一个声音喝彩道:“讲得好!”楚飞燕回头一望,只见一位头缠黑蟒抹额的中年男子,倚栏而坐,剑眉入鬓,目光深邃,既有英雄之气,又有狂士之风,对之印象甚好,遂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料被兄台听去。”

  那男子道:“姑娘说范希文不懂世人忧乐之源,那我斗胆请教,世人为何而忧,为何而乐?世人之忧,以何为大?世人之乐,以何为先?”

  楚飞燕被他一问,一句也答不上来。那男子又问:“如欲救世,当行何法?当立何道?当兴何物?当废何物?当用何人?当退何人?”楚飞燕更是语塞,只得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有高见吗?”

  那男子微微一笑,指着那古刻道:“范希文这个人嘛,史书上说他‘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风节,自仲淹倡之’,在士大夫之中也算号人物了。但他推行庆历新政,也不过劳碌一场而已。儒家推崇三皇五帝、先王之治,不过是一种借古自高的偶像崇拜而已,伏羲黄帝未必是真人,尧舜禹的时代也不过是初脱野蛮,诸事未兴,人口尚不及今之一大邑,有什么值得效法?孔丘小儿奔走天下,一事无成,譬如丧家之犬,倒教出一班日夜发帝王师梦的徒子徒孙,其实帝王家不过利用他的学说来愚弄大众,哪会真心为世人着想了?靠士大夫来救世,不过是一群自陷泥潭之人,想拉别人出去,结果双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旁边的人听他大议千古是非,怕惹祸上身,纷纷色变而走。楚飞燕却越听越佩服,道:“你再说,你再说。”

  男子问:“姑娘,你看中土皇帝如何?”楚飞燕说:“狗贼而已。”男子说:“准确说是民贼。如果换个皇帝,换个朝代呢?”楚飞燕说:“一丘之貉,狗改不了吃屎。狗皇帝有什么本事,凭什么要别人给他当奴才,他和我对打试试?我打他一千个。”

  男子笑道:“那如果你当皇帝呢?”楚飞燕愕道:“我?我不想当,也不会当。”男子问:“如果硬要你当,你怎么治理天下?”楚飞燕想了想,说:“非要我当,我便把坏人都抓起来,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任命好人做大官,那就行了吧?”

  男子摇头道:“那还是政出私门。你要杀谁便杀谁,要用谁便用谁,又和现在的独夫民贼有什么区别?举天下以奉一人,公平何在?中土人数千年来受了无穷之苦,治世仅得果腹,做个安稳奴才,一到乱世,流血万里,积尸如山,龙庭天子换名姓,兴亡依旧苦苍生!夫天下之大害,莫甚于君权,君权独尊则政出私门,政出私门则不公,不公则乱,这问题不解决,望天、望地、望菩萨、望明君、望清官、望侠客,又有什么用了?中土百姓披了千百年枷锁,不思改变,反给那些君君臣臣的谬陋之说做帮凶,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有什么区别?要改变这个世道,首先就要废除君权,不能再有皇帝。”

  楚飞燕用心听着,见他义形于色,其痛心疾首之久可想而知,不由得衷心感佩道:“说得有理。但没了皇帝,怎么治理天下呢?”

  那男子凝视着她,神情中竟有些感激,正色道:“世人平等,返权于民,以法治国,天下为公。”

  楚飞燕凛然一震,细细琢磨这十六个字,越想越觉得有理,又忆起周雪鲛在荒岛上对自己所说的话,心中陡然一明:“莫非这位先生是来给我指路的么?”向那男子抱拳道:“先生明见万里,阿燕钦服!”泰壹宫人以狂自任,没有跪拜之礼,抱拳已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就算见了大君也是这般。

  那男子道:“一孔之见,哪值得姑娘如此见重?你我既然投缘,下楼去饮几杯,共商救世大计如何?”神情极是期盼,倒像唯恐她借故推托。

  楚飞燕道:“正要向先生请教。”那男子大喜,挽了她手下楼,二人进了酒家,那男子又滔滔宏论起来,如何更张改制,如何立法施治,如何申定民权,如何济危恤弱,他胸中甚有学问,纵谈古今,慷慨而言,楚飞燕听得入了神,酒食不曾动得一筷。那男子中气极足,一口气谈了三四个时辰,万里长江才说了个开头,已经日薄西山,酒肆也要关门了,才忆起不曾进食,二人相视一笑,付账起身而去。

  那男子似乎也知己寥寥,难得有人肯听,喜不自胜,又拉着她在路边讲了大半个时辰。他讲的大多数楚飞燕都压根没有想过,但她聪明过人,举一反三,也听懂了六七成,有时也说些自己的见解,虽然与那男子相比还甚为幼稚,但偶尔也对他有所启发,那男子更喜,与她细细磋商。最后楚飞燕道:“先生讲的颇为惊世骇俗,让我回头好好想想行吗?我见识有限,一时记不了许多。”

  那男子一拍脑袋,笑道:“说了大半天,还没请问姑娘芳名。”楚飞燕说:“我叫楚飞燕,先生高姓大名?”男子道:“我叫田蔑知。姑娘,看你像是武林人士,为何来此?”

  楚飞燕说:“江湖儿女,浪迹天涯。田先生呢?”田蔑知道:“失意之人,四处看看世情。”楚飞燕笑道:“一时失意,不足介怀。”田蔑知道:“个人失意,不算什么,然而天下苍生创病甚深,我之前僻处一隅,不知中土百姓忧乐,思之甚愧。大丈夫当为民立极,改革世道,使天下为公、四海大同,可恨我孤身一人,纵然本事通天,又怎能掀翻千古囚笼、破百世迷局?”言罢长嗟,大生落寞之情。

  楚飞燕想:“这人抱负极大,见解又处处破除陈识,只怕曲高和寡,然而雪鲛所说的以学说救世的哲人,不正是这样吗?他的主张有些似乎过于高远,并非时人可以接受,但这拳拳救世之心,足为我师!”遂道:“田先生,我虽没有你那么高深的学问,但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刀山火海,决不推辞。”

  田蔑知惊喜交集,看了她好一会,道:“我一生未遇知音,自以为千年之后方有人知我,不期得见斯人于今世!”又仰天振臂道:“苍生有救!时运有望!苍生有救!时运有望!”

  楚飞燕见他如痴似狂,道:“先生,你——”田蔑知一把抓住她双臂道:“好姑娘,你我一见如故,便结为兄妹,如何?”

  楚飞燕当然应允,两人都不信天地鬼神,执手相称一声“大哥”、“贤妹”,便订下了金兰之契。田蔑知狂喜之下,在街上狂奔起来,竟像顽童一般。楚飞燕也替他高兴。

  田蔑知又拉了她的手,道:“贤妹,救世如此大事,光靠我们二人,还是不行啊。贤妹是江湖中人,可物色得有志之士否?”楚飞燕想了好一会,说:“中土尊奉三教,不会有人支持大哥的主张。而且中土武林中人专注江湖争斗,俗气得很,没心思去救世的。”田蔑知好生失望。

  楚飞燕说:“咱们慢慢物色,总会有的。”田蔑知道:“便有一两个,也不济事啊。”楚飞燕想了想,说:“大哥,武林中曾有一位叫离恨天大君的奇人,他写过很多著作。你何不将你这些主张写下来,找人刊印了广为传播,以邀同道?”

  田蔑知抚掌道:“我也有些论稿。”从随身包裹中取出几本手稿来,说:“这里有数十万言,系愚兄近年心血所寄。”楚飞燕道:“好啊!找个地方,好好读读。”两人又找了间客店,进房点了灯,楚飞燕读那手稿,篇名有《原乱》、《公治》、《新民》、《崇法》、《兴商》、《选贤》等,一时也读不了那么多。又看下去,还有批判前人旧学的篇章,如《儒罪》、《道佛之失》、《破理学论》等。翻到后面,却见一篇名唤《魔道指误》。田蔑知忙掩了道:“这篇愚兄尚未完成,不必看了。”

  楚飞燕心中生疑:“泰壹宫的魔道学说并未在中土流播,中土武林中人也不甚知,大哥如何知道?若不知道,又如何能‘指误’了?”遂问:“大哥,你也是江湖中人?你知道泰壹宫?”田蔑知道:“不瞒贤妹,愚兄是学过些防身武功,也知道一些江湖上的事,但愚兄有些难处,日后再跟贤妹说罢。”楚飞燕再三探问,田蔑知只是说:“恐怕连累贤妹。”楚飞燕见他如此,想来有其苦衷,也便暂时不提了。楚飞燕也把自己近年的见闻感受向义兄倾吐,田蔑知道:“贤妹如此奇人奇行,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只是一人之侠不足以匡正人心,要想有更大作为,还得志存高远。行侠仗义,儆恶除奸固然必要,但只有建立合乎公利之制度,才能从根本上遏制恶行。”楚飞燕说:“我有一个朋友,与大哥的见解也有类似之处。”遂说了周雪鲛的事。田蔑知点头道:“有机会你给我引见。”

  两人相逢恨晚,一连数天都在商议救世之事。一天清晨,楚飞燕道:“大哥,这些天我听你讲了这么多,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对不对。”田蔑知说:“贤妹直说无妨。”楚飞燕说:“大哥的思路,总的来说,是破旧立新,改革政制,还权于民,天下为公,这些的确都是对的。但我觉得大哥还是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且不论这些在当下是否可行,就算这些都做到,天下就太平了吗?世人就得救了吗?任何制度说到底只是一种分利手段而已,远远没利益、欲望来得永恒,同样也会因利益、欲望而变异。只要人的本性不变,就算走出一个怪圈,还有更多的怪圈。阿燕就怕后世有人会打着这些旗号,干起谋取私利的勾当来。”

  田蔑知闭目沉吟,把手指在案前划来划去,半晌乃道:“贤妹说的不假。人心险恶,学派变异,沦为教条空壳的事也不是没有,后人要曲解、利用我的学说,我也管不了。人的本性,的确是很难改变的,但愚兄还是对人世怀有希望,贤妹可知是为什么?”楚飞燕说:“因为世事总体上是在进步的?”田蔑知道:“那倒不见得。所谓的进步退步,其实只是人们居于各自立场、各自认识的一种评判,本身就被视野局限了,绝对的进步退步是不存在的,这不足以使愚兄对人世怀有希望。愚兄所说的希望,在于世间还有一样东西,那便是信仰。”

  楚飞燕说:“那也靠不住啊。世间的信徒不知凡几,何曾净化了世界?中土武林与泰壹宫的刻骨仇恨,害死这么多人,不是因信仰的偏执而造成的吗?我看有这东西有时比没更可怕。”田蔑知道:“所以愚兄说的是希望,而不是必然。就好比一个重病将死之人,延医施药未必能救,但若啥都不做,那就必死无疑。咱们朝这条路走,这一代不成,还有下一代,总有一天,可以结束黎民百姓被愚弄、被奴役的日子。”

  楚飞燕为其真诚所动,点了点头。两人又谈了一会,听到楼下好生吵闹,一个尖嗓门声音好熟。田蔑知见她神色有异,问:“贤妹怎么了?”楚飞燕说:“好像是我朋友来了,大哥少歇,容我下去看看。”

  楚飞燕下楼一看,只见满地狼藉,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与一个小孩正在指东打西地揍人,正是她的中土朋友孙外公、孙爷爷祖孙。那长臂老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害了病。孙外公悍名素著不必言,孙爷爷虽然年幼,也深得乃祖之风,二人一齐发作,只打得客店中人满地找牙。

  楚飞燕喝道:“住手!怎么到这里打起人来?”孙氏祖孙骂道:“操你——”回头见是楚飞燕,一时错愕,骂余人道:“你们祖宗奶奶在此,孙子们还不都滚出去!”那客店中十数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哪敢理论,都连滚带爬出去了。

  楚飞燕上前一看,见那老猿双目半闭,一脸炭黑,皮毛全无光泽,口里半天不喘气,忙问:“猿老哥怎么了?”孙爷爷道:“猿爷爷中了贼厮鸟的毒针,好不了啦,我们本道让他临死前吃顿好的,叵耐这狗眼看猴的店主不肯招待!正待教他一店粉碎,你怎么也在这里?”

  楚飞燕说:“休管我了,你们别再捣乱,我来救猿老哥性命。”孙爷爷双眼一亮,道:“你快救,你快救!你救得我猿爷爷活转时,我叫你老爹。”猿猴身体与人最为相似,天下毒物虽五花八门,绝大多数都不出维斗神功之掌控,楚飞燕试着用给人解毒的方法施救,竟也好使。那老猿本系通灵神兽,体质远胜于人,不然何以中毒甚深而至今未死?不多时,便又生龙活虎一般,望着她作起揖来。

  孙外公喜道:“好姑娘,我亲爹也没你这般好法,哪家好货生出你这好姑娘来?”眼角迸出老泪,乍哭乍笑,爷孙俩与那老猿抱作一团。楚飞燕问:“是谁伤了猿老哥?”孙外公咬牙道:“还不是狗眼神君那啃大粪的畜生!”

  原来孙氏祖孙四处闲逛,误入全威门地界。那狗眼神君虽经楚飞燕教训,死性不改,反而愈发嚣张起来,不但加倍地残害良善,坑蒙拐骗之事更做了无数。他老娘出门被猪拱了,吓出病来,至今未好,每日进补花销甚大,狗眼神君虽有钱,却舍不得从自己身上出,便把他的著作《毅严堂集》印了许多册,强逼路人高价购买,若不买,拳脚立加。有几人指摘他的大作,被他乱棒打死,尸骨喂与狗吃。孙氏祖孙经过,也被强迫买书,孙爷爷大怒,往他那书上撒了泡尿,遂被狗眼神君追杀,那老猿中了两根缝里看人针。那狗眼神君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孙氏祖孙亲眼见他强抢了两个民女,当街宣淫,全不知廉耻为何物。

  孙外公越说越气,一拳击在客店的柜台上,塌去半边,酒水倾了满地。楚飞燕怒道:“除恶不尽,必有祸殃!早知如此,上次在福建我便不饶他了。孙老兄,猿老哥,你们放心,我这便去宰了那老狗,为江湖除害!”孙爷爷拍手叫道:“好!好!好!打狗除害,马上便去!”楚飞燕说:“你们等一下,我跟我大哥说说。”

  田蔑知已走下楼道:“贤妹,我听得多时了。救世固然要从根本入手,但也要一步步做,能救千千万万人最好,若一时做不到,能救一个是一个。你只管去,不必顾虑。”

  楚飞燕由衷感激,问:“大哥,你会在这里等我么?”田蔑知说:“愚兄行踪也不定,你我志同道合,纵天南地北,亦相印于心,你铭记救世二字,胜于愚兄在你身边。愚兄盼你上究宇宙生化之理,下察人间成败之运,立道立说,使新学之光普照宇内,天下苍生得以自由!”

  楚飞燕与这位义兄相识不过数日,却亦师亦友,心神相契,这种志同道合之大乐,她一生之中鲜有体验。分别之际,热血上涌,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说起,强抑泪水,抱拳道:“大哥珍重!”长啸而去。

  狗眼神君的老巢就在百里之外,三人一猿立即赶往。孙外公是中土武林有名的轻功好手,背了其孙,流星飞步便走,那老猿更是轻捷如飞,一纵一跃便是数丈之远。楚飞燕使开绝顶轻功,天上飞鸟、地上神驹亦不足形容其神捷,更远远超在那老猿之前,三人一猿皆怀嗔怒,义愤填膺,恨不得一步跨至,百里之地顷时而尽,那毅严堂的地标已入眼帘。

  毅严堂附近有个市镇,看上去甚是萧条。三人一猿来到镇上,却见居民大多神情委顿,或窃窃私语,脸有恨色。楚飞燕开声道:“众乡亲,不要烦恼,我是打抱不平的人,你们是否遇到什么难处?”众人望了望她,或惊或疑,不敢搭话。楚飞燕又道:“你们休要顾虑,是不是毅严堂的恶狗欺负你们?我最恨这种不知事理、欺软怕硬的东西,此行就是来扫除狗患的。”

  众人见她英风凛凛,气定神闲,背后那口长刀非俗,便信了两三分。一个老成持重之人低声道:“女侠,他们凶狠得紧,你……”楚飞燕两指一拈,捏过霜刀,更不出鞘,往旁一劈,一块压街石分做两半,竟没发出半点声音,复侧身一拔,在一块压街石上插出了五个深洞,放下石头,五根玉笋般的手指分毫无损。众乡亲惊得合不拢嘴,你看我,我望你,一个个都跪下道:“求女侠做主!”

  楚飞燕连忙叫他们起来,道:“众乡亲有话便说,不过你们要记住,世人本应平等,不要再随便跪拜他人了。”一个老者道:“女侠,听小老儿说,全威门那些狗娘养的泼才,全无天理!三天两日便来我们这里滋扰,谁也禁治他不得,这些年来,能逃的都逃了,只剩我们这些走不动的在此间等死。昨天他们又来勒索,哪有钱打发他?”他说到这里,气喘吁吁,余人都不住点头,纷声赞同:“那贼驴子就会哗众取宠!”“害群之马,横行霸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雷公何不打死那些祸害?”“无才无德,狗屁不通,只会投机取巧,这种臭王八也能成名,真是恶心死我也。”“天长地久有时尽,狗眼看人不能饶!”“狗子狗孙都是贼,贼眉贼眼贼心肝!”

  一个瘸腿文士扶着拐杖上前道:“前些天狗眼神君的弟子强迫我朗诵他师父的著作,我读错一个字,他们便把我的腿打折了。”又取出狗眼神君的一本大作来。楚飞燕取来一看,见头一篇是《毅严堂颂》:

  神君尊者,狗眼是名。山不在高,有狗则灵。江湖独霸,全威必赢。新人胆碎,后辈魂惊。毅严堂里,独占风评。世人缄口,唯我能鸣。论资排辈,谁敢不听。狗眼看你,胜似刀兵。谁敢不服,立犯灾星。杀你全家,绝不留情!

  宇宙伟人乾坤大圣狗眼神君作

  猪年狗月

  楚飞燕又好气又好笑,给孙外公看,孙外公一把扯碎:“这脸皮厚得没屄了!”百姓群情激愤,都在咒骂控诉,只是不敢高声。楚飞燕说:“众街坊听我说,狗眼神君的狗头我取定了,你们先回家去,不要随处走动。”众百姓千恩万谢,又喜又忧,散去不提。

  当晚狗眼神君府上大摆筵席,摆了几十桌招待狐朋狗友。席上其乐融融,都歌颂狗眼神君威德。一个老太婆穿得好不华贵,坐在正中,正是狗眼神君的老娘,垂着脑袋恹恹欲睡,活像一只哈巴狗。有客人送上一个牌匾,上书“老者为尊,灭尽新人”八个大字,狗眼神君见了哈哈大笑。

  忽然门外知客来报告道:“恭喜神君,贺喜神君,僧病本大师来访。”狗眼神君正在饮酒,听到此言,连忙把酒杯放下。僧病本乃武林三大领袖之一,地位高出他不知凡几,他从来没想过对方会屈尊降临,不知是喜是忧,连忙率众出迎,却见门前立着六个穿粗布僧衣的和尚,有老有少,当先一个形如枯木,脸上皱纹纵横,知客道:“这位便是病本大师。”狗眼神君没见过僧病本,想:“这老和尚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怎能做到家主之位?”一时怕弄错了,并未下拜。

  这时后面一个叫时处生的宾客朝那老和尚拜道:“病本大师,您老人家……安好!”这个时处生是狗眼神君的死党,帮着狗眼神君诈骗钱财,害得无数人倾家荡产,被僧家抓住惩戒了一番,僧病本对之开导,他保证誓不再犯,其实照样为非作歹。狗眼神君见状,连忙率众下拜。

  僧病本平和道:“诸位请起。”狗眼神君只感无形之中有股柔和力度托住他身子,竟不由得他思索,便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和尚,心生敬畏:“我本道三大家主也不过和我一样,只是被捧得高而已,真实功夫未必强我太多,不料如此天差地远。”方知自己实系井底之蛙,额边渗出汗来,问:“大师有何见教?”

  僧病本道:“闻汝多伤无辜,大违我佛慈悲之义,方今武林合力,抵御魔宫,非汝生事之时。山僧路经此地,特来正告于汝,多造业端,于汝无益。真定明夫子亦颇闻汝恶行,姑念外患方重,用人之际,姑宽汝罪,汝若不早收屠刀,必将加刑于汝。”

  狗眼神君捏了一把冷汗,道:“小可实无滥杀无辜,望明夫子、病本大师详查,勿误听小人之言。”僧病本道:“咄!真假虚实,汝心自知,巧言令色,罪孽更重。”狗眼神君不敢再辩,只得唯唯称是。

  僧病本还要训责他几句,忽然胸腹间剧痛起来,身子一晃。以他武功境界之高,便是被千斤大石相撞,也能岿然不动,此时竟立足不稳,不是被武功更胜于他之人攻击,便是中了剧毒。僧家的十方道场功若练到了极致,比如僧家之祖僧竺法那样的境界,也能万毒不侵,断不在楚飞燕的维斗神功之下。但那种境界只有大圣大哲方能达到,僧病本虽为一代高僧,在佛学上还谈不上有甚超越前人的创见,离圣哲还差了很远,因此有些剧毒还不能抵抗。

  众僧忙将僧病本扶住,怒道:“狗眼神君,你竟敢暗算大师?”狗眼神君慌了神,虽然他不曾下毒,但僧病本若死在他家门前,日后不知会有多少麻烦事上身。

  僧病本摆了摆手,道:“不关他事。我看出来了,是‘龙虎斗’之毒,谅他也配制不了,不是魔宫暗算,便是僧极乐党羽报复。这毒我能解,只是要花点工夫。找个僻静去处罢。”在众僧搀扶之下离去。

  狗眼神君暗叫晦气,回去继续吃喝。将近宴终,忽然那知客又来报道:“神君,隔壁镇送礼来了!”狗眼神君问:“礼多礼少?”知客道:“有一大柜。”狗眼神君心道:“这些穷鬼这次倒挺孝顺。”吩咐抬上来,几个弟子慌忙去帮手,将一个大柜子抬了进去,却见那柜子披红挂绿,上书“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十个大字,狗眼神君见了也喜,在众宾客颂声之中,吩咐打开来看。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一声怪响,柜顶破碎,蹦出一个小孩来,一桶什么东西劈头往狗眼神君泼去。狗眼神君一闪,那东西淋了他老娘一身,原来全是泔水臭尿,顿时只教他老娘宛如水沟狗屎——又湿又臭。

  狗眼神君的六七个儿孙大怒而起,便来拿那小孩。忽然柜门又“砰”的一声碎开,扑出一只长臂红毛的大马猴来,两臂一包,四脚齐夹,早扑翻一个狗子,一口咬在他脖子上,那狗子喉头溅出血来,狗命一时了账,他曾当街凌辱民女,今番罪责难逃,只吓得旁边那狗孙僵如腊鸭。孙外公又从柜子里蹦了出来,手中擂浆棍早起,只一棍打得那狗孙脑袋开花,一似关公脸上堆豆腐——又白又红。这狗孙年纪虽小,却自幼跟着他父祖为非作歹,祸害乡郊,曾因索要玩物不成,倚仗他祖父势要,害死五条人命,今番也见阎王。

  狗眼神君看见一下子打死了他两个儿孙,只气得三尸暴跳、五内出火、七窍生烟,酒也醒了八分,大叫一声,攒拳赶来。众弟子、宾客也来助阵。孙氏祖孙并那老猿撞破窗户而走。狗眼神君追将出来,却闻一声怒叱:“狗贼哪里走!”狗眼神君看时,只见漫天月色之下,立着一个绝色女郎,刀如霜,足如雪,秀目圆睁。狗眼神君只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望街尾而走。楚飞燕提刀便追。众弟子、宾客见神君逃窜,早散去了一半。

  狗眼神君亡命逃进街尾一个菜园子中,忽然立定,仰天大笑:“死丫头,你中计了!”楚飞燕说:“省口气吧!”便要拔刀。狗眼神君道:“有种不用兵刃,空手对敌才算好汉。”楚飞燕说:“好!”把霜刀插回鞘中,抛与了孙爷爷。

  狗眼神君见有些心腹死党赶到,心下更定,大吼一声,一招“狗仗人势”,便朝楚飞燕打来,拳头未到,风声先作,孙外公、孙爷爷被他拳风一带,站立不稳,险些摔了出去,互望一眼,想不到这老狗忽然如此厉害。余人各自退开,让出空当让他们交手。

  楚飞燕与他拆了几招,被他拳风压得气息微窒,心中大异:“怎么这老贼功力好像突然高了数倍?”不敢怠慢,小心应对。却瞥见菜园中一个大粪窖,臭气冲天,心道:“难道这里有什么玄机不成?”她猜得不错,原来狗眼神君久练含屎喷人功,在这功夫上的造诣已登峰造极,到了“口中无屎,心中有屎”之境界,一接近这粪窖,便如吃了春药一般,变得凶猛无比,力大无穷。

  狗眼神君大占上风,狞笑道:“臭娘们,知道老夫厉害了吧?”抖擞威风,使出平生绝学圈子神拳。楚飞燕只感对方拳势如一个接一个的圈子,圈内有圈,圈圈相扣,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力网,只往自己身上罩去,无论往何处闪避,都逃不出圈子的包围。那圈子圈外生斥力,圈内生吸力,直教人眼花缭乱,莫测其奥。楚飞燕不无焦急:“我一时托大,小看了这老狗,若是用霜刀对付他,哪有这么麻烦?”此时她要去取霜刀,也来得及,却大违前言,便胜了也毫不光彩。

  孙外公、孙爷爷见楚飞燕全凭轻功自保,少有还击,都心急如焚,欲待上前相助,怎奈对方人手更多,看上去有六七个是好手,若是群战,形势只怕更加不利。狗眼神君的死党尽皆欢呼雀跃,好像在街上捡到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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