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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古人复现

  海阔天空,四人在大洋之中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月,四人内功高明,相互照应,虽然旅途辛苦,也百病未生。这天方晓,凌冷玉推醒三女道:“懒丫头,到了!”三女蒙眬中睁眼一看,只见前方一座岛屿,丛丛莽莽,蛮雾萦绕,丘陵耸峙,鸟翔其上,看上去有方圆数十里去处,却并无想象中的雄奇壮观。楚飞燕有些失望,问:“就这里?不会认错了吧?”凌冷玉道:“错不了,快下去。”

  四人上岸,凌冷玉拍了拍鲸鱼头上的巨角,道:“阿冰辛苦了,在附近等魔家。”巨鲸大尾一甩,掉头去了。

  岛上碎花满地,幽草蔓生,荒凉中也自有一股馥郁鲜香之气。楚、凌、周三女在海水中浸得一身咸味,闻到这股气息,精神顿为一振。楚飞燕问:“我们往哪里走?”凌冷玉沉声道:“有动静。”只听得沙沙风响,半空中一声长鸣,一个黑影横掠而出,却是一只极大的鸷鹰,双翅亮开有两丈来宽,电眼金喙,张开钢爪,往凌冷玉头顶抓去。凌冷玉道:“孽畜!”双目寒光大放,更不避让,一口寒雾喷去。老鹰见势不好,“呱”的一声,急振翅向天,已来不及,在半空中化为冰雕,坠落在长草里。

  凌冷玉纳闷道:“魔家上次来时,不曾见此间有如此猛鸟。”当先而走,楚飞燕等跟了上去。尚未走入山中,却见一株参天古木上一大片树皮被刮去,上面刻道:

  地老天荒处,人生恨未酣。血尘三万里,幽女丧狂男。日母情难续,魔君志弗耽。往来皆袖手,相逢两不惭。枯心眠瀚海,毒气卷山岚。冥泉寂灭冷,后世岂能参。

  楚飞燕看了问:“你上次来,有这些字么?”凌冷玉道:“看这痕迹,是新写上去不久的。”她上次来岛之时,曾检搜全岛,此树高大显眼,若有这么多文字,按理不会注意不到。把手放上去抚了抚,道:“是以掌力印上去的。”武林高手以硬功指力在木石之上刻字,也不算何等稀奇罕见之事,能者不少,但要以无形无质的掌力印出文字来,那就难得多了。泰壹宫中练“遗恨铭”的高手,只需把手掌放在木石坚物之上,运转神通,释手之时,上面已有了文字图形,这以内力侵蚀坚物表面的神功,分寸拿捏极难,一不小心便把“一”印成了“二”、“玉”印成了“王”,其深妙精奥岂是手指硬刻的粗笨功夫可比。这树上六十个字横平竖直,分毫无错,且字体娟秀,功力之深可想而知。

  周雪鲛默默读了几遍,道:“看这人的口吻,幽怨自负兼而有之,不是等闲人物,难道……难道孤眠白结缡真的死而复生了么?”此时脑后飕飕阴风不住吹过,四人心情都有些绷紧起来。凌一色忽然叫道:“那边来的是什么人?”

  楚飞燕等一齐望去,只见对面山上一个衣古衣冠之人骑着一匹青牛,颇有些仙人之风,踽踽独行而下。四人料不到荒岛之中竟有这般人物,一愣之下,迎了上去,凌冷玉问:“来者何人?”那人淡淡扫了她们一眼,也不理会,自驱牛而行。凌冷玉怒道:“问你话,做甚不答?”上前一记冰掌劈出。她冰海玉人功已练到一十四层,体内便有一十四层冰力,这掌力发出,遍野草木都打了个哆嗦。

  老者头也不回,对着掌力来路一指点出。他这一指虽只一招,实则隐含了千招万招,功力精深玄奥,正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境界,凌冷玉的冰掌黯然无功。凌冷玉“噫”的一声,道:“你是谁?怎么会道法自然功?”

  老者微微一笑,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了一句话,跨牛而去。凌冷玉立定不赶。

  凌一色道:“燕姐姐你听见么?那老家伙竟说他是苏犹龙!”苏犹龙是镇宁无为苏家首任家主,开创道法自然功,传说他最后成仙而去,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明家的始祖明德予也向他请教过武功。但他已是千年以前的古人了,难道世间真有长生不老不成?凌冷玉道:“骗人把戏,休受他引诱,只在这里观望,看他怎地!”

  四人留神提备,过了小半个时辰,却听到奏乐之声,三十多个穿着古时衣冠之人按部就班,拥着一辆驷马之车从刚才那山边转将出来,那车马制式也极是复古。楚飞燕觉得此乐声古雅,与时调大是不同,问:“他们奏些什么?”周雪鲛听了一会,道:“是《文王操》,我家藏有古谱,只是没几人会奏了。”又见车上端坐着一位古士大夫模样的老人,相貌清奇,神情俨然。

  周雪鲛疑道:“这难道是武林大圣明德予和他门下三十六子?”千年之前,上乘武学还是世家垄断之物,明德予提倡“有教无类”,将上乘武学广传天下,遂使武道大行。他收过弟子两千,佼佼者有三十六子,各有建树。明德予开创内圣外王功,一生奔走四方,劝说江湖人士克己复礼,推行先王之道,然终不得志,后世明家大兴,他也被尊为中土武林大圣,血食至今。

  凌冷玉道:“清明未到,哪有这么多死鬼从地底爬出来!”一脚踢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往那车子飞去。然那石块正在半空中飞,忽似碰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陡然堕地,好像难抗天命、俯首称臣一般。凌冷玉疑道:“内圣外王功?”那班人却已调转车马去了。

  楚飞燕道:“这些家伙假份古人,想吓唬谁?”凌冷玉想了想道:“武功可是假扮不来的,难道是明家后人?也不对,明家最重宗法,怎敢亵渎自己祖宗?”凌一色说:“追过去看看?”凌冷玉略一犹豫,道:“跟魔家来。”

  四人往山里前进,沿着车辙脚印追踪,转过一道山梁,却又没了踪迹。四人好生纳闷,又向前小心探索,却见一座冈子上高高坐着一个老僧,庄严宝相,盘膝闭目,好似西域来者。凌冷玉喝道:“你又是哪个?”老僧缓缓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看他扮相,似是武林中尽人皆知的僧家始祖僧竺法。凌冷玉说:“你先现出本相再说!”正要追上冈子去,那胡僧又不见了。

  四人继续前探,又见一个面目黧黑的老者穿着粗布衣服,在果树下坐地。凌冷玉正没好气,更不搭话,上前便打。老者变色道:“勿动干戈!”凌冷玉连使二十九招杀手,老者全取守势,尽数化解,却不反击一招。凌冷玉喝道:“这是失传千年以上的非攻手法,你是甚人?”老者道:“吾乃宋爱兼。”凌冷玉道:“送你见鬼!”一口寒雾喷去,老者飘身走了。

  凌一色赶上来问:“宋爱兼是谁?”周雪鲛道:“是个古人。千年前有一个姓宋的武林世家,创始人即宋爱兼,他们推崇亲士尚贤、修身节用,专门调解武林纠纷,止息干戈,也曾显赫一时,后来逐渐衰落,早已断嗣绝迹,被人遗忘了。”楚飞燕问:“雪鲛,你见闻广博,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么?”周雪鲛说:“我从没来过这地方,也没见过这些人,难道这岛上流行复古?”

  四人探入此岛深处,忽闻有人放声大笑,其声如豺。四人循声找去,却见两株高度相差无几的大树间摆了一张金龙交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天子衮服之人,旁边好些人俯伏在地,都道:“家主万岁万万岁。”看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竟像是曾独尊武林的商帝秦。

  凌冷玉早已窝了一肚子火,指着身穿天子衮服之人道:“借古人撑场面,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再不亮真身,魔家教你作古!”那人笑道:“我商家混一武林,千世万世而为尊。”凌冷玉道:“尊你妈!”便要抢上,那人忽把衮服冠冕一撇,将脸一抹,喝道:“恨海生魔道,群神礼大君!”

  凌冷玉不禁一惊,她出世之时,离恨天早已逝世,但眼前这人相貌装束,便与画像上的离恨天大君一般。凌一色、楚飞燕也为之一愣。凌冷玉猛然一掌拍出,将一棵大树拦腰打断,怒道:“你竟敢冒充离恨天大君!他老人家骨灰早撒在孤坟岛上,世界上只有一个离恨天,谅你这等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小人,也配学他的样子?你敢露一手血海独狂功么?”

  那“离恨天”仰天大笑,道:“凌阁主,少安勿躁!”又把脸一抹,现出真容,却是个两颊微陷的男子,眉心文了个倒“人”字,目光尖锐,微蕴得色。

  凌冷玉怒容未敛,道:“辛齮墨,你好没出息!身为泰壹宫人,假扮离恨天大君算什么回事?刚才那些古人都是你假扮的?”那人微微颔首。

  楚飞燕、凌一色得知他便是轩辕谷主辛齮墨,鄙视立生。泰壹宫人尚真恶伪,对冒名顶替之行径深恶痛绝,更无假扮别派人物之理。辛齮墨此举与泰壹宫作风实是大相径庭,也大大有损他的身份。二女不禁想到:“难道这辛齮墨不忿凌冷玉当年拒绝他求爱,特地安排这一切来戏耍她?”

  辛齮墨道:“凌阁主请了,楚姑娘、凌大小姐、周小姐也远来辛苦,魔家恭候久矣。久闻康回庄风庄主高足、娲皇崖凌大小姐是我宫后辈出类拔萃的人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凡。”三女想:“他竟然连我们都知道,消息倒也灵通。”凌冷玉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方才与辛齮墨动手,知他功力绝不在己之下,又不知从哪里学来许多中土武功,此地好生诡异,对方必定还有其他布置,虽是自己宫中之人,也非得小心不可。

  辛齮墨抚掌道:“好!”屏退众人,道:“四位来时,可见到树上文字么?”凌冷玉说:“是‘地老天荒’什么的?见到了,你写的?”

  辛齮墨摇头道:“不然。魔家自上次与阁主别后,自去宫中禀报大君,不料大君不在,倒是见到了令兄凌崖主,将事情告知,料想阁主必会重返此地,又赶回等候,那树上已多了那些文字。魔家搜遍全岛,不见有人,想必留字之人已经离岛。”

  凌冷玉道:“那你干吗装神弄鬼,吓唬魔家?”辛齮墨道:“魔家在轩辕谷内,钻研一径运使天下武学之法,小有心得,一时兴起,开开玩笑,试试自家深浅,别无他意,阁主休怪。”

  凌冷玉厉声道:“我泰壹宫武功无敌天下,你钻研别人的东西做什么?你不要自家身价,也休折了我泰壹宫的名头!”辛齮墨道:“凌阁主说的也是,是魔家一时想偏了,下不为例。”凌冷玉“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你说大君不在宫里?”

  辛齮墨道:“凌阁主只怕还不知,我泰壹宫一百三十年来最大的危机,就在眼下。”神情凝重,显得甚有忧色。楚飞燕等听他说得严峻,都不敢怠慢,严视静听。凌冷玉道:“你指什么?”心道若是指白结缡的事,自己已经知道,而对方说她“只怕还不知”,自然是另有所指。

  辛齮墨说:“寂灭天大君要放弃魔道。”凌冷玉说:“你说什么?”辛齮墨又重复了一次。凌冷玉、凌一色神色已经大变。凌冷玉道:“休得信口开河,魔道乃我泰壹宫立身之本,寂灭天大君是离恨天大君曾孙,怎么会背叛魔道学说?”辛齮墨道:“不是魔家造谣,大君为这件事,已经与宫中首脑闹翻了,若非你堂兄凌崖主抛下狠话来,只怕他便要改弦更张了呢。”

  凌冷玉将信将疑,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辛齮墨说:“大君一直就很有雄心,想做番轰天动地的大事业,心肠太热了,前几年他去了一趟中土,觉得中土人本身就很艰难,我宫以世为仇失于偏激,也缺乏对世人的怜悯,应该找出世间罪恶的根源,一味任狂恨世并不可取。这次他不能力排众议,大是沮丧,独自一个散心去了。”

  楚飞燕心中一震:“想不到大君竟是这般看法。”暗自沉思。凌一色却道:“我不信大君会这么糊涂!世间罪恶的根源是什么?就是那些狗壁虱鄙陋本性自甘堕落。如果不是这世道太混账,离恨天大君当年用得着远迁海外么?世俗法则就是把人变奴才,奴才再变鬼,尔虞我诈,唯利是图,无物不毒,无人不伪,我泰壹宫人行必任狂,言必由自,狂人与俗人是势不两立的。泰壹宫人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能向这些恶心东西低头妥协!”辛齮墨说:“凌大小姐说的也是大伙的心声。一百三十年了,我泰壹宫人坚守魔道,没出过一个奴颜婢骨之徒,试问有哪个学派做得到?因此恨世的宗旨是万万不能改变的。但如果大君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呢?”

  凌冷玉冷冷抛出一句:“那就废了他!”凌一色接口道:“狂人风骨岂容忘却?根本宗旨岂能改变?更何况我宫学说创自狂哲,比世间一切学派加起来还高出千倍万倍!咱们和中土武林争什么?争的就是这个‘道’字!”攥着拳头,目光坚决至极。

  楚飞燕心中又是一震,暗暗喃念:“争的就是这个‘道’字、争的就是这个‘道’字……”不由得又想:“道是什么?世间真的有‘道’?‘道’便是唯一的?中土武林仇视异端,泰壹宫人痛恨俗世,只要认定对方是邪恶的、落后的、腐朽的,便横加屠戮,杀之唯恐不尽,灭之唯恐不绝,又何尝不是先入为主,以己之意志凌驾他人之上呢?”想到这里,无数个“道”字盘旋脑际,竟已汗流浃背。

  周雪鲛出身史家,更深知其中利害,想:“道义之争与利益之争往往混为一体,但泰壹宫与中土武林天各一方,谈不上有甚利益瓜葛,双方结下不解之仇,完全是信仰道义上的对立。而极端的道义之争甚至比极端的利益之争更可怕,后者对是非本身不甚重视,争的是现实的好处,也同样会因利益而暂时收敛和解;而前者争的是虚幻之物,是人心构造出来的东西,双方都咬定自己信奉的是无上至理,容不得丝毫怀疑挑战,反而更加狂热和无所顾忌。”不禁对离恨天有些佩服:“以这狂徒的武功,若要报复世俗,有谁制止得了。但他只是选择离开,境界又高了一层。其实反世俗应该是反对世俗对活人的摧残异化,超离以血祭血、以荒谬对抗荒谬的循环,而非简单地恨世道、反三教。洛神阁主、芍药公主她们的见解比离恨天还差得远,可见能真正理解哲人的信徒是很少的。”

  辛齮墨道:“凌阁主这么说,难道不怕大君怪罪么?”凌冷玉说:“他信奉魔道,才敬他是大君,他背叛魔道,那大便也不是了!若真如你所说,魔家一口气喷死他。”

  辛齮墨喝彩道:“好!不愧是洛神阁主!”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说:“凌崖主托魔家转呈阁下。”凌冷玉道:“魔家与他已多年不相来往,他有甚信与魔家?”接了一看,见信封上写着“冷妹亲启”四个字,眉头微蹙,叫楚飞燕等退后,拆信读了,随手揉碎,道:“魔家知道了,自有分数。现在先到天荒地老泉去。”

  辛齮墨微微一笑,道:“那也不急。”向周雪鲛道:“周小姐,听说你治史揭露明家隐讳,乃遭迫害,不知是什么天大秘密,如此紧要?”周雪鲛淡然道:“阿鲛是知道一些内情,中土武林诚然也有不是之处,但阿鲛再怎么说都是中土武林教养大的,这事恕我不能多说。”她发现了中土武林中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此事影响实在太深,牵涉实在太广,实在不敢直接公之于众,但要违心隐瞒,又做不到,反复思量之后,决定将真相秘密记载下来,藏诸名山,以期后世,却被人发现,险致杀身之祸。

  辛齮墨道:“你不肯说,那也随你。周小姐,你还记得这东西么?”又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轻轻弹出,周雪鲛抄过来一看,却是一根玉石小笔,甚是精致,惊道:“家叔今在何处?”楚飞燕等见她心神激荡,均感诧异。

  辛齮墨呵呵笑道:“令叔周焚书先生,与魔家算是老朋友了,当年他与小姐一样,因开罪明家而出逃,奔走海外,流落到轩辕谷来,与魔家一见如故。”顿了一顿,又敛容道:“可惜他逃亡途中,受了极重内伤,未能痊愈,已于三年前逝世了,遗体依我宫做派,火化撒入海中。”

  周雪鲛心下愀然,定了定神,道:“谢你照顾家叔。”辛齮墨道:“令叔在魔家谷中留下不少遗著,其中有一部《武林源流新考》、一部《百年辨》、一部《史痛》,你既来了,回头让人带你去轩辕谷取罢。”周雪鲛道:“深感恩德。”收好玉石小笔,也不多说。楚飞燕想:“雪鲛她叔父的事我没听说过,不知又是怎生得罪了明家?”看她神色,似乎不愿深谈此事,也不便过问。

  凌冷玉已甚不耐烦,道:“快快走罢!”辛齮墨点了点头,更不带部属,五人同行,穿山越岭,七迂八拐,来到一处鹰嘴悬崖之下,却见一块形如卧虎的巨石靠在悬崖边上,苔痕满布。辛齮墨道:“泉口便在这大石之下,白结缡究竟是死是活,下去一看便知。”

  楚飞燕道:“这石头看上去怕不下两三千斤,我可没本事搬动。”辛齮墨道:“泉下毒水瘴气据说厉害无比,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世情毒’,魔家不敢妄自将石头搬移。凌阁主,你我合力将这玩意弄开。”凌冷玉想:“魔家若怕这毒气,也教小辈小觑了。”遂道:“好!小辈都闪开些。”与辛齮墨一左一右,各自凝神运气,同时出掌,拍在那巨石之上,掌势看上去甚是绵弱,落在石上也不闻半点响声。楚飞燕从旁看去,见辛齮墨目光乍收乍放,凌冷玉面笼寒霜,用的显然是极高明的功夫,只是一时还看不出奥妙。若只是数十斤石头,便周雪鲛也可以轻易掷开,但这巨石实在太大,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两人一掌或快或慢,各往巨石上击了五七掌,收掌而立,蓦地里一声巨响,那巨石便如被炸药炸开一般,中分为六七瓣,四下弹出,猛然间一道不紫不绿的怪雾从下冒出。

  凌冷玉、辛齮墨头脑一木,情知不好,立时飘出数丈以外,脚跟未及着地,便“啊哇”一声大呕起来。凌一色、周雪鲛双眼一黑,望后便倒。楚飞燕连忙将他们扶至远处,运维斗神功施救,回头一望,那毒雾尚在那边萦绕不散,诡异无伦。

  凌冷玉恨恨道:“果然是‘世情毒’!哼哼,好、好东西。”辛齮墨急于运功抗毒,苦笑摇头道:“小、小看它了。”

  楚飞燕正忙于运功给凌一色、周雪鲛解毒,道:“你们两个前辈高手,自己扛一会罢!我救了她们再来助你。”她的维斗神功是绝大多数剧毒的克星,但这“世情毒”排名天下第三,她虽能保证自身不为其毒所害,对拯救他人却毫无把握,催了几次功力,不曾见效,心神越发乱了。这剧毒发作好快,凌冷玉、辛齮墨勉力与抗,也支撑不住,不多时便双双晕厥。

  凌一色、周雪鲛于这转眼之间,脸上已无半点血色,手足渐渐冰冷,楚飞燕只急得冷汗淋漓如雨,心底一阵虚凉,只想:“若救不了一色,我也不活。”她心神大乱,也忘了呼救,但即便辛齮墨的部属过来帮忙,又有什么办法应付这等局面?楚飞燕捏着二人掌心,一个劲地狂催内力,却如石沉大海一般,这样下去,不消多时,自己也是力竭而死,心道:“我和一色同日而亡,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连累了雪鲛小姐。”正绝望间,闻得风声有异,一个冷峻声音道:“想救她们,你得会恨海重生大法。”

  楚飞燕一惊四望,不见有人,再回头时,不禁怔然,只见一株合抱参天的大树巅上晃着一条人影,轻飘飘地踩在横伸而出的细枝之上,身子大半悬空,一袭白袍衣带当风,两只手镯金光闪闪,目光深然,神情冷傲,似笑非笑,不颦不怒,满头长发空中乱舞,看上去二十七八岁,是个螓首蛾眉的女子。楚飞燕疑道:“你是谁?”

  白袍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这废物,救个人都恁地费劲,离恨天的脸也给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后辈丢光了。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什么能比仇恨再强大,只要你满怀仇恨,去恨俗世中的一切,还怕救不了这几个小废物?”她语调并不高昂,却自有一种威严,仿佛代表了天地间最高的意旨,谁也不许逆她而行。

  楚飞燕听她话中似有生机,一时间也顾不上这到底是何方神圣,道:“你帮帮我们好不好?”白袍女子蔑笑道:“蠢材!贱货!笨东西!哪个有能耐有骨气的要人帮的?真是一堆又废又贱的烂泥,扶也扶不上壁,笑死人了。看来你师父也是个蠢东西,只会吃饭!”

  楚飞燕被她劈头一番大骂,连她师父也遭了殃,又见凌一色、周雪鲛危在旦夕,这女人却只说风凉话,足见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得傲气陡生,火气陡起,昂首骂道:“你才是狗东西、贱货!滚远点,谁要你帮了?”白袍女子双目向她瞟来:“你再骂一句?”

  楚飞燕与她目光一对,不知为何,全身一震,只感对方双目如同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隐隐生出吸力,像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这种感觉平生从未有过。但她素来无所畏惧,反正豁出去了,更不肯低头,道:“你这不明道理、幸灾乐祸的贼婆,别吓唬本姑娘了!”她一面说话,一面内力继续往凌、周二女体内输去。

  白袍女子冷笑一声,从衣袍中伸出五根葱管般的手指来,凌空一抓。她身在树巅,与楚飞燕的位置相距甚远,楚飞燕怎么也料不到她竟会在原地发招相攻,只感喉头一紧,便像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捏住了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悬空升起,向白袍女子飘去。白袍女子足尖轻颤,从树顶飞下,半空中一把将她捞住,轻轻拍了她两记耳光,两人齐齐落地。

  楚飞燕脸色煞白,与这女人脸庞相距不够两尺,再次四目相对,只感面对着一个冰山中深藏的火窟,无以名状,无以言说,想起方才情景,一口冷气倒抽入腹,方知对方有鬼神难测之神通,远出当世武学高人所能抵达之境,猛然惊觉,道:“你、你是孤眠白结缡?”

  白袍女子不置可否,问:“你学不学恨海重生大法?”楚飞燕想:“她杀我不费吹灰之力,不论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火烧眉毛,先救了一色她们再说。”遂道:“若能救人,我学。”

  白袍女子说:“你有什么刻骨仇恨之人?”楚飞燕一怔,摇了摇头。白袍女子道:“放屁!举世皆仇,四海皆恨,你也是江湖女子,怎会没有仇人?”楚飞燕说:“我又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恨我的人也不少,但现在还没谁值得我恨的。”白袍女子道:“那你最憎恨什么事?”楚飞燕想了想,说:“我最恨那些结党营私、强迫他人服从自己、狗眼看人、欺软怕硬的行径。”白袍女子道:“有仇恨的事,那也使得,但你要学恨海重生大法,这点仇恨还不够,你必须仇恨世俗,矢志反世,才能学我的大法。”

  楚飞燕道:“为什么学你的武功就得恨世反世?”白袍女子道:“你是泰壹宫的人,不恨世反世怎么行?”楚飞燕急于救人,正要答应,突然一个激灵,道:“你不是白结缡!恨世是离恨天的学说宗旨,白结缡怎么会要求我去恨世?你不是她,你端的是谁?”

  白袍女子“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一指点中了她的昏睡穴,楚飞燕只感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却不知过了多久,楚飞燕感觉有人捏她人中,悠悠醒转,只见四周昏黑,身边坐着三个人,却是凌一色、周雪鲛、凌冷玉。三人见她醒来,尽皆欢喜,道:“燕姐姐醒了!”“燕姑娘!”“心肝,心疼死魔家了。”楚飞燕一把把凌一色抱住,确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温软身子,心中大石方落,道:“一色,你没死,大家都没死,这太好了。”喜极而泣。四人身处山上,已不在毒泉附近。

  凌一色亲了亲她脸颊,道:“燕姐姐,是你救了大家。”楚飞燕奇道:“我?”凌一色说:“你不记得了?你给我们三个和辛齮墨解了毒,自己运功过度,晕了过去。这不是好了么?”楚飞燕忙道:“不对,不对,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呢?”

  凌冷玉问:“什么那个女人?”楚飞燕兀自有些迷糊,努力回想前事,复述了一遍。凌一色道:“哪有这等事?我明明记得是你救了我,没什么别的人啊?”凌冷玉、周雪鲛也说不曾见。楚飞燕急道:“不会的,我又不曾睡着,怎么会做梦?你们信我,真有一个武功好高的女人来过。”

  凌冷玉想了想道:“你说那女人凌空一抓,你身子便悬空了?”楚飞燕点头。凌冷玉沉吟道:“听起来,像是白结缡的‘控魂无物手’啊,难道这女人真的重出江湖了?”她虽然自大,也自知武功万万不能与一百三十年前横行天下的武林女帝相比,想到白结缡或许就在这岛上,不无惮忌,遂道:“也只有小心些,现在天黑了,等天亮再去看看罢。”楚飞燕问:“辛齮墨呢?”凌冷玉道:“和他部属在一起。”又低头道:“你们也得小心他,魔家看这人也有些古怪。”

  楚飞燕之前觉得这凌冷玉行为古怪、出言不逊,对她一直深怀戒备,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虽然嘴上爱讨便宜,却真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倒十分维护自己,不禁感激,说:“凌前辈,多谢你了。”凌冷玉冷冷一笑:“魔家只道你还怕魔家吃了你呢。”楚飞燕想:“这人其实也不错,为什么偏要这般怪异?嗯,泰壹宫人多奇行,本来就是这样的。”她从未有过男女情爱经历,当然理解不了凌冷玉的心境。

  凌冷玉又道:“此间事一完,魔家得去一趟娲皇崖。”凌一色变色道:“你去找我爹?不准你去!”凌冷玉道:“坏丫头,怕魔家做了你后母?这是公事,你爹来信要魔家去的。”凌一色说:“我不信,除非你带上我,我要看紧你,不准你对我爹抛媚眼儿。”凌冷玉笑道:“本来就准备带你的。但燕姑娘不能同去,你们姐妹只怕要分离一段时间了。”

  楚飞燕问:“为什么我不能去?”凌一色也说:“我们要在一起。”凌冷玉说:“首先,她是康回庄弃徒,未得其师许可,岂能重踏泰壹宫之土?其次嘛,魔家练这冰海玉人功,最重要的是守身,这克制情欲嘛,毕竟是很难的,每年有七日难关,最受煎熬,往年魔家也能熬过去,算起来这日期也将近了。魔家对你没什么兴趣,对你姐姐却有兴趣得很,她这么一个清水芙蓉的大美人留在身边,就怕届时一个把持不住,嘿嘿,对大家都没好处。”楚飞燕听她语气似乎不假,道:“那么一色留下来陪我也罢。”凌冷玉道:“那也不行,她爹说了,若遇到她便带她回去。”

  凌一色只得道:“燕姐姐,我只能尽快来接你了。”楚飞燕点头道:“大家都小心些。”她们商议停当,一夜无事。

  天亮之后,四人又会同辛齮墨重赴毒泉,凌冷玉等只在远处观望,楚飞燕独自下去,一个多时辰,不见上来,凌一色急得都哭了。凌冷玉道:“她能抗毒,怕什么?魔家之前说过,若她上不来,魔家赔条命与她罢了。”凌一色直跺脚道:“你怎么赔?你怎么赔?”周雪鲛出言安慰,被凌一色一个大耳刮子扇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方见一个身影湿漉漉地从水中爬出,坐在泉边喘了好几大口气,向凌一色等打个手势,道:“我没事。”抖了抖身上毒水,方过来道:“下面很深,漆黑一片,我每个角落都搜遍了,不曾有什么死人。”凌冷玉问:“你可都摸仔细了?莫非下面还有什么秘门暗道?”楚飞燕摊手道:“四处敲遍,什么都没有。”

  众人都是一肚疑惑,想:“就算这泉水无法真正保全肉身,总该有骨殖剩下吧?难道白结缡真的复生而出了?还是消息不准,她根本没在这里自沉?”不得其解,也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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