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以来,常有媒体报道,在房地产的疯狂投资和扭曲发展下,中国已有了12座鬼城。多地出现鬼城是泡沫经济危机的表象警示:没有实体经济的支撑,盲目投机房市,民间借贷大行其道,则自毁经济民生。
然而,这样的警告,80多年前的山西军阀阎锡山就提出来了。他说:“一宅一工厂,工厂比宅强,今后要提倡,少宅多工厂。”那么,阎锡山何以有如此远见卓识呢?赳赳武夫如何成为“管理行家”?
阎锡山的商业头脑与他少年时代的坎坷经历有关。阎锡山在父亲的钱铺倒闭后给别人当店员。当时他还叫万喜子,但那段时间他过得很悲催,落魄地做走街串巷的小生意,遇到熟人低头叫卖:“买块饼子吧?”后来,当地有人编了个歇后语:“万喜子卖饼——不敢吆喝。”
1920年之前,阎锡山在山西的治理方略被称为“六政三事”。所谓“六政”,是指水利、种树、蚕桑、禁烟、剪辫、天足。用他自己的话说,前三项为“兴三利”,后三项为“除三弊”;所谓“三事”,指的是种棉、造林、畜牧。这些政策深受百姓欢迎,很快得到落实,使千疮百孔的山西迎来一个千载难逢的经济复苏期。
“六政三事”与“保境安民”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事事关乎民生。阎锡山发布的这个治理红利不仅使政府很富足,还给老百姓带来了不少的实惠。由于弹药充足,阎锡山下令他的部队打靶演习,一律装上实弹射击。在当时,全国军队绝无仅有。这说明,经过几年的埋头发展和经济积累,阎锡山兜里不差钱了。
1922年,著名思想家梁漱溟到山西考察村政建设时,对山西农村建设的成绩大加赞赏:“现在全国各地都乱到极点……山西这方面,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可以赞美地方政府有一种维持治安的功劳。”阎锡山以治国之策治理山西,使山西成为那个年代中国相对平安、繁荣、日子好过的地方,引来一片好评。
“六政三事”还只是阎锡山改革起步阶段的方略。阎锡山一系列经济、金融、教育、文化、民生等方面新的治理思想的形成,是在一次当时闻名全国的改革理论会议上提出的。
1921年6月21日,阎锡山在督军府进山上召集山西学政各界及社会贤达24人开会,史称“进山会议”。“进山会议”的原有议题是一批旅居苏俄的山西商人被驱逐回国,阎锡山请大家出主意、想办法。开着开着,会议主题就变成了“改革论坛”,不仅有“人生家庭的研究”“经济制度的研究”“教育的研究”“政治的研究”等与山西省密切相关的主题,还有“中国向何处去”这样的宏大主题。“进山会议”连头带尾断断续续开了2年零4个月,是阎氏治理理论的一次全面升级。
会议最终的讨论成果是提出“公道主义”这一普世价值。阎锡山认为,只有主张公道,才能超越地域、国家、人种的界限,达到“世界大同”。他还重点提出实行“资公有”“产私有”“按劳分配”,使“劳享合一”,劳动多少,享受多少。如此,劳动者享受越大,生产就越发达,经济资本就越提高,国家就越富强。
阎锡山对民生的阐述涵盖多个方面。他提出要“使农人劳动的结果,除国课外,全部归农民所得”,要“使工者有器,工人劳动的结果,除折旧外,全归工人所得”。
而工人农民理想的生活状态是生活改善,家庭富裕,人人有机会接受教育,知礼义廉耻,行孝悌忠信。这样,社会始得和谐稳定,国家便可富强文明。阎锡山践行民生理念,从“村本政治”开始做起,提出将土地收归村有。
阎锡山在家乡搞村级自治,组织设计非常合理,还专门设置村监察委员会进行权力制衡。有历史学家研究这段历史后惊叹:中国农民的宪政水平80多年前就已经很高了。可见实施什么制度与文化水平并没有直接必然的联系。
阎锡山很重视对年轻干部的培养,他把实业技术骨干送去汉阳兵工厂学习,送去日本、德国学习,回来后都得到重用,成为他主政山西时年富力强的得力干将。有资料显示,当年阎手下的33个处级领导平均年龄只有36.7岁。
当年曾有一位年轻官员要到外地当县长,来向阎锡山请教如何处理好赋税与救济民众的关系。阎锡山对他说:“需要减,需要赈,减之赈之,是亲。不需要减,不需要赈时,减之赈之,不只不是亲,反足以纵民欲而害政事……”这里的“需要”二字大有学问,足见其为政之精明。
阎锡山深知“赋税是喂养政府的母乳”,纳税人是政府的衣食父母。他提出政治“当求病患、求民隐、解民冤”,使人民“在一个平等线上,都享快乐幸福的生活”。这与今天所说的“起点公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阎锡山在山西省主席任期内,编制了《山西省政十年建设计划方案》。方案的实施有声有色、可圈可点。别说走在全国其他省的前面,就连中央政府直到1935年也才有了第一个“五年建设计划”。
阎锡山治理山西,不仅重视水利、蚕桑等民生工程,还建起太原兵工厂和山西火药厂,并从1925年开始从法国引进技术,组装飞机。到1930年年底,山西已有20多架飞机。一位美国记者将山西工人每天的工资作为新闻热点报道出去,说山西的工人一天可以拿到六角至一元二角钱,令外省工人羡慕嫉妒恨。
蒋介石多次褒奖山西为“模范省”,号召官员要向阎锡山学习。上海的一家小报上有这样一幅漫画:蒋介石一手握枪,一手托着现大洋;冯玉祥一手举大刀一手抓着窝窝头;阎锡山一手提着秤,一手拿着算盘。对此,阎锡山觉得画得很像。精于计算,擅长经济,没什么不好。
阎锡山在金融理论与操作层面上,都很有一套。他反对以金银为本位的货币制度,主张发行“物产证券”,收多少货发多少证券。他坚信“钱愈花愈多,须办实业”,靠搞买空卖空和泡沫经济只会陷入恶性循环。在山西省银行之后,他又设了晋绥地方铁路银号、绥西垦业银行、盐业银号3家,这些银行、银号所发货币,就是阎锡山恢复和发展经济的资本。
阎锡山将同蒲铁路修成窄轨,有人说他搞独立王国。他算了一笔账:20年内除收回全部投资外,还可盈利670万元,50年内可赚30.63亿元。抗战爆发前的5年里,山西累积的资本比1932年前15年的总量还多;粮食和农副产品也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1930年5月19日,美国《时代》周刊封面上出现了阎锡山的身影,文章称他是一位“和平军阀”:“他的嗜好不是女人、酒、鸦片,甚至也不是金钱,而是优质的道路、纺织业、军队、警察、牛、马、耕具、家禽、肥料等所有能为他的乡亲直接带来好处的事物。”
阎锡山奉行中庸哲学。1924年5月,到太原访问的印度诗人泰戈尔问阎锡山:“所经之地,为什么全然不见一点儿中庸文化的痕迹?”阎锡山叹息道:“就是太原也找不到了,去乡间还可找到一点。”可见,眼见西方思潮的大肆涌入,中华文化的精髓被丢弃,阎锡山作为当时的执政者也是无能为力的。
1960年,阎锡山在台湾走完了77年的人生路。在他的墓碑上,有一副挽联是他生前所写:“有大需要时来,始能成大事业;无大把握而去,终难得大机缘。”干大事的胸襟与把握大势的智慧,干成大事的欣慰与错失良机的遗憾,贯穿于阎锡山的一生。
直到今天,山西的老百姓还想念阎锡山治下的民本时代:“看那火车把山西都掏空了,走时满的,回来空的!阎老西修个窄轨好歹还知道给子孙后代留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