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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爆炸性新闻

  树叶在黄,树叶在落。

  距场部要求报送讲用大会典型的日子越来越近,三连选送典型因争吵搁浅一直还没产生出来。按张连长的设想,现在连队只有自己一个人拍板说了算,填个表,再让袁大炮写份讲用事迹材料报上也就得了。可是,袁大炮在宿舍填表写讲用稿的时候,让李晋、马广地这些人知道后一煽呼,全连有几百人反对,并联名写信给了场革委和驻场整党工作团,他们是想,有张晓红讲用走红,只顾溜须往上爬六亲不认的前车之鉴做教训,这小子上去后可能比张晓红还次,所以死活要阻止他讲用。这一告还真灵,得到了辛团长的重视,给场革委提议:讲用典型一定要有群众基础,广泛征求好群众意见再确定。因此,这就难了。

  张连长一味坚持报送袁大炮,理由是捍卫文化大革命成果的事例突出;李晋等知青,又加上肖矿长,连梁伯伯等也掺和进来,积极主张报送郑风华,理由是郑风华建议并奔波小煤矿创办成功,是以实际行动捍卫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各说各的理,力量不相上下,谁也不让步。张连长认为,肖矿长是后台。王肃把他调离三连去场部另行安排工作的打算也泡了汤,原因是肖矿长爱上了这一行,去找整党工作团,提出梁师傅和陈工程师春节前要撤离,他和郑风华是仅有的两个有采掘实践经验的,调离不合适,这引起了辛团长的关注,亲自找王肃建议,又建议住了。张连长急得火烧火燎,耐不住了,亲自找了王肃。其实,王肃也很不高兴,在这块方圆几百里的地方,还从来没有过他说了不算的事情,当着张连长“叭”地一拍桌子:“我就不信姓辛的领的这整党工作团能钉在我这儿不走!他前脚走,我后脚就翻他的案!”

  这是上报推荐讲用典型名单的最后一天了。

  张连长操起电话请示场政治处吴主任,吴主任又请示王肃答复说:因为整党工作团有建议,必须照办,广泛征求群众的意见,最好以排为单位,进行讨论,摆事实,讲道理,然后举手表决,以少数服从多数定局,出来结果及时向场革委会汇报。

  因为袁大炮已是在王肃脑海里挂号的人物,最后嘱告说,袁大炮实在选不上来,三连列为特殊情况,可以多报一个讲用的典型。即使这样,张连长也不情愿,这意味着肖矿长和李晋等人的胜利。

  晚饭后,各排的宿舍里围绕袁大炮和郑风华谁做典型讲用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张连长紧绷着脸各排来回巡视。

  他各排转完以后,把脚落在十六排不走了。在他看来,这是煽动不选袁大炮的策源地,往这儿一站,兴许袁大炮能多得些推荐票。

  “静啦静啦,大伙儿快抓紧讨论!”袁大炮站在宿舍地中间,手朝上一悠毫不在乎地大声嚷,“我够典型你们就选,不够就拉鸡巴倒,能咋的,讲不讲用我还是当我这排长!”

  其实,要是细心人一听,“我还是当我这排长”里可有喻意。

  可惜,时下没有细心人仔细听或品味这些,知青们没有单帮一人干坐着,一簇簇,一堆堆,仨一伙俩一串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嘁嘁喳喳,张连长来了都视而不见,袁大炮的喊声当了耳旁风。可以看出,那神秘劲儿,那精神头儿,是从来没有过了。

  “怎么回事?!”张连长大吼一声,“袁排长说话你们都没听着呀?”

  “黄晓敏!李晋!马广地!李阿三……”

  张连长一点名,不少知青开始散开往炕沿上坐了。

  “像话嘛!”张连长看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努力拿出威严来训斥,“让你们推荐个讲用典型嘛,这个那个的,有些人不要像苍蝇似的,专盯别人的毛病……”

  袁大炮悄悄走过来,在他身边悄悄嘀咕说:“张连长,他们议论的不是推荐典型的事儿,说什么林副主席坐飞机逃跑摔死在温都鲁呼了。”

  “什么?谁说的?什么温都鲁呼,热古鲁都的,哪有这个地方,纯粹是阶级敌人造谣!”张连长瞪大了眼睛,“谁?谁说的?”

  袁大炮把嘴贴近张连长的耳朵说:“黄晓敏说的。”

  “好大胆呀!”张连长像面临大地震似的惊喊,“谁造的谣,赶快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顿时,宿舍里变得鸦雀无声,气氛异常紧张起来。

  张连长又嚎了几声,袁大炮也帮腔,仍没人吱声。他俩的目光都直盯盯瞧着黄晓敏,意思是让他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张连长心想,以往的小来小去的阶级斗争表现不抓,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不抓就等于丧失共产党员的立场。

  “黄晓敏!”张连长开始点名道姓了,“是你说的,对不对?”

  “没说!”黄晓敏一口咬定,“我没说!”

  张连长朝他跟前走走:“你态度老实点儿,到底说没说?”

  “没说就是没说,说我说,谁听见了?”

  袁大炮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听见了!”

  “你这小子,真他妈不是东西!”黄晓敏狠狠瞪了袁大炮一眼,在心里骂道,真是好人死在证人手里。说来,这话还真不是黄晓敏先说的,起初是从上海知青李阿三那里听来的。李阿三觉得黄晓敏可靠,说是从外台听来的,他拿着半导体到了室外,果然听到了这消息,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听谁说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自己是从外台又证实的,因为这属于偷听敌台,这也是反革命行为的,王大愣在时组织民兵大搜查,到“二劳改”家其中一项,就是拨开收音机开关,意在查找听完敌台忘了拨回的阶级敌人。在一家拨开收音机开关后,省台和苏联台交杂着都能听到,不管那“二劳改”怎么解释说是串台,也无济于事,当夜就报请场部批准,送进了二连学习班。黄晓敏知道这些外台常常造谣,文革高潮时他听过,后来证实,报道的好多消息都不可靠,难说这是真是假,倘若这事儿有的话还好点儿,要是没有,自己就要倒大霉了!

  “交待--”张连长追问,“是你自己造的谣,还是听别人讲的?”

  黄晓敏在大宿舍里住了几年,算是摸着大伙儿的脾气了,这里的人几乎都说了,但自己倒霉让袁大炮从旁边走听见了,要是把别人咬出来,日后就别想在这宿舍里住安稳了,何况自己也确实听了,确实说了,心一横拿定主意回答张连长:“我说了!”

  “怎么不懂中国话呢,我问你,是听别人说的,还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黄晓敏回答:“自己说了,也听别人说了。”

  “听谁说了?”

  “听……”黄晓敏想了想,吞吞吐吐地说,“我从食堂买饭回来,听见前面几个女知青嘀嘀咕咕说这事儿。”

  “女知青?”

  “是。”

  “听准谁了没有?”

  “好……好像是田野她那排的,至于是谁,没看清。”

  张连长急忙赶到女知青宿舍,刚才去时还没有,现在也纷纷扬扬议论成了一个团儿。他一问田野,田野也说有这事,而且说不光这一个排,其他排都在议论。他挨排走了一下,果然如此。此刻,已把推荐典型的事情远远抛到了脑后,额头上立刻沁出了行行汗珠,心怦怦跳得加快起来,心想:看来也不一定是黄晓敏造的谣,平常他也没有什么反党言论和行动,不会干这种事。那么,谁能造这种谣呢?真是狗胆包天,竟敢造谣诅咒到了林副统帅头上,况且整个连队都在这么哄哄,要是场部知道追查起来,我姓张的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呀!

  “对!”他拿定了主意,准备立即动身到场部向王肃报告,把听到的原原本本汇报上去,要求派人来追查谁造的谣,自己的责任就小了。

  他急火火地朝连队走去。

  夜,黑茫茫,灰蒙蒙,小兴安农场沉浸在这夜幕里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快!”他把值班的司机招呼出来,一起进了大解放驾驶楼,呼地拽上门,像发命令似的说:“直奔场部王肃主任家!”

  大解放睁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像插上翅膀一样,很快驶到了场部干部住宅区。

  张连长急忙下车,颠颠地来到王肃家门口,推开虚掩的高高的障子门,见外屋卧室里的灯全闭着,举起手停了停,考虑再三,“咚咚咚”地用巴掌拍了三下门,而不是敲,担心敲门声大,惊吓了睡着的领导。拍完后侧耳细听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又拍三下,仍不见动静;然后攥起拳头,“砰砰砰”地敲了三下,又是三下。那声音急促而大了,接着喊:“王主任,王主任!”

  “谁呀?”屋里传来了王肃老伴的声音,“这么晚了干什么?”回声里给人一种睡觉乍醒,昏昏沉沉而又不耐烦的感觉。

  张连长急忙侧转身迈上两大步,靠近窗户回话:“老大嫂,我呀,是三连的连长老张!”

  “哎呀,你有什么事呀?”

  “大嫂,”张连长撒眸撒眸左右不见人影,回答说,“可出大事啦,这事非向王主任汇报不可,不能过夜呀,小小不然的,我是不能来打扰王主任的,快开门吧。”

  里面回答:“老王吃完晚饭就到办公室去了,说是处理不少文件。临走时说,要是晚了就不回来了,睡在办公室,一早回来吃饭。我给他留了半天门也没见他回来,就插上了。你要有要紧事情,就到办公室找吧。”

  “好好好,大嫂,我到办公室去了,打扰你休息了。”说完走了。

  他又颠颠地跑上汽车,大解放一溜烟来到大楼门前。大楼的门也关了,收发室闭着灯,这回不在乎声大声小了,攥起拳头使劲敲了三下:“砰--砰--砰--”大声喊:“老--王--头--开门呀!”

  收发室灯亮了。

  老王头披着衣服走出来,隔着大门玻璃一看是熟人,而且是大连长,便开了门,问:“张连长,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有急事呀!”张连长问,“王主任睡在办公室了吗?”

  老王头皱皱眉头回想了一下说:“黑天后,我好像没看见王主任进来。”

  “家里说在办公室看文件,晚了就不回去了。”

  “那你就上去看看吧。”老王头说着又锁上大门,披着衣服进收发室了,“咔”地一声拉亮了一楼走廊里的电灯。

  楼内顿时明亮起来。

  张连长抚着光滑的楼梯护栏,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慢慢向上迈着步。心里琢磨着见了王主任怎么说。对,就一五一十地照实说,怎么回事儿就是怎么回事儿。

  二楼和三楼的走廊电灯开关都在廊内,他不知在哪儿,也顾不得去找,上了二楼,有一楼走廊的灯光影着还能看得见一阶一阶的楼梯,等上三楼时就黑乎乎一片了。

  张连长摸着黑来到了王肃办公室门口。

  “砰砰砰”他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

  尽管使劲很小,静静的走廊里显得声音很响。

  办公室里没有回声,大概是睡着了。

  他又掂量着加大了点劲儿又敲了三下,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蟋蟋洬洬的披被、下床等混杂的声音,心里一悸:大概是惊着王主任了。

  “谁?”办公室里传来了厉声和不耐烦的质问。

  “王主任,是我呀,”张连长颤抖着回答,“三连的老张。”

  传来的声音仍然很严厉:“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真能折腾,有事明天来谈吧!”

  “王主任--”张连长用急火火而神秘的腔调说:“不好啦,出大事啦!”

  王肃知道,张连长这人敬上胆小,维护领导,一般是不会胡来的,听他一说“出大事啦”,心里没了底儿,立刻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难道是姜婷婷她……十有八九是和自己有关,工作上的事情他是不会深更半夜到这里来的。

  “王主任,”张连长悄悄地回答,“开门再说吧。”

  这声音很低且充满着紧张、神秘,更使王肃慌了手脚。

  办公室里又传来了蟋蟋洬洬的声音。

  “等着啊,我穿衣服。”王肃说。

  “王主任,你慢慢穿,不着急,”这显然是张连长敬畏领导的话,那紧绷的心弦算是松弛了一些。

  屋里电灯亮了。从门框顶上的窗扇透射出一片亮光,门口不那么黑了。

  “怎么回事呀?”王肃拉开门栓推开门,眯眯惺忪的睡眼,“深更半夜的!”故意掩饰心慌,装出平静不在乎的样子。

  “王主任--”张连长进了办公室随后把门关紧,谈虎色变的样子:“不好了,三连出了大,大……反革命事件了。”

  王肃一听,脸立刻拉长了,转身朝床走去:“我以为什么事呢,大惊小怪的!”

  “王主任--”张连长紧跟上两步,“可不是大惊小怪,三连像开锅似的,也不知谁造的谣,说林副统帅叛逃摔死在温古鲁都啦……”

  “你也真能折腾,深更半夜的!”王肃把披着的衣服往床上一扔,做出要睡觉的样子,“再大的反革命案件也要等到天亮啊--”他停停接着说:“这事儿没别人,准是李晋那帮小子干的,咱们要召开落实林副主席文化大革命成果‘最大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最小’讲用会,他们不同意你推荐的袁大炮这个典型,大概想搅黄这个讲用会,就恨起林副主席造上谣了……说不定姓肖的也掺和呢,你先回去吧,注意点儿动向,我休息了。”不容张连长再说,便发出了逐客令。

  张连长满以为汇报后能引起王肃的高度重视,立刻就能让场公安分局和一些干部连夜赶到三连进行追查;却发现汇报后王肃除了不耐烦就是不高兴,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不过,对王肃那种分析还是很感兴趣。

  这时,床下突然传来了几声响动。

  “王主任--”张连长指着床下说,“床下有什么响,扑扑楞楞的。”

  王肃斜瞪他一眼:“大概是耗子吧。”

  “噢--”张连长没见王肃的眼神和脸色,瞧着床下,“这里还有耗子呀,弄点耗子药吧,”眼睛仍然盯着床底下,一下子瞧着了一只肉皮纤细而小的光脚丫--哟,像是女人的脚。他再想看时,那脚随着里面又一蟋洬声传来,缩到里边去了。

  王肃开始催了:“快走吧!”他并不知道张连长看见了床下裸露着的脚丫子了。

  “啊--”张连长顿时脸色煞白,手在颤抖,结结巴巴地边往外退边瞧着王肃说,“王主……任--,我可啥……也没见……呀,啥也没看见。”

  他退到门口,直到后背撞了门框才反转身,趔趄着走了。

  “他妈的,大惊小怪!”王肃骂着,砰地关上门,闭了电灯。

  顿时,三楼又变得一片漆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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