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婷婷新婚之夜寻短见的内幕终于算保住了密。在这小小的范围内窝住了,传不到张连长耳朵里,当然也就传不到场部。丁悦纯胡编了一套,让马广地、李晋等人那一吵吵,也就以假乱真,使种种闲言碎语消停了。
然而,不仅仅是王肃和王大愣希望三连这个出人才出经验的典型永不衰败,张连长也确实是在积极响应场革委号召营建新房,以集体婚礼誓师方式带动知青们扎根农场干革命,行动快,在全场打响了头一炮。据说,有的连队只动员好一对,最多不过三对,还有几个连队是光头。场革委以红头文件向全场转发了三连的经验。张连长正喜出望外时,场革委又发出了通知,决定在麦收结束之后召开捍卫文化大革命成果活学活用讲用大会。紧接着,政治处又来电话,讲用会拟选定袁大炮做大会典型发言,要求立即通知本人抓紧写好讲用材料送到场部。
荣誉对张连长也是有诱惑力的。
他踌躇满志了,要在夏锄和麦收缓息之际的短短日子里来一个动员,在窑地打个小小会战--力争抢制出一批红砖,秋收结束后打上地基,明年一开春再盖一栋知青结婚安家用的新房,热热闹闹地举行连队第二次集体婚礼,嘱咐袁大炮在讲用稿上想法添上一句两句,正式讲出去。照他的理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既然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新生事物,还不就是用实际行动捍卫文化大革命伟大成果,就是对“最大最大最大”的有力赞助、对“最小最小最小”的有力批驳吗!
整党工作队又进驻了连队,按照排长会上田野的建议,这小会战要搞出大气魄来,展示展示目前三连的连长不亚于王大愣,排长也不亚于张晓红。
窑地上一面面红绸旗迎风招展,紧张战斗的气氛不亚于小煤矿工地:取土场上一排人列在土崖下挥舞着片镐,参差不齐地频频地此起彼落,刨掘着黄土,铁锹装筐的沙沙声,运土的独轮手推车飞转时车轴发的吱吱声,像这曲劳动乐章的强音符,美妙而动听,那从土场往坯场用土篮挑运砖土的人们,来来往往搞着竞赛,形成了汗流浃背的两股人流。坯场上那搅泥机马达轰鸣,机轮飞转,搅拌池里泥水飞溅,很快便成为一大池胶和状的坯泥。砖坯场地,更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二十多名男知青从场地头开始蹲列成一排,手把着坯模子。当撮泥工从身后过来刷的倒进一大锹泥时,他们先用拳头左揣揣,右插插,接着从身旁的水盆里撩上点水,用抹板轻轻一刮,双手拎着坯模两端的套绳轻轻往上一提,光滑滑、平整整的两块砖坯便稍有间隙地平摆到了地上。他们随着P股往后一扭摆,双腿不迈步地往后一挪蹭,把抬起的坯模挨上新托出的两块砖坯一放,身后刚好过来的撮泥工刷地又将一锹砖泥倒进了坯模里……
一切一切,紧张而有秩序,一个个操作过程原始笨重却又有些现代生产的色彩。这里,没有一个没有汗水的劳动者,没有一块不使人喘息而感到紧张的地方。
知青们被称为建设国营农场的主力军是毫无疑义的了。在这方土地上,他们已经没有承担不了的活计,几乎没有一个劳动岗位上没有知青的身影。
“嘟嘟嘟……”张连长站在坯场中间吹响口笛后大声喊:“同志们--休--息--了--!借这个时间,驻咱们连整党工作队的周队长本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召开座谈会,给大家做重要讲话……”
知青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听着。
张连长继续说:“大家干一气儿活儿,可能有的要方便方便。方便完后,请大家按作业组组织好,等着工作队的同志们分头去开展工作。”
他的话音一落,热闹的工地立刻纷乱了,那分成男女的两个小小厕所根本不够用,有的往窑洞里走,有的往砖坯垛后躲,也有些男知青看看女知青都走了,干脆就地方便起来。
周队长先来到取土组,除十六排的男知青外,还有几个体弱装筐的女知青,袁大炮早已把大家召集围坐在一起了。
“知青同志们--”周队长不等别人来个开场白,往人群里席地而坐说:“连队开完整党动员大会以后,昨天晚饭后,连队召开班排长会议时我又讲了,这次整党要以伟大领袖毛主席五十字整党方针为纲领,充分发动群众,实行开门整党,搞好吐故纳新,要在斗争中通过整党来恢复党的组织生活。与此同时,还要通过简单的整顿开展恢复团组织生活工作,昨天班排长会议上我也说了,我们打算吸收一些过去表现好、在这次整党整团中又表现好的积极分子加入共产党和共青团……”
面对这些血气方刚积极上进的知青们,这些话是很有吸引力的。
周队长接着说:“现在,利用这个时间召开讨论会,主要是体现开门整党的精神,请大家公开评论连队的党员,看看他们是不是符合共产党员的标准,广泛征集大家的意见,等到吐故纳新阶段再进行组织处理。大家都知道,我们连队的党员有三名:张连长、肖矿长和穆桂花……”
知青们交头接耳,悄悄地议论起来,有的问谁叫穆桂花,知道情况的说,是家属队的长期临时工,抗日战争期间曾在山东老家当过村妇救会主任,因爱人犯罪判刑,跟着来了北大荒。
“大家先静一静,”周队长说,“有大家说的,这次排不上下次,一个一个地发言,我好做记录。”
周队长这么一讲,反倒没人说了。
张连长从其他几个讨论组转过来,发现这里都在闷着,鼓动说:“大家都争着发言啊,能说的多说点,说了领导领导保证不能给小鞋穿,我敢保证!怎么想就怎么说嘛!”
“我说点儿!”
大伙儿投去目光的时候,周队长掏出笔和本,列架子要记录的样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廖洁。”
“好,请说吧!”周队长低下头,把本摊开在盘腿坐的一个膝盖上,笔尖已触到了纸页上。
“我想先问问--”廖洁板着脸,像是要打官司据理力争的架势,“给场部领导提意见行不行?”
“这……这……”张连长一听就知道她要说啥,怕闹出乱子,瞧瞧周队长,抢先回答:“别扯那么远,还是评咱们连队的党员!”
廖洁质问:“不是说开门整党吗?怎么光开连队的,场部的门就关着呀?”
“这个问题嘛,”周队长犹豫一下,立刻表态,“我看这样,我们整党工作团有驻场机关的工作队,大家提的我们可以整理转去。”
廖洁斜一眼张连长,瞧着周队长开了腔:“那我可就说了……”
张连长睁大眼睛,惊诧地瞧瞧周队长,心里纳闷儿:廖洁这号知青肯定不能说什么好话,这个周队长大概不了解底细,让她说是绝对说不出好话来的。
他左考虑右思索,想起周队长做动员报告时说过,领导连队整党工作的是工作队,连队每名党员都是被群众评议的对象,怕落个干预整党的名声,不吱声了。不过,他实在担心,捅出漏子,总是出在三连这方土地上呀!
廖洁有些激动:“我不明白,场部领导是在各连队选文艺演员,还是选--”那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怕说出来打击面太大,传到那些文艺演员那里激起民愤,想换个词儿,一时心里没掂量出合适的,话不完整卡了壳。
“对,我也想问问,是选演员,还是选记(妃)子?”马广地在旁边冒出了一炮。
“哈哈哈……”
顿时,知青们前仰后合地哄然大笑起来。有的女知青实在忍不住,笑得直捶打身边的伙伴,来发泄忍禁不住的狂笑。
“笑什么?!笑什么?!”马广地本是想打抱不平说说气话,把个严肃的座谈会搅乱了套,瞧瞧张连长铁青的脸,瞧瞧周队长,难为情地摇了几下头,心里像揣个小兔。
他原想通过指责大伙儿,让笑声停止,可谁听呢,这句话,好像把大伙儿积攒的储备的笑弦全给拨动起来了,就是张连长、周队长想制止,也未见得能制止住。所以,他俩看出了这形势,谁也不吱声,任凭笑声慢慢停止。
“喂--”马广地有点不高兴了,低头问笑出眼泪的李晋道:“都瞎他妈笑什么鸡巴玩意儿!”大伙儿越笑越厉害,马广地越有点害怕了:这可是整党啊,不是闹笑话,扣上个小帽子就不得了……
李晋强制止住笑说:“瞎他妈咧咧,什么是记子呀……”
噢,原来是为这个呀,他想了又想,也记不准是哪年哪月了,反正是在乌金市看一本皇帝的故事的小人书时,有“妃子”这么两个字不认识,意思呢,倒是能顺着故事情节顺出来,大概就是“小老婆”的意思吧,于是就断定念“记”,再也没碰过这两个字,于是就在脑子里打下了“记”的烙印,刚才也没加以考虑就冒了出来。说实话,心里确实不是捣乱,是以为廖洁不知念啥,或找不到词了,帮她补充一下。
“少见多怪!”马广地脸色阴沉,有点急溜溜地不高兴了:“不是‘记子’是啥?!”
“哈哈哈……”
刚消逝了些的哄笑,又掀起新的高潮。
“静一静啦!”周队长放亮嗓门说:“整党是一项很严肃的政治工作,大家要认真对待……
“严肃的政治”五个字像灵丹妙药一样,止住了知青们的笑,谁都怕扣政治帽子。
廖洁毫不在乎地说:“大家的笑和是不是严肃对待整党问题没有什么大关系,大伙儿是笑马广地把‘妃’字,说成了‘记’字。”
她的话语流利且铿锵有力:“既然是选文艺队演员,要长得漂亮些,这有道理,为什么选的一些演员长得很漂亮,连点儿基本功都没有,参加汇演时,只不过是小合唱里的充数演员?再有,为什么调到文艺队没几天,而且又确确实实是好演员,像大家熟悉的姜婷婷、白玉兰,没几天又抽到场部大楼机关了?”
廖洁是个哈尔滨市的老高一,在学校时学习呱呱叫,是文体活动的积极分子,很有表达能力。她的发言逐渐引起大伙儿同感的时候,张连长心慌了,要是传到王肃耳朵里,说自己在跟前听着不管,那还有点原则性没有?这可不比哄个王大愣呀!他整党工作队什么周队长不周队短的,在这儿住几个月就走了,揩P股、遭罪的事儿还不得我姓张的来嘛……
“住嘴!”张连长想到这儿厉声厉色地喊着制止,“场部领导的事让场机关去提,今后谁也不准再提了。”
廖洁平时就对张连长有意见,觉得他唯上为重,有理的事儿找他,只要场部领导有话,就毫不去辩解和抗争;今天提这事,好不容易借这机会发泄出来,便气哼哼地问张连长:“周队长做整党动员报告时都说了,这整党工作由工作队领导,你不是不知道。何况,刚才我都请示了,周队长同意我才讲的,再说这叫开门整党,你也是名党员,也在群众的评议之内,有什么权力……”
“你--”张连长气得紧抿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不管有没有权力,就是不准提!”
周队长听着,这名知青提的不是没道理,场部在选拔文艺队员上是有应纠正的问题,张连长这么做,就等于压制了群众意见,让他们说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不下来!正准备说服张连长,让廖洁讲下去的时候,张连长制止不住变得恼羞成怒,把口笛往嘴里一塞:“嘟嘟嘟……”吹出一串响声后,大喊:“开始干活了,干活了!”
各组闻声动起来,袁大炮一呼喊,廖洁也没有说下去的市场了。
紧张的劳动又开始了,尽管廖洁等知青有情绪,场面仍那样热烈。
“你真混球!”李晋把马广地拽到一边用教训的口吻说:“装得老实点,咱们有行动你不知道吗?要是再在这样场合你的嘴皮痒痒,就找棵大树蹭蹭去,干什么总露头角,非得让人注意咱们不可?!”
“是,”马广地自知理亏,点点头,“李晋大哥,你放心,我再不胡咧咧了!”说完拿起片镐朝土崖挥舞起来。
太阳落山时,紧张的窑地小会战结束了。
知青们回到宿舍后开始各自忙活起来:找恋友压马路,写家信,洗衣服,擦身子……真是五花八门。
“李晋!”黄晓敏在自己的铺位上冲着门口喊,“来来来!”
李晋走过来瞧着炕上的罐头和酒瓶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请客!”黄晓敏说。
“什么名堂?”
黄晓敏指指旁边坐着的方丽颖:“丽颖的入学通知书来了,明天一早就走。”
“噢,好事,是该参加。”
“把你那几个朋友都招呼过来,”黄晓敏催李晋,“大伙儿一起乐呵乐呵!”
李晋一听,知道是让找马广地、小不点儿。喊了一声,他俩便乖乖地过来了。小不点儿曾求黄晓敏写情书挨刷,好长时间有隔阂,自从慰问团来召开接受再教育汇报会以后,在李晋、郑风华的带动下,关系逐渐缓和了,特别是不少人都猜出连队推荐方丽颖上农垦师范学校的意图后,便觉得是一个水泡子里的鱼怎么也游不出这个圈了。
他们在黄晓敏铺位上团团围坐,黄晓敏先举起杯来:“方丽颖考上了大学,学校不怎么的,也算是好事,我请客。”
“谢谢--”李晋举起杯来,“祝贺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方丽颖举着杯先和李晋、马广地、小不点儿碰一下:“谢谢。”
“吃菜。”黄晓敏放下杯,点划一下菜肴,有碗装的,有碟装的,还有饭盒装的,也有启开罐头瓶盖没往外倒,就以瓶当菜盘的,这不过是些猪肉、羊肉、牛肉罐头和从食堂买回的排骨炖豆角。
“哎--”黄晓敏一杯酒下肚脸就泛红,心里发热,咽口菜说:“李晋哪,你看出来没有,这次连队推荐的上大学的人邪呀,学校也邪,像点样的大学一个也没摊上。”
方丽颖接过话:“田野说了,咱们连要永远推荐社来社去的大学生,说这是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伟大成果。”
“胡他妈扯!”黄晓敏说话也带啷当了,“人家那些农场推荐知青上清华、北大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成果了?”接着说,“我还以为真搞考试竞争呢!看出来了,究竟谁去,还不是领导捏的点子!考试那玩意儿,不过是走走形式。我说说牢骚话,就说我落后,落后就落后,落后到底了。原先,我觉得连长要说谁落后了,就觉得他不光彩,今天排到我身上了!贫下中农不是说鱼找鱼、虾找虾、鲇鱼找嘎牙子吗?今天请你们哥几个也是想和你们交朋友!”
“好,欢迎!”小不点儿举起杯,“我下乡要走的时候,我妈就和我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单位靠领导,咱这领导靠不上,我算尝到靠朋友的滋味了。比如说广地大哥吧,帮我搞对象,又帮我朋友程子娟返城,为朋友两肋插刀,太够哥们了!程子娟能高高兴兴地走,多亏大伙儿!来,我借黄大哥的酒,敬广地大哥一杯!”说着举起杯来。
“好,压压惊吧,”马广地把杯举起,“在窑地我接了廖洁的话尾巴,周队长和张连长你一句我一句,可把我吓屁了。其实,和哥们说句良心话,这回,我还真不是有意逗闷子,你们都知道,咱广地从不敢在政治问题上胡扯巴啦……”他停停,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瞧张连长气哼哼吹哨那样,说不定这事儿没完呢!”说完和小不点儿碰碰杯,一口进肚了。
李晋安慰马广地说:“没什么大事儿,张连长不像王大愣那样往死里整人。”
“嘿,我听着都来气!”黄晓敏夹口菜放进嘴说,“还开门整党呢,门刚敞开就关上了。廖洁说的有啥不对,我都替廖洁憋气,按水平是该让她去!”
“还发动群众呢,我看是压制民主!”李晋虽然在窑地训斥了马广地,还是体贴他,“不用怕,干了就不后悔。工作队有言在先,给你不扣帽子,张连长是一心保上,怕出乱子,有事时,有我们大伙儿呢!不能看你热闹就是了!不过,你小子以后不该说的就别胡咧咧,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还他妈想用个词儿!”
李晋的话给马广地带来很大安慰,一下子不那么后悔了,不那么后怕了。对,张连长和周队长是两码事,光张连长就没啥了不起的,知道他那两下子。李晋说的话有劲儿,这叫压制民主,下次工作队再开门评议党员,就把这条给张连长糊上!
方丽颖听他们越扯越多,担心这酒喝的时间太长了,她计划着:因明天就要走了,吃完饭还想和黄晓敏到野外散散步,想给他们的话刹闸:“来,不扯那些,说出来怪生气的,咱们喝酒、吃菜,”说着举起杯来,“我感谢你们光临,共同干一杯!”
五个人同时举起杯,一饮而尽。
“呱呱呱……”
这时,窗底下传来一群大鹅的乱叫声。黄晓敏转身“砰”地把窗户关上:“真他妈缺德,也不知谁家养的这帮大鹅,天天早晚都到这儿来呱呱一阵子,烦透了!”
“哟--”马广地探头朝窗外张望一下说:“是张连长家的!”
李晋抢白道:“净装他妈明工,谁家的大鹅你还知道。”
“你看你这人,”马广地一咧嘴,“我傍晚到韩秋梅舅舅家去,常看见张连长老伴哄这帮大鹅往家走。是他家的,鹅腿上都绑着红布条儿,你看--”说着用手指指。
马广地话音刚落传来妇女唤大鹅的声音:“嘎嘎嘎,嘎嘎嘎……”
“你们听--”马广地耳朵灵,“这不是张连长老伴来唤大鹅来了!”
小不点儿推开窗户把脑袋探出去一看缩回来说:“是,没错,是张连长老伴儿。”
说话间,张连长老伴手拿着一根干柳条儿走到窗下,连哄带唤地赶着大鹅走了。
小不点儿手撑炕要站起来:“我去告诉她,这是公共场所,别让大鹅总上来瞎呱呱,搅乱大伙儿休息。”
“算啦算啦,”李晋制止说,“那是禽兽,也不是人让它们来的。两条腿的活物哪儿不去。”
黄晓敏说:“来,喝,喝完了这瓶酒,咱们就吃饭。”他知道方丽颖的心思。
“今晚食堂是馒头,菠菜豆腐汤,”马广地说,“你们喝着,我和小不点儿到食堂去,一个端汤,一个拿馒头。”
“好,去吧!”李晋说。
马广地在自己行李架上拿个网兜,小不点儿拿着盆,一前一后出了宿舍大门。
他俩一个端汤,一个拎着馒头回来了,老远就看见张连长家那帮大鹅又跑回来了,又在宿舍门前知青们倒刷碗水的那个地方一会低头哩哩哩地用嘴捡吃饭粒和菜叶,一会儿仰起脖嘎嘎嘎乱叫一阵。
“真它娘的不自觉,养这些个祸害人的玩意儿!”马广地听着大鹅叽呱乱叫嘟囔了一句。其实,平常他看见时比这叫得厉害,心里没觉怎么样,今天工地上念错一个字,让张连长嘿唬一顿,本来担心挨整,让李晋一说,宽慰了不说,还来了怨气。
“小不点儿,你跟我来!”马广地让小不点儿跟着把装馒头的网兜挂在窗户上,自己把汤盆放在窗台上,叫着小不点儿,在门口的柳树上撅把柳枝儿,又撅成寸把长的小棍杆儿。
“来--”马广地攥着小棍杆儿指指大鹅,拽一把小不点儿,“走,不让咱们说话,也不能让这帮家伙在这儿呱呱乱叫,咱也压制压制民主!”
小不点儿明白了,跟着马广地来到大鹅跟前,哄进宿舍关上门,一猫腰抓住一只大鹅递上。马广地蹲下用两条腿夹住鹅身,扒开鹅嘴,用棍杆儿支住,用手攥住脖子拎着一推门扔了出去。小不点儿又递来一只,马广地又很快支起嘴扔了出去。
宿舍里的知青们听到过屋里大鹅呱呱叫,听有人一传,不少人出来看热闹,有的趴在窗户外看,只见那支起嘴的大鹅,光扑闪翅膀,急得想叫叫不出声来,散了群。
袁大炮走出来问:“你们俩这是干什么玩意儿?”
“袁排长,”马广地说,“这些家伙在咱宿舍门口叽呱乱叫,哄走了又跑回来,比癞皮狗还赖,你说,该不该把它们的嘴支起来?”
袁大炮也很烦这些大鹅在门口乱叫唤:“该!”说着,也帮着抓大鹅支起嘴来,很快就把十多只大鹅都支完了。
马广地和小不点儿看着那些狼狈而逃的大鹅,憋不住笑,拎着馒头,端着菜汤进了宿舍。
“嘎嘎嘎,嘎嘎嘎……”
马广地和小不点儿刚回到自己的座位,就听远处又传来了张连长老伴的呼唤声,急忙从窗户探出头去撒眸。
张连长老伴走到门前,发现自己家的大鹅东一只、西一只受惊的样子扑闪着翅膀乱跑,而且光张嘴不会叫,靠近一看,鹅嘴被支着,一琢磨就想到肯定是知青干的,气呼呼闯进宿舍,大声嚷:“谁这么缺德,我们家大鹅怎么着你们了,谁干的……”
大伙儿一看是张连长老伴,谁也不吱声,都憋着笑。
“大鹅碍你们什么事?”她嚷着嚷着一下子看见了袁大炮,上前走两步问:“袁排长,你看见了没有?谁干的,告诉我!”
马广地见事不妙,忙扭过头大声插话:“袁排长,你刚才看着没有,到底是谁干的,咋不管管呢,要是知道,就告诉一声吧……”
“我……我……”袁大炮支吾两声说,“没看见是谁干的呀?”
张连长老伴信以为真,因为她觉得袁大炮是不会撒谎的,只要知道肯定能告诉,莫非是调皮的孩子跑到这儿干的?
她气呼呼地扭身朝外走去,刚一出门口,马广地、小不点儿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一笑,不少知青都跟着笑起来。
袁大炮像笑又像要哭,是那样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