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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远道而来

  夏末的北大荒斜阳,一块块石板似的云片嗖嗖地从面前飞过,就像从高空扇出了一阵阵凉风飘落进小兴安农场,吹拂得玉米等大田作物扯起的青纱帐沙沙作响。这是知识青年抗涝抢播的汗水赋予大自然的美好景物--里面深藏着一种特别的幽美与沉思的意味。

  红色的大客车从县城驶来,一进场区便放慢速度,缓缓驶进了办公大楼门前的沙石小广场。

  “都下车啦,都下车啦,今天不去连队了,场部是终点站!”车在大楼门前一停稳,乘务员就大声嚷,催促着人们快快下车。

  最后要下车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稍显壮实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那端庄的脸膛上的浓眉、眼睛、紧抿着微微上翘的嘴角、鼻子,特别是鬓畔的丝丝白霜发,两眼角浅浅的鱼尾纹,加上朴实的服装,都闪露着饱经风霜的纯朴、睿智、慈善的神采,一打眼便给人以颇易接近的感觉。他就是奚春娣的爸爸--奚永昌。

  他手拎着提包,刚走到车门口,政治处吴主任从大楼里跑出来,紧跑紧颠两步,双手掰住正在关闭合缝的车门,把脑袋探进车里说:“刘师傅,辛苦点儿吧,把我和那几位同志送到三连!”说完就扭过头朝刚走出大楼门口的六个人招招手喊:“周队长,快来,咱们坐大客去吧,不坐吉普了,太挤。”

  “行啊--”被称为周队长的走下楼门口台阶,大声应答:“坐什么都行。”说话间带领一行走到了车门口,在司机热情的打招呼中逐一开始上车。

  “同志,”奚永昌和站在车门口恭候着那些人一一上车的吴主任搭话,“我也顺便搭车去三连好吧?”

  吴主任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陌生人,笑着连连应诺:“可以可以,快上车吧!”说着伸手示意把奚永昌让到前面,自己最后一个上了车,和司机打了声招呼,折叠式车门“咔啦”一声关上了。

  大红客车的喇叭“嘀嘀嘀”响了三声,缓缓调过头朝三连驶去。

  “同志--”吴主任斜斜身挑眉瞧瞧奚永昌,又打量下提包上印制的商标,想起刚才的口音,问:“从上海来的吧?”

  “是。”

  从去年开始,从城市里不断有家长来看孩子的,王肃在一次大会上强调过,农场干部和贫下中农对来探视的知青家长一定要热情。吴主任故意摆出热情而又潇洒的样子说:“看谁?说说看,我认识不?”

  奚永昌点头笑笑:“奚春娣!”

  “哟--”吴主任立刻站起来,满脸堆笑,是从心里往外挤出的热情,伸出手去,“这么说,你是奚大龙的哥哥喽,感谢你为革命培养出了这样一个好后生呀!”他早有所闻,奚春娣的爸爸是上海相当级别的干部,当时得到的消息是已从“五七”干校回到市里,正等待分配。

  奚永昌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神情上的恭维,有些不好意思了,也随和着站起来,握住他的手:“不不不,还是党培养的结果呀--”接着又补充道:“当然罗,这也和贫下中农的教育分不开。”

  “哎--还是根红苗正呀!”知青进场这几年,吴主任作为政治处主任,没少接待知青因公、因病、因私而故去后来场的家长,吵吵闹闹、哭哭啼啼,要这待遇、要那好处的不乏其人,而奚大龙牺牲后,而且是因公牺牲,家长没来找一点儿麻烦。他从心里感到敬佩。

  “我姓吴--”

  吴主任刚要开口自我介绍,被称为周队长的从后排座上站起来主动为其介绍说:“这是场革委会政治处的吴主任!”

  “噢噢,您请坐,坐下唠。”吴主任等奚永昌坐下,主动坐在他跟前的座席上,笑笑说,“大龙牺牲的时候,我给您拍过一封电报,没想到您没来……”

  “谢谢,谢谢了。”奚永昌斜一下身子和吴主任坐成对面,“我回了电报,可能你们收到了,当时,我是很难过也很着急的,我刚从‘五七’干校回到市里待分配,组织上让我先带领一个工作队进驻一家在上海举足轻重的大工厂去整顿那里的党组织,抓紧恢复组织生活后要抓紧筹备厂党代会,还要涉及选定厂党委的领导班子问题,所以没有脱开身。”

  “哟,上海不愧是全国第一大城市呀,恢复党组织工作走在前头了,我看到转发上海经验的材料了。”吴主任对奚永昌更热情殷勤了,指指身后介绍说,“这项工作我们刚开始,农场局给我们场派来了整党工作团,这是去三连的整党工作队周队长。

  “您好,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周队长是个四十出头、说话办事干脆的人,主动上去和奚永昌握手,“我们是从各单位抽出来在一起的,农场局办了一个月的短训班,学习了中央关于这次整党的文件。这是进驻的第一个点,一点儿经验也没有,抽空给我们传传经,送送宝!”

  奚永昌渐渐松开被握着的手,显出很成熟稳重的样子,说:“其实,别看文件、材料那么多,主要是把握好两个文件:一个是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组《关于已经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的单位恢复党的组织生活的批示》,另一个就是中共中央《关于整顿、恢复、重建党的组织的意见和问题》。吃透文件精神,安排好工作步骤,一点一点来,别犯急躁病。”

  周队长举止言谈都很谦虚:“老奚同志,听说上海许多单位的党组织都恢复了,有个材料上说,你们那里从党内清除了一批坏分子,纳新了一大批新党员?”

  “是啊--”奚永昌点点头,微笑着说,“毛主席不是说了嘛,我们的党要吸收新鲜血液。工人、贫农、红卫兵中的积极分子要吸收到党里来,旧血液中二氧化碳太多,要清除掉……一个党也要吐故纳新,不清除废料,就没有朝气!”他停停精神振奋地继续说:“我们上海那里党员和群众对这项工作很积极,觉得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高明,最终还是靠共产党带领大伙儿建设社会主义!”

  “是啊,群众还是相信党,”周队长感叹地说,“我们这个党确实了不起!”

  “这样吧--”吴主任插话,“到三连以后呀,你们就请老奚同志讲一课,指导指导,争取在三连搞出点儿名堂来,给全场整党工作提供点儿经验!三连可一贯是出典型、出经验的地方呀!”接着又对奚永昌说:“老奚同志,你要来农场也不事先给我们来个电报。场子知道你来,我怎么也得到车站接你去呀!我把周队长他们送到三连回场部后,马上向王肃主任汇报,到时请你到场部来做客,你一定来呀!”

  “工作都很忙,你们就不要客气了,”奚永昌摇摇头说,“我这次来看看奚春娣是一个目的,还想在连队住上几天,接触点儿实际,回去好开展工作。我在工厂刚搞完整党,组织上就找我谈话,分配我到市知青办工作。这次是到北京参加知青工作座谈会拐了个弯来的……”他说着脸来个大幅度旋转,和吴主任成了面对面:“我来之前,听春节期间到这里来慰问的同志反映说,你们农场对知青‘再教育’问题争论很激烈?”

  “其实呀,没啥大不了的!”吴主任连忙甩出了遮掩般的一套喀,“听说很激烈,只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在那里瞎呛呛,浮皮潦草,也说不出个什么大名堂。这里三万多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的主流还是好的,贫下中农承担‘再教育’任务也是得力的……当然喽,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十全十美,看大方向嘛!”接着似说完了,又补充道:“你要感兴趣,我找场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详细介绍介绍。”

  “一般就不麻烦你们了!”奚永昌连忙说:“需要时我和你打招呼……”

  “刘师傅,停停,停停!”吴主任抬头看看窗外才发现,大客车早已驶进了三连的地域,公路边上的大豆地里,大约有一百多名知青正在拿大草,而且清清楚楚地发现,张连长就在其中。

  车停了。吴主任指指地里对周队长说:“张连长带班参加劳动呢,咱们到连队也没人接待。这里的连队干部,暂时就老张一个人负责,另外一位姓肖的副连长,去专门负责开办小煤矿去了。”他说完下了车,用手拱成个小喇叭喊起来:“张--连--长--”

  “噢--听到--了--”地里传来了张连长的声音。

  吴主任发现奚永昌也下了车,又冲地里喊起来:“奚--春--娣--在不在?”

  张连长回答:“在--”

  “请--她--也过--来--”

  “好--”

  这时,整党工作队的周队长等也下了大客车,有的在伸懒腰,有的在大口吸着新鲜空气,放眼这极目一片葱绿和淡黄相间的北大荒田野。

  奚水昌瞧见奚春娣那娇小轻盈的身影正踏着垅沟在绿坡上跑来,心情很激动,同时也有些放心了。她--一个从未离开过家庭的孩子,已经和贫下中农在这里过了三个革命化春节。尤其是刚到场不久那次给家里写信提到给一位老贫农输了血,心里便久久萦绕着一种矛盾情绪,既赞誉又惦念,在忍不住情绪激荡的情况下,才给当时的钟指导员写了那封信。她的身体确实是太孱弱了,当知道除了那个钟指导员外,还有个肖副连长在时时关怀着女儿时,才放心了一些。谁知,春节后不久,又从奚春娣一位伙伴的家长口里得知她在一次高寒下出工回来又冻坏了脸部,任怎么样写信询问,回信一味地说是谣传,字里行间跳荡着快乐与平安。怎么也不能不使当爸爸的安生。原来,奚春娣输血后写信给爸爸,知道爸爸惦念后,后悔了半年多,不平静的心才坦荡下来。

  奚永昌走向绿野去迎接,走进地头不远,发现一位姑娘正蹲在地上一条草很多的垅沟里薅着草,满脸满脖子淌着汗,吃力地追赶着离她很远的人群。

  “姑娘,”奚永昌走上去,“怎么落后了?”

  姑娘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避着手上的泥土,抬起手腕子揩揩额头上的汗水,眨眨眼皮斜一眼奚永昌,一看那模样儿,猜定准是个官,气不打一处来,嘴巴一噘,伴有不屑理睬的神情,冷淡中夹有酸溜溜的味道说:“问啥,这不明摆着嘛,摊一根荒垄,命不好活该倒楣呗!再说,我长得又不漂亮,也没个人接垄,还能不落后?”

  “嗬,好大的怨气呀,姑娘--”奚永昌一听就知道是东北知青,微微闪出笑容哈哈腰说,“干活,这和漂亮不漂亮有什么关系?!”

  奚永昌仔细看时,这姑娘长得粗粗实实,健壮得像头小牛犊,论模样,确实不怎么漂亮,脸上还长着稀稀拉拉一层黑雀斑。

  “哼--”姑娘的话语里火药味更浓了,“没关系?鬼晓得那些当官的肚子里都是些什么花花肠子……”

  这姑娘名字叫廖洁,本来和白玉兰、姜婷婷都是连队文艺宣传队的,生来一副银铃般的女高音嗓子,代表连队到兄弟连队和友邻单位进行春节慰问时,她唱的《英雄赞歌》场场打炮,在空军部队农场返场四次掌声才稀落下来,场部汇演评比时得了个个人优秀表演奖。她根据别人的议论得到结论:白玉兰的歌声和姜婷婷的舞蹈能有掌声,是四六开,也就是四分艺术六分容貌引来的,而自己却真正是靠演唱艺术赢来的。她刚来农场时和大家在一块地里热热闹闹参加这大会战那大会战,至于王大愣接谁的垄不接谁的垄都不在意,后来才发现,王大愣常接的是几个脸蛋儿漂亮的女知青的垄。对她打击最大的是这次场部组织文艺宣传队,她满有把握能选上,不料成了泡影,后来听说所有入选的演员都是场革委会主任王肃一锤定音,越想自己那演出返场时爆发出的次次热烈掌声,越气不打一处来。

  她正横眉怒目瞧着奚永昌发牢骚,前面突然传来了呼喊声。

  “爸--爸--爸爸--”

  “爸爸!”奚春娣像六七岁的孩子,噙着激动的眼泪扑进了爸爸怀里责怪道,“你要来前怎么不给我来信呢?!”

  奚永昌也激动了,憋着眼泪才没有浮上眼角:“告诉你的话,你还能睡着觉吗!”

  廖洁在旁边先是一愣,走上去:“春娣--这是你爸爸?”语言有点迟钝,神情也表现出不好意思了。

  奚春娣点了点头,泪水扑簌簌落到了一片浓绿的豆叶上。

  廖洁闪闪明亮的眸子:“叔叔,刚才我失礼了,请您多包涵儿点吧。”

  “没关系,有时间好好聊聊。”

  这时,张连长也走了过来,在吴主任的介绍下,分别和周队长等整党工作队一一握手,又介绍奚永昌。在寒暄着请大伙儿快上车回连队时,奚永昌坚持要和女儿漫步走回去,张连长和吴主任执拗不过只得依了。

  大红客车“嘀嘀”两声开动后,奚春娣扯起爸爸的手,撒娇地说:“爸爸,你帮我薅草吧,我那条垄还没薅完呢!”

  爸爸没等回答,她又说:“谁让你替我报名下乡的!”

  这本是撒娇亲昵的话,奚永昌看到女儿那满脸汗痕和略显枯黄的脸,再也止不住、憋不住泪水倏地滚上眼角跌落下来,恰巧,也落到了春娣滴泪的那片绿叶上。

  “爸爸,你掉泪了。”

  “你不是也掉泪了吗!”奚永昌用手背拭拭,抑制着感情,“爸爸见了你高兴的呀。走,爸爸帮你薅草去。”

  奚春娣笑笑:“爸爸,你还当真呀,我开玩笑呢!干这活,你准赶不上我,我干你看着就行,得把我的任务完成呀……”

  奚永昌本是最能抑制情感的,不知怎么的,情感又激荡起来,他自以为自己来了,女儿会请假和他一起回连队的,没想到女儿提出还要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他一下子想起文化大革命没开始时,组织上让他领导实施一项重要工程,当看到带领的那无数部下勤勤恳恳忘我劳动时,曾在心中不止一次腾腾地升起自豪感。如今心里升起的自豪感不亚于那种自豪感,因为掺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涌动着。自从女儿离开上海,甚至到未见面之前,他所以常惦念着的是春娣还是个孩子,是个稚嫩的孩子,没想到,这一见面觉得她的形象高大了--经过农场干部和贫下中农的帮助不再是个孩子--是个尽职尽责的合格的边疆建设者了,虽然她体弱,能看出是在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爸爸为此而高兴、自豪。

  “爸爸,走啊--”奚春娣拽着有点发愣的爸爸催促道:“帮我薅草去!”

  ……

  爷俩踏进绿海,走到奚春娣该接续着往前薅的地方,俩人一左一右把着一条垄,亲亲热热地谈论着,薅着草,奚春娣高兴地嘴不闲着,不停地介绍给爸爸,这是水稗子草、拉拉秧,这是雁麦草、苣荬菜,这是莠草……仿佛爸爸一无所知,她是一个农业专家似的。

  夕阳西下。

  知青们完成了薅草任务,嬉笑着、追逐着,有跑的,有漫步悠悠走的,像一群归巢的小鸟那样快活。

  收工往回走,是知青们快乐的时刻。

  奚永昌提出要去看看奚大龙的墓,奚春娣领着爸爸漫步来到了扎根林。

  这片知青刚来连队时栽下的小松林,经过三个大自然春夏秋冬的哺育和知青们的浇水锄草,已经撑起了高于人的小树伞,像一个个倔强的汉子,在这贫瘠的山岗上拼力汲取着地下稀有的营养,生长着,深深扎下了根。眼瞧着就要漫过林地头上当初王大愣立起的那块“扎根碑”了。一株株、一棵棵枝叶和枝叶像要互相牵手似的够着长,稀稀疏疏,远处看,联缀成了郁郁葱葱一片,那棵棵枝权上系着写有知青姓名的白铁片,显得小了。这里,除有的知青常来看自己的扎根树长得怎么样外,每年开春后,常有连队的猪马羊蹭痒践踩,使林边上的一些遭受了蹂躏、摧残,有的明显地留着伤疤,生长得比其它都慢,显示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从严寒到来开始,要在凛冽的东北风和大烟泡中颤抖痉挛一冬。

  奚春娣领着爸爸钻进林里,来到了奚大龙墓旁。

  奚大龙生前的两个春夏秋,不断来给他栽下的扎根树浇水、松土、施肥,树长得格外粗实健壮,太阳当头时,那撑开的树伞能给坟墓遮上一大角荫凉了,坟土上插着一把把被太阳晒蔫了的芍药花、百合花和野菊花。可以看出,也是近一两天有人来插的,其中除有奚春娣插献的一把外,那些是竺阿妹、肖副连长和老伴、还有丁向东、李阿三等。他们都是默默来,默默去。

  奚永昌默默地立在墓前,瞧着那块一尺多高、半尺多宽的小墓碑上刻的“奚大龙烈士之墓”,悲痛和思念绞杂在一起,搅动着那不平静的心海,眼睛又被泪水模糊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在上海一起工作过的许多同事、朋友、领导都说自己是个硬汉子,不知为什么来到这北大荒土地上有这么多泪水,见到久别的女儿流泪,在弟弟的墓前又是泪……

  泪啊泪,不仅是痛苦的象征,还常常是激动、悲壮,甚至也有自豪和幸福的展示。

  夕阳落进山后,暮霭弥漫了深邃的小兴安岭,一阵晚风忽然从田野吹来,山的绿海、田野的绿浪都簌簌地响了起来。

  奚春娣看看天色已晚,领着爸爸朝连队走去。

  奚永昌走着走着,发现林边上有座新坟,指指问:“春娣,这也是知青?”

  “是,是咱上海知青,叫马力。”

  “怎么去的?”

  奚春娣回答:“春耕要结束的时候,连队知青中闹起了地方藩病,好吓人哟,要不是贫协主席丁向东,死的人还要多!”

  “噢--这么厉害,”奚永昌想起了上海春节慰问团回去后和奚春娣在信中断断续续介绍过的一些情况,问:“丁主席就是养猪班那个班长吧?”

  “是的。”

  爷俩肩并肩,缓缓朝连队走着。

  “春娣,你在信里对贫下中农的看法很不稳定,有些评价很不对劲儿。”奚永昌告诫女儿,“他们过激地批判知青,不能说他们是坏,那是出自一种对党对毛主席朴素的阶级感情,作为党从旧社会苦难深渊中刚拯救出来的一代人,他们没文化,封建意识浓,甚至有些愚昧落后的东西,那是正常的。即使这样,也应该正确对待他们。他们身上有着我国劳动人民的许多许多优秀品质……从总体上全方位说,贫下中农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是有些困难,你给我的信中介绍的你们那些争论,我赞同那个叫郑风华的那些观点,抽时间见见他。”

  “行啊。”奚春娣高兴地说,“还是钟指导员在的时候,建议召开了一个知识青年献计献策、建设社会主义新农场座谈会,郑风华想起在平顶山发现露天煤,建议开办小煤矿,得到了连队和场部的赞同。他回到乌金市请来了老师傅,正开建小煤矿呢!据说今年冬天就能烧上他们开采的煤呢。”

  “好样的!”奚永昌赞扬道。

  “不过,”奚春娣惋惜地说,“爸爸,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调到场部的王连长,还有现在的张连长都不喜欢郑风华……”她从郑风华又讲到钟指导员受排挤,讲得很激动。

  奚永昌听着听着,受到了感染,相信女儿的讲述会是准确的,不会不明是非,感到这些事情很怪,一下子联想起在地头上遇到的那个女知青问:“春娣,薅草落后的那个姑娘怎么那么多牢骚?”

  “爸爸,你是不知道,事情摊到你身上会气炸肺的!”奚春娣愤愤不平地说,“那姑娘叫廖洁,歌唱得好着呢,人长得倒是一般化,可是群众买她的账哇。每次登台演唱,掌声都是呱呱地响个不停。又不是选妃子呢,群众喜闻乐见就行呗,可是,场部就是不抽她。”

  “这问题可得正确理解了,”奚永昌觉得女儿的情绪似乎有些偏激,说,“你们这儿好赖也是个县团级单位,有好几万知青和干部、家属,成立宣传队挑选演员嘛,就是综合各方面条件。”

  “爸爸,你怎么也这么说!”奚春娣有点不大高兴地说,“人家廖洁搞声乐,又不是跳舞,要那么好身条干什么?再说,春播大会战时场文艺宣传队到田间地头巡回演出时我们看见了,有几个姑娘脸蛋儿是挺漂亮,身条儿也挺美,跳的那舞蹈是个啥,哪有艺术细胞呀,腰直楞楞地简直像个木头橛子!”

  “春娣--”奚永昌觉得春娣大概有偏爱廖洁的感情色彩,讲的钟指导员和郑风华那些事情是有些道理,因为明情摆着,尤其和自己心理上的认识一致,在选演员这类事情上在没闹清情况前,不能怂恿刚走上工作岗位上的孩子处处和组织闹对立情绪,语气加重地说:“不要这么牢牢骚骚的,组织上选人自有组织上的道理嘛!你说的那演员可能暂时不行,如果基本素质好,会提高很快。再说,她们选到场宣传队之前,又不是专职搞艺术的,哪能一下子就有那么高水平呢!”他尽量想合情合理地解释着。

  “算了吧,爸爸!”奚春娣换成了武断的口气,“你别替他们打圆场了,你说说吧--明明是挑选演员,为什么真当演员行的,比如我们连去的白玉兰和姜婷婷吧,没在宣传队干几天就抽到大楼办公室去了?抽空你听听群众的呼声吧,那舆论嗡嗡的,说啥的都有!”

  “啊?”奚永昌疑惑地问,“不能吧?”

  奚春娣一口咬定:“都是铁一样的事实,怎么不能呢……”

  父女俩说着说着到了女知青宿舍大门口。

  “爸爸,宿舍的女同胞们可能在擦身子,”奚春娣拦住爸爸,“我先进去看看,可以的话,你再进去。”

  她话音刚落扭过头,往宿舍里刚迈开步,和莽莽撞撞急着往外来的郝玉杰撞了个满怀。

  “你瞧你!”奚春娣愣住后给了郝玉杰一拳,“怪不得大伙儿都叫你莽撞鬼,该挨修理了!”

  “哎呀,还有那份心闹,别闲言碎语的了!”郝玉杰急急火火地样子,“出人命啦,大伙儿都在找人呢!”

  “找人?”

  “是!”

  “谁?”

  “姜婷婷呗!”

  “姜婷婷怎么啦?”

  “哎呀,我也是糊拉巴涂,知道个囫囵半片儿。”郝玉杰神情很紧张地说,“听说小两口新婚之夜闹翻了,今天一早姜婷婷拎着绳子跑了,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奚永昌紧迈上一步,问:“大概有个去向没有?”

  “没有,谁也没看到,只是丁悦纯说拿着绳子跑了。”

  奚春娣奈不住问:“丁悦纯怎么不拦住她,就看着她跑?!”

  “鬼知道!”郝玉杰说,“张连长布置全连人马撒开大网到处找呢。”

  奚永昌着急地说:“春娣,快问问连长还有没有没人去的方向,咱们也去!”

  “好吧!”奚春娣应声朝连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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