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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新婚夜

  会场掀起了贯彻落实场革委会1971(1号)文件精神的热潮。

  夏锄生产铲三趟四进入一半的时候,张连长就把木工和建筑排的全体人员撤下来,还抽掉两个排当小工,大解放、胶轮拖拉机、牛马车齐上阵,挖地基的挖地基,运砖石的运砖石,做门窗的做门窗,在干部家属房后,打响了一场抢建知青新婚住房的小会战。

  张连长为了实现宣布袁大炮为副连长的同时,也提拔田野为副连长,亲自当红娘牵线并动员他俩这次就结婚,以实际行动响应场革委号召,捍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伟大成果。袁大炮是满心同意,论田野的出身、长相、个头儿、能力和自己相比都无可挑剔。只是田野有几分犹豫,口头上和张连长讲,找对象要以“革命化”为主要标准,心里却对袁大炮有诸多看不上的地方,比如文化素质低,写的字就像老蟑爬的不说,嘴里说话经常带啷当,不干不净的,穿衣戴帽都那样粗俗,毫不讲究……经过张连长再三动员,还是把婚事交给组织安排了。

  一栋崭新的红砖房很快盖好了,张连长担心一号召报名结婚,那些恋爱正热的一对对男女知青,还不一窝蜂似的拥上来呀,因此,事先透出风袁大炮和田野要带头结婚安家,打算给他俩排个头号。

  谁知,事情并不像张连长想象的那样,他在大会上公开宣布可以申请报名以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响,没想到第一个报名的是郑风华。可是郑风华几次去场部约会白玉兰都吃了闭门羹,找杨丽丽帮忙,找张晓红透话,统统无济于事,看来,白玉兰不理郑风华是铁了心了。郑风华无奈,只好找张连长又退了报的名,张连长细细一算,郑风华不报名正好已有七对,这栋房也就能安排七户,再多一户就有矛盾了。七对嘛,不算少,是够举行个小小的集体婚礼,也足够声势宣传的了。

  其实呢,张连长并不知底细。这七对申请结婚的当中,除袁大炮和田野属真心要做结婚安家落户的铁心务农扎根派外,那些对都是喊着这样的口号,各怀心腹事,比如说吧:

  --丁悦纯和姜婷婷申请结婚微微妙妙。姜婷婷到场部文艺队时,丁悦纯心里就有点那个。见白玉兰也去,就没说出啥,但总觉得有点不放心。这半年来的时间,他发现姜婷婷脸上的雪花膏味更浓了,而且话里话外总是要攀高枝儿,一口一个王肃主任如何如何,心里就很反感,嘴上又说不出来,特别是对她走红运,没到场部文艺队几天就当上了冠冕堂皇的出纳员,心里更是疑点斑斑,左套问右探询,她说的合乎情理且自然得体,也就罢了,可睡不着躺在被窝里的时候,总是疑神疑鬼的,心里那样不踏实。一次,思索起和她恋爱的前前后后,更加不安起来。姜婷婷的漂亮在全连也是数得着的,追求她前,曾做过许多设想,一套又一套方案,以为这样漂亮的姑娘一定心活眼高,不会轻易看上谁,没想到一套方案也没使多大劲儿,她就吐口了。当时,丁悦纯既高兴又似乎感到失意,他觉得宝贵的爱情需要费些波折,付些心血,得之越难越是珍贵,得之越易失之越易。尤其是连队成立文艺队后,她就那么喜欢当那个队长,因受别人的排挤,不惜去帮张连长家烧火做饭得以讨好,击败了对方当上了队长。丁悦纯得知前后把她好一顿挖苦,她当时还耍点小性子不乐意。丁悦纯跟李晋逃跑回城不辞而别,巧遇白玉兰才捎个口信儿,就是这个原因。他真担心姜婷婷被人……想来想去,才以响应场革委会号召的名义,做好了姜婷婷的工作--报名登记结婚。

  --梁玉英和张小康是包办婚姻。张小康这个连长的儿子不像王明明,可以凭借老子的权力搞一个又一个,蔫蔫巴巴自己很难搞成对象。张连长对这一点明镜一般,看中梁玉英的纯朴、能干和为人厚道,才从梁伯伯身上打开缺口,给他俩联成了姻缘。返城风刮来了,推荐知青上大学开始了,张连长和老伴日夜担心梁玉英一活动,顺哪条道当了“飞鸽牌”。再说,“坐地炮”找个知青也是很光彩的事,荣耀门面,何况他已经看透,知青必定是有些社会主义觉悟和有文化的人,婚事新办,既对这个“连长”职务体面,又省事节约。谁不知道,知青没进场时,农场的姑娘少,不少小伙子只好到农村找对象。这附近的农村,买卖婚姻正在抬头,有的还根据姑娘双眼皮、单眼皮公开要所谓“奶金”,加上什么“过小礼”、“点烟钱”、“改口钱”等等,再一操办,就得个三千两千的,多半辈子积攒的过河钱都得搭上。这样,何乐而不为?他再三鼓动梁伯伯。梁伯伯是个实在人,一听处处都是理儿,也就同意了。他一同意,孙女听爷爷的,也就点头报了名。这一对,从梁玉英论起,当然算不上自觉的扎根派。

  --马广地和韩秋梅是在困难迫使下报名申请结婚的。这一对非常钟情,但韩秋梅没有户口,不仅口粮成了大难题,还没有布票,一切按人头定量的国家调拨供应用品都得不到。马广地总和哥们要粮票不好意思,韩秋梅总和舅舅家人争用有份儿的供应品也不好意思,按张连长的话说,结婚以后给韩秋梅办迁移户口的申请理由可以写上“投夫生活”,连队给点照顾,可以说成是照顾知青或职工家属,若是不结婚,只是恋爱关系,什么都不好照顾。马广地和韩秋梅是奔这个问题使劲才申请结婚的。

  ……

  尽管如此种种,但毕竟是冠以“立志扎根农场干一辈子革命”的名义报名申请,张连长也够高兴的,亲自安排车去土窑子登记,亲自指挥建新房,又亲自拿方案搞新房内部小装修。因为这是场革委会的号召,又非常符合他的心愿,才这样比其它事情更精心。

  这挂锄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又是人们讲究的双日子,集体婚礼要在这天举行了。

  知青新房门前,用松枝盘绕扎了一个彩门,准备做举行集体婚礼的主席台。彩门的两个角上贴着特大的红“囍”字,横额写着:“三连知青集体婚礼大会”,左右是两幅宽而长的对联。右联是:“积极响应场革委会号召,扎根农场干一辈子革命”,左联是:“誓死捍卫文革伟大成果,虚心接受一辈子再教育”。

  集体婚礼时间定在上午九点钟。不用动员,不用组织,不到时间,就有不少人跑了来,等知青大食堂门前的钟声一响,知青们愉快地叫喊着,孩子们手舞足蹈地飞跑着,连农工家属的一些小脚老太太,也颠颠地跑来看热闹。

  大会基本就绪,彩门口主席台上坐着全连的十几位贫下中农,梁伯伯作为知青家长代表,肖矿长虽不是贫下中农,作为老干部代表也应邀入座。主席台座后是乐队,由几名锣鼓手和唢呐手组成。主席台座前,横排站着十四名新郎和新娘。

  在人们的记忆里,这是连队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儿,看来真的要热闹热闹了,那参加会议的知识青年和连队机关干部挤挤捱捱,里三层外三层,把彩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嬉笑声,口哨声、呼喊声嘈杂地响成一片。一些顽皮的孩子个小挤在外边看不着,索性爬上了跟前的树上,还有搬来椅子或板凳踩着的。还没开会就可以看出气氛热烈隆重极了。

  “静一静,静一静啦!”张连长瞧瞧左右前后,汗淋淋地从就座的主席台中间站起来大声喊:“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嘈杂纷乱的声音在反复制止下才渐渐静了下来。因为人们不是当会来参加的,是来看热闹的。

  张连长揩揩汗,从兜里掏出一张议程表,大声主持道:“革命干部、职工、贫下中农和知识青年同志们:三连知识青年响应场革委扎根号召集体婚礼,现在宣布正式开始!”

  锣鼓、唢呐齐鸣,鞭炮噼里啪啦地在主席台前爆响,看热闹的人们捂耳朵的,往后闪身子的,人群里不时传出脚被踩的“哎呀”声、互相挤撞声。

  鞭炮一停,张连长给乐队一个手势,乐曲一停,继续宣布:“下面,集体婚礼典礼进行第一项,连部和贫下中农向新郎、新娘赠送红宝书!”

  伴着热烈的掌声,肖矿长和丁向东等七名连队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各双手捧一套用大红纸包的《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走到新郎、新娘面前双手捧递。每对新人双手捧接过去,紧紧抱着,每个人胸前那耀眼的大红花、那闪闪发光的毛主席像章格外增加了这婚礼庄重的政治气氛。

  “同志们--”张连长边做着手势让大家肃静边继续宣布:“下面进行第二项,宣布响应场革委号召,立志扎根农场干革命参加集体婚礼的知识青年名单--”宣布到这儿,他抬起头来很随便地说:“其实不宣布大伙儿也知道也都认识了,这第一对是袁排长和田排长;第二对是马广地和韩秋梅;第三对是丁悦纯和姜婷婷……”

  他每指划着点一对名,都响起一阵短而热烈的掌声。新郎几乎个个大方,瞧着人群还冲伙伴们挤眼弄鬼脸;新娘却不行,韩秋梅、梁玉英等从婚礼开始几乎都是含羞地低着头,咬着嘴唇,眼睛只盯着黄土地,像要瞧出点什么来似的。

  张连长先挓挲着手鼓掌说:“请新郎新娘代表--田野发言!”

  田野自从在抗涝抢播大会战前线向连长提出了推荐上大学等建议后,张连长对她的印象越来越好,觉得她能说出自己想说想干而又说不出找不到的窍门,特别是几次排长会议上的讲话非常赶劲儿,非常解渴,觉得她的才干发挥好了,不比张晓红差,暗地里把她当个苗子好好培养。这次选她做代表发言,是从内心里有目的的。

  不错,张连长毕竟是多年的领导干部,尽管有人说他“拿鸡毛当令箭”,“脑袋长在别人的脖子上”,也能看出些问题来。对于张晓红和田野就比较得挺准确。正如背后有人议论的,张晓红这个官迷,像“土包子开花”,只不过有些小打小闹的小花花点子,剃光头誓师发言啦,发明“忠”字馒头啦等等,而呱呱呱地理论理论,说话解渴而咬茬儿,讲点政治上的谋略就不行了。张连长似乎从田野的言语和行迹上看出了这种苗头。心里暗暗思忖:难怪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是个难题,到底是城市里来的,有难缠的,像李晋、马广地那套号的;也有人才。而且感叹,自己像他们这么大年纪时,远远比不上他们。

  新娘、新郎们都打扮得新鲜漂亮,唯有田野穿着那套洗得有些发白的仿军装,毫不美饰地保持着齐耳短发,那对炯炯有神、总是探究的大眼睛不仅显示着朝气蓬勃,还显示着聪明而执拗。

  “各位领导和革命的同志们--”田野展开讲稿,眼睛里白眼珠向旁边一抹一抹地撒眸了几下,大声念道:“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我们七对新婚夫妇中的十二名下乡知识青年,能响应场革委的号召,在这里举行集体婚礼,立志铁心务农不动摇,扎根边疆干一辈子革命,心情无比兴奋和激动,特向场革委和连队领导、贫下中农表决心:

  “我们决心扎根农场六十年,铁心务农志不移。生是小兴安农场的人,死是小兴安农场的鬼……”

  “扎根六十年--”张连长站起来打断田野的话,并挓挲开双手举过头顶大声说:“好--哇--大家鼓掌啊!”

  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随着张连长坐下,掌声息了,田野又激昂地念起发言稿来,那神情,那语调,给人很明显的感觉:眼前她不是在结婚处理终身大事,而是在干革命,在呼吁全连的知识青年都要这样做。田野发言这一炮打出去,冲淡了不少锣鼓唢呐带来的喜庆气氛,多了几分严肃和几分庄重。

  “好哇,好哇!鼓掌使点劲儿!”张连长笑眯眯地听着每一句发言,田野发言一完,带头鼓掌说,“下面请贫协主席丁向东讲话。”

  今天,丁向东穿戴很整齐,脸和手也洗得比往日都干净,笑眯眯地一站起来,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是知识青年们对丁向东的感激与赞誉。自打他给马广地、李阿三等知青们治好藩病后,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他在知青心目中的形象高大了,是活神仙,是慈善菩萨,是连队几十名、全场几百名知青的救命恩人。

  “好啦好啦,不要鼓掌了,不要鼓了!”丁向东朝转圈儿的人群摆摆手,点点头,笑笑说,“我说不讲嘛,张连长非让我讲讲。办喜事儿就是一个乐呵呗,有什么好讲呢……嗯,刚才那个田排长啊,讲得忒好啦,讲到我心里去了,我越听越高兴。我们贫下中农盼着咱连的知青都在这儿结婚扎根,早生大胖小子,对啦,今晚上,大伙儿都别忘了去闹洞房呀……”

  说得韩秋梅、梁玉英、姜婷婷等都羞得低下了头。看热闹的人群里,不少处都叽叽咯咯地哄笑起来。

  “什么贫协主席,给他提两毛钱意见--口口声声生大胖小子,纯粹是重男轻女!”人群里,一个外号叫假小子的女知青气哼哼地说着,就要举起手来吵吵。

  李阿三伸手掰回她的胳膊来:“别乱上纲上线好不好,那贫下中农说话都能像咱知识青年似的?人家说的也不过就那么个意思呗,希望咱们在这儿安家立业生儿育女!”

  “对!”李晋应和说,“贫下中农是这么个意思,别肚里有点墨水儿,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外号假小子的女知青睁大了眼睛:“你是最能挑的!”

  “嘿--”李晋小黑胡一撅,“我是个啥挑法?你是个啥挑法……”

  “静啦静啦!”张连长大声维持着秩序说,“下面进行下一项,新郎新娘结婚仪式开始……”

  张连长话音未落,鼓乐齐鸣,鞭炮也噼里啪啦响起来,淹没了一切嘈杂的议论声和嬉笑声。

  “新郎新娘给伟大领袖毛主席鞠躬开始,一鞠躬,二鞠躬……”随着张连长在锣鼓唢呐和鞭炮声中的呼喊,主席像下的人迅即闪开,七对新婚夫妇来个向后转,站成更加整齐的一排,开始恭敬地向彩门上的毛主席像敬礼。

  ……

  婚礼举行到这儿,有些知青特别是和张小康在一起的“车皮子”忍不住了,既然是热热闹闹的婚礼嘛,何必这么正经,革命就革命嘛,还能不让热闹热闹了,于是,向张连长呼喊的、传条子的多起来。有的要求一对一对的小两口谈谈恋爱经过,你先追求他还是他先追求你,有的点名要“二重唱”……

  拥挤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张连长的呼喊和指挥不灵了,几个开拖拉机和小蹦车的司机以闹张小康和梁玉英为主,捎带着闹其他,似乎是夺了张连长的“权”,成了轮班的吵吵巴火的主持者。越闹主席台前的空地越小,吆喝喊叫,嘻嘻哈哈响成了一片,直到太阳大偏午,知青食堂催着快去参加庆祝集体婚礼会餐才算结束。

  从昨天开始,知青大食堂就安排杀猪宰羊,全体知青和贫下中农都参加,十人一桌,七对新人分别为各桌敬酒,热闹的气氛不比婚礼仪式差,直到太阳落山。

  夜幕降临了。一间间洞房的电灯亮了。明亮的灯光映照着雪白的墙壁、粉红的窗帘和门心上的大红喜字,昭示着洞房美满素雅的气氛,那些闹洞房的,眼瞧要贴近午夜了,有的还不肯离去。

  集体婚礼,给连队带来了近年来少有的欢乐。

  丁悦纯和姜婷婷送走闹洞房的知青和小朋友后,丁悦纯“咔啦”上了门栓,“刷啦”拉上窗帘,闭了棚顶吊灯的同时,掰开了壁灯的电钮。

  顿时,洞房从洁白明亮中变成了另一色彩。淡红的壁灯光在粉红色窗帘的映衬下,整个房间罩上了蒙蒙的晕红,给人以神奇玄妙的感觉。新郎新娘置于其中比在那一派洁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俊逸而有神韵。

  丁悦纯在掰开壁灯的同时,一转身的时候,瞬间从桌前的大梳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他好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青春的美妙:身材瘦削而匀称,生平第一次刮过的脸已不是刚下乡时那样白里杂黄,也不是给丁香输血后的憔悴,微见黑色里泛着红晕,是青春的活力在闪烁,是两年多来边疆农场辛勤劳作的馈赠。

  他回头有意地瞧一眼正解扣脱衣的姜婷婷时,好像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摄入眼帘,那柔软的舞蹈演员身姿,那亮眸皓齿,那矜持的神情,那红润脸蛋上的笑靥,初秋时节嫩红鲜艳的苹果也无可比拟,那黝黑齐耳的短发把脸廓衬得更加俊秀了,苗条又不失丰满的身条闪动在这玄奥迷离的气氛里,丰满的胸部随着脚步在衬衣遮掩下微微颤动展露着妙龄姑娘静谧温柔的神态。

  屋里有点闷热,丁悦纯也解扣脱掉衬衫,挂在衣架上,双手往下拽拽印有“扎根边疆”四个大红字的白背心,心也像这被抻直的背心一样舒展--终于实现了与姜婷婷结婚的美好愿望。

  “婷婷,”丁悦纯伸出右手,用臂弯搂住她的脖子说,“听说人生有四大喜,你知道吧?”

  “不知道,”姜婷婷嗓音很低,娇怩地侧着头扭过半面脸冲着丁悦纯问:“什么四大喜?”

  “真的不知道?”

  姜婷婷摇摇头。

  “那好,我来考考你的思维敏捷不敏捷--”丁悦纯说着身子往后一闪,变成双手搂着她的脖子,“我说上半句,你对下半句,怎么样?”

  姜婷婷低头又微微抬头,妩媚地一笑,不愿做这种游戏,没说出口,想上炕休息,又被丁悦纯紧紧搂着脖子,也就只好听便了。

  丁悦纯比姜婷婷大一岁,高半个脑袋,人们议论:在这七对新婚夫妇里,论年龄、个头儿、长相,他俩是最相配的一对。

  丁悦纯:“洞房--”

  姜婷婷:“--花烛夜。”

  丁悦纯:“金榜--”

  姜婷婷:“--题名时。”

  丁悦纯:“喜得--”

  姜婷婷:“丰……收……”

  丁悦纯一提醒,姜婷婷想起来了,似乎听谁说过这人生大喜事,前两个略一提醒,便对上了,这后一个无论如何也对不上了,只好胡诌一个。

  “不对!”丁悦纯搂着她,摇晃着说,“你再猜!”

  姜婷婷眯起眼睛,娇矜冥想的样子,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略停了一小会儿,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丁悦纯爽快地脱口而出:“喜得官衔!”

  “不对不对,你就知道官衔官衔的,这人生四大喜事,是旧社会传下来的,那‘金榜题名’就是中了官衔!”丁悦纯解释完,一字一板地说道:“第--三--叫--做……”说完伏过身子,紧紧地把姜婷婷楼住亲吻起来。

  “你真坏!你真是个大坏蛋!”姜婷婷攥起拳头捶了丁悦纯几下,任凭丁悦纯亲吻,身子被压得后倾着,脚后倒着,眼瞧就要跌倒时,丁悦纯把胳膊伸向她的身后接抱住轻轻放到了炕上。刚要帮她脱鞋,姜婷婷忽地坐起来,一把拽住他的手,悄声说:“听说这地方结婚很能闹不说,半夜还有晚辈或顽皮的孩子听窗的,再说,人家那几户洞房要是都不闭灯,单就咱们的闭灯,外边人一瞧多不好,明天又逗咱们的笑话了!”

  “这地方的人是真能闹!”丁悦纯直起腰来,瞧着姜婷婷笑笑,“比咱乌金市矿上还厉害!咱那儿就够厉害的了!我哥哥结婚时,闹得我嫂子病了好几天。”接着说,“婷婷,你在屋里坐,我出去看看。”说完拉开门栓推门走出去十几步转回身一看,果然所有的洞房都灯光明亮,张小康和梁玉英新房里连窗帘也没拉,大敞着窗扇,大概是屋里人多空气闷热的缘故。

  他迈开大步往回走,随着传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隐约能听见大吵大嚷声:“亲嘴亲嘴,让他俩再亲一个!”,“张小康按电铃!要不饶不了你!”……

  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和张小康一起开车的那些“油耗子”,嗓子粗,声音大,话里掺着牙碜的字眼,那样狂热。

  夜墨黑墨黑,笼罩着连队,闷热了一天,凉丝丝的。风在暖气中微微颤动,轻轻吹拂。那从洞房里探闪的盏盏明亮的灯光闪闪烁烁,把亮舌伸出窗外,在狂欢嬉笑声陪伴下,仿佛要把黑黑的夜色驱散似的。然而,夜太黑了,亮光太弱了……

  “婷婷,他们可真热闹!”丁悦纯进屋后随即又上了栓,“看样子一会半会儿散不了呢。”

  姜婷婷带着疲劳的微笑问:“是不是闹张小康和梁玉英?”还没等丁悦纯回答,好像她已问谁似的接着说,“他们也不嫌腻得慌!”

  “腻什么?!”丁悦纯说,“你说说,这地方除了场部文艺队来演个节目,还有什么热闹事儿?还能不好好闹腾闹腾!”接着便哈腰解鞋带,“婷婷,我有点儿累,上炕躺一会儿啦……”他一进屋,就发现姜婷婷已铺好了两套崭新的行李。

  姜婷婷:“我也有点儿累,咱们聊会儿天吧!”

  “好吧。”

  “悦纯,”姜婷婷脱掉鞋一抬腿上了炕,双手叠在一起往枕头上一放躺下,支起二郎腿,“不知怎么搞的,自打你一提起咱们结婚,我就脑子里总翻腾这里大冬天的冰天雪地,可犯愁了--”

  丁悦纯也像她那样枕着手躺着:“犯什么愁?!梁伯伯和肖连长不是说了嘛,今冬一定烧上小煤矿的煤!”接着给她鼓在这里坚强生活的勇气:“只要有煤就什么都好办,咱在乌金市不就是嘛,外面再冷,屋里也只是穿件衫衣,有的还冒汗呢!南方人都说,有煤的地方,大冬天里东北比南方享福!”

  “那敢情带劲啦,”姜婷婷抽出手抱着脑袋摇晃几下,一副打怵的神态:“悦纯,你看,咱们稀里糊涂就结婚安家了,往后,就像这里的‘坐地炮’一样,种自留地……”

  丁悦纯截住她的话:“怎么叫稀里糊涂呢,咱俩不是商量过好几个夜晚三思而后行的吗!”他没看出姜婷婷的打怵劲儿,兴致勃勃地说,“不光种自留地,咱们还要养猪,到时候,我负责拎着土篮子到野地里去掳猪食菜,你在家里连烀带喂,一年养上三百来斤的两头大肥猪,那就来情绪了,再养上十只母鸡……”

  “哎呀,这是养活物,不是吹气儿,”姜婷婷又截住了他的话,“你没看见吗,一到开春,家属区旁那些垃圾堆上,死鸡扔了一只又一只的;没听说吗,这里瘟起鸡来,那家属区一栋房一栋房的一只都不剩。”

  “好说--”丁悦纯兴致仍不减,“那咱就养鸭子养大鹅,听说那玩意儿不瘟!”

  姜婷婷被丁悦纯这种准备治家的精神感动了,好像有了这艰苦环境里生活的依靠,羞怩地瞧瞧丁悦纯,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胸前:“看来你能行。我寻思,你要和我一样,也像个白吃饱似的,咱俩可就傻眼了!没想到,庄户人家过日子的事儿,你还懂得不少!”

  “都是来到这儿和贫下中农学的!”丁悦纯卖关子似的说,“到时候就有办法了,傻子种地看邻居呗!咳,愁啥,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

  “你有这精神头我就放心了,”姜婷婷妩媚地又往丁悦纯跟前凑了凑,把脑袋偎进他的怀里说,“但愿咱们建设一个美满幸福的小家庭。”说到这儿抬起头来瞧着丁悦纯,“我在场部上班,你在连队,不能天天回来陪着,要苦了你了。再过一阵儿,我打听打听,要是场部有房子,你也调到场部去怎么样?”

  “吹气儿呢,那场部是随便调的?”

  “没事儿,包给我,只要你肯听调遣就行!”

  “时刻准备着!”

  “太好啦!”

  ……

  俩人唠的是家常,没有漂亮的词语,却都感觉出其中的美味。丁悦纯瞧着侧身而卧的姜婷婷:那苗条的身段更加清晰了,心里感叹:婷婷啊婷婷,你真如桃花一样娇艳呀!眼睛、眉毛、嘴唇、鼻子、笑靥……像一首首动人的诗,像一片片美丽的花瓣……

  丁悦纯越来越高兴,疲劳渐渐散去,他忍耐不住紧紧地把姜婷婷搂进了怀里。

  ……

  在张小康和梁玉英那里闹洞房的,随着夜向深处滑去,总算散了

  ……

  丁悦纯突然蹬上裤子翻身下地,急促地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满腹懊丧的样子,顿时变得心跳、眼红、气喘。他不时厌恶地瞧瞧姜婷婷,翻身下炕前那眼中西施般的新娘,一下子变得污垢一般。

  “悦纯--悦纯--”姜婷婷莫名其妙中忙乱地穿上衣服下地,双手紧紧扯住丁悦纯的一只胳膊,“你--你怎么啦?你着魔啦?”

  “你才着魔!怎么啦?”丁悦纯猛地一抽胳膊甩开她,气势汹汹地连反问带训斥:“怎么啦你知道,问问你自己吧!”

  “我?”姜婷婷又气又急:“我没怎么的呀!”

  “没怎么的?”丁悦纯猛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抓住姜婷婷的衣领,“拍拍良心问问你自己,对老天去说话吧!”然后又忽地松开,那懊丧、无法名状的样子像要撞墙,像要钻地,急乎乎踅来转去,猛然间走到桌前双手抓起暖瓶“砰”地一声对准地上狠狠摔了下去。暖瓶胆碎片、冒着腾腾热气的开水狼藉满地。

  “真叫人不理解!”姜婷婷有点激愤了,“你知道你就说,用不着藏着掖着!”

  “那好,你要说实话--”丁悦纯两眼瞪得怒圆,紧盯着姜婷婷问,“老实告诉我,在我之前,和谁谈过恋爱没有?”

  姜婷婷似乎有点心惊了,脑袋一歪生气地低下头:“没有!”

  “和没和别人胡扯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都很激动:丁悦纯怒不可遏,姜婷婷是那样委屈。

  丁悦纯骤然揭开闷在心里的话题,单刀直入地说:“我可以断言,你决不是一个纯洁的姑娘!”

  “你--”姜婷婷气得浑身发抖,“你凭空污人清白,你……”她说着双手捂起脸,脑袋往被窝筒里一钻,呜呜呜地痛哭出声来:“我……不活啦……你……”

  “不管你怎么的--”丁悦纯双手掐腰,瞧着姜婷婷哭得虽然那样伤心,却没有多少怜悯之情,“鬼才相信你是个纯洁的姑娘!”

  原来,丁悦纯和李晋愿意给大伙儿讲故事,是从爱听故事感染的。文化大革命最混乱时期,各造反派搞大联合时,他成了逍遥派,跟着李晋偷偷钻进一个老学究家里听了一些古里古气的笑话和故事。其中听过一个叫“洞房休妻”的故事,说的是一位聪睿过人的秀才在新婚之夜发现新娘没有落红而产生疑心,几经巧妙地盘问,终于问出所娶新娘原来是个妓女,终于在洞房花烛夜提笔休妻……

  丁悦纯瞧着姜婷婷哭成那个样子,肩头频频抽搐,那样委屈,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中了老学究讲的那个胡诌八咧的故事的邪了,在白白冤枉自己深深钟爱的婷婷呢?

  他心软了,对自己怀疑了。

  然而,挑惹起的风波就像泼出的水,一下子是收不回来的。

  浓黑的夜色在渐渐地向黎明漫进。

  其它新婚洞房都已熄灯闭户,只有丁悦纯和姜婷婷的洞房里的灯在亮着。

  姜婷婷啼哭、伤心,难以自制……

  丁悦纯后悔、犹豫,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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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