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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茫茫春夜雨

  杨丽丽依仗着王肃这个八杆子扒拉不着的所谓舅舅,在小兴安农场这方土地上,可以威风凛凛地呼小风、唤小雨,特别是自打王肃占有并常寻机猥亵、玩弄她以来,从不以副主任夫人身份,而是借这块“舅舅”的牌子,自己办事儿,替人说情,简直是畅通无阻。她算计透了,在这小兴安农场,王肃便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就连自己的丈夫张晓红好赖也是个堂堂的副主任,已经发现王肃对自己不轨,当时也是扁屁都没敢放,不仅没像新婚之夜面对自己被王明明侮辱过那样发疯,而且连深追问都没敢,只是轻描淡写地试探几句便再置之不理。

  王肃已经知道杨丽丽常大事小事打他的旗号,担心日后闹出乱子不好收拾。曾几次板着面孔企图教训她一下。可她哪里当个事呀,不是一皱鼻子就是一撇嘴,做出一副忸态娇嗔而去,那样子,根本就不在乎!

  杨丽丽举着伞、怀里捧着那个饭盒儿到了机关食堂,把饭盒往菜案上一放,声明打电话让准备的几个菜是替王肃主任招待客人的,要尽快送到自己家,然后一转身便小旋风似的走了。

  她进了机关大楼一问,收发室老头说,下班铃响白玉兰就走了。便沿着大道径直朝良种站走去。原来从各连队抽来的文艺宣传队员住宿和排练都在良种站,王肃刚刚吩咐办公室给白玉兰和姜婷婷在招待所安排个地方,她俩还没有搬过来。

  良种站坐落在离场部机关大楼二里地外的南端,沿着从办公楼门口伸出的大道走到头,穿过一条国防公路不远便是。那里原和其它连队的建制一样,也是一个劳改小分队,负责搞农作物良种培育试验的,知青大批进场后,那里的刑满就业农工也被遣送祖国各地,仍作为良种培育试验场地,不需要很多劳力。王肃提出把场文艺宣传队安置在这里,排练任务不紧时,可以适当参加点劳动。

  闪散着清冷寒气的绵绵细雨,雨点突然变得大了,也密了,杨丽丽举在头顶上的伞布就像无数鼓槌在同时敲击着一面大鼓一样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宽阔的河石路两旁的排水沟里哗啦啦响着四面汇集来的雨水,因为路面失修,低凹处洼积着一窝窝雨水,稍不低头便会踩上溅起飞窜的泥水。

  杨丽丽举着伞大步朝前走着,发现有举伞的人影匆匆迎面而来。一看手表,才知道下午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可自己还没吃午饭,想到这儿,肚子竟不满意似的咕噜噜叫唤起来。

  她自从和张晓红结婚以后,特别是又有着和王肃的特别关系,很少为别人的事情这样殷勤奔波。这回,这样不辞辛苦地去找白玉兰报信儿,为的就是因为郑风华是张晓红的老同学?不,她是别有一番用心的。

  千万别以为这只是位浮浅的姑娘,那内心深处的嫉妒和报复心也是非常强烈,倘若一件不乐意的小事伤了她,也要耿耿于怀,出不了气就憋着,直到报复地出了气才算拉倒。她永远忘不了在三连时追嫁王明明被涂在少女身上的污点,尽管从那开始有些放荡不羁,使王肃乘虚而入,现在也算有了好归宿。想起来何止痛恨王明明、丁香和王大愣,也恨白玉兰,要是没有她拦着通往王明明那儿的路,这事不也就发生不了了吗?恨,只不过有轻有重而已。眼下,她知道郑风华和白玉兰一般情况不会告吹,那她也要在他们中间拨弄拨弄。边走边琢磨,这郑风华和白玉兰之间不用全崩,只要有点裂痕,让人们有鼻子有眼的一喳喳,再想法送进王大愣和丁香耳朵里,他两口子就会一骨碌朝着白玉兰伸去,他们越抻胳膊,白玉兰越反感,郑风华越紧张,这中间的戏就会越热闹……

  她朝良种站走去,琢磨着,突然想起念小学时读过的一个童话,几年级读的记不准了,这童话叫什么名字也记不清了。只恍惚记得这么一个有趣的童话故事:在一片茫茫大荒甸子里住着一只专爱吃鱼的馋花猫,这年夏天闹起了大旱,小水泡子都枯竭了,它找了好几天也没捞到一条鱼,饿得眼花缭乱快不行了,来到泉水井旁逼着大公鸡把养的一条漂亮的小鲤鱼钓上来吃。花公鸡无奈,在鱼钩上系上诱饵甩进了泉水井。当小鲤鱼刚要咬钩时,花公鸡就猛一扽鱼竿,再要咬着时又一扽,总是在诳骗小鲤鱼。趴在井口,脑袋套拉进井沿边垂涎三尺的馋花猫就这样眼巴巴瞧着小鲤鱼饿死了……

  对,就拿白玉兰当做小鲤鱼,拿王明明一家当馋花猫,逗引逗引他们!杨丽丽越琢磨越有兴趣。

  她满裤角泥水点子地走进文艺宣传队宿舍。白玉兰因抄了整整一上午材料,确实觉得有些累了,再说外边又下大雨,已经脱掉衣服进了被窝,打算翻几页书合上眼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让突来的杨丽丽一阵挤眉弄眼,有点莫名其妙,急忙穿好衣服跟了出来。

  “丽丽,什么事呀?”还没出宿舍白玉兰就问。

  “嘿,你就说吧,什么事我能这么卖力气冒着大雨来找你?!”杨丽丽的表情和口气里包涵着殷勤、报辛苦、够意思等多种色彩的味道,“郑风华大老远地来看你来了呗!”

  “在哪?”

  “我家,走,”杨丽丽一迈出门坎就支起伞偏向白玉兰,“快跟我走吧。”

  时值偏午,阴雨沉沉的天空却像黑了下来,按往常晴日,还要差三四个小时才落日,可眼下比落日还要昏暗,连绵的条条雨线为初春带来丝丝凉意,整个场部居住区显得冷清清的,只有那条条路旁排水沟里的潺潺雨水在得意地流向科洛河,仿佛它是这里的主宰似的。

  白玉兰紧贴着杨丽丽,共在一把伞下匆匆地朝家属区走去。

  杨丽丽故意放慢脚步,引出了话题,在清冷的雨丝里显得很甜很亲:“玉兰姐,有句话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瞧你说的,有什么不该问的?尽管说嘛!”

  “玉兰姐,那你可别见怪,我就直说啦--”杨丽丽斜脸瞧着白玉兰问,“你说句实话,你和郑风华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他是不是真心对待你?”

  白玉兰觉得问话很奇怪,也斜过脸去:“可以哇,他对我一直不错!”回答很干脆。

  “噢--”杨丽丽转回脸,瞧着蒙蒙雨帘一眨眼,首先让人觉出一种神秘,然后感叹一声:“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呀,那个郑风华怎么还和别的女人瞎扯呢!”

  白玉兰停住脚步,怕是听错了,一把抓住杨丽丽:“你说什么?!”

  杨丽丽换成欲收故纵的腔调,慢慢走着说:“这话本不该告诉你,我总觉得咱姐妹要好一场,不说对不住你,这事在三连都传乱套了,可能就是你不知道,和你关系不这不那的,谁嚼那舌根子……”

  “丽丽--”白玉兰忘记了天在下雨,抢上一步拦住去路,使劲摇晃着杨丽丽的胳膊,瞪大眼睛乞求,“你快直说,到底咋回事儿?”

  “哎……呀呀……”杨丽丽后悔莫及的样子惋惜说:“看把你急的,玉兰姐,我话到嘴边又觉得后悔了,我寻思那郑风华也不能……”

  雨很快淋湿了白玉兰的两个肩膀头,她急得跺着脚,又拽又摇晃杨丽丽,催她快说:“好妹妹,你就快直说吧,别和我捉迷藏啦!”

  “详细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光听说郑风华和三连一个女人勾勾搭搭,也不知是让人发现了,也不知是‘香水梨’酸脸了,闹了好大一场风波。”

  “和谁?”白玉兰瞪大眼睛问,“你快说,”她似信非信地摇摇头,“不可能吧……”

  杨丽丽让伞给她遮遮身后说:“我也不知道和谁,也觉得不可能,可三连的人都这么说呢,无风不起浪啊……”

  其实,她是听王大愣嘴里说出来的,刚才丁香又冒了那么一炮。本来似信非信,现在又当真的添了油加了醋,这么一虚乎,造得白玉兰也有点蒙了。那天,王大愣一通陈述后,示意说:“杨丽丽,你把这事儿告诉白玉兰,郑风华不是什么好东西!”杨丽丽一听就知道他别有用心,王大愣临走时,她还冲着他背后撇嘴,心里嘀咕:“嘿,想啥呢,我才不上当被你利用哩!”可现在又捡起来,而且这么起劲儿,王大愣的“别有用心”多么切合自己的别有用心啊,而且故意遮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就是不说出是“香水梨”。

  浓黑泼雨的天空划过一道弯弯曲曲的闪电,接着又是轰隆隆一声春雷响过,白玉兰像遭雷击一样,脑子里一声鸣响,紧把着杨丽丽,把头伏在她怀里,好久好久才算清醒过来。她知道杨丽丽虽然嘴甜,但办事说话虚虚飘飘,尤其是说话,为了讨人喜欢,掺着不少水分,甚至三七开或者二八扣,不过,她既然说出“三连的人都这么说”,恐怕不会一点影儿都没有吧?

  杨丽丽见自己的话已入白玉兰的心,继续煽乎起来:“我说这个话可是为你好呀,你让王明明作践了那么一下子,我可听说一般男人是最忌讳自己的女人摊上这事儿的,那个郑风华是不是看你又死又活的,装洋相当面和你要好,背后又在和别的女人搞名堂呀……”她说着说故意加重语气,“人家可都说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姓郑的小子要是真那样儿,可缺八辈子损德了,瞧他瞎乎乎地戴个二饼子,我怎么一打眼就看他不像个好样呢……”

  “丽丽,快别说了……”白玉兰使劲一闭眼睛,两颗泪水顺着眼角骨碌了出来。杨丽丽还唠叨些什么,一句也没听进耳里。“我可听说一般男人最忌讳自己的女人摊上这事儿”引起了她心底深处的共鸣,她想起了那陪更夜,四周那样悄无一人,多么希望他能在床上紧紧地搂抱自己啊!可是,可是他没有,莫不是他真的嫌弃自己?还有,自己推说要调来场部,他是那样兴奋不已,莫不是想让自己快快离开他的身边……

  啊,白玉兰啊白玉兰,当年那天真爽朗的影子哪里去了?竟变得这般疑心成团,心细如雨。

  雨,仍像抽不断的丝一个劲儿地下着。

  白玉兰心乱如麻,曾扭头想返回去,被杨丽丽一把拉住,劝她还是见见郑风华,当面锣也罢,对面鼓也罢,把话说清楚。她跟着来到杨丽丽家时,脸色刷白,像死人一样难看。

  “玉兰卫”郑风华举着杯和张晓红喝得酒兴正浓,见白玉兰紧跟着杨丽丽推门进来,高兴地站起来打招呼,“我俩喝得正来劲儿,快来吧!”他今天来到场部已经憋了两肚子气,在招待所门口和王大愣憋了一肚子气,在这里又和丁香憋了一肚子气,好在有张晓红的热情,话也算投机,加上有酒助兴,显得非常高兴。

  “不啦,你们俩喝吧。”白玉兰没有正视郑凤华,故意把视线移到小炕桌上,“等吃完喝完了,我想和你找个地方谈谈去。”

  “哎哟--”张晓红把筷子“啪”地一放说,“外面下这么大雨,找什么地方去?!我家这么多屋子还谈不开?!快来吧,喝一盅暖和暖和。”他举止言谈都显得热情、真挚。

  杨丽丽一旁说:“就是嘛,快去吧,来,我陪你--”

  “我看也是,快来吧!”郑风华已察觉出白玉兰神情不正常。

  “不不不,你们该喝喝吧,我刚吃完饭不一会儿。”白玉兰没有参与喝酒的意思,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说,“等喝好吃完找地方谈去,在这里影响你们休息。”

  张晓红还要谦让,杨丽丽嘿嘿一笑,嗔怪说:“哎呀--你呀你,听话听音,白玉兰调到场部,人家郑风华是第一次来呢,是要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说着瞧瞧白玉兰和郑风华,做了个鬼脸。

  “那好,就到这儿吧!”郑风华从炕沿上站起来笑笑,“晓红,以后有时间咱俩再细喝细唠,我跟着玉兰走了。”

  “吃点饭嘛--”张晓红恳切地挽留,“忙什么的!”

  郑风华已看出白玉兰的焦躁不安:“不啦,找时间我一定再来,把李晋、马广地都找来!”

  “实在走也不留了,”张晓红站起来要送行的样子,“看样子今晚你是回不去了,一会儿我给招待所打个电话,给你留个房间,好,就留十号房间吧。明天不下了再回去。”

  “好吧。”郑风华接过杨丽丽送过来的伞,笑笑说:“我们走了!”

  俩人一出门,郑风华问:“你说吧,到哪儿去?”

  雨点更大了,雨线更密了,把漫漫天空交织成了灰濛濛、混沌沌的一片。

  沉默。白玉兰也不明确说要到哪儿去。

  俩人穿过几栋家属房的房山头砖头铺成的甬道,上了沙石马路。

  “就到那儿去站站吧。”白玉兰用手指指招待所房后,先主动走去。

  距招待所房后二十多米处便是滚滚的科洛河,河和招待所之间原是一片荒芜地,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前几年,栽上了一片杨树,已经成林。

  千千万万雨点密集着、拥挤着、敲打着招待所房瓦叭叭叭响成了一片,汇集成不断线的细流,沿着房瓦的流水淌到檐端,垂直地向地面摔去,砸出一个个泥坑,又流进排水沟,哗哗响着流进河里。

  郑风华挽住白玉兰的手,一猫腰倏地冲破雨帘站到了檐下,俩人擦肩紧贴靠着砖墙,从房檐上垂落下的水线即在咫尺眼前,稍一弯腰或挥手都会浇着。

  天空在雨海里又抹上了一层黛青色,夜要提前降临了。

  “玉兰,”郑风华收起伞靠墙立住,先开了口,“听说你调办公室当文书了?”

  河水的哗哗流淌声,水线的嗒嗒摔落声交织在一起,冲击着郑风华的声音,显得低微和孱弱,根本没入白玉兰的耳,她还在一门心思地琢磨杨丽丽通报的信息,不断地在脑海里画问号,猛地一斜脸盯着郑风华问:“听说你在三连演了一场风流韵事的小闹剧?”

  “哟--哈哈哈……”郑风华轻松地笑笑说,“你要不问起来,我还真忘了那桩子事,你听谁说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白玉兰语调里充满着酸楚和尖刻。

  “哎呀,你这个人呀--”郑风华发现白玉兰的脸白得怕人,胸部起伏得厉害,有点紧张了。

  白玉兰一听,看来是有这事儿,怨恨交加,鬼使神差似的,猛地伸出胳膊对准郑风华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咬咬牙说:“你这个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接着,扭身就要走。

  郑风华挨完右耳光,要躲左耳光时,脑袋往后猛一闪,“嘭噔”一声在墙上狠狠撞了一下,脑袋疼得像胀出了一大圈儿,精神恍惚中伸手去拉要走的白玉兰,脚一滑跌倒了,伸手使劲拽住白玉兰的一个裤角:“玉兰,玉兰,你听我说--”那声音颤抖着,焦急得喉咙眼里像被什么堵塞着,发出每一个音节都那么费劲似的。

  “哼!”白玉兰被扯得迈不动步了,毫不耐烦地说,“只要事实,我不听那些恶心人的过程,我怕玷污了耳朵。”她不容郑风华插话地训斥,“告诉你,别以为我遭受了污辱就不值钱,我……”

  郑风华满身泥水地爬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白玉兰的一只胳膊说:“玉兰,请相信,我是被诬陷,‘香水梨’她耍臭无赖呀……”

  “‘香水梨?’”白玉兰在三连机关时没少听过有关这个女人的奇闻怪事,加上又见过几面,满脸香气,一副妖里妖气的样子,印象非常坏。她断定,郑风华是不会和她有什么勾搭的。

  “是她……”郑风华把事情根根梢梢地述说了一遍,从马广地如何约自己去看热闹,一直讲到钱光华如何解围。

  “我打你了吗?”

  白玉兰瞧着郑风华,愣了,呆了,傻了,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

  雨毫不留情地下着,下着,浇得郑风华浑身已没有多少干地方,白玉兰的身上也湿得一大片一小片的。

  郑风华一手从白玉兰手里拿过伞举着,另一只胳膊紧紧搂抱住白玉兰,两个胸膛紧紧贴着,他感觉并听到了她的心在跳荡,她感觉并听到了他的心在跳荡,都明显感觉出对方的心跳得那样不均衡。

  “风华--”白玉兰慢慢地仰起脸,喃喃地问,“你怪罪我吗?”

  郑风华止不住心里的酸楚,滚下了两颗泪珠:“不,不不,我不会怪罪你。”

  “风……华……”白玉兰呜咽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郑风华的大腿,仰起泪水潸潸的脸:“我太难……啦,咱俩结婚吧?结婚吧?啊?”

  郑风华举着伞蹲下,抹一把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的脸,心平气静地说:“好,你说吧,你定个日子。”

  呜呜呜……白玉兰泪汪汪地瞧着郑风华回答:“现在,现在才好,只有以身相许咱俩才是夫妻,我活得才踏实……今晚我就和你住在十号房间……”她说到这儿,冤屈地扑向郑风华,紧紧抱住他,哭得更厉害了。

  夜幕在雨声中悄然降落了。

  “玉兰,到这儿来,”郑风华挽着白玉兰的手来到檐下。

  白玉兰靠墙根站稳:“到底行不行?”

  “玉兰,不行啊--”

  “为什么?”白玉兰截住郑风华的话:“薛文芹行,张晓红行,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她说着,打了个寒噤,把蓬乱的头倚进郑风华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领,哆嗦着,乞求着。

  郑风华抚摸着她的头,耐心解释:“薛文芹有薛文芹当时的背景,张晓红有张晓红的条件,如果你我不履行手续就结婚,他们会当典型收拾咱俩的……”

  “他们?”白玉兰仰起脸,“他们是谁?”

  “王大愣、王肃、包括张连长,他们不会同情我们的!”他接着把脸更近地挨向她:“玉兰,你就相信吧,我爱你,深深地爱你,非你不娶!”

  白玉兰脱开郑风华的怀,心平静多了,仍觉有些烦乱:“风华,我只有参加排练节目,忙碌地抄材料时,虽然忙累心情倒是好受一些,只要一没事儿干,特别是一躺进被窝,算是完了,不像在大伙儿的生活中,就像悬在空中没边没靠的,脑子里一会儿是那扔弃的孩子,一会儿是你……失眠成了常事,几乎每天都是快天亮了才眯愣着一会儿……”

  郑风华挽住白玉兰的一只胳膊:“我回连队正式打要求结婚的报告,只要批了,咱们马上就结婚。玉兰,我知道,你只有结婚了,才生活得踏实。”

  白玉兰点点头。

  天空划出一道闪电,他俩的身影一现便消失了。

  “玉兰,回去吧,我送你,”郑风华扯住她的手,“在这呆长容易感冒的。”

  白玉兰翕动翕动嘴唇,涌到喉眼里的一番话,要说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感受不出像自己强烈地爱他那样得到他的爱,没有薛文芹那种执著的爱,火一般热情的爱,为了实现追求的爱能舍弃出一切!

  她理解了一些郑风华,但并没有得到满足,见郑风华催自己回去,也就失去了继续攀谈的热情,首先迈出步离开檐下。

  郑风华把白玉兰送回良种站文艺宣传队宿舍又返回招待所,来到十号房间门口一看,门虚掩着,悄悄推开进去打开灯,空空荡荡只有三张睡床,便脱掉衣服晾好,选了一张靠最里边的床,进了被窝。

  夜是这么静。

  雨敲打房瓦和水线从房檐摔落的声音急促而有节奏地传来,没完没了,像一支混混噩噩的歌。

  郑风华躺进被窝好一阵子,心情才算平静下来,思索来考虑去,只觉得十分纳闷儿:让“香水梨”诬陷那场风波,本来眉目很清楚,整个三连的舆论几乎是一律的,为什么到了白玉兰的耳朵里又成了这样呢?

  “你们二位就住这十号吧,里面就一位客人。”随着脚步声停在门口,响起了女服务员的声音。

  “好好,好吧,谢谢啦。”随着应酬声,门被轻轻推开了。

  在蹑手蹑脚声中,电灯被拉亮了。

  郑风华焦躁地猛一翻身,面冲着墙,双手拽住被头往上一,脑袋一点儿也不露地蒙裹进了被里。

  “你瞧,咱俩这点儿小罪遭的!”一个浑厚的声音传进郑风华耳里,“喂,梁师傅,这场部离三连还有多远?”

  “嘘--”接着又传进郑风华耳里非常耳熟的、悄悄的声音,“小声点儿,别把人家吵醒了,咱俩快脱了进被窝睡觉,明天再说……”

  郑风华忽地开被,一骨碌坐起来:“梁伯伯,是你呀--”

  “噢--”梁伯伯高兴地把擦脸毛巾往床头柜上一抛,凑上两步问,“风华,你怎么在这儿?”

  郑风华尴尬地笑笑:“神使鬼差,知道你回来,在这儿等你哩!”他接着问:“你动身回来,怎么也不给我个信儿呢?”

  “哈哈哈,”梁伯伯憨笑一声说:“我又不是头一回来,路都熟了。”

  郑风华有点奇怪:“梁伯伯,这时候才到,在办事处没搭着车呀?”

  “唉呀,别提啦,”梁伯伯边脱湿漉漉的外衣边解释,“下午那趟火车来的,到办事处乘上了场部大客,没想到大客车走到半路抛锚了,天黑下来才修好……”他说着忽然一转身指着旁边的男子说,“风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一再要求,市里又给咱们小煤矿派来的陈工程师,念过矿业学院呢。”

  “陈工程师,欢迎你呀……”郑风华趿着拖鞋迎上去握手。打眼一瞧,这位工程师不过五十来岁,身体略胖,一副自然和善的面相,头发脱落了前半个头顶,很像在哪个电影里看过的受批判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梁伯伯把脱掉的衣服往衣架上一挂,转过身来说:“风华,你是不知道呀,要不早就回来了,我把咱们小煤矿掘进的情况和矿上的领导说了,一商量,为了加快速度,通风的副井同时开工,我要求再帮助配一个懂井下通风的,点名要陈工程师。矿上滞滞扭扭有点儿不大同意,说是有钟指导员的教训,不想再派知识分子来,我犟着非要陈工程师不可,又不是再来当指导员,专门搞技术,碰不着谁,惹不着谁,能怎么的?!矿上最后还是同意了!”

  “太好啦!”郑风华高兴起来,“我们还真欢迎多来几个钟指导员那样的!”

  陈工程师苦笑笑:“这年头,知识分子吃不开,到哪儿都容易招惹是非,有点乱子就给你弄个什么后台、黑手之类的。我是想好了,来到这儿装哑巴,就是帮着梁师傅搞好小煤井通风装备。”

  “嘿,没啥了不起的,有我呢!”梁伯伯接完话茬问郑风华,“这一冬,小煤矿的东西没丢吧?”

  “没有。”郑风华回答,“张连长就按你的意见,安排我和潘小彪白黑轮流打更,你走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根毫毛也没少。”

  “别冻感冒了,快进被窝去!”梁伯伯推一下郑风华说,“你俩可够孤单的了。”

  郑风华上床把被子往身上一披说:“梁伯伯,你可不知道,一点儿也不孤单,潘小彪养的那条愣虎长得又大又壮,乖极了,帮了我俩不少忙。”

  “潘小彪那小子有意思,愣头愣脑的!”梁伯伯才觉出屋里有点凉,搓搓手,冲向陈工程师,“陈工,这里冬天太遭罪了,我俩好好筹划筹划,让连队多投入点劳力,争取今冬一定烧上咱们出的煤!”

  郑风华一副充满美好憧憬的样子:“梁伯伯,陈工程师,农场的家属就盼着这一天呢!”

  陈工程师一挥手:“我有信心!”

  “好!”梁伯伯浑身的疲劳一下子减轻了不少:“风华,我一和你们这些小青年凑到一块儿,就觉得年轻了,浑身有劲儿了,明天回去就找张连长,要求多调人,争取早出煤!”

  郑风华催促说:“梁伯伯,快休息吧!”

  “对,早点儿休息早点儿起床回连队!”梁伯伯高兴地应承。

  北大荒的春雨之夜,是这样的不平静,就在那杨丽丽两头拨弄是非、梁伯伯带领陈工程师雨中乘车抛锚的时候,三连办公室里张连长和肖副连长正进行着一场互不相让的激烈的争论。

  雨夜渐深。发电机房里马达轰鸣。

  张连长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下,两个人又是一阵各说各有理的争吵,仍不分上下。

  寂静,格外的寂静。

  张连长坐在椅子上,大哈着腰埋头抽闷烟,肖副连长两眼直愣愣瞧着窗外喘粗气。

  自从张晓红被提拔,王大愣被重用调走以后,场部一直没有再给三连派干部,所谓连队领导班子,就张连长和肖副连长两个人。不知怎么搞的,肖副连长脾气越来越大,说道越来越多,两个人经常在研究一些问题时顶牛,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这是最激烈的一次,僵局已持续了好长时间,仍在僵持着。

  “凭着我一连之长,这点事儿我说了还算?!”张连长呼地站起来,把剩掉的半截烟“嗒”的一声往地上一扔,来回踱起步来,“我就不信这个劲儿!”

  “我也不信这个劲儿!”肖副连长把冲着窗外的视线猛地扭过来冲着张连长:“要讲连队班子的意见,咱俩我占一半,好歹是算个百分之五十!”说完,双手打成结扣支在办公桌沿上喘起了粗气。视线又直愣愣地投向了窗外。这神情,这势态,是肖副连长多少年来从没有出现过的。那是撤离延安不久,在华北抗日战场上,他带领一个班的战士执行一项紧急任务夜宿在一个老乡家,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半夜突然遭到了日本鬼子的包围,一时也是急成了这个样子,后来靠大智大勇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再看张连长呢,气得两眼冒火星儿。他气的是,王大愣当连长的时候,自己作为一名副职,是那样千方百计支持他的工作。那时候,王大愣和这个肖副连长也常有争执,当自己主动站在王大愣一边,他肖副连长也就被否了。如今真需要一个能像自己一样支持一把手的得力助手,否则就更完了。想到这儿,和肖副连长憋劲非要憋赢的劲头更足了。

  “……我再重复一遍!”肖副连长瞧着瞧着窗外,一股火腾地冲出了嗓子眼,用拳头嗒嗒嗒地猛敲了三下桌子,忽地转回去身对着张连长发泄起来:“提拔袁大炮当副连长我就是不同意,袁大炮脾气粗暴,独立思考能力差,处理问题简单,群众威信不高,不具备当连队领导干部的素质,要我说,就提郑风华。”

  “老肖呀老肖,你怎么这么拔犟眼子呢,我说郑风华不行就是不行,和白玉兰搞对象丢苹果的事儿弄得满城风雨,影响很坏。再说,连队即使同意,报到场部也不会批的!”张连长停住一跺脚,歪歪着脖说:“袁大炮头脑是简单点,可是根红苗正,家庭出身好。再说,他无产阶级立场坚定,在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伟大成果,捍卫‘最大最大最大’、‘最小最小最小’这真理方面,旗帜是多么鲜明。我们当领导看问题应该看大节,这个同志的革命大方向是正确的……王肃主任已经同意作为典型培养,让他在秋后讲用会上讲用啦……”

  “你--”肖副连长气得再也听不下去了,截住张连长的话大发雷霆,“既然你和王肃已经捏好了点子,还走这个形式和我研究什么……”

  他说着“砰”地用脚踢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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