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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英雄赌败

  浩浩荡荡的民兵大军深夜抓特务虽然虚惊了一场,却给革命化春节的“逃兵”李晋等解了围。他们向张连长叫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话要算数”,逼得张连长硬是点了头,此事就算了结。他们逃跑时是一时激动回了家,想到要回来,甚至回来后别看个个装模作样嘴里硬,真心话,没有一个不害怕的,曾预想到不少可怕的后果,没想到了结得这般轻松,简直使他们要狂呼,要跳跃,这了结得来的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袁大炮呢,受点轻伤住进连队小医院,知青们冷言淡语一时成了小小的热门话题,尤其是马广地,只要有人一议论起来,就凑上去弄几句嘎牙子话,逗得大伙哄然大笑。李晋不同意他这种做法,真不真、假不假地没少抢白他,声称是“夜抓特务”时敢于冲锋在前的“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连队让排里出人护理袁大炮时,一再鼓捣马广地去。马广地本不情愿,一想,干这差事总比干别的活自在,也就同意了。没想到护理这些天,开头还凑合,后来两个人脾气越来越不投,袁大炮是张连长得意的排长,本来就有几分架子,挨这一枪,连长来看,贫下中农来瞧,知青们也来来往往不断,大凡来者,几乎又都不空手,多多少少都带点儿慰问品,什么罐头啦、鸡蛋啦,收了一大堆,这便更增加了他的自豪感和英雄气,拿着马广地这个护理当成了小支使,一不顺心,还白楞个眼珠子。马广地的爸爸是大科长,在家里浪浪荡荡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受得了这个,心里话了,打饭倒水,我都没这么伺候过我爸我妈,够他妈意思了,官不大僚不小,惹急眼我还不伺候这局儿呢!

  谢天谢地,俩人总算没有爆炸,算是表面乐乐呵呵维持到要出院了。

  李晋听说袁大炮要出院,来了热乎劲儿,见马广地接袁大炮去了,便和丁悦纯、马力办了几个小菜,在炕上摆布好,扬言要为完全伤愈归来的英雄接风洗尘。

  “喂,李晋--”李阿三纳闷地凑过来,哈腰瞧瞧几个小菜,间,“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忘了袁大炮带人到车站去抓你啦!”然后压低嗓门悄悄地说开了俏皮话:“是不是要打溜须呀?”

  “去去去,你给我远点扇着,滚鸡巴蛋--”李晋毫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拍胸脯大声说,“宰相肚里能行船嘛,咱倒不是宰相,还不会学宰相,你小子真小肚鸡肠,这几年你还没品出来?咱李某是那号人嘛……”说着,伸手把李阿三拉到炕沿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开始了自白,“叫我看呢,不怪大伙对袁大炮有看法,他这个人是一小般,可这件事儿干得绝对够劲儿,他是当有真特务自告奋勇往前冲的,再说又是主动让我和丁悦纯、马力从两个侧面兜,他抢先迎面上,中了枪弹,且不管是好人打了好人荒唐已极,就凭他那股子英气,还是呱呱叫的。再说,要是我从正面上的话,说不定脑袋开花了呢,凭这个,我也要和他干一杯!”

  “你说的倒占点理儿,”李阿三稍加赞同又唱开了反调:“瞧那小子狗仗狗仗的,我一看就恶心,不了解的一下子真猜不出他吃几碗干饭!”

  牛大大凑上来说,“就是啊,牛哄哄的就像天老大他老二似的……”

  这时,门“砰”地被一脚踢开了,马广地一只胳膊夹着脸盆,一手拎着满满一网兜各种罐头、苹果、鸡鸭鹅蛋,走了进来。

  “喂喂喂,少说几句吧!”李晋用央求的口吻劝住了李阿三和牛大大。站起瞧着随马广地身后进来的袁大炮向屋里的知青们发开了号召,“哥们儿们,欢迎替咱们大伙受伤的袁排长归来喽--”

  最后这句话很有煽动性,不少知青跟着李晋拍起巴掌来。

  袁大炮昂首挺胸,脸上挂着豪气和微笑,大步流星地走着,倒真像个得了大勋章的英雄。

  “接--住--”马广地把脸盆往炕上一放,顺手从网兜里掏出苹果、熟鸡蛋往一个个知青手里扔着,“袁排长出院请客喽--”

  有的接住了,有的冷不防失落了,马广地就像一位篮球教练在给队员们传球帮着练基本功一样,苹果、鸡蛋、鸭蛋在宿舍空中嗖嗖嗖地飞传、飞落。

  “黄晓敏!”马广地边喊着边把一个红绿交映的大苹果扔了过去,“别想考大学想的得了迷症病呀!接--住--”

  黄晓敏正埋头解一道三元二次方程题,听到喊声抬头时,苹果已落在前额上,“嘣登”一声,又落在炕上骨碌碌打起滚来。

  “你--”他刚想急眼,见马广地和一些啃苹果的知青都在龇牙大笑,便转怒为乐,“谢,谢--谢--”顺手捡起苹果咬了一口,香甜地嚼起来,一眼看见袁大炮神气自得的样子,疙疙瘩瘩的感情在浑身蠕动起来,别看吃他的东西,还真有点不领情,他知道为了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袁大炮没少敲打,肯定没少到张连长那儿奏本,不然,张连长不会那样在大会上发出警告:“准备考大学不反对,别耽误了抓革命、促生产……”他心惊,那种“有人出工不出力”的敲打,跑不了也是说自己的,特别是挨了不少白眼珠子,心里早就憋住了一口气。

  “喂--袁排长呀,”北京知青程流流嚼着苹果,凑到跟前半真半假地说,“这回呀,你不仅光荣了,而且哟--有资本了--再开讲用会的时候,要是登上讲用台比当年张晓红要震,他不过下井抱个牛犊子嘛,你这是在真枪真炮面前脸不变色,心不跳呀,有吹的……”

  程流流是个围棋迷,连上班铲地P股上都挂着小围棋布口袋。出工前、地头休息时和伙伴对弈起来难分难解时,难免要“慢半拍儿”,没少挨袁大炮的呲儿,有次还开了“地头批判会”。本来对袁大炮很有成见,今天却吹捧起来,大概是吃了人家的嘴短?

  大概像别人说的,他爱小,有点儿东西就能把嘴堵住。

  “叫我看,没什么吹的,也没什么光荣的!”黄晓敏扔下书本和演算纸口气很平和,“要是真有个好歹,比如说脑袋搬了家呀,我看,还不如奚大龙死得光荣……”

  袁大炮很不愿别人损毁他这一英雄行为,转过身盯着黄晓敏问:“怎么的呢?”

  他的脸上庄重而严肃。

  “怎么的?就这么的--”黄晓敏从行李卷旁挪到炕沿边说,“人家奚大龙尽管是和狼斗,那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你呢,让贫协主席丁向东给挂了花,这玩意儿怎么说呀?我看,你要是真一命呜呼了,想开追悼会,那悼词都不好写!”他感叹一句换成了奚落的口吻说:“就说这是--好人打好人--误会?!”

  他说完又咬一口苹果,嚼嚼咽进肚里,看来,平时积怨很深,很像一副吃孙喝孙不谢孙的样式。

  宿舍里肃静多了,虽然没人凑过来,却都在认真看着这针尖对上麦芒。

  “要不说呀,我说你一个劲迷上考大学,走上危险的白专道路,看来,你根本不懂政治--”袁大炮一拍胸脯,“除了李晋我们几个,你们谁先抢着报名冲了,牺牲了也没啥了不起,别说受这点伤!要说政治账,正像我们的林副统帅说的--成绩最大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最小!”

  黄晓敏P股一蹭炕沿下了地,和袁大炮对着面问:“那成绩在哪呢?”

  “这政治账是用眼睛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吗!”袁大炮变得理直气壮了,“这叫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袁大炮文化水平不高,但接受这些却很快,特别是参加了场部搞的几次理论培训班,已比刚当排长时善辩多了,而且说起来振振有词,在学习班学到的那些有战斗力的词儿都用上了。

  袁大炮这么一说,见黄晓敏脸上现出了打怵的神色,把自己的话题又开始往新的高度上升:“算这账,要和林副统帅算文化大革命的账一样,成绩最大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最小!有人还在接受再教育成果汇报会上在这几个‘最’上拐弯抹角地画问号,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天才,发现天才的林副统帅也是天才,就凭着率领红四军在鄂豫皖能掐会算,就像活神仙似的把一伙伙鬼子打得屁滚尿流,不说像孙悟空似的火眼金睛吧,也差不多!连眼面前这文化大革命的成绩和损失还能比量错了……真不像话!”

  “什么?天才?!”黄晓敏一听,突然想起爸爸来信透露说,眼前报纸广播说的“批修整风”,是要批陈伯达的“称天才派”,一壮胆,刚要冲着袁大炮还击,又一想,这毕竟是内部透露,爸爸得的消息准不准还不一定,冒出去可不得了,反问了一句,咂吧咂吧嘴又合上了。

  知青们都当过红卫兵,在文化大革命中经了风雨,见了世面,对政治问题是特别警戒和敏感的,尤其是袁大炮又把林副统帅搬了出来,谁还敢说什么呢?

  袁大炮沾沾自喜,是一派胜利者的姿态。自从张连长暗地嘱咐以后,他时时惦着场革委发了那个“通知”,秋收后全场召开讲用会,中心议题是围绕现在社会上刮起的一股企图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歪风,要围绕“最大最大最大”和“最小最小最小”来进行,而且连队已经把自己当做培养讲用的典型,凡是这种场合他都公开站出来大说特说,为的是积攒讲用材料,而且已经感到积攒的材料、自己敢于在这方面斗争的“事迹”已经不少。他幻想着,说不定这次讲用会以后,自己又成为新的打炮的典型,从这出人才出经验的三连出发--步张晓红的后尘,也会飞黄腾达呢!

  “喂喂喂--”李晋主动提出给袁大炮接风,本来有几分诚意,也有几分好意,一听他这些话,开始反胃,想刹住闸,凑到跟前,眨眨眼,小黑胡一噘,装出迷迷瞪瞪的样子说,“你不懂的别装明公了,林副统帅什么时候率领红四军在鄂皖豫打鬼子了?来来来,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又顺顺当当的好了伤,我们哥们儿几个给你接风--”说着往摆好小菜的自己铺位那边拽袁大炮。

  众目之下,袁大炮来劲了。

  他先是一怔,皱起眉搜肠刮肚地回忆着,想起来了,前几天看过一本小册子,是北京一个很有名气的造反派组织编印的,白纸黑字印着,不错,一点儿也不错!

  当他自以为确实,故意拿腔作调地卖关子:“话说那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一年一至四月间,怎么?有疑问吗?!要是没那么回事,叫我咋的我咋的?”

  “好--”黄晓敏用手点划着袁大炮叫号,“你小子说的呀,敢不敢打赌?”

  袁大炮趾高气扬地一拍胸脯:“你就说吧,这个赌怎么打法!”

  这一叫号,一吵吵,把不少知青都吸引到了跟前来。

  “喂喂喂--,我说这么样吧,”马广地在一旁像裁判官插了进来,“打这赌输喝酒,谁输了,一气进肚半斤,怎么样?”

  “老白啊--”

  “行!”

  “干脆输一斤得了!”

  ……

  凑来的知青们响起了应和声,围过来的越来越多。

  “静啦静啦,瞎他妈呛呛什么玩意!”李晋扯起嗓子大声嚷,“都少扯那份鸡巴蛋,你们真是看热闹不怕大呀,算啦算啦……”

  黄晓敏自以为记得准确,袁大炮肯定记错,既然如此逞能,就该让他露露丑,想找点茬儿教训教训他都找不着呢,何况送上脸前来了,用手强硬地推开李晋:“你别吃咸的操心淡的,这个赌打定了,你一边歇着去!”

  “这么样吧--”丁悦纯出来调解,“别喝酒了,喝多了既浪费酒又损身体。都拿出可靠证据来,谁输了顶着枕头到各宿舍走一圈吧?”

  黄晓敏不同意:“那多没意思!”

  “好,我看这么的吧--学狗叫!”马广地打趣。

  袁大炮也来劲了:“那更没意思了!”

  马力嫉妒心很强,虽然同意和李晋一起给袁大炮接风,但对他的成见一直没消,对黄晓敏呢,也没多少好印象,他俩谁的笑话都想看,挓挲着双手嚷嚷:“我提个建议,这么着吧--谁输了喝十大碗凉水,既方便又省钱……”

  “行--”黄晓敏举起手赞成,“我同意,并下保证:输了准喝下十碗凉水,哪怕撑破肚皮呢!”

  袁大炮也举起双手:“你同意我没说的,但有一点,谁要输了不喝是木匠揍的!”

  “别说木匠揍的,大伙揍的也行!”黄晓敏毫不示弱。

  李晋的建议没得到采纳,只好在一旁站着看热闹。

  马力挓挲开两只胳膊,俨然像一个裁判官:“你们各说各的理,都拿出证据来吧!”

  “还要什么证据,凡是有点当代军事常识的谁不知道?!”黄晓敏仰着脸说,“林副主席从没在鄂豫皖地区工作过,袁排长说的那一九三一年一至四月间的红四军是旷继勋、徐向前、曾中生领导的!”

  马力一伸手:“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

  “对嘛--”袁大炮带有戏弄的口吻应和了一声,脑子里忽然清晰地闪出了看过的那个小册子。对,就在自己的行李底下!他一转身爬上炕,从褥子底下抽出那本《争朝夕造反团》编印的小册子,左手拿着,右手哗哗地翻到了那一页,指给马力和黄晓敏看,“嘿--铁证如山--白纸黑字--怎么样?服了吧?!”不由分说,把小册子哗地往炕上撇去,一挥手:“弟兄们,帮忙打十大碗凉水去!”

  “好!”丁悦纯拔腿就要走,“跟我来一个,到大食堂去抬来一桶水,再取几个大瓷碗!”

  “慢动!”黄晓敏一把抓住丁悦纯,“这本小册子印错了!”

  “哈哈哈……”袁大炮粗犷地仰脸大笑起来,语气里充满了轻蔑、自信和得意,“笑话,简直是笑话,印成书的东西还能错?!”说着带有戏谑地一伸手:“说它错,你拿出错的证据来吧--”

  黄晓敏生长在北京一个高干家,平常掌握这方面知识比较多,何况为了考好大学,爸爸从北京不断给他邮来一些比较可靠的复习资料。数学方面的、政治方面的,也有史地方面的,恰好有一本正式出版的现代革命史参考资料,里边就有这么一段,他按着自己复习功课的小课程表,昨晚翻阅时还扫了那一段一眼呢,凭着自己的记忆断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少客气!我喝水?说不定谁喝呢--”黄晓敏理直气壮地说,“老子手里没有金刚钻,敢揽你这瓷器活!”说着,连鞋也没脱,一跨腿蹦上炕,打开皮箱盖就把那本资料书拿了出来,也哗哗哗地翻到那一页,说,“这才铁证如山呢,是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的!”

  “历史研究所算个屁!”袁大炮一见是白纸黑字,恼羞成怒起来,“那些臭老九能弄出什么真玩意儿来,说不准是有意抹煞林副统帅的功劳呢!”

  黄晓敏气不公地反驳:“你少扣帽子好不好,要是客气点呀,认个输,可以少让你喝两碗,这么和我耍滚刀肉,可别说我姓黄的不客气……”

  “你小子别猪八戒翻脸--倒打一靶。说我是滚刀肉,咱俩可有个滚刀肉,拿着本破破烂烂的旧黄历来唬我老杆怎么的?!”袁大炮耍开了排长的小权势和威风,“让大伙评评吧,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这……”马力瞧瞧黄晓敏,又瞧瞧袁大炮,也叫不准了。袁大炮没这么叫硬时,他回忆起自己恍惚看过这方面资料,似乎黄晓敏说得对,可袁大炮这么一叫硬,心里也犹豫了,可不是嘛,文化大革命一把熊熊烈火,别说这么一本普普通通的资料书,多少年的教科书,包括一些大名人写的书都被贴上‘封资修’的封条儿,据说历史都要重写了,谁知道这玩艺是真是假呢……他实在觉得难以裁判了。再看看大伙呢,凑过来一心想看热闹的仨一伙俩一帮议论起来,还出现了小小的辩论声。

  袁大炮忽地一个高儿蹦上炕,手挥着小册子煽动说:“黄晓敏这小子输了不认账,大伙说他该不该喝水呀?”

  “该--”

  “不该!你错了--”

  ……

  宿舍里七嘴八舌乱成了一锅粥。

  黄晓敏被激怒了,也一个高儿跨上炕,怒发冲冠地指责袁大炮:“你别拿着不是当理说,那些胡乱编印的小册子怎么能可信,输了就是输了!”

  “你才输了呢!”

  “弟兄们,黄晓敏是赖不过去的!”袁大炮一挥手大声喊,“谁去帮我抬一桶水,再找个大碗来,他不喝就得摁倒灌了!”

  黄晓敏脸憋得通红:“对,你小子不喝就得硬灌了!”

  “你输了!”

  “你输了!”

  ……

  俩人像斗架的公鸡越凑越近,越吵越红眼,真有要动武的架势。围观的有的也跳上炕,有给袁大炮助威的,有给黄晓敏助威的,嘈杂声搅成一团,沸沸扬扬,像要把房盖顶飞似的。

  “静一静!静一静啦,干什么撸胳膊挽袖又跳炕的,下班了该休息不好好休息,我看你们还是没累着……都给我下来!”

  知青们寻声看时,肖副连长已来到了人团儿跟前。

  “肖连长呀--”袁大炮先声夺人,指指黄晓敏,然后把脸转向肖副连长,“他和我打赌,输了不认账,强词夺理耍臭无赖!”

  “肖连长,耍臭无赖的是这小子!”黄晓敏两眼一瞪,“咬个狗屎橛子,硬当块香酥饼!”

  “你小子别嘴硬,说说吧,让肖连长给咱们裁判裁判。肖连长是老红军,延安呆过,参加过抗美援朝……”袁大炮双手掐着腰,不服气地瞧着黄晓敏。

  “说就说!”黄晓敏气得脸又由红变白了,“肖连长,他愣说林副主席一九三一年在……”

  “哈哈哈……”肖副连长一听,仰脸大笑了一阵子说:“我以为是怎么的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这事我可是最清楚不过了,最有资格给你俩当裁判……”

  知青们齐刷刷地一下子肃静下来。

  “争论点儿这玩意儿,还真算正事,我赞同!”肖副连长笑呵呵地拍拍袁大炮的肩膀说,“这回,你可张冠李戴喽--咱们那个中国工农红军中呀,有两个红四军,一个是鄂豫皖根据地的红四军,后来,这个军与红二十五军合编成红四方面军;另一个呢,是江西中央根据地的那个,曾经由林彪担任军长,罗荣桓担任政委,也叫红四军,后来呢,编属给了红一方面军……”

  肖副连长讲的根是根,梢是梢,袁大炮听着听着,一下子愣了,呆了。

  声音一落,知青们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噢--”

  “咱们的大炮成哑炮了!”

  “袁排长输喽--”

  ……

  “静啦静啦!”肖副连长亮开嗓门说,“哎呀,错了又怎么样?谁也不是生来啥都知道,大家干一天活够累的了,该吃饭的吃饭,该休息的休息,别吵吵巴火无组织无纪律的。”

  知青们你瞧我,我瞧你,有的挤眼,有的撇嘴,有的互打手势,一看就知道心里都藏着秘密。是的,他们心里都明白:要是说露了,袁大炮赌败的十碗水就喝不成了!

  “好了好了,快该干啥干啥吧!”

  肖副连长说完刚迈出门坎,像有人打拍子起头一样,宿舍里“噢--”地响起了哄笑声,当然不是哄肖副连长而是哄这场赌算是有了输赢结果。

  没有任何人嘱咐,丁悦纯一引头,便有李阿三、牛大大等呼地跑到食堂,两个人抬水桶,一个人捧着两个大瓷碗,忙三迭四很快返回了宿舍,那样子,很怕大伙看热闹看晚了。

  抬来的水桶还没落地,马力就从捧碗的牛大大怀里抢来一只,往桶里一浸,舀出来洋洋溢溢一大碗水,送到袁大炮跟前:“你要是耍赖不喝,哥们儿可饶不了你,痛痛快快喝了没事儿!”

  “你小子仗义点,咱们可以给你点宽大政策--”马广地点划着袁大炮说,“反正咱们这宿舍也没有女生,可以给你拎个桶--允许你上边喝,下边尿。”

  “哈哈哈……”丁悦纯瞧着像兔子一样麻利溜出来的马广地拎来了皮革大尿桶放怀大笑起来,“这放宽的政策太妙了,真是通情达理呀!”

  袁大炮冷眼扫一下丁悦纯、牛大大和李阿三,又狠狠地瞪瞪大尿桶,粗吸气,粗呼气,双手使劲掐着腰,显示着不服,但又无可奈何。

  “喝!”

  “别耍赖!”

  “嘿,干瞧着有什么用呀,也瞧不进肚里去,痛痛快快地来吧!”

  ……

  起初没多大兴趣看热闹的知青也凑上来,人越围越多,地上的,站在炕上的,里三层外三层,把袁大炮团团围在了中间,哄闹声、嬉笑声不亚于直接讽刺、挖苦,让袁大炮难受。

  “他奶奶的,老子说话算数!”袁大炮把掐腰的双手攥成拳头往头顶一举,大吼一声,“端来,老子喝!”接着就向马力伸过手去接过碗往嘴边一送,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好样的!”

  随着一声叫好响起了一片掌声。

  没等袁大炮把空碗放下,牛大大又舀了满满一碗送到了他面前,手一晃,洒落了一点儿。

  “不准洒,洒了不算一碗!”

  “少客气!”袁大炮把空碗往炕上一掷,双手从牛大大手里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到最后剩个碗底的时候,特意让碗底朝天往嘴里一倒,然后向大家示示空碗:“怎--么--的--”

  “好--”

  又响起一阵哄笑夹杂掌声。

  袁大炮逞能地喝下第三碗,又端起递来的第四碗时,刚往嘴边上一放,两眼瞧着头顶灯泡折射进碗底的影子,发起花来,肚子也咕噜噜直叫响,那滋味太难受了,像饿的又像用饭过量撑的。他情不自禁地一闭眼,幻觉中仿佛喝进肚里的水已涨到了齐肩,还在涨啊涨啊,眼瞧就要涨过咽喉……

  “加油!加油……”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拍了两下巴掌,无数有节奏的喊声、拍巴掌声响成了一片。

  马广地见袁大炮迟钝起来,双手轻轻把着碗往他嘴边上送,用带刺的话将他:“喝,喝呀,咱们可讲好,要是耍赖可是木匠揍的,投机取巧洒点剩点这么大个的!”说着,缩回一只手攥成拳头伸出个小拇指来在面前晃着,眼睛一眨一眨瞧着袁大炮。

  袁大炮有口难言,抿紧嘴,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马广地。

  “算了算了!”李晋站在炕上摇晃着手想给解围,“我看这么的吧,今天之内这十碗水都是他的,肚子里没那么大地方呀……”

  “喂,你没事呆着看热闹,少扯这个!”黄晓敏首先反对。他心里嘀咕,要是自己输了,这袁大炮还说不上怎么治自己呢,所以,坚决不让步,反正喝水也喝不死,非让他屁滚尿流,治治他那仗势的威风劲儿。什么地头批判会,迟到两次扣一天工不说,还要扣口粮呀,还散布自己是“大学迷”要走白专道路。他治别人时,别人不也都受着嘛,这回一定借机好好治治他!

  “呸!”袁大炮斜棱了黄晓敏一眼,又瞪了下马广地,又没好样地扫视一下看热闹的人圈,双手端举着有点儿累了,两眼一闭,便猛张口嘴一下子衔住了碗边,喝上一两口,就怎么也不行了,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眼上喝不下去,这透明无味的液体,本来可以解渴,又可以消暑,是人们生活中的好朋友,在这里,像黄连,又像是七叉八叉的刺团难往下咽。

  这第四碗硬憋着气喝了进去,再也不能多喝了,只觉得肚子涨,腰带紧,他把碗放在炕上松起腰带来。

  马广地以为他要撒尿,憋着笑,把大皮尿桶往他裤裆跟前挪挪说:“哎呀,我的排长呀,真格儿的了--”说着要帮袁大炮解腰带,“给你当回部下也太没眼力架了,应该你喝你的;解开腰带了,往前挪挪尿桶了,都是我的事……”

  王尔根看着马广地那滑稽相拍拍李晋的肩膀,悄悄地说:“喂,真不愧是你的徒弟呀!”

  李晋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品味马广地说的话里,又埋怨,又关心,又自责,其实,这里掺的是戏弄。

  旁边有几个知青也“扑哧”笑了。

  “笑什么?少见多怪!”袁大炮解开腰带松了松又系上,把尿桶往旁边一踢气哼哼地说,“看我解腰带,嘿嘿地龇起牙要捡屁吃呀?!”

  “你这个人,真是的!”李晋不高兴了,“怎么不识好歹,我紧着帮你解围呢!”

  马广地斜棱李晋,“你就是挨屁呲的货,人家袁排长根本不用你解什么围,松松腰带要一口气都喝进剩下的六碗!”

  “叫你说对了,老子非喝下去不可了”袁大炮又端起碗,咕咚咕咚喝起来。

  “好样的!”

  “大家给呱叽呱叽呀!”马广地把双手举到头顶上拍着巴掌一带头,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袁大炮喝着喝着,肚脐眼瞧着往外鼓,端起第六碗送到嘴边时,突然觉得恶心,接着就打起嗝来,双手不由自主地一颤,碗里的水洒出了一些。

  “喂--”马广地大惊小怪地瞪大眼睛,脑袋一歪,“端住嘛,来--”接着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说着伸过手去把碗帮着扶平。

  袁大炮不知是气的还是肚子胀撑的,两眼迸冒着火星,腆着肚子,身子一歪,旁边的知青忙把他扶住,让他坐到了炕沿上。

  马广地故作看不出袁大炮的气恼,殷勤地凑过去安慰说:“排长,我说袁排长,别着急,要是真累了,咱就歇歇再喝!”

  上海知青陈心良推开马广地:“行啦行啦,够劲了,别看热闹不怕乱子大,别喝了!要喝,我替他喝,再说,你们打赌的时候,也没讲下说不准替!”

  “嘿嘿……”马广地冷笑热哈哈地一龇牙,鄙夷地说,“怎么,咱们袁排长一P股没坐住,冒出你这么个物来!人家打赌,讲输讲赢,说得好好的,你算个干什么吃的?!”

  “就是嘛--”黄晓敏大声反对,“多管闲事儿!”

  袁大炮坐着难受,一斜身歪倒到了炕上。

  “怎么啦?袁排长,怎么啦?”陈心良一纵身跪上炕凑到袁大炮脸跟前,“难受吧?”

  “我……我……”袁大炮难受地捂着肚子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恶……心,想吐。”说完一伸脖子,一张嘴,果真要吐了。

  陈心良急忙把他扶了起来。

  袁大炮脑袋往炕外一歪,“哗”地吐出了一股浑水,没等浑水落地,马广地早把尿桶接上了。

  “哗哗哗……”袁大炮接着又吐出一股水,陈心良在身后给他捶着背,待直起腰时,眼圈挂着泪花,嘴角挂着浑水珠儿。

  他这一吐,倒是觉得轻松了一些,瞧瞧看热闹的仍围着不动,捂着肚子站起来说:“我上厕所。”起身就走。

  “喂喂喂,别不好意思,谁没长个那玩意儿--”马广地招招手,“有桶,就在这尿吧……”

  袁大炮理也不理地走了。

  “喂--”黄晓敏喊,“回来呀!”

  马广地喊:“不见不散,快点回来,我记着呢,还差三碗!”

  ……过了一会儿又一会儿也不见袁大炮回来,马广地跑到厕所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边往宿舍走边嘟囔:“他妈的,真不仗义,以后就管这小子叫木匠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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