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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逃犯”的日记

  后怕包围了郑风华。

  虽然钱光华为他解了围,但他朝宿舍走去时,仍心有余悸。天气并不冷,可他搓搓手、搓搓脸时,才发觉额角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冷汗珠儿。雪野、雪路、雪山都似乎在摇摇晃晃。他眼皮儿睁睁合合、合合睁睁,心里头不停地劝慰自己:冷静,冷静!然而恐慌的阴影却在他眼前聚集,不肯散去。他知道,这件事会很快传播出去。现在,他最希望能马上见到白玉兰,向她叙说叙说自己的倒霉与冤屈,在风声没吹到她耳朵里前先向她说清楚。但是,他又觉得缺乏力量直奔女宿舍去找她。一是感到自己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疲惫,二是白玉兰昨晚到外边演出回来已经半夜,十有八九正睡热被窝子,不便打扰。

  于是,他索性回宿舍去。

  他想着,劝慰自己:冷静,冷静啊,冷静下来。他相信,能冷静下来,就是抵抗邪恶的最初胜利。

  他从来都遇事冷静。报名下乡、白玉兰遭奸、建议开办小煤矿等等,都是在冷静中处置的。对于这件事情,也要冷静地对待舆论,冷静地对待将会引出的风波。

  他一进宿舍,发现伙伴们正在炕头簇拥在一起争抢着拨拉一堆散放的信,一些挤不上前的这个喊:“有我的没有?”那个叫:“我的,给我递过来!”

  春节前后,县邮电局听取了知青们的强烈呼声和农场的批评意见,改进了工作作风,不管正常日子还是节假日,保证每两天投递一次报刊和信件。

  “郑风华,”小不点儿挤出人堆,举着一封信迎面喊:“你的信!”

  郑风华接过沉甸甸的信,一看信皮上的字体,就知道是李晋寄来的。他急忙撕开封口,掏出信笺展开,一页接一页地读起来:

  风华、广地二位荒友:

  转眼之间,我们几个逃跑回城已有一星期多的时间了。说实在话,就像有一种战火中结成友谊的感情,使我非常想念你们和连队里来自五湖四海的“荒友”们。刚到家的时候,我先给阿妹去了一封平安信。接着又给梁玉英去了一封信,给她去信的目的,是求她到张连长那儿探探实底儿,问一下我们回去会怎么处理,以便采取对策。我可以坦率地和你说,如果回去后让进“学习班”,我和丁悦纯已商量妥,就准备永远不回去了!想必她会回信的,请你也帮我催催她。

  回来以后,一路疲劳不说,感慨很多,才给你们写信,想必是不会见怪的。也曾几次提起笔来,可总觉得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可又不知从何着笔。今天铺开信笺仍然这样。想来想去,我决定把回来后记的日记抄上请你一读,就代替了回来后做的、说的、甚至想的。

  顺颂

  冬安!

  荒友:李晋

  1971年1月×日

  郑风华拿着信笺边看边往铺位上走。看完了这一页,等坐下来把这页翻过去,便是李晋复抄得工工整整的日记了:

  一月二十×日星期×晴

  家乡比北大荒农场暖和多了。

  金色的朝阳冉冉升起。那微弱的光辉斜射着照进车窗时,列车徐徐地驶进了乌金市车站。换车后,车厢里更挤了,我和丁悦纯虽然都一宿没睡觉,但精神都格外振奋起来,甚至有些激动。如果把手放在胸口上,会明显地感觉出心在怦怦怦快速地跳动着。

  啊,我真想大喊一声:乌金啊,您久别近三年的儿子回来啦!

  山,还是离开时的山,楼房和街道,还是离开时的楼房和街道……这一切一切,还都是离开时的那一切一切,在缓缓进站的列车上透过窗玻璃瞧着,却觉得那么亲切,我多想伸出手去摸摸那楼房的墙,抓一把那路面上的土啊……

  丁悦纯老早就把车窗上的霜雪用手抹擦出了一小片,脸紧贴在上面往外瞧着。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也很激动。

  列车戛然停住,我俩第一个蹦跳下车厢,又第一个跑出检票口,兴奋得直奔公共汽车站。一拐过铁路工人俱乐部,丁悦纯发现有座小楼的自来水龙头正哗哗淌水,非要去喝几口不可。我说,大冬天的,太凉了。他却说,家乡的水,凉也会暖心肠。我拗不过他,只好跟了去。他那个欢实哟,把嘴向水龙头口上一对,咕咚咕咚就痛饮起来,连喝一阵子,还觉不解渴,仰起脖喘口气又继续喝起来,直到喝了个够,才站起来,瞧着我笑笑说:“啊--又喝着家乡的水啦!”我知道,他是模仿电影《南征北战》的一句话,但感情很真挚,像是感染了我,我也过去兴奋地痛饮起来。

  我俩喝足水,精神更振作了,只觉得山亲水亲人亲,真想躺在地上打个滚儿。

  我和丁悦纯分别乘上不同路线的公共汽车后,很快到了家。当推门突然出现在妈妈和爸爸面前时,他们又惊又喜,特别是妈妈,竟一下子怔住不知说什么好了,眼角上好像还滴出了两滴热泪呢!

  我进学习班的事,尽管想尽了一切办法对他们封锁,他们还是知道了。原来,是妈妈从程子娟嘴里硬套出来的,听说又要在农场过革命化春节,妈妈有点不信,怀疑我一定是犯了大错误,关在学习班里不让回家。妈妈已经打算好了,过完年初一就准备到农场看看。所以,一下子见到我又惊又喜是很自然的事。她那种神态,一下子使我想起了唐代著名诗人杜甫在至德二载(757)为左拾遗时,房琯罢相,他上书援救,触怒肃宗,被放还鄜州羌村探家,描绘亲人突然相见时的名句:“惊定还拭泪”,用来形容妈妈,是再贴切也不过了。

  一月二十×日星期×晴

  这是逃跑回家的第二天早晨,我在空闲了近三年的卧室里美美地睡了一宿,那么舒服,那么幸福。这间卧室已陪伴我度过十多个春秋,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温暖和舒适的感觉。

  和爸爸举杯,和妈妈及小弟弟共餐,沉浸在合家欢乐的愉快里,把在北大荒所遭受的凌辱和痛苦以及劳动的欢乐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不知为什么,和妈妈交谈后,却从心底渐渐升起了一种无名的不快。从妈妈口里得知,今年春节只有妈妈和小弟的两份供应品:领到四斤大米,十六斤白面,三斤猪肉,二斤豆油,还有点零七八碎的刀鱼、花生等等。爸爸的户口在五七干校,供应份自然也在那里,我的那份在北大荒农场。这时我才强烈地感到,虽然回来了,到处都觉得亲切,孰不知,再亲也是游子,而不是故土人,名字早已从户口簿上被迁了出去。噢,我察觉出来了,心底那种不快,是一种失落感在暗地里作怪:啊,我是一名“逃犯”呀!

  这一点要隐藏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爸爸妈妈说。否则,他们会坐立不安的。

  早饭过后,爸爸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妈妈上班去了。我在家里呆得无聊,去找丁悦纯,不料,他的心情和我差不多。我俩不约而同地提出去登山,因为那是小时候常常去玩的地方,夏天曾在那里逮蝈蝈,冬天曾在那里雪地上用滚笼滚鸟,初春曾在那里采撷迎春花……记忆中,每每登上那山巅,心情总是畅快的,欢悦的。

  不料,我俩满怀兴致地一直登到山巅后,胸中却没有了往昔的心绪和记忆,触景生情,看到山下的一些场面,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北大荒农场。比如说吧:登高远望,第一幕惹我们眼的是:电影院刚刚结束早场电影,三股黑鸦鸦的人流分别从正门和两侧的太平门哗哗往外流淌。喊声、奔跑声、唿哨声,搅和着矿山的千百种响声在俱乐部门前沸腾着,疏散着……这使我想起了春播、夏锄、秋收一年三度的大会战,也像这样的人群,从连队涌出,也是兵分几路,向几块地号涌去。连长从后勤的每一个班排压缩人,从每一个家庭动员出所有能劳动的人,统统杀上夺丰收的战场。要是在大忙季节,田野里要形成草荒之时,让王大愣、张副连长或者肖副连长看到这么多人从电影院里拥出来,会气歪鼻子呢?还是会气冒眼珠子呢?

  我看到火车站里,草绿色的客车伴着一声长鸣缓缓启动后,车轮渐渐加快转速,疾驶着奔向远方,一下子想起那年那月那日,也是在这个车站,专列拉着我们那满满登登一车知青向北大荒驶去。报名时的踊跃,冲破阻力时的坚强,奔赴北大荒时的激昂,至今历历在目;据说,全国已有八百万知青在一声号令下奔赴农村,试想:这种用前途和命运做抵押,浩浩荡荡地自觉听从号令的这一气势亘古以来有过吗?就因为有这骄傲的一代,我们为是这其中的一员而感到光荣!

  我听到上午下班的铃声刚刚响过,工人、学生、机关干部便立即涌出井口、工厂、学校和办公大楼。听说,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工作延长时间是以四个小时为分水岭,之上加一个班,之下加半个班。我们知青一年四季只有很少的时间上下班走正点,而常常是以天亮天黑为界线的。我算了,夏锄时,多者要干上十六个多小时,地里吃四顿饭,贮存汗水的液腺枯干了,筋骨让骄阳灸烤得酥软了,力气顺着锄头流竭了。我亲眼看见不少伙伴累得偷偷流泪,有的挥不动锄头了,跪在地上薅草,也不肯落垄……就是这样也没有怨言,没有向农场提出多增加一分钱工资!

  默默地、任劳任怨地……这里,我要编造一个词句:多么宝贵的北大荒知青精神!

  要我说,谁当领导,谁都应该深深感到共和国培养出的这一代的可爱!

  这里,我要大骂一句:王大愣这些混蛋王八蛋,是在怎样对待我们?!

  一月二十八日星期×小雪

  当断定逃跑成功,列车隆隆地向家乡疾驶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打算:回城以后,一定去看看和我们风雨同舟而被王大愣排挤出来的钟晓亮指导员。

  我一打听便得知,钟指导员回城后被分配到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工作。他一见到我和丁悦纯,高兴得就甭提啦!能看出来,他是非常留恋和我们在一起的北大荒生活的,问这问那,问奚春娣输血后身体恢复得怎样;问郑风华建议开办的小煤矿如何;问他领着召开的建设北大荒献计献策座谈会上竺阿妹等那些建议被采纳没有……当我摇头时,他侃侃而谈,说了很多他回城后悟出的想法。他说,他作为曾是和邢燕子、董家耕那个时候的下乡知识青年,因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科学试验中卓有成果,被选优回城当了教师。这回组织派他带队到北大荒,当初是怀着当年那种激动心情,想带领广大知识青年在广阔天地里干一番事业踏上征途的。刚被调返回城时,曾感到憋屈、窝囊,甚至想不通,虽然是有某种理由,仍总以为是受王大愣的排挤回来的。经过一段反思,认为并非是王大愣的问题,是必然的。他还开了句玩笑,说自己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他说,现在才回过味来,才感到自己要带领知识青年们献计献策、建设新型的社会主义国营农场是行不通的,因为这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主要任务是去“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它的实质--是场政治运动。正像老人家说的,是反修防修、造就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可靠接班人的重要措施。所以,王肃也罢,王大愣也罢,才是真正从这场运动本身出发对待知识青年的,那些“三忆”(吃忆苦饭、唱忆苦歌、听忆苦报告),包括不准知青恋爱结婚、开展革命大批判、民兵集训、抓阶级斗争等等,都是符合这场政治运动要求的。

  这次见到钟指导员,使我懂得了很多很多。

  一月二十×日星期×晴

  时日渐近年三十,街面上热闹起来,多数人都已持票排队抢购完紧俏年货,童男童女们穿着各种颜色的花衣服,像报春的燕子从这个伙伴家跑串到那个伙伴家,纠集成一帮帮、一伙伙,欢蹦着,跳跃着,耐不到除夕之夜了。零星的或一串半串的点燃着鞭炮,使空间飘荡着欢乐的节日气浪。

  晚饭刚过,我正在小卧室里琢磨荒友们和贫下中农的第三个革命化春节会有些什么新的节日,便听得有人敲门。妈妈一开门,原来是潘小彪的爸爸。他的P股还没着椅子,又听敲门,进来的是薛文芹的爸爸和继母。接着,又进来了马广地的妈妈。他们和我还没扯到关心的正题,随着敲门声进来五六个人。吓,我一看,都是奔我来的,门还在继续不断地响……

  我回家的消息很快在十里矿区传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些惦记下乡孩子的家长,他们都是来打听消息的,我家可真有点门庭若市了。

  我大约一查数,共来了二十多位家长。就那么几把椅子哪抗坐呀,连夏天在门外乘凉的小板凳、长条凳、洗衣板,凡是能当凳子坐的都用上了,还是不够,只好站着。

  我简直像举行记者招待会了。我猜想,尽管知青们平时给家里写信都介绍过,但家长们那种神情、那口气像是很不放心似的,从吃到住,从干活到穿衣,可谓五花八门,无所不问。最后,嘁嘁喳喳的话题呼啦一下子集中到对象问题上了。这个问:听说我儿子搞了个叫某某的对象,看照片是不错,人长得怎么样啊?那个问:我那儿子拙嘴笨腮的,你没听说搞着个对象没有……我绘声绘色而又风趣地一一答复,谁谁搞了个“全钢防震”的“大上海”(当时流行上海生产的全钢防震手表);谁谁搞了个小北京;谁谁搞了个“坐地炮”……逗得家长们哈哈大笑。接着,我又风趣地给他们讲了薛文芹装疯,以及我主持的知青恋爱问题讨论会、臭虫事件等等,更使他们笑得前仰后合……我发现,只有我的爸爸时而迎合地笑几声,时而锁锁眉头,从他的脸上我似乎看到了忧郁的神色(他还不知道我是“逃犯”呢)。

  我觉得,我给家长们留下的印象是:我们北大荒生活是艰苦的,同时也有欢乐。

  二月×日星期×晴

  这是逃跑回来盼望的合家团圆的除夕之夜。这样的夜晚,从打记事算起吧,不算多,也不算少,度过十多个了。可从来还没有像盼着过这个除夕之夜这样心情迫切。在逃跑成功的列车上合眼瞌睡时,我把这除夕之夜想象得非常甜蜜,盘算着如何一分一秒地度过这冒险得来的除夕之夜。

  然而,过着没有盼着香。这不眠之夜里,爸爸总是以种种话题和借口探询我在北大荒的所作所为,常常流露出不放心的口气。大概是从“记者招待会”上,让爸爸看出了我的“放肆”,而且对我回来编的理由也开始怀疑了……

  爸爸虽然担心,但终归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与由头来公开劝解我乃至批评我。因为我偷偷看了他在五七干校接受改造的一些日记,有些话,还有他们那些作家的“乐子”,竟和我在北大荒出的一些洋相那么合辙!

  人生第一要紧的是发现自己,安排自己;第二要紧的是发现别人,学习别人。我觉得,在眼下,这两个要紧我都发现不了:

  我发现自己和钟指导员说的这场是“政治运动”的上山下乡已格格不入;发现郑风华是半入半不入;发现张晓红是格格相入。

  从内心说吧,我安排不了自己,也学习不了别人。

  二月×日星期×阴

  回家的新鲜味儿和热乎劲儿渐渐淡漠开来。闲着无聊,我便约丁悦纯一起看电影、逛商店,去工人游艺室、阅览室。

  我发现,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有议论知识青年的话题:什么你那大小子来信没有?听说某农场着山火了;某农场东北和南方青年打群架了。也有互相祝贺的,他祝贺你儿子提干了,你祝贺他儿子入党了,还有什么搞个上海姑娘对象,将来能过得来吗……

  啊,我发现知识青年虽然已经上山下乡离开了城市,但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有它的话题。而决不单单是乡村、兵团、国营农场的热门话题。八百万!八百万!全国上山下乡的知青人数整整八百万啊!即使在我们这七亿人口的国度里,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在近两亿人口的城市人口中,再算算这个八百万,就更觉得庞大了。屈指算算,在二十名左右城市人口中,就平均有一名下乡知识青年。这场“政治运动”几乎波及到了城镇的千家万户了。有的是子女下乡了,有的是亲属下乡了;没有亲属和子女下乡的,朋友的孩子下乡了;没有朋友的孩子下乡,邻居的孩子下乡了……

  这样铺天盖地的大规模,如何不成为城市每个角落的热门话题呢?!

  如今的城市和乡村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候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

  我发现,何止是知青家长,这里的人们都在关切着、注视着这场波澜壮阔的、空前绝后的把知识分子动员到农村去的规模宏大的政治运动。(这几句话,是偷看爸爸的日记后而感慨出来的)。

  二月×日星期×阴

  屈指一算,给梁玉英的信应该收到了。我和丁悦纯要是杀回去,张连长到底会怎么处理我们呢?当真让进学习班的话,也就当真像给梁玉英写信说的那样,不回去了吗?细细一想,要是没有户口在城里流浪,又谈何容易呢?

  嘿,既然已经冒大不韪的危险了,还是自己赋予自己面对危险的勇气吧!

  我在盼着梁玉英的回信。

  ……

  郑风华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这一页又一页的日记。他被日记里最后的紧张空气紧紧攫住了心:张连长到底会怎样处理李晋他们呢?请示场部是肯定了的,张连长的倾向性意见是什么呢?

  他读累了,往炕上一躺,闭上眼睛,眼前似乎飘起一片不祥之云,这片云,那样浓,那样厚。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空落感--一种像是即刻就要失去李晋和丁悦纯的空落感。有人说过,和李晋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很危险的,而自己却感到有一种充实感。李晋做的一些事情,自己虽然做不来,却从内心里在既怕又赞成,怕有的做法后果不堪设想,赞成李晋有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大丈夫气,而自己却常常那样怯懦……

  他忽地坐起来又撒眸一遍宿舍,仍不见马广地,立时断定:准是又去找韩秋梅去了。真没想到,他俩竟成了这么甜蜜美满的一对:一个是“冒牌知青”,一个是没有户口的“盲流”,想想自己和白玉兰,倒都是堂堂的老高中,可又自愧不如马广地和韩秋梅有一条挣不断、剁不折的紧紧相连的爱的系链。

  该美满的不美满,该甜蜜的不甜蜜,这是为什么呢?

  泰戈尔说过,爱是理解的别名。自己理解白玉兰,白玉兰真正理解自己了吗?

  “噢噢噢……”郑风华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应该把信交给马广地,应该去找梁玉英,问问她,李晋写给她的信收到没有?让探的底儿探出来没有……办完这些事,白玉兰大慨也该起床了……”

  他揣起信走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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