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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自有欢乐

  奚大龙的牺牲给宿舍罩上了浓浓的悲云,直到大年初三,才算消散得淡了一些。吃饭时,一个个在大炕上盘腿而坐、围在一起的小伙食团,有了嬉笑声,也有了喝酒聊天声。

  马广地和几个伙伴吃完早饭,想去看韩秋梅,一看手表,觉得还早。这几天放假过节,家属区的饭不像知青大食堂按钟点儿,家家都起得晚,不少人家,包括韩秋梅寄居的舅舅魏良辰家,都改成了两顿饭。他索性躺一会儿。脑袋刚挨着炕里的行李卷儿,小不点儿就捏着一封拆开的信,趴在他耳朵上悄悄而神秘地说:“喂,广地大哥,你替我给程子娟写的情书,她收到了,给我回信了。”

  “哟,挺快呀,”马广地把身子一侧,和小不点儿面对面地问,“她信里怎么说的?”

  “说什么来的,什么花呀蜂呀……”小不点儿搔搔头皮,展开信放在马广地面前,指着中间一行字说:“对了,这么写的‘你是蜜蜂,我愿做花朵’。”

  马广地一骨碌坐起来,捶了小不点儿一拳,高兴地说:“伙计,这回妥啦!”

  小不点儿刚看完信,觉得程子娟这封信里一些话甜丝丝的,但没有干脆的话。他眨眨眼瞧着马广地问:“你怎么就知道妥啦?”

  “真他妈傻狍子!”马广地又捶了小不点儿一拳,“哎--呀--你是蜜蜂,她是花朵,蜜蜂往花朵上一飞,你俩不就成了相好的一对儿了吗!”

  “广地大哥,有人说你是冒牌知青,嘿--”小不点儿竖起大拇指说,“大大的不白给呀!”

  “敢情!你瞧咱和韩秋梅那感情,没治了!”马广地有点卖关子的口气和神气,“我告诉你,你和程子娟这事呀,只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后,对了,到结婚那天,路还长着,一定好好整着,别鼓捣黄了。”接着一把抓住他的肩头说:“小子,我告诉你,到时候可别忘了请你马大哥喝喜酒。”

  “那没问题!”小不点儿满口应承着,见马广地往怀里揣起一个小手帕包就往外走,便跟在后面喊:“喂,喂喂,广地大哥,等等,我还有事呢!”

  “哪来那么多破事!”马广地有点端架的样子,回头瞧瞧小不点儿,拉开门走出宿舍,直奔魏良辰家找韩秋梅去了。

  自从李晋介绍,马广地和韩秋梅谈上恋爱以后,两个人的感情一天天加深了,他要两天不去,韩秋梅三天头上准早早地就来找。而且给人的明显感觉是,马广地不像刚来时那样浪浪荡荡,变得正经了。

  职工家属区,特别是这些普通人家--就业农工,被称为“二劳改”居住的地方,节日的气氛似乎更浓。家家挂红灯,贴对联,每个门口都洒满了一层花花绿绿的鞭炮纸屑。从初一开始,就东家串西家,西家串东家,谁家要是有位老人,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来拜年问安。

  普通人家更拿着日子和节日当事儿过,这里自有这里的欢乐。

  马广地推开魏良辰家的里屋门,发现冯兴和魏良辰坐在炕沿上,俩人正守着一张小炕桌抽烟、喝茶、嗑瓜籽,见他进来,都站起来笑着打招呼。马广地忙推让:“不客气,你们快坐。”马广地由于常来常往,和魏良辰也不外了,不像一开始别人介绍对象刚刚到这儿来时,虽说不怎么在乎什么“二老改”不“二老改”的,总觉心里有点胆突突,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仿佛能闻到一股领导要抓的“阶级斗争”味儿。一来二去,混熟了,觉得这些人没啥,“阶级斗争”味儿也闻不到了。

  他在宿舍往这边来的时候,心里还琢磨,和韩秋梅搞对象一年多来,没少打扰和麻烦魏良辰一家,本想顺着韩秋梅的辈排,开个口,正儿八经地叫魏良辰夫妇个“舅舅”和“舅母”,后面再加上句给他们拜年的话,一见冯兴在这儿,念头就打消了。

  别看在宿舍里有上海中专的,有北京和省城、乌金等市老三届的,马广地根本摆不上,甚至在许多人眼里,他都是“冒牌知青”。而他来到这里,还装模作样,故意文文绉绉,很摆城市知识青年的小架子。他心里想了:尽管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但总是城里人!

  这时,韩秋梅正拎着开水壶往小炕桌上的茶壶里添水,见马广地来了,瞧瞧冯兴笑笑,问马广地:“认识吗?这是我冯舅。”

  登时,马广地像起了鸡皮疙瘩,觉得不舒服。已经说过几次了,他对韩秋梅这乱套辈很看不惯,曾嘱咐过她,没想今天又来上这一套了!在城里时,爸爸是劳动工资科老科长,岁数又大,那些左邻右舍男男女女套他爸爸的辈儿,有岁数大也有岁数小的,都得管他叫个小叔、小舅之类的,他对一些比他大一至两旬的人,不过叫个大哥,很少当过晚辈儿。魏良辰这个舅还贴边儿,也凑合,谁让他是对象的舅来着!叫冯兴舅,简直太臊口,也太丢知识青年的小面子,瞧他那个样儿,埋儿巴汰,哪里像我马广地的舅呀。

  “你哪知道呀--”马广地不哼也不哈,用一种半滑稽不滑稽的语调说:“我们俩是同学呢!”

  “笑话一样,”韩秋梅笑笑,“你真能逗,哪辈子又成的同学呢?”

  “嘿!”马广地干脆地说:“场部在二连办的学习班里呀,名副其实的同学呢!”他是因受李晋株连进的学习班,李晋一平反,当然也就摘除了他的罪名,因此,他对进学习班并不觉得是耻辱,常常是痛骂王大愣的把柄,十分仗义的把柄。

  “是是是,”冯兴带头一笑,全屋里的人都笑了。尤其是冯兴,笑得很开心,那要比韩秋梅,甚至再拐上马广地叫个舅还高兴。他进学习班和马广地不一样。他因为在铁匠炉干活,炉口直倒烟没法干活,顺嘴说了一句“要是刮西风就好了”,属政治问题。从学习班放他回来的时候,尚未结案。只因进学习班的人越来越多,他被认为表现不错,出来好倒地方,回连队继续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以观后效。他一直是精神紧张的,拘谨的,能有革命的知识青年和他攀认“同学”,这简直是最好的政治待遇了。

  “秋梅,”冯兴见马广地站着不肯坐下,“不用你添水了,快去小屋陪马广地唠喀吧,我们自己来。”

  马广地笑笑,算是示礼,韩秋梅腼腆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转身跟着马广地进了小屋。

  “我说--”马广地把小屋门关上,声音不大,有点急脾酸脸地说:“我都和你说过了,你少让我跟你借光,这个舅那个舅的,要是这么论,满连队的‘二劳改’就都成我的舅了!”

  韩秋梅笑笑,不急也不酸:“哎呀,你这个人呀,可真是的,叫个舅还矮你半截?又不丢你马广地啥,也不少你马广地啥!”

  “不行,不行,”马广地说:“以后不准胡乱叫了。”

  “你这个人呀……”韩秋梅笑笑,低着头坐到了炕沿上。

  马广地转为笑脸:“我这个人看准了,天下姑娘数你好,将来你准是个贤妻良母,找你这个对象,我算合老适了!”说着,从怀里掏出手帕包解开,用手捏起一个水饺就往韩秋梅嘴里塞:“喂,尝尝我们知识青年过革命化春节的水饺!”

  “哎呀,你看你--”韩秋梅不好意思地往后直躲闪身子,但还是让马广地硬把水饺塞进了嘴里。接着,她扭转一下身子,掀开窗台上用碗扣盖着的一盘饺子,用手捏起一个笑笑说:“我寻思你们不知包个什么爷爷奶奶样呢,还真不错。来,这是我特意盛出一碗给你留的,尝尝,蒜苗猪肉馅的,好鲜亮呢。”说完,就往马广地嘴里送。

  马广地可不像她直往后躲,探着身子张嘴去接,边嚼边咂着嘴说:“好香,好香呀。”咽进肚里后问:“喂,我们包的怎么样?”

  韩秋梅咂咂嘴:“皮挺薄,煮得也好,挺不错的。”

  “嘿,那敢情了,”马广地一挤眼,“肖连长都夸我们知青来到农场这三年,不仅跟贫下中农学会了种地,还学会了洗衣、做被、缝缝补补、包饺子,夸我们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哩!”说着,做个鬼脸,又把他拿来的饺子给韩秋梅送进嘴里一个:“谁家姑娘找对象要是找我们知青,那是占老香油了!”

  “你就能贫嘴!”韩秋梅笑嘻嘻数落着,又把自己留的饺子给他送进嘴里一个。

  马广地张大嘴接过饺子,嚼一口闭上嘴凝住眼珠子直勾勾瞧着韩秋梅不动了。

  “你傻瞧什么?!”韩秋梅红晕着脸瞪瞪马广地:“不认识啦?”

  马广地嚼嚼咽下去,一挤眼说:“秋梅,你不光长得漂亮,人也变了。”

  “胡说八道!”韩秋梅说:“我变什么啦,我还是我韩秋梅。”

  “不对!”

  “是你不对还是我不对?!”

  “你听我说呀,”马广地放下手帕包,用手指头朝韩秋梅点划点划,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你这阵像我们城里姑娘了,穿衣、说话、讲卫生……明年春节我带你回城,咱们小皮鞋一穿,擦点胭脂抹点粉,准保镇我家邻里舍外一溜胡同!”

  “去你的,胡扯八拉!”韩秋梅不好意思地责怪一句。

  马广地又捏起一个饺子慢慢往韩秋梅嘴里送,等她往前探着身子张开嘴要接饺子时,马广地倏地把捏饺子的手落下,冷丁伸过嘴去,对准韩秋梅的嘴唇,“叭”地咂出响声,狠狠地亲吻了她一口。

  “你真坏!你真坏!你真坏……”韩秋梅双手攥起拳头,像敲鼓一样使劲捶打马广地的肩膀头,“叫你占我的便宜,叫你占我的便宜……”

  “嘻嘻嘻,嘻嘻嘻……”马广地龇着牙,不躲也不闪,贫嘴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哎呀,”韩秋梅捶打了一阵子停住,吹着手,苦笑着自言自语地说:“好疼,好疼。”

  马广地叫号:“打呀,打呀,倒打呀!”

  “喂--”韩秋梅娇羞地笑笑:“说我变不变那是你说的,不过,我可觉着来农场这两年,和你还有那些知青在一起,懂的事多了,别看是个没有户口的黑户,觉着活得也痛快了。”

  “你在你老家像穿开裆裤的娃不懂事呀?活得不痛快,是那里气不够喘呀?还是路不好走啊?”

  “我是说真的,别说嘎里嘎气的话,”韩秋梅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都这么大了,在我们那老家山沟里呆得可傻了……”

  这阵儿,马广地好像第一次发现,韩秋梅淡红的双颊是那样充满甜蜜,一丝憨憨的笑意,都散发着温柔甘美的气息。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忘情地盯着她。

  “傻看什么,不认识啦!”韩秋梅被盯得不好意思了,责怪一句后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真的,在我们那山沟里真呆傻了。”她让马广地坐好,讲了起来,“我从开始记事的时候,就在奶奶的被窝里睡。有天早晨醒来,我听见妈妈那屋里有小娃娃哭声,奇怪地问奶奶哪来的娃娃,奶奶说是从房后石榴树上摘下来的,还说我也是从那石榴树上摘下来的。妈妈搂着睡觉的小娃娃越长越可爱,我想起奶奶的话,常拿着小板凳到房后的石榴树下坐着,特别是春天树叶发芽的时候,我常在那里瞧啊瞧啊,瞧得石榴树发了芽,放了叶,开了红嘟嘟的花,直到结出了石榴,也没发现哪个枝丫上长出小娃娃来。有一天很晚了,我在那儿瞧,奶奶找到我,问我老在这儿干什么,我说想看着那儿长出娃娃来,奶奶笑得前仰后合,把我搂在怀里狠狠亲了几口,笑着牵着我的手走了……广地,你说我傻不傻?”

  “哈哈哈……”马广地早就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你奶奶真会糊弄小孩儿!”

  韩秋梅笑笑:“是啊,一直把我糊弄得都长那么大了,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儿。要是听说谁来给自己介绍对象,那脸就一下子红得像关公。我们那儿到公社登记结婚的男女,羞得都不一块儿出村,前边先走一个,后边老远跟一个。你看咱们这儿的男女知青,搞上对象就肩并肩,手挽手,又说又笑,又打又闹,活得多痛快。你说,我们那儿的人活得还不憋屈?”

  马广地不了解山村生活,今天也是头一次听韩秋梅说,觉得挺新鲜,也挺有意思,点点头:“是憋屈。”

  “要是在我们那儿,像这样让小伙子亲一口,我还不得去上吊呀!”

  “这是怎么呢?”

  “我都十八了,一天,跟着邻居一个婶婶到地里剜野菜。路上,碰上两个去办结婚登记的,婶婶郑重其事地说:‘秋梅呀,你长大成人了,找婆家之前,村里那些老爷们、小伙子呀,你可离他们远点儿。那老爷们小伙子要是动着你的腰,就发粗;动着你的P股,就像蒸发面馒头腾腾地发大……”

  “哈哈……”马广地忍不住笑了:“你们山村人真会编故事!”

  “是啊,”韩秋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有一回,邻居家的一个小伙子到我家借斧子。我递给他时,他接过去碰着了我的手,我难过得哭了一宿,睡不着觉,一个劲地用水冲,用肥皂洗,用了两大桶水,用了一条肥皂……”她说完问马广地:“有意思吧?”

  “有什么意思!”马广地嘴一撇说:“照我们李晋大哥的话说,这是可爱的愚昧和无知。”

  “你说谁愚昧无知?”韩秋梅开玩笑地逼问道。

  “没说你,没说你,李晋大哥讲话了,这玩意也不是说谁。”马广地在胸前摇摆着手解释:“咱们连队职工家属区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事嘛。”

  韩秋梅承认:“倒也是。”

  “不过,”马广地像挥手斩什么似的说:“咱们知青进场后给冲了不少。我看,咱们连队的大姑娘、小伙子比我们来时开化多了!”

  韩秋梅笑笑:“我是不是也开化多了?”

  “当然喽!”马广地露出得意的神色,手上下比划着说:“和你刚来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说着,口气猛一转折,“不过,还有一条不怎么着!”

  韩秋梅羞笑一声:“哪一条?”

  马广地伸出手指头朝她的嘴边一指:“刷牙坚持得不好。”

  “你告诉后,我坚持天天刷牙。”

  “别逗了,”马广地一噤鼻子,“如果坚持天天刷牙的话,那牙上的黄锈早该没了。”

  “是呀,我也寻思呢。”韩秋梅说着掏出马广地赠送的小圆镜,张开嘴,龇牙看起来。

  “看也是黄乎乎的,”马广地凑到跟前,“挺漂亮个姑娘,还是革命知识青年马广地的对象,多寒碜!人家有的上海知青一天两次,早晚刷牙,说是保护牙齿,讲究卫生,咱一天一遍得保证刷好呀。”说着,到窗台上拿起牙膏和牙刷:“这刷牙也有学问呢,来,我帮你把这些牙锈消灭掉!”

  韩秋梅以为马广地开玩笑,见他真的到外屋水缸里舀了一杯水,而且拿着挤上牙膏的牙刷往自己嘴边凑来,直往后闪身子:“哎呀,你别闹腾了,叫人看着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马广地把忸怩的韩秋梅逼到了墙跟前,伸过去牙刷就往她嘴里送:“快点!”

  韩秋梅伸出胳膊挡着:“老实坐着,我以后好好刷,别出洋相啦!”

  “什么出洋相出洋相的!”马广地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嘻笑着说:“你瞧那些搞对象的,又亲又搂又抱又挎胳膊走的,都没人说出洋相,咱俩干正儿巴经的事,还怎么的啦?!”

  韩秋梅没有办法,只好坐在炕沿上张开嘴,任马广地摆布。

  马广地边给她刷牙边说:“我告诉你,记着点,这样左一下,右一下,左右对缝处再来一下;接着往上刷一下,再往下刷一下……”

  这时,冯兴要回家。处在这种境地的人抗不住马广地刚才一句“同学”之称,心里热乎得滚烫滚烫。他忘记了礼貌,推开小屋门想要说句告辞的话,见此情景不好意思地进退两难了:“哟,这……这……是……干什么……干……”

  “老同学,进来进来,”马广地笑嘻嘻地用胳膊挡住韩秋梅的嘴,“别大惊小怪的,什么干什么,秋梅牙疼,我给她上点药,进来,进来呀!站着的客难打发……”

  “不,不啦,”冯兴笑笑说,“欢迎你有空到我家串门。”

  马广地胳膊一动不动,回过头去说:“能去,老同学嘛!”

  “好,太欢迎了。”冯兴转身走了。

  韩秋梅“噗嗤”一声笑了,含着的牙刷和有点辣酥酥牙膏的嘴,像个半哑巴:“你怎么像个滑稽戏演员,能把人逗死!”

  “别吱声,别吱声!”马广地又正经起来,“我继续给你刷!”

  他正把牙刷对准牙锈多的地方刷着,忽听外屋门响,接着就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魏良辰老两口忙从卧室走出来。

  “魏大叔、大婶,过年好哇,我俩给你们二老拜年来了。”

  魏良辰老伴笑着应声开了口:“光华、文芹,你爸爸、妈妈过年过得都挺好吧?”

  薛文芹回答:“都挺好!”

  “快屋里坐!”魏良辰寒暄着。

  薛文芹一进屋就问:“秋梅没在家呀?”

  “在,”魏良辰老伴乐得嘴都抿不上了,“和广地在小屋唠喀呢。”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小屋里。

  韩秋梅推开马广地的手:“走,快去看看,要不多不好。”

  “来来来,再刷几下!”马广地不肯放过她。

  她推开马广地,用手帕擦一把嘴,含上口水鼓着腮帮子涮着口腔,出了小屋门,“哇”地吐进了泔水桶,然后急忙走进卧室。马广地也随后跟了进来。

  “广地,恐怕我们秋梅让人抢去。”薛文芹先对后进屋的马广地开了腔,“一天也不离影儿的来看着!”她和钱光华结婚后,生活得很愉快,变得爱开玩笑了。

  “是,怕别人抢去,”马广地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管他领导批不批准呢,先在小屋偷着结婚号下,这样就把握了!”

  钱光华心实:“真的?”

  韩秋梅早羞得无地自容:“你净胡说!”

  薛文芹一下子听出了话音,说钱光华:“你真笨,他说咱俩呢!”

  “哈哈哈……”魏良辰老两口也跟着大笑起来。

  “马广地,你瞧着--”薛文芹手指着发出警告:“等你结婚时找帮人闹闹房,看怎么收拾你……”

  马广地收住笑:“结婚,得有条件呀,一是等张连长请示场部给秋梅办户口的事有了准儿,二是让李晋给我家捎信去,把情况跟家说说,给准备准备,然后才能定夺。”

  “噢,定下来告诉我们个信儿,我帮你们张罗!”薛文芹说完问:“广地,李晋有信没有?”

  “有!”马广地龇牙笑着回答。

  薛文芹刚要问什么,马广地接着说:“在道上呢!”

  “你这个死马广地,”薛文芹开玩笑地嗔怪道,“怎么老没正经的呢?”

  “哎哟,不说不笑不热闹嘛!”

  魏良辰老伴急忙让薛文芹和钱光华:“你们二位快请坐,你看,一大早就来拜年,嗑瓜籽,喝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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