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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大宿舍里的变化

  星月交辉,寒风劲吹,厚厚的积雪泛着青色,闪闪烁烁,肥腴的北大荒大地静静地躺在雪盖风裹之中,大概是丰收了,困乏了,沉沉地睡着了。万里无垠的大地上没有生长的东西,只有家家门上方屋檐下,悬挂着长长的冰凌子,银刻玉雕一般,在不断地长粗,不断地长长。

  白玉兰和郑风华在肖副连长家吃完饭,被送出障子大院。肖副连长和老伴儿一再说,留在屋里的那鸡蛋和豆包是老丁一片心意送给白玉兰吃的,嘱咐一定要来。白玉兰应允着、致谢着离开了。

  郑风华陪着白玉兰朝女知青宿舍走去,一阵大烟泡劈头盖脸地迎面卷来,郑风华抱住白玉兰一扭转身子躲了过去。烟泡呼呼响着爬上了路旁的钻天杨,吹得树枝直响,远处不时传来饿狼的嚎叫。

  北大荒被开发着,繁荣着,那蛮荒的痕迹还隐隐地残留着,泛现着。

  白玉兰一拉开宿舍门,首先被排长梁玉英发现了,她高兴地跳下炕趿着鞋迎上来:“白--玉--兰--”

  喊声引起全宿舍的注意,一些认识白玉兰的姑娘们随着喊叫迎上来,拎包的、挎胳膊的,簇拥着她往里走。

  一些和白玉兰陌生的知青也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瞧着。在连续过了两个革命化春节不回城的知青们中间,无论哪个知青有特殊情况要回家,或者回家又回来,都是大宿舍里的新鲜事儿。

  白玉兰被簇拥着朝自己的铺位走着,撒眸着,发现大炕上坐着或地上站着的一些知青那样陌生,连一点儿面熟的影子都没有。她不知道,张连长从去年底就打破了王大愣按地域安排宿舍的安置法。这两年,除以各排抽调一些知青充实后勤、机务排外,总场还从各连队抽调一些知青去开荒,建一个学大寨新点。再加上外调和调进投奔恋人的,特别是这两年常有地域性的派性小武斗事件,一批省城知青一进连队,就在已打破过去按地域安排住宿的情况下,进行了插花安置,来个“五湖四海”。

  “玉兰姐,”奚春娣使劲拽着白玉兰一只胳膊,责怪说:“我见你的行李解开铺上了,梁排长还一个劲去摸底下热不热,我以为谁要来借宿呢,一问梁排长才知道你要回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好去接你呀!”

  “呸,不嫌寒碜,”梁玉英俏皮地嘴一撇,“人家郑风华去了,你去不碍事吗?绊脚拉喳的。”接着戏谑白玉兰,“今天傍中午,郑风华一拾掇铺放行李,不用问,我就知道这里有小闹头!”

  白玉兰被扯着拽着来到自己铺位前,往炕上一坐,笑着瞧瞧梁玉英,“变得这么贫嘴!”

  “玉兰姐,”奚春娣站在白玉兰对面,“搭什么车回来的?这么晚?”

  梁玉英像爆豆似的:“去去去,贫嘴呱舌的,瞎问个啥,问咋这么晚才回来,告诉你?!让郑风华亲够了才送回来的呗……”她说着搂抱着白玉兰的脖子问:“玉兰姐,你说是不是?!”问话里还带着肯定的感叹。

  “咯咯咯……”宿舍里飞起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我……”白玉兰挣脱开梁玉英,“变得贫嘴,我打……打死……你……”

  梁玉英一闪身躲了。

  “打!玉兰姐,打!”方丽颖怂恿说,“她一天没事,也是总拿我开心!”

  “嘻嘻--”白玉兰忽然想起,拉开提包的锁链,捧出一捧糖,“快吃糖,光说话,忘了……”接着,又拿出苹果给大家分。

  白玉兰给谁谁接,马上就剥掉纸塞进嘴里,接过苹果的也不客气,咔咔就啃。白玉兰听着,看着,加上刚才在肖副连长家吃饭吃得高兴,心里觉得很痛快,大宿舍的姑娘们变得豪爽大方了。她在时,连谈恋爱的字眼儿都羞于启齿呢,如今有了这放肆的玩笑,倒很开心。还有,那时候,谁要给谁点东西,却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推推让让,让让推推,如今这么仗义,用句土话说--这么不外。

  姑娘们甜甜地吃着,嬉笑着。

  “玉兰,”竺阿妹咬一口苹果咽下去,“你变化不大,就是脸瘦了点儿,还那么漂亮!”

  白玉兰瞧着竺阿妹腰粗了,肩宽了,脸也黑黝黝的了,再不是那窈窕淑女了,说:“你可胖多了!”

  “什么胖了?!”梁玉英又凑上来探着头,“要不咋那么粗,准是让李晋给搂的!”

  竺阿妹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动员白玉兰:“咱俩收拾她!”

  “你胖是让谁的胡子扎的?”白玉兰走时知道梁玉英没有谈恋爱,笑着戏谑她。

  竺阿妹来了话:“对,让张小康!”

  “张小康?”白玉兰有点奇怪,“就是开大解放的那个?张连长家那个?”

  竺阿妹点点头:“是的。”

  梁玉英躲出了挤在一起的人堆儿,虽没听着她们说些什么,但知道是在说她和张小康搞对象的事,嘴一撇:“他呀,嘿--连我的一点儿边都挨不着!”

  “呸,”竺阿妹操着熟练的普通话,编出一套谎喀儿,煞有介事地揭发:“别吹,寻思我不知道怎么的……”

  梁玉英窜上来:“你知道什么?扒瞎!”

  奚春娣、方丽颖拍着巴掌喊:“人家阿妹才不扒瞎呢!”

  “阿妹快揭发!”

  “那天傍晚,”竺阿妹说得有声有色,“我亲眼看见张小康用车把你拉到大荒甸子里……”

  “胡--说--”梁玉英挓挲着手扑上来,“看我不收拾你的!”说着把双手伸进竺阿妹的胳肢窝抓搔起来。

  “咯咯咯……”竺阿妹忍俊不禁地推搡着她,哈腰后闪,笑得短了气似的,“嘻嘻嘻……”接着喊,“快帮忙呀!”

  奚春娣、方丽颖等先扑了上来,姑娘们嬉闹着扭成了一团儿,助威的、喊号的,像荡漾着青春热血的一支旋律欢快的歌。这种旋律、气氛和情绪,驱走了大宿舍里的寒冷,即使麻木了的人,也会心弦飞转,变得生气勃勃。

  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嬉笑声滚成了一团儿,笑声那么豪放,再也不是当年姑娘那矜持、娴静的笑了。粗犷的风、炎炎的阳光,特别是那呼呼的大烟泡,使姑娘们变成了北大荒人。她们中的多数肌肉丰满健壮了,体态丰腴了,不少人变得豁达了。

  “别吵吵,静一静!”竺阿妹在几个人的帮助下,把梁玉英摁倒在炕上仰脸躺着,笑得身体酥软,连一点劲也没有了,审问:“叫你造谣,你什么时候看见李晋把我的腰搂住了?快点辟谣!”接着警告说:“不辟谣,我还收拾你!”说着伸出手来。

  “辟谣,我辟谣……”梁玉英伸出双手拱在一起作揖似的求饶,“阿妹姐饶了我吧,我是造谣,是造谣。”

  竺阿妹见梁玉英败阵了,刚要松手,郝玉杰挤过来,指指梁玉英隆起的胸脯逼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门铃这么鼓溜,是不是让张小康那个‘坐地炮’给摁的?快说!”

  “对,快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说收拾她!”

  ……

  “我坦白,我坦白,”梁玉英直告饶,“这么说不得劲儿,放开手,松开我,我保证说。”

  竺阿妹和姑娘们松开手,梁玉英喘口粗气,理理头发说:“你没看见张小康那德性嘛,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一跟我说话就脸红到耳根子,老实巴脚的还有那份胆量?”

  郝玉杰抢白:“别扯这个,老实人鼓捣心眼儿。”

  “他懂个啥,一碗凉水看到底,”梁玉英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他搞对象,真不图他爹那个连长,指着借什么光,就图他老实厚道,将来不受气,不挨熊。”她喘口气接着说:“我爷爷说啦,我要是找个对象再吱喳火燎的,两个人还不把房盖顶上天呀……”

  梁玉英倒真是个火燎性子,愿说愿笑,当初下乡前是班级多年的文艺委员,刚来农场时的扎根誓师会上,还是她编的歌词,带领全排用唱的形式表达的。头半年来到连队,彼此陌生,少说少笑,也少疯闹,那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性格,现在才真正放开了。不过,她并不显得疯疯癫癫,很有分寸,群众关系好,知青们都很喜欢她。她说的找张小康谈对象,不是为了巴结他爸爸那个连长借什么光,倒是真的,也有人相信。

  “不行!”有人对她的“坦白”不满意,又在挑动新的“战争”。

  “算啦算啦,”梁玉英严肃起来,“已经过了熄灯时间,玉兰姐坐了这么长时间火车,又坐汽车,已经很累了,该休息了。”

  郝玉杰:“好,撂到这儿算告一段落。”

  有人这么一带头,姑娘们都自觉地回自己铺位去了。

  姑娘们嬉闹时,白玉兰已把被铺好在早就展开的褥子上了。她才发现,在城里的腊七腊八,也不过窗户上结下些冰花图案,这里却积上了比窗棂还厚的霜雪,整个大宿舍的棚顶四圈的墙沿线上,像用雪笔匀称地画上了厚厚的一条条霜雪线,姑娘们早就开始在宿舍里穿秋衣、毛衣,不少在外边怎么穿,在屋里还怎么穿,不过把大围脖、棉手套甩掉罢了。

  白玉兰乍从外边进来,觉得屋子很暖和,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凉滋滋的了。她摸摸褥子底下,傍黑值日生烧热的炕仍热乎乎的。扫一眼整个屋子时,屋里的装饰,已不再像当初她回家时那样--每个宿舍都带着知青自己城市的一些生活特征,而已变成几个城市一些生活特征相杂的多彩的图画……

  “哎呀,方丽颖呀,灯光这么暗,你一有空儿就趴在那儿想那个X+Y,顺着地垄沟找豆包吃,用不了多少那玩意儿,咱们学的那些就富富有余了……”

  白玉兰抬头一看,乌金市知青郝玉杰在挖苦北京知青方丽颖。那方丽颖像没听见一样,仍然埋头写呀算呀的。其他知青都各就各位上了自己铺了,有的已进了被窝,有的还在抓紧办自己的一点小事情。

  梁玉英已把自己的行李搬到白玉兰邻铺了。这是肖连长的嘱咐,让她好好照顾白玉兰。

  “喂--”白玉兰脱掉棉衣压在被上,脸往左一扭,“你邻铺空着的是谁?”

  梁玉英声音很小:“廖洁。”

  “噢,”白玉兰应一声,“知道了,就是有些男生喊她‘丑小鸭’的那个?”

  “对,”梁玉英声音仍很小,“王大愣在时看不上她那劲儿,她现在还缓不过劲来,牢骚和意见可大啦。其实,连队成立文艺队,该让她参加,她唱女高音很不错的,人心眼儿也挺好使,就是气不公爱嘟嘟。”

  “连队成立文艺队了?”

  “是,场部要在春节前后举行汇演,要求每个连队都得出演出队。”

  “是,应该让她参加,”白玉兰听过她的歌,觉得唱得不错,“她人呢?”

  梁玉英趴在白玉兰的耳朵上,悄悄地嘀咕:“上个月,她接到家里一封信,想家,哭了,让张连长知道后好一顿剋。别人告诉我,她成立了一个想家大哭小分队,可能和那几个到野外雪地里哭去了。”

  白玉兰:“到野外雪地里哭去了?”

  “是,”梁玉英声音小得别人谁都听不见,“她们一想家,喳咕喳咕就走了,坐在雪地里放开声呜呜哭个够,擦干眼泪再回来,到了宿舍别人谁也看不出来,跟没事儿似的,也能说也能闹,你比如说,要是碰上今天这场面,可能比谁都能疯!”

  “真有意思,还有想家大哭小分队,”白玉兰指着对面炕一个空铺位问,“那儿是谁?”

  梁玉英声音大了:“那是程子娟,农场还没提过第三个革命化春节,就蔫悄地跑回家了,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我在的时候她就挺有主意。”白玉兰指指自己右边的邻铺,“这是谁?”

  梁玉英说:“姜婷婷。”

  “人呢?”

  “排练去了。”

  “噢,她抽到文艺队去了?”

  “嗯哪,跳舞蹈的,大家都说她跳得不错。”

  “哟,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白玉兰想起丁悦纯托捎的口信,“丁悦纯让我捎几句话。”

  “那就明天告诉吧,她们排练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梁玉英脱掉毛衣,穿着衬衣衬裤进了被窝,“玉兰姐,睡觉吧,折腾这一路够累的了!”

  “好,休息了。”她说着拉开提包,一样样地往外折腾着些小东西,“你睡吧,我找件衬衣放在身边,明天换换。”

  梁玉英刚要闭眼,抓起白玉兰折腾出的两个乳罩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白玉兰笑笑:“你说呢?”

  “哎呀,你呀,”梁玉英带有埋怨的口吻,“咱们宿舍的知青差不多都不戴这玩意儿了!”

  “为什么?”白玉兰奇怪地瞧着梁玉英。

  “戴那玩意儿舞舞扎扎憋闷得慌,”梁玉英说:“影响甩开膀子学大寨!”

  白玉兰“嘿嘿”笑笑:“你真有意思……”

  “有意思吧?这话是梁排长发明的。”郝玉杰听着了,从老远往这边探探头说,“我说,等场部召开学大寨经验交流会的时候,专题讲讲这玩意儿,准保比张晓红讲的那个有趣!”

  “说是说,只能在咱宿舍里说,可不能往外讲!”梁玉英一本正经地说,“要是讲出去,不把那些男同胞和老爷们儿都乐坏了!”

  奚春娣接茬:“玉兰姐,梁玉英要成咱女知青的幽默大师了,不比李晋差!”

  “别胡说啊……”

  梁玉英一句话没等说完,今晚值日的竺阿妹从外面拎进两个马桶,放在梁玉英和白玉兰铺中间,嘱咐:“玉兰,你和排长用这个。”说着隔不远放下另一个,又出去拎那些去了。

  白玉兰回到宿舍感到什么都新鲜,指着马桶问:“梁玉英,哪来的这么多玩意儿?”

  梁玉英:“一到冬天,咱们女知青上夜厕太困难了,害怕不说,有好几个人还碰上了狼。再说,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到外边一冻,总有感冒的。肖连长听说以后,动员那些上海男知青把马桶都贡献给了女宿舍。其实,也挺费劲,早晨起来时,每个桶里的尿都冻上了厚厚的冰碴儿,还得扎个窟窿眼往外倒。”

  “肖连长这人心真细,我看够关心咱们知青的了。”白玉兰瞧瞧满窗户和墙檐厚厚的冰雪霜说,“也有点治标不治本,宿舍这么冷咋不从根本上想想御寒措施呢?”

  懂建筑和设计的竺阿妹,把又拎进的两个马桶找好位置一放,转过身来说:“上哪去找‘根本’去?!”她埋怨后,又带出一股戏谑的味儿:“设计这房子的人是死葫芦的,咱这气候比县城还差挺大一截子,你没看人家县城里设计的那个吗,挺有科学道理。你看--”她点划着说:“为了将就地形,咱这窗这门都冲着正东北方向开,不知道北大荒冬天爱刮大烟泡东北风吗?!再说,我细看了,这墙只有两块砖厚,能不冷吗?”

  白玉兰点点头,很佩服这位在上海学过建筑设计的中专生:“阿妹,我记得刚来农场那会儿,你在献计献策座谈会上讲的那些,要是场部和连队的基本建设按照你提的那些去搞,可就带劲了。”

  “哎,不会的啦!”竺阿妹叹口气,索然寡味地说:“场部那个王肃大主任不是说了嘛,咱们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个: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要犯小知识分子狂热病。王大愣不是也说咱是起高调嘛,算了,我现在也没那兴趣了。我看有句话说得最对不过了:时势造英雄,英雄造不了时势!”说着跪着上炕,把姜婷婷的行李卷儿铺展开了,问:“玉兰,你知道不?姜婷婷跟丁悦纯搞上对象了。”

  “听说了。”白玉兰回答。

  “真怪!”梁玉英在一旁说,“姜婷婷这么漂亮的姑娘看中丁悦纯那个家伙了!屁不溜丢,像个螳螂似的。”

  竺阿妹说:“郎才女貌嘛,丁悦纯有才!”

  梁玉英有点瞧不起:“他有个狗屁才!就凭着会讲那几个故事就算是才呀?呸,我还真没看上!”

  “不光会讲故事,”竺阿妹说,“文章写得也不错嘛,登在地区报上那篇大批判文章差不多有一版了!”

  “报社来组稿,张连长给他好几天假呢!”

  竺阿妹觉得梁玉英对丁悦纯有点偏激:“给你时间你能写出来呀?”

  “能,”梁玉英毫不含糊,“那有什么了不起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好像那里许多话我都在哪儿见过,你没听人家说吗?现在写文章是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

  竺阿妹问:“梁玉英,你对丁悦纯哪来的这么大的火?”

  “他总欺负姜婷婷,俩人出去压马路,动不动就把姜婷婷给熊哭了!”

  “嘿,”白玉兰笑笑,“像你知道似的!”

  “当然了!”梁玉英压低嗓门儿,讲起了丁悦纯熊姜婷婷的事:“那家伙才小心眼儿,像针鼻儿那么大点儿,我看就是看故事书看的,把肠子看花花了。哪个男生要是和姜婷婷单独唠唠喀儿,他就像庙里的佛爷来了神儿,把姜婷婷找个地方刨根问底。上星期天,宣传队排练累了,放假一下午,有个男生说四连小商店来了好货,让谁和他去谁也不去,圈弄来圈弄去,把姜婷婷圈弄去了。其实呢,姜婷婷自己啥也不买,惦着给丁悦纯买顶帽子。到了四连商店,还真有质量不错的棉帽子,就买回来一顶,这个丁悦纯得到帽子以后,知道是和宣传队一个男生去的,那个刨根问底呀,把姜婷婷抠得半夜哭着回来的。我明白以后,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他,挖苦他几句,他呲个牙嘿嘿直笑,扁屁不放。你说把我气的呀,后来,让我告诉了肖连长,肖连长把他找去熊了个瘪茄子色……”她说到这儿,似乎又来了气:“白玉兰,你说有这样的吗?!听说前几天就鼓捣姜婷婷跑回去结婚,姜婷婷正排节目,没了主意,我就告诉她:说什么也不能跟他回去偷着结婚,要结,等着光明正大了。他这是一赌气,跑了!”

  “这个丁悦纯还变得这么有意思?”白玉兰说。

  “哎--”梁玉英说,“和姜婷婷搞上这个对象以后,神道道的,就怕那个姜婷婷怎的了似的!”

  “你可别说,我在连队的时候和姜婷婷处过几次事,她是没啥主意,这样也挺好!”白玉兰说。

  “挺好什么挺好,能赶上郑风华半拉?!”梁玉英气嘟嘟地说:“我看呀,丁悦纯这个家伙呀--给他插上根尾巴就是头驴!咱话说这儿,将来姜婷婷说不定怎么受他的气呢?”她停停说:“白玉兰,姜婷婷文文雅雅,将来准是个贤妻良母,姓丁的那小子要是欺负她,我就鼓捣姜婷婷和他吹灯拔蜡!”

  “别的,”白玉兰脱掉棉裤进了被窝,“人各有志嘛……”

  不知怎么,她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伤感,这伤感模模糊糊,混混浆浆,到底是为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她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丁悦纯还挺像个男子汉,有点个性儿!”

  “玉兰姐,你可别捧他了,狗屁个性!”梁玉英有点瞧不起他,“他那样小心眼儿的,算是男子汉?要是男的都那样,成天小心眼巴啦的,不乱了套,好啦--那就得分成男人国和女人国!”

  “睡觉吧,”白玉兰笑笑,开始脱上衣,“现在闭灯也没个准点了?”

  梁玉英说:“大约莫九点来钟。”

  “刚来那年可是九点准拉线呀,”白玉兰问,“早晨出不出操了?”

  “出啥操,一天累个贼死,都起不来,”梁玉英说,“你回城那年冬天,解放军来给搞了两个月的军训,像模像样地出早操,坚持了不到半年。春播的时候还凑合,夏锄大会战一开始,就都随便了。”

  “有点累了,睡觉吧!”白玉兰把上衣和裤子都压在被上,钻进了被窝儿。

  “好!我闭灯。”她跳下炕,“叭嗒”一声拉灭了灯。

  白玉兰发现,那年那种半军事化的生活秩序已经基本打破了。那时候,只要九点一到排长闭了灯,就谁也不说话,安安稳稳就寝了。现在是不闭灯的时候,该睡的早已蒙头进了梦乡;现在闭灯了,该嘀咕的照样不耽误。而排长也不像那时候那样叫真了,谁要是到点不睡觉,点着名批评,早晨不起床呢,几乎要拎着耳朵从被窝里往外拽。

  其实,这倒正常--这才是真正的农场职工化。

  她一进被窝躺下,虽然穿着线衣线裤,从炕面上渗过来的热乎乎的暖气立刻沁遍全身,什么寒冷、疲劳、苦闷、想家,仿佛统统都能一荡而空。冬日,刚就寝的热被窝筒儿,是知青们最美、最惬意、最温暖的小天堂。

  这知青大宿舍,每天坐更当值日生的知青都把炕烧得很热,甚至发烫。每个宿舍都有几名知青,那铺位靠灶眼的,把被都烫得黄乎乎的,有点煳了。尽管室内凉风嗖嗖,只要一进被窝,把头一倚,就一点凉意也感觉不到了。可是到了后半夜,只要一掀被窝,立刻寒气袭人,就是穿着厚厚的衬衣衬裤,即使在屋内马桶里撒泡尿的工夫,体质差一点的,也会冻得直打哆嗦。所以,一到这交九后的大冬天,知青们几乎都养成了早晨睡懒觉的习惯,不到开饭不起床!有的半夜小解,也是不到憋得不得已不下炕,有的晚上这顿饭不喝开水不喝稀粥,有的宁肯憋得迷迷登登睡不实成,翻来覆去直倒个儿,也不肯掀开被窝下地,有人说,这叫练憋功。

  啊,北大荒的严冬啊,严冬里的北大荒啊,冰雪野外--宿舍空间--小小被窝,形成了温差悬殊的三个世界。只有被窝这个小小的世界,格外受知识青年们的青睐和宠爱,不知谁编了一支歌,叫“谁不说俺被窝儿好呀,得儿呀依哟”,让张连长知道后,好一顿批判,说这叫贪图享受安乐窝。

  白玉兰躺在热被窝里,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还一时不能很快入睡。

  大烟泡时而卷着雪沙吹打着门窗,发出叭啦叭啦的声音,和熟睡声、轻轻的呼噜声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支北大荒独特的小夜曲。

  这小夜曲,这宿舍里的变化,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从在县城火车站一下火车,遇上张连长带领袁大炮等民兵抓“逃犯”,到搭乘大解放,在肖连长家做客,丁向东一次送鸡蛋,又一次送豆包,直到进了变化这么大的大宿舍……又一幕幕地在她脑际浮现出来。

  她轻轻翻了个身,忽听门口传来客套的道谢声,接着就听见轻轻拉门和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在屋里响起,声音又很快在自己身旁停止,接着就是脱鞋、脱衣进被窝声。

  “姜婷婷--”白玉兰转过身,轻轻地喊了一声。

  “哟--白玉兰!”姜婷婷声音很响,“你……”

  白玉兰急忙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声音很轻:“嘘--,别把大伙儿吵醒了!”

  两个人倾斜着身子躺着,脸贴着脸,像蚊子哼哼似的交谈起来:

  “今晚回来的?”

  “嗯,”白玉兰问:“刚排练完?”

  ……

  寒暄几句,白玉兰把嘴贴到姜婷婷的耳朵上,悄悄地说:“我在车站碰上丁悦纯了,让我告诉你,李晋约他跑回家过年,说你正在排练,正好有去县里的车,没来得及和你商量,让我告诉你,他到家就给你来信,你要是有事就给他写信……”

  “他的原话?”

  “嗯哪。”

  ……

  姜婷婷今晚排练得没有精神头,主要是和丁悦纯闹了点儿不愉快之后,一直没缓过劲来。她听说丁悦纯逃跑回家,以为是还在和自己怄气,心里空荡荡不是滋味,白玉兰一说,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俩人又谈了一阵子,才各自睡去。

  姜婷婷这窈窕俏丽的姑娘,丁悦纯先入为主得到她的爱以后,尽管像梁玉英说的,没少闹不愉快,甚至哭过多少回,眼睛还红肿过,可她就没有和丁悦纯吹的意思,有的人在姜婷婷面前献殷勤,想找缝下蛆撬行,姜婷婷丝毫不动心--即使让丁悦纯连抠带训弄得哭得红肿了眼睛。

  李晋有句俏皮喀叫作: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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