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部召开了两天各分场场长和各科室负责人会议。场部领导首先听取了各分场自进开荒点以来思想政治工作和开荒生产、生活设施的建设情况,物资科关于全场开荒生产和生活设施建设所需物资的拨入购进、运输情况,以及财务科关于国家开发资金拨付和使用情况的汇报。然后党委书记兼场长吴新华传达了农垦部关于开荒与生活设施建设兼顾发展、确保安全越冬的会议精神,要求备足粮、柴、油、盐,要求必须如期建好现有人员的越冬住房,确保进驻北大荒的第一个冬天不冻坏人,不饿着人,落实的意见和措施要在五天之内上报总场党委。
这些工作主要涉及三队,贾述生连夜从场部赶回分场,让分场的几名场长提早吃完早饭就来到三队,打算先实地检查,然后就地召开现场办公会议,传达总场会议精神,研究具体落实措施。
贾述生带领大家一下车来到窑地,立刻被那里的紧张场面吸引住了:队长周德富正带领着三十多人起窑装车,从窑顶开始,包括斜搭在窑沿上的跳板上,每十多人组成一条传送线,从窑口起砖不落地,直接装进了大卡车。
周德富站在窑口接起两块砖,刚要递给身后的人,一眼看见了贾述生等,把砖举过头顶大声喊:“同志们,分场的领导来看我们了!”
“欢迎欢迎!欢迎欢迎!”三条传送线上手里有红砖的人都学着周德富的样子,举过头顶呼喊起来。开始时,喊声杂乱,喊了几声,就有节奏地融在了一起,像仪仗队欢迎宾客一样,热烈而有气氛。
“同志们好--”贾述生向三条传递线上个个汗水满面的同志挥舞着双手,嘱咐高大喜等三人都加入一条传送线,干一小阵儿再到前面去检查。
贾述生插进最近一条传送线。前面的女青年递过一捧砖,仰脸一笑问:“贾书记,认识我吗?”贾述生接过砖瞧了一眼:“认识,太认识了,这不是冯二妮吗?怎么,你分到三队来了?”冯二妮又接过一捧砖,传给贾述生后回答:“伤好后就分到三队窑地了。”贾述生又接砖时发现,冯二妮戴的手套好奇怪,别的地方被磨得起毛,还挺完好,惟有十个指头都磨透了,豁着指头肚儿,细一看时,十个手指肚儿都血洇洇的,忙问:“怎么,手指肚儿都磨出血了,怎么不注意点儿呢?”冯二妮又递过一捧砖说:“我们队长发明的这种人线传送带,你是顾不上的,你接过一捧砖传下去,刚一回身,另一捧又递到你双手了,十个手指头一接一抓,磨得最厉害。”贾述生原以为三队的工作要比第一线开荒队轻松些,没想到这里比开荒第一线还艰苦!转身递砖时又仔细看看上一个姑娘,也是这样,心里酸溜溜的,眼圈儿湿了。
“贾书记,”冯二妮看出了他的心思,故作轻松地笑笑说,“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中甜呀!”
贾述生接过砖又很快传了下去……
“贾书记,”冯二妮说,“我们要结婚的话,什么时候能有房子呀?”
贾述生一怔,心里一阵爽快,小伙子、姑娘们张罗要办事儿结婚,就说明要安营扎寨北大荒了,这是好事呀,顺口说:“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就有住房!”
“真的?”冯二妮嘴一咧,憨厚地笑笑说,“年前就结婚,分场能帮我们想办法盖房吗?”
“年前?”这一句话,一下子刺得贾述生心境烦乱起来,支吾着说,“好,我和高场长他们想办法,想办法……”
周德富打头,先检查了基建工地,四栋宿舍已经上完房梁,工人们正往顶棚盖铺垫松叶。这是从八家子那里学来的,铺上这些落在地上千软的松叶可以保暖挡风。集体大会堂刚打好地基,办公室、卫生所、邮电所、小商店等综合用房,红砖已经起到窗口。周德富跟在贾述生旁边,边走边介绍说,大家的精神和干劲都很不错,尽管有少数人怕苦怕累,也有逃跑的苗头,但形成不了气候,大家一带也就带起来了……还介绍说,关里盖房子的墙体都是一砖半厚,为了御寒,我们放到了两砖厚,山墙放到三砖宽,现在的情况是,砖瓦石料供不上,要是砖瓦石料供上,九月中旬,这些基建工程就全部可以使用。
“就照这样,你估计什么时候能够达到使用状态?”高大喜问。
周德富回答:“十月上旬吧。”
贾述生瞧着忙碌的工人间:“一队和二队的呢?”
“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周德富说,“我要求基建队在这方面要顾全大局,不能因为基建队是我们三队的,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按着现在的施工计划,一队和二队先完工,或者是同时完工。”
方春说:“贾书记,听八家子的老乡说,这里可是阳历十月中旬或下旬就下雪呀。”
姜苗苗着急地说:“那怎么办?”
贾述生一转身:“再建一个窑行吗?”
“恐怕不行了,”高大喜说,“现在就劳力紧张,再说,时间也不赶趟了。”
周德富应和说:“是有这个问题,砖坯子也供不上,做出后还要阴干才能装窑。现在只有日夜奋战,提高效率,赶在结冰前全部住进新砖房,到时候食堂也能点火冒烟。”
贾述生让大家坐在砖上,说:“我现在是想另一个问题。刚才我在第一条传送线上,冯二妮一本正经地和我要房子,说是要结婚,这个问题……”
“明智点儿吧!”方春鄙夷地说,“结婚?!发昏去吧!也不看看什么形势?眼下生产任务这么紧张,还有没有点儿革命青年的味道了?我看应该抓住这种思想苗头在全分场进行批评,教育大家要以北大荒开发建设为重……”
“方春同志,我看,不能这么看问题。”贾述生说,“青年们要求结婚安家是好事,说明他们要扎根北大荒,我们应该欢迎,应该积极帮着想办法。”
高大喜说:“贾书记说得对,我赞成!”
方春对高大喜早就有成见,特别是姜苗苗拒绝自己,和他有了恋爱关系以后,醋味儿和成见拧成了一股劲儿。这时,见他给贾述生溜缝儿,心里火冒三丈,冷笑一声说,“那就拿办法吧。”他听着刚才谈建房的困难了,便伸手向天上一指说,“不是都说放卫星嘛,可以放颗卫星让从天上往下掉新房,让给冯二妮结婚用。”
“方副场长,”姜苗苗在一旁说,“咱们都是领导干部,在一起研究问题,有意见谈意见,有办法谈办法,不能用这种态度和口气,弄不好,会伤感情……”
伤感情?方春心里嘀咕,你们早就伤我方春的感情了,越琢磨伤得我越心疼!姜苗苗势利眼,漠视我的追求,扑进了高大喜这个一只眼的怀里!高大喜有什么?就是官比我大一丁点儿呗!你高大喜也不应该呀,知道我方春追求姜苗苗,连吭也不吭,就把姜苗苗搂进自己怀里了!贾述生,贾述生,你是这分场的一把手,土皇帝,那个冯二妮从我这里溜之乎也,你就不能找她做做工作,介绍介绍我的情况?就这么听之任之,还讲什么感情?!
他斜一眼姜苗苗,想回击几句,恰好目光和贾述生碰到了一起,一种霎时形成的错综复杂的心理使他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口好,才没有爆发出来。
“对!”贾述生忽地站起来,“咱们就放它个卫星,不仅是当年开荒,当年打粮,再来个当年就举行北大荒人的第一批婚礼!”
高大喜一愣:“贾书记,你别--”
“我辜负了大家一片殷切的希望呀!”贾述生说着蹲下,用手拍拍让车轮碾、脚步踩飞了茎叶的塔头墩子说,“这根密土紧的塔头墩,要是用那种尖铁锹切挖成方块土当砖用,码墙时厚一些,层和层中间再多铺些泥,盖成临时的鸳鸯房,里面砌上火炕和火墙,准保不能冷,这样对付一冬,明年就盖砖瓦结构的永久住宅。”
“我看可行,光住不生火做饭,还在食堂吃。”高大喜高兴地说,“可以让各队统计统计,春节前能有多少结婚的,就照着数盖,这玩意儿干起来快,还用尖锹切挖干什么,干脆到新开荒的地里去拉得了!”
姜菌苗也兴致勃勃起来:“好极了,咱们就年三十晚上举行集体婚礼,不怕热闹不起来。”
“哎呀--要是知道贾书记有这一招儿,我刚才就不会有疑问了!”方春见这仨人从一个鼻孔出气,力薄之外又觉得自己太没有城府,转尴尬为笑脸,“太好了,贾书记,我看别叫鸳鸯房,这名字不好听,也不突出无产阶级政治,就叫它‘干打垒’,也算是咱北大荒人的一种精神!”
“干打垒?好,好名字!”贾述生说,“姜苗苗,这件事就由你负责抓紧统计,由高场长负责召开队长会议,亲自布置安排,必要时,可以从第一线抽出些劳力来干这件事儿!”
姜苗苗和高大喜都表示,保证按分工完成任务。议定后,他们看了集体宿舍的施工质量,算了进度,提了要求之后,来到了菜地规划区。生荒地上栽的茄子、辣椒棵小杆儿细,已经被大雨冲击得残缺不全,只有面瓜地里郁郁葱葱,花盛叶茂,土豆地里杆壮花繁,引得蜂飞蝶舞。周德富向大家介绍,这边是细菜地,从明年开春就开始种韭菜、黄瓜、辣椒、西红柿、茄子等,那边是粗菜地,可以种面瓜、土豆、西葫芦等,再往前是秋菜地,可以种大萝卜、白菜等,明年就可全部蔬菜自给,而且包括一队、二队的用菜。他自豪地称,这蔬菜规划地将来可以供一千口人用。接着,周德富带路,来到了畜牧规划区,看了仅有的几头猪和鸡、鹅,周德富又讲了这里的发展规划。贾述生等听了都赞叹不已。他们检查完了一队,发现问题及时指出,同时提了一些要求。来到二队基建工地的沙石料旁边,贾述生请大家坐下,开起了现场办公会。首先,由大家谈参加这次检查发现的问题,根据场部要求,并从分场实际出发提出建议。结束时,贾述生确定了几点:第一,实行分场领导蹲点责任制,落实场党委关于开荒与生活设施建设同步运行、确保安全过冬的会议精神,分场领导每人包一个队,深入下去,与群众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第二,各队“大解放”必须抽出一辆做好越冬煤的购买和运输工作,除此之外,各队还可以砍伐已规划开荒地块里的灌木,打杈截成段晒干,做冬天用柴;第三,各队要按人口计算并采购好越冬用的盐、酱、醋,对国家按人口供应的粮油,要在入冬前将四月份以前的全部购进,还有医药用品也要准备充足;第四,明年生产准备,要按开荒任务数,向场部报告需要大豆、小麦种子的数量;第五,集体宿舍、食堂、综合办公房要在十月底前全部达到使用状态。总之,要确保五百多人安全度过来北大荒的第一个严冬,切实做到周全无误。
贾述生最后强调,场部会议结束后,吴场长单独找他说,分场打的报告收到了,关于收编八家子作为分场一个队的问题,已经与县里协商同意,这样便于将来土地连片,适应机械化作业。至于是不是修复日本开拓团兴建的水利设施、发展水稻生产的问题,吴场长讲,总场领导班子意见不尽一致,再说,这是事关国营农场的经营方向问题,不请示农垦部,也要请示东北农垦局。这些日本开拓团残留下来的东西,北大荒勘测队曾向东北农垦局汇报过,吴场长表示,上级即使同意,也要派一个调查组来进一步考察论证。
“我们收编八家子就是要发展水稻生产,”高大喜语调急切地说,“这本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好事情,怎么还这么烦琐!”
“烦琐就烦琐吧,这是个组织程序问题,再烦琐,一个月也批回来了!”贾述生说,“吴场长说,关于四队的干部问题,可以就地用一个,我们再派去一个。让咱们提提人选,场党委就原则上同意咱们的意见了。”
高大喜略一思考说:“那就从三个队的统计中选一个。”
“我倒有个建议,”方春说,“我看后撵来的那个山东女支边不错,写血书立志扎根建设北大荒的事迹在全分场很有震动,分到三队后,工作很能吃苦,再说,人家从关里来时还是副科级呢!要提拔就得提拔这样的!周德富同志,她住你们队,你说这个魏晓兰表现怎么样?”
周德富说:“是表现不错,不光能干,能吃苦,风格还高,常帮助别人,来的时间不长,在队里威信很高。”
“我给场部报这个典型的时候,场部的领导也很重视。”姜苗苗说,“吴场长嘱咐,我们的各级组织,不仅要发现典型,还要注意培养典型;还说,北大荒这豪迈的事业,要出英雄的典型,要让典型遍布各行各业,鼓舞北大荒人奋斗;同时,也要让我们的典型走向全国!”
贾述生点点头:“有道理,高场长,我看魏晓兰倒是个人选,你看怎么样?”
“我怎么没想到魏晓兰呢!”高大喜说,“没什么意见。”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呀。”方春说,“听说魏晓兰在老家是县里的妇联副主任,任命个队长,也不算什么重用提拔,我们分场才是个科级,队长不过是个股级。”
贾述生点点头:“是,魏晓兰同志在县里很能干,泼泼辣辣,又很有心机,当个队长恐怕没问题。我看,大家要是都同意,就这么定了。只是现在这个新建四队兵马太少,从三个队里往那里调人也没有必要了,就等到明年国家再往咱北大荒进人时往里充实,眼前就让魏晓兰在那里做思想工作,讲开发、讲规划,把那里的农民先从思想上融人到咱们国营农场的行列里来。”
“贾书记,”高大喜说,“我看这样。年满十八周岁至五十周岁的,不管男女都变成职工,实行工资制,其他就算家属,享受职工家属的医疗等待遇。”
贾述生点点头:“我看可以。”
方春借着兴头说:“我还要补充一点,魏晓兰去当党支部书记,那个王村头,在那里挺有号召力,让他当队长,这样利于团结那里的村民,便于理顺关系。”
“好,这个建议好!”贾述生问,“你们看怎么样?”
高大喜等都表示赞同。
方春心里像有一股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刚才的阴影和不愉快被这春风吹走了不少。来北大荒后,还从来没有过这种得意感觉,说明自己还是有能力、有水平的。想到这里,他暗暗责备自己,刚才对高大喜那种表面的发泄多没意思,显得自己城府浅不说,也显得多么不成熟2他为用魏晓兰作题扭转了与班子成员的尴尬局面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这样可以一箭双雕:从表面和舆论上看,魏晓兰和贾述生是恋爱关系,从细观察,好像又不是。也许贾述生这个人不管什么事情都深藏不露,要是这种关系,贾述生心里肯定会感激自己。另一点呢,将来把这话慢慢传给魏晓兰,也算是交了这个人,如果弄准她和贾述生没有恋爱关系,自己就要稳扎稳打采取攻心战术,作为穷追不舍的求爱目标。思索到这儿,他回忆着魏晓兰的音容笑貌和举止,除脸稍黑一点儿,腰稍粗一点儿,其他还不错,猛一瞧不算漂亮,细一瞧,又很受端详,如能达到目的,也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