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俊跌跌撞撞地跑回宿舍,一头栽到床铺上,头朝里抽搭抽搭地哭个不停,惊得姑娘们披衣服的,趿拉鞋的,刚睡着的也被惊醒了,一起向她围来。
“俊俊姐,俊俊姐……”黄瑛搂拽着王俊俊的脖子,嘴几乎要贴在她的耳朵上了,“怎么啦?怎么啦?你到底是怎么啦?”
几个围拢过来的姑娘也一起喊着,问着。不管姑娘们怎么喊,王俊俊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搐着,哭泣着,就是不搭腔。
黄瑛坐起来迷惑不解地猜着说:“是不是让姜副场长给尅了!”“刚来一天,什么也没犯着,凭什么尅呀!”秦小琦揉揉惺忪的睡眼说:“是不是从姜副场长办公室回来,让哪个老爷们儿给欺负了……”
“可能,可能……”
一石激起千重浪,姑娘们嘁嘁喳喳,都顺着这根绳儿爬起来。这个说,走,找贾书记、高场长去!那个说,要是处理不好,就到场部告去,到农垦部告去。有几个姑娘跃跃欲试地要出门。
王俊俊忽地坐起来:“不,不要去!”
“俊俊姐,那你倒说呀,到底怎么啦?”黄瑛拽着摇着王俊俊的胳膊,“你呀你,把姐妹们都要急死了!”
王俊俊坐起来擦擦眼泪说:“不是,都不是,方才,那个姜副场长把我领到高场长住的地方,说是要和我谈谈。本来谈得挺好,谈着谈着下了道,问我有没有对象,还站起来让我到他跟前去,他那只左眼直勾勾盯着我,吓死我了……”她说到这里,像是在诉说最大委屈,又擦擦眼泪,说:“就是开联欢会的时候,那个主持会的高场长,脸皮疤疤瘌瘌像老树皮,看上去,少说也有四十多岁,都赶上我爹岁数大了,老家肯定有儿有女,这不是胡扯八拉吗,吓死我了……姜场长领着我进他的马架子,我就以为要了解了解什么情况呢,谁知道是这事儿呀,要知道是这事儿,我说什么也不去呀……”
秦小琦问:“俊俊,他碰你没有?”
“没有!”王俊俊无可奈何的样子,“还碰呢,这一出就把我吓坏了。”
“哎哟,我们都以为怎么了呢,”秦小琦说,“人家连碰都没碰你一下,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还值得吓成这样子!”
王俊俊不高兴地说:“敢情没摊到你身上!”
黄瑛问:“俊俊姐,二妮儿姐呢?”
“噢--”王俊俊略一沉思,冷静一下说,“让姜副场长领到方副场长的马架子里去了。对了,大概也是这事儿,怎么还不回来呀?”
黄瑛担心地问:“二妮姐能不能挨欺负呀?”
“没准儿!”王俊俊说,“我怎么看着这些老爷们儿都狼哇哇的呢?姜副场长叫我和冯二妮出去的时候,咱们帐篷门口有两个老爷们儿,还喊住姜副场长,不知道喳喳了些什么玩意儿?”
“真的?”秦小琦和不少姑娘都瞪大了眼珠子,有的心跳开始加快起来。
“姐妹们,走啊--”秦小琦激愤地说,“不管过去认识不认识,咱们是坐一列火车来的姐妹呀,不能眼瞧着冯二妮挨欺负,走--”她说着带头穿上衣服,第一个冲出帐篷,其他人也都随着冲了出来。
星空寥寥,月光皎皎,晚风吹拂着茫茫荒原,像大海泛起的一层层波浪涌向远处,到了岸边,又反弹回来,沙沙沙响着,更使人增加了茫然的空旷感。
她们簇拥着,按着王俊俊的指点,快到方春住的马架子跟前时,打头的秦小琦一站住,姑娘们也就都站住了。
栅门的多道隙缝里透出缕缕灯光,那马架子静谧得像凝结在那里,没有姑娘们想像的挣逃,也没有哭喊。
“你们说,”秦小琦问大家,“我们这么闯进去,要是人家冯二妮愿意呢?”
是啊,今天下午大家都见到了,那方春白白净净,与贾述生和高大喜比,年轻又俊气,要是冯二妮愿意,大家都闯进去,岂不两头不是人嘛……
不知谁说了一句:“那,咱们就回去吧!”姑娘们呼啦散开向帐篷跑去,像是有什么怪物要追来似的。
姜苗苗把王俊俊送进高大喜的马架子后,回头又送冯二妮。
方春早已在马架子里恭候了。他打水洗脸、梳头,小分头一湿,灯光下显得油黑锃亮,脱下了泛白的军装,穿上了那新的。一会儿打开条门缝儿探头瞧瞧,外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着,只好着急地来回踱步;只要听到脚步声,就赶紧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是不是向这里走来,当听到像是有脚步声响来时,急忙回到办公桌前坐好;坐下,又觉得还是早点站起来迎接好;站起来又觉得有轻浮之嫌,就又坐回去;坐在桌前又觉得自己是副场长,会造成一种严肃气氛,怕一时僵住不好拉近关系,又马上坐到床沿上;坐到床沿上没事儿干,又觉得姜苗苗领着冯二妮推门一进来,有点儿尴尬……正觉得坐不是、站不是,这不是、那不是的时候,姜苗苗敲门领着冯二妮进来了。
“方场长,这是冯二妮,”姜苗苗瞧着方春异常的装束,忍着笑说,“你们好好谈吧。”说完扭身走了。
“坐……坐,坐坐……”方春像对待热恋的女友,腰一挺,又想拿出领导的身份,“请坐,请坐!”口气有软、有硬又有谦和,让冯二妮一进马架子就感到了莫名其妙,眼睁睁瞧着他:“谢谢,谢谢!”边道谢边坐到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冯二妮问:“方场长,你找我有事儿?”
“当然有了!”方春情绪很振奋的样子,“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冯二妮说:“好,你说吧。”
方春瞧着冯二妮,爱心更加勃发起来。她不像王俊俊那样苗条俊秀,甚至腰有点儿粗,肩有点儿宽,身材有点胖乎乎,在与王俊俊演唱山东柳琴扮演小伙子时,戴了个鸭舌帽,脖子上围了块白毛巾,演小伙子的时候,失去了几分姑娘的媚气,这一现原形,特别是穿了一件红花布衫,衬得那苹果似的脸蛋儿更加俏丽照人了,在一个大龄男子汉面前,更显得性感有魅力。
方春笑着问:“姜副场长没有和你交代什么吗?”
冯二妮摇摇头。方春心里滋生了一点儿怨气:这个姜苗苗,你倒给姑娘透露一点儿呀,姑娘有点儿意思再来,这样,也太难单刀直入了。
“你们这些支边青年,能积极报名来北大荒真叫人佩服,”方春找话说,“真值得学习!”他的声音干练而清脆。
冯二妮说:“你们不也叫人敬佩,值得学习嘛!在战场上立功,不图安逸,又转业来到了北大荒!”
方春借题发挥起来,眼睛奕奕有神地瞧着冯二妮问:“喂,你知道我在部队里是做什么的吗?”
冯二妮摇摇头,扑闪一下眼睛,开会时主席台上坐得规规矩矩的场长,眼前怎么有点儿轻浮了呢,说话、动作,甚至那打扮。
“你看过战斗片的电影吧!”方春没等冯二妮回答,便迫不及待地自我炫耀说,“《渡江侦察记》里就有我的角色,在炮火连天的战场指挥部,报务员呼喊:‘黄河,黄河,我是长江,我是长江,请你回答!请你回答……’”他就像进入当时的角色,当真在战场上那样给冯二妮表演着,自觉很神气,扬扬得意地炫耀着。
“你没有架过高射炮、支过机关枪突突突突地去打敌人呀?”冯二妮略一皱眉,“你这兵当的有什么意思!”
方春嗔怪地说:“你这么说可不对呀,战场上的话务兵很重要,是最重要的喉舌……”
冯二妮见方春直勾勾地瞧着自己,眨下眼一转脸说:“反正没有架机枪打敌人神气。”
“你不懂,我不和你说了。”方春话一出口,觉出这样说容易破坏气氛,恢复口气笑笑,一转话题说,“冯二妮,你们来到这里,可就得扎根一辈子啦……”
冯二妮表现出了点儿不满意:“那当然了,你以为我们是飞鸽牌呢,没那么孬种!”
“好好好!这就好!”方春站起来,觉得这个姑娘没有王俊俊那么文静,倒也并不显野蛮,站起来说,“冯二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冯二妮愣愣地瞧着方春:“挺好,挺好呀……”
方春说:“挺好就往我这边来一来,咱俩好好拉拉呱儿。”
冯二妮也站了起来:“这么拉不是一样嘛!”
方春瞧着冯二妮有点儿六神无主了,鬼使神差地要去拉,又像要去拥抱,冯二妮往后一倒腿,“扑通”一声,让木椅绊了个仰八叉,方春俯身去拉,二妮在疼痛仓皇中朦胧感到方春像是接续着刚才要拥抱她的动作卧身扑来,惊慌地喊叫起来:“你,你……你要干什么……”
方春苦笑着俯身:“不,不干……不干什么呀……”当他靠近冯二妮要伸手时,冯二妮仰躺着出手一推搡,方春俯下的身子一失衡,腿一软,一下子趴到了冯二妮的身上。冯二妮失声喊起来:“不……好……了……来……人……呀……”方春慌了,这要喊出去来了人,就是说不清道不白呀,别人以为我要强奸她呢,急忙用手捂她的嘴。冯二妮一口就咬住了方春的手,方春不由自主地“哎呀”一声,左手使劲儿去拧冯二妮的腮帮子,冯二妮“哎哟”一声松了口,方春一看,拇指被咬破了,还渗出了血。冯二妮翻身爬起来要去开门逃跑,方春“咔嚓”一声关灭了电灯,急忙去拽冯二妮,心想,要是这样跑出去让她一说,自己会落个什么名声?这副场长还有没有法干了?!越想越可怕,想和她谈谈,说明说明情况再放她走,急忙抱住她往回拽。这一拽,冯二妮逆反劲儿更大了,越加使劲儿往外挣起来。方春说:“冯二妮,你不要跑,不同意跟我搞对象就拉倒嘛,咱俩好好谈谈,刚才可不是我有意趴到你身上的……”
“别缠我,别缠我……”冯二妮见方春抱住她不放,俯下头,嘴刚贴近方春的手,方春一松手,冯二妮“砰”地推开门跑了。
“站住!站住!”方春边撵边小声喊,冯二妮头也不回地朝二号帐篷跑去。方春眼瞧撵不上她了,停住脚步,喘起了粗气。要是撵到宿舍去,有口难辩,好说不好听呀……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边走边窝囊,到了马架子门前一跺脚:哎,这事儿怎么圆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