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晓林见妻子倪莉莉在客厅里聚精会神地看电视,走进书房拿出关于尤熠亮打罗冬青问题的调查报告,刚在调查报告右上角写上“请德嘉市长批示”七个字,倪莉莉进了屋。曹晓林已经知道,外边议论自己夫人参政舆论很大,倏地把调查报告收起来,顺手塞进了抽屉。倪莉莉小旋风似的刮到身后,伸手去拉抽屉:“喂--什么保密的东西,见我来还藏了起来,是不是外边有小秘了……”这几年来,特别是曹晓林提拔为党群副书记管干部以后,全市皆知他是计德嘉的大红人,倪莉莉时时都在注意是否有女人在贴乎他。
“你怎么这么让人心烦,”曹晓林用肚子顶住抽屉说,“你怎么一天总是小秘小秘的,得小秘病了?这几天我是焦头烂额。”他说着张开嘴,“你看,我这舌头上起的泡……是尤熠亮打人的事儿!”
倪莉莉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使劲推开曹晓林,伸手去拉抽屉:“嗬,不就是罗冬青挨打那点儿破事儿吗,碍咱什么事儿?他们说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呗!”说着拽出了调查报告,胡乱翻了翻,一下子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调查建议,要给予尤熠亮撤销交警队队长职务,给予司机谭小平开除干部队伍、留用察看一年的处分,接着把调查报告往桌上一扔说:“这帮有实权的小萝卜头比你这当书记的都张狂,我看见他们就来气。活该,这回算是打到茬子上了!”
“在家里叨叨还行,”曹晓林一皱眉头,“你就是嘴碎!到外边可别这么说。尤家兄弟对咱还算不错,尤熠亮前天还给我打电话,说你去找他帮朋友办一个走私车牌照,人家不是给你开绿灯了吗!”
“这点事儿,还值得给你打溜须报告,他们落老了,也搂老了!”倪莉莉说完突然想到了调查报告的话题上,“我说晓林,你们开完那个全市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我们工商行的回去都说,新来的这个罗冬青挺是个茬子,你可别大姑娘要饭吃--死心眼子啦!不少人说,恐怕计市长站不住脚了!我看呀,你也得多个心眼,别一棵树上吊死,该靠就得往罗冬青那边靠靠……计市长对咱有恩,咱对得起他也就得了呗。”
“这两天,我也想过。”曹晓林虽说烦妇人参政,可觉得这个妇人有些观点还挺实,“莉莉,你是不知道,我给老爷子垫一次背冒一身汗,这回,就是怕垫不好,想靠罗书记又靠不住,落个两头不是人呀!”他吸了一大口气又呼出来,“再说,谁不知道我是计市长的人?现在一些人的价值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能不能靠上且不说,就是靠上了,罗冬青会不会寻思,这曹晓林是计德嘉的人,是不是来搞身在曹营心在汉呀。再说,那基层干部和老百姓的舆论你就受不了,会说这小子真不够意思,计市长对他那么够意思,他还背叛,甚至以后再换领导也不敢正经用你。我想了,豁出去了,实在不行,就一条道跑到黑。”
“现在大家就传,新来的罗书记和计市长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倪莉莉哼一声说,“恐怕你跟着计市长跑的这条道用不多长就是‘黑’了!开会那天我去了,你看那罗书记,小个儿不高,说话多横呀!”
曹晓林说:“管它多长了,反正这么说吧,没有计德嘉也没有咱们今天!就拿你说吧,要不,能去上工商行当出纳?”
“工商行,工商行,我还没和你说呢,”倪莉莉有点儿赌气的样子,“我去时候还行,各行都盖高楼大厦,寻思计市长说一回话,就挑个楼盖得最高的,进了工行。可当个破出纳是一点儿权都没有,看见他们一个个收小红包简直把我气死了!倒好,出纳、出纳,光能储不能拿!再说,现在也完了,市里的企业一年不如一年,家家亏损不还贷,光那呆死账就老鼻子了。行长说,我们下月开支就成问题了。”
她说着说着有点儿数落上了:“我不行,是个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你倒是堂堂管干部的副书记,也没干明白。你看,人家我妹夫,在南方一个小县,还不像你当党群书记,才是个小组织部长,哪年都能弄个百八十万的。我妹妹说了,提个乡长、镇长、局长什么的,不拿个五万、六万的……”
曹晓林有点不耐烦了,“这穷地方能和南方发达地区比吗!那里是争着抢着当乡长、镇长,这里乡又小又偏僻,当地选不出来就要派,派谁谁不愿意去。你没听着吗,成天有来找的,让去不愿去,去了的想早回来,往乡下派干部像往屠宰场赶猪似的,给他们钱都不去,给你送钱!再说,那叫买官卖官……”
倪莉莉有点不服:“那你们还成天吹得乌烟瘴气?买官卖官怎么的,现在是市场经济,啥不买,啥不卖?你挣那么两个熊钱好干啥,就你--像东郭先生似的,这怕那怕。我妹妹说了,我妹夫当个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比家里开个工厂都强,不交费,没人收税,拐弯抹角动点脑袋就收点儿。”她说着说着,又由不服变成了气恼,“好,咱不说别的,你提拔的那些有实权的干部,比方说那个建委主任齐贵山,建筑公司总经理房小虎,别看往党委会上是你端的名单,人情早让计市长送去了。你就寻思寻思吧,每年春节给你送的那两个破钱还不够夹眼皮的!”
“你怎么能这么看问题呢?”曹晓林一皱眉头,“人家是市长,我主管,叫我端名单也是应该的。以后,我们在家里打电话牵扯到干部的事,你把耳朵堵上,不然就回避回避!我不是说了吗,没有计市长哪来的咱们今天!”
倪莉莉见和丈夫争不出个强弱,缓和了口气说:“晓林,现实点儿,说正经的吧,去年,咱们家的收入比前年的收入增长百分之十八,今年你要努努力,增长个百分之三十,咱们家就有这个数了。”她伸出三个手指头又说:“说不好听的,或者就是说,你明年党代会上落选了,再往坏处打算,新来的这个罗冬青不用你了,这一辈子也够了,咱们就不和他扯那个淡了,到南方买套房子,愿干啥干啥。像李迎春那窝囊废呢,还猫到个元宝山跟前搞小开荒去了……”
“你……”曹晓林刚要反驳倪莉莉,心却在颤抖,这老娘们简直是钱串子脑袋,太可怕了,收礼还计算增加百分比。他气恼地说,“你当是你们银行呢!你没看见吗?今天报纸、电视上曝光,明天发通告,多少干部都因为受贿撤了职,进了笆篱子,太可怕了……”
倪莉莉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那是不会整,收个人的钱比收公家的钱更有把握,二人转的事儿!到哪儿查去?像我们银行,年节送礼钱都打到吃喝费里去了,没个犯事儿!这年头,哪个单位不肥吃肥喝?我说晓林呀,那些找你要提拔的,估计能成的就收,提拔不了的,给也不要……”
倪莉莉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她忙接起电话:“喂--哪位呀?”
“倪姐呀,我是崔二妮。怎么样了?挺好的吧?我很想你呀!”
倪莉莉灵机一动;“嗨,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呢?你还不知道,我们工商行下月就开不出工资了。”她说着,突然一转口气,表现出吃惊、关心的语调,“喂,二妮呀,刚才我看见我家老曹在那里改一份文件,正愁得够呛,说是你家尤熠亮打了新来的市委书记,调查都调查完了,就是拿不准处理意见。调查组有人说要开除干部队伍,有人说要降职……”
“你看,多长时间不见面,打电话就找麻烦。”崔二妮着急地接过话,“倪大姐,我打电话就是为这事儿!我求求你了,这事情得靠你和曹大哥多帮忙了。”
倪莉莉为难地说:“二妮,我家老曹那个人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工作上的事我很难搀和进去。他顺心了,咱说一句半句的还哼哼哈哈;要是不顺心,劈头盖脸这么说你不要参政,那么说你工作上的事不要乱搀和……”她说到这儿,又变了点味道:“我就不愿意听他这么瞎叫唤,刚才还让我戗戗了一顿呢!我说,怎么胡搀和呢,怕搀和别和我一个被窝儿……”
“哈哈哈……”崔二妮笑的声音很响,“倪大姐,听你这么说,曹书记是在家呀,我去一趟,怎么样?我要有点儿表示,你可得给我面子呀!”
倪莉莉支支吾吾:“这……这……”
只听“咔”的一声,崔二妮把电话放了。
曹晓林埋怨:“你让她来干什么,谁不知道那个崔二妮放在锅里煮不烂,放在菜板上剁不碎!再说,处理尤熠亮的问题,人家计市长都定了调子的,让她来磨什么呀?又帮不了什么忙,再说在这种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
“行了行了,”倪莉莉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你做不了多大的主。刚才我已经有话了,把你开门定好的弦,我再紧一紧,逗弄逗弄她,外边都说他家有的是钱……”
“……”
倪莉莉正和曹晓林理论着,门铃响了。倪莉莉边去开门边斜一眼曹晓林说:“你忙你的,少插话呀!”
倪莉莉拉开门将崔二妮迎进来,神秘兮兮地直接把崔二妮领进卧室说:“大妹子,你说你家老尤挺老实个人,怎么喝点酒就把不住闸了?再说,打谁不行,怎么就偏偏打了人家新来的罗书记呢?那是随便打的吗!”
“唉--”崔二妮叹一口气,“倪大姐,一言难尽呀!就算我们尤家哪辈子没干好事儿作了损,这辈子还上,唉--啥也不说了,倒霉!”
倪莉莉把留点儿缝的门关严,说:“老曹把材料放在桌子上,我去拿东西,扫了一眼,那处理意见上这么写的,是要开除干部队伍呢!”
“不对吧?”崔二妮瞪大了眼睛说,“是撤职保留干部呀?你看准了?”
倪莉莉一口咬定:“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看得也清清楚楚……”她说着眼定定地瞧着崔二妮,“当时我还想呢,要是开除干部队伍,这个人不就完了吗,那就是一棍子拨拉到工人堆里去了,以后可就不好爬起来了。”
“倪大姐,”崔二妮不由自主地使劲拽住倪莉莉,几乎有点苦苦相求了,“这回,我可真求你了,让曹书记给串弄串弄,好孬也得保住干部这个小名,我们全家八辈子忘不了您和曹大哥呀!”
“唉--”倪莉莉发现崔二妮兜里鼓鼓的,略扫一眼很快闪开说,“我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我家老曹这个人,我说话,他也是阴一阵儿阳一阵儿的!”
崔二妮说:“这事儿我也只有求你了。计市长倒能说上话,他布置的,要是曹书记先拿出个意见,计市长就好说话了。保住干部这个小名,以后还有机会,要是一下子开除了干部队伍,可就彻底完蛋了。”
“我试试看吧!”
“你别试呀,就得给大妹子这么办。”崔二妮顺手从腰兜里掏出厚厚一包东西往枕头底下一塞,“好,倪大姐,就这么的,先表示这点意思……”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倪莉莉欲放欲留,拿出钱来故意放慢脚步:“二妮,二妮,咱们姐妹间可不兴这个……”崔二妮紧走两步,甩掉拖鞋,蹬上自己的鞋,急忙拉开门一闪身走了。倪莉莉欲追欲送欲还,推开门咣啷一声,又关上回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三捆,心里暗喜,略施小计就得来了三万块,真像妹妹说的,做什么买卖能有这么大红利?正在得意,曹晓林的脚步声传来,她急忙把钱又塞回枕头底下,佯装整理坐皱了的床单。曹晓林进门就问:“崔二妮来和你嘀咕什么玩意儿?”倪莉莉回答:“能说什么,还不是为了他家尤熠亮打罗书记的事儿,让我和你说说,能不能不处分,或者是小处分。”曹晓林问:“你怎么说的?”倪莉莉回身回答:“我说,能帮忙是没问题,晓林那人你还不知道,对谁都是心善,人家计市长早定了论,晓林有什么办法,再说,外边人都嚼舌根子,说我参政参政的,能说的我也不能再说了,好心当了驴肝肺,有些人叫我帮忙,我帮成了,得便宜到处卖乖……”最后说:“这不,崔二妮没坐多一会儿叫我一杆子把她支走了。”
曹晓林听着往沙发上一坐,点着一枝烟抽一口说:“莉莉,你做得对,罗书记刚来,我看他这人火气太冲,咱们千万可不能捅出事儿来。现在是特别时期,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
“我懂,”倪莉莉接过话说,“晓林,我怎么想,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也不对。你还年轻,计市长提拔了咱,咱知恩就是,将来也不能忘他,过年过节看他,死了给他烧纸,对得起良心就行了。咱们怎么也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唉--”曹晓林呼出一口烟,说,“有些事情你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复杂得很哪!”
倪莉莉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说:“晓林,就凭着你巴结计市长这套本事,我看你完全有心计、有能力再巴结上罗书记。有人说你专维护巴结一把手,我看说对了,不维护一把手维护你们呀,你们能顶个屁!有些人瞎他妈乱呛呛,我看是嫉妒……”
别说曹晓林总埋怨莉莉参政,这番话还真说到他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