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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出租车司机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车一启动速度就很快。罗冬青和他并排坐着,一辆接一辆的枣红色夏利出租车从迎面嗖嗖开过来,又一辆辆从左侧嗖嗖地超过去,万束灯光交映下,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这夜里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似乎成了出租车的世界,没有大城市那种事闹人挤,也没有县城那种寂寥空旷,难道这就是说的“半拉市”的写照?瞬间,一股雄心勃勃的意念涌上心头:我在这里的奋斗目标,就是带领父老乡亲们把这个“半拉”变成一个不缺棱不少角的整数,用数字表示的话,也就是由零点五变成一吧!

  司机目视着前方问:“老板,到什么地方?”

  “市宾馆。”罗冬青话音刚落,小伙子司机换档加大油门,躲左超右地飞驶起来。

  “师傅,慢一点开。”罗冬青斜睨一下,“我不着急。”

  “老板,大概是外来的吧,老弟这把手开车,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小伙子司机头不歪,眼不斜,嘴不停,车速在继续加快,“你不着急我着急呀,我们这卖手腕子的,哪能像你们当老板的,酒足饭饱后去个洗发城,泡个夜总会,我就趁你们到处找地方潇洒的时候多挣点钱呢!再说,现在这空儿大街上二黑少。”

  “二黑?”

  “这二黑你不知道吧?”小伙子司机有点儿卖关子了,“我们老百姓称社会上有四大黑,叫做反贪局、交警队、坐台小姐、黑社会。那交警队排老二,所以我们都管它叫二黑!”他说到这儿格外加重语气,“老板,叫你说说,我还不趁这会儿挣点儿钱怎么的,白天各个路口都有二黑,动不动指挥棒就冲我们一指,找点茬儿就罚你个百八的,他奶奶的,我他妈罚得起吗,还不趁这会儿挣点钱怎么的!”他说着摁摁喇叭响,朝左一打舵,嗖地超过了一辆也是夏利牌的出租车,接着又长鸣喇叭要超一辆车棚悬有警灯、车后挂有公安牌照的普通北京吉普车。那北京吉普车似乎没听见喇叭响,仍不左不右不快不慢地骑在街心线上行驶着。

  “嗬,我这是第一次听说这‘四大黑’呢。”罗冬青略有所思,如今,不仅是在这出租汽车上,贸易场所、宾馆、饭店等,随时可以听到怨声怨气,可谓一大社会现象--社会牢骚。

  “没听说过吧!”小伙子司机有点出气的样子,“实话告诉你,咱们这个元宝市,宝啊宝啊,别的宝贝没见到,是有三大人宝,就是官仙、酒仙、卦仙,这四大黑就是卦仙编的,别看你不知道,听说都唱遍全国了,有人从上海、深圳回来,那里都传呢!”

  “卦仙?”

  “对呀,”小伙子司机歪歪头,“专门能给当官的、有权的算卦编歌,还把算的卦编成歌儿一唱就是千家万户,气得那些当官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这么有威力?”

  “嘿,可别小瞧,”小伙子司机格外自得的样子,“听说--”他说着缓了缓车速,让过一辆超车接着说,“我可是听说,给咱们市一个大官儿编的一首歌,美国之音还广播了呢!”

  罗冬青注意起来:“给哪个大官编的?什么歌?”

  “这,这……”小伙子司机见罗冬青神气这么注意,刹住口,摇摇头,“算了算了,我可不说了,我们那个大官儿在大会上骂过娘,追查过编歌的人呢!”

  “哈哈哈,”罗冬青轻轻一笑,“没那么严重吧,师傅,追查出来了没有?”

  “现在,编歌的、骂娘的、发牢骚的满天飞,抓谁呀……”

  “喂,师傅,”罗冬青一片诚恳的样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官仙、酒仙、卦仙姓啥名啥,在哪儿干事儿?”

  “这个嘛,”小伙子司机一皱眉头,“官仙、酒仙不能告诉你,惹不起,弄出一点点事儿来,咱这小小老百姓也吃不了兜着走,全市几乎都知道,感兴趣问别人去吧。”他瞧瞧罗冬青,口气又松缓下来,“我看你这人挺实在,不像大官圈子里的,像是外来的,告诉你也没事儿。那卦仙,大家都叫他老葛头,经常牵头小毛驴拉个三轮车在太平街的‘山珍大酒店’门口卖菜,旁边摆块卦布,不过,这算卦是业余的,以种菜卖菜为主。”

  罗冬青恍然醒悟一样,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以驴讥讽那几个大盖帽的略有点驼背的老汉,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喂--你说的官仙、酒仙呢?”

  “你不是本市人吧?”小伙子司机斜一眼罗冬青,“得了,得了,我看你这老哥不是本市人,也不是一般炮,别整事……”说着加快速度要追超那辆忽慢忽快的带警灯的吉普。

  “师傅,”罗冬青提醒出租车司机,“你注意没有?前面那吉普可是挂公安牌照的。”

  出租司机显出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坐这车的十有八九是个小蚂蚱子。老板,你是不知道,这几年口岸大桥建起来以后走私走的,不光是县太爷们,就连那些局长、科长,都坐上了嘎嘎新的4500沙漠风暴,要不就是奥迪。坐这种车的,都是跟在官官们P股后头敲堂锣、抬轿子、溜须拍马屁的,我估计这坐的可能连小蚂蚱子都不是,说不定是司机拉着小蚂蚱子的七大姑八大姨,干亲小舅子去哪儿扯鸡巴蛋呢。再说,铁路警察各管一段,要是交警来了,不管是骆驼还是蚂蚱子,我这脑瓜子皮薄呀,可就得小心了。”

  出租车司机嘴里嘟囔着长鸣一声喇叭,又笛笛笛连鸣急顿几个反复,向前面告示:“要超车,请让路!”出租车前进着,距吉普车已经只差五六米左右了,吉普车不但不理睬,一打舵又向左偏去了一点儿,像是发出警告:就是不让你超!而且放慢了速度,迎面来车它就躲躲让过去,车一过去它就又靠左偏去。出租车司机几次想趁对面来车时吉普车躲让的空隙钻空子超过去,都没有成功,还险些追尾碰车,只好慢悠悠尾随吉普车缓缓前进,想等着它到了十字街口再超,没想到了十字路口,这吉普像是知道出租车去向,也朝市宾馆方向驶去。

  “笛笛笛--笛笛笛”出租司机使劲摁响两个三急声相连,又“笛--笛--笛--”按了个有间隔的三单声,按着这里出租车行话,就是骂人了。吉普车听明白了,按着出租司机发出的骂笛连回两遭,那吉普车发出的骂笛又粗又响,比夏利车要粗壮几倍,显示出了猛力还击的气势,接着更加缓慢下来。

  “他妈个臭X的!”出租车司机破口大骂,牙咬得格格响。他见对面没有来车,显出急切要超车的样子,把出租车开得靠左又靠左,等吉普车司机冷不防,他猛一右打舵,紧接着加大油门,“嗖”地一声从吉普车右侧超了过去,“笛笛笛”叫个不停,是示威,也是叫骂不停。

  “师傅,”罗冬青看出这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争强好斗,就完全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说,“依我看呢,干出租车这一行,一是要注意安全,二是要少惹是非……”

  出租车司机不甚满意地斜睨罗冬青一眼:“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看到了吧,不是我要惹是非,而是他要惹是非。他妈的,慢行还不让超,纯粹是横行霸道,也欺人太甚了……”

  罗冬青是看得清清楚楚,要是在清江县,他无论如何也要截住吉普车狠狠批评一顿。这种时候,这种身份,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场合亮相,可以断定,吉普车上的人素质肯定不高,一干预就要产生矛盾,要是用一个老百姓的身份去评理或打抱不平,十有八九无济于事。暴露身份又有种说不清的心绪。心想,算了。

  车轮飞转,出租车爬上一个小斜坡,穿过市公安局大门口,一头扎在了市宾馆门前的台阶下。出租车司机从罗冬青手里接过钱,随着罗冬青顺手一推甩车门,迅雷不及掩耳地起车飞跑了。他早已从反光镜里看见,自从超车后,那吉普车就粗喘着气,车P股冒着一股黑烟,穷追不舍地紧紧尾追着。

  罗冬青瞧着飞驰而去的出租车深深叹口气,正要迈上第一个台阶,拾级而上进宾馆,吉普车像一头要被推进屠宰场的老牛拼命呼哧呼哧喘息一样,呜呜爬上小斜坡,嘎地停在他的身后,刹闸的磨击发出了疹人的尖叫。他侧回头想看一下,一只大手像把重重的钳子,已经狠狠地钳住了他的后脖梗,他被趔趄着拽下了石阶。

  一个身着西服、身材魁梧粗壮、大脸膛的汉子嘴里喷散着熏人的酒味儿,满脸凶气,咄咄逼人的样子:“那个出租车哪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出租车上哪去了!”罗冬青挣脱着,满脸怒气地反抗,“我花钱坐车,你们不要无理,快松开我!”

  车门“咣”的一声,又跳下一个中等个子的小平头,看样子是司机,一把薅住罗冬青的前脖领,逼供似的:“你记住出租车的车号没有?”

  罗冬青激愤了,但忍着:“没记,我只管花钱坐车,还管那么多!松开我!”

  “他妈的,还挺横呢,什么地方的?”小平头使劲拽了拽。

  大汉又往后一拽:“他妈的,一看就是个外来炮!”

  “外来炮你们就欺负吗?”罗冬青被前一拽后一拉,脖梗一阵窒息难受,“你们这里口口声声喊扩大开放,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就这么创造吗?再不松开,我要找你们领导告你们去!”

  大汉使劲钳住罗冬青的脖梗:“扩不扩大开放也不缺你这块臭肉,你放走了一个地痞子出租司机还他妈的嘴硬!今天,你小子就借了老子这顿酒的光,也借了那地痞子司机的光了!”说着又使劲一钳,“小子挺有章程呢,还要告我,告,告一个,听着没有,告去啊……”

  “哎哟……”罗冬青只觉得一阵钻心疼痛。

  “他妈的,愿哪告哪告去!”小平头松开手,冷丁一个扫堂腿,“不让你小子尝尝厉害不知道谁是你爹!”

  罗冬青“扑登”一声,实实惠惠被绊倒在了地上。瞬间,尾骨的疼痛通遍全身,他用胳膊支起身子,要与他俩评理。他俩嘴里嘟噜噜骂着进了市公安局大楼。

  罗冬青心想,平常在一些报刊上、内部通报的文件上,常看到一些执法干部欺压老百姓的案例,有的恶劣到难以想像的程度,略有党性,甚至降低到只有人性的人来说,也简直不敢相信。今天的遭遇已够人发指,既然不暴露身份就不暴露到底,那么,我就是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身份,亲身尝尝,亲眼看看,他们为非作歹践踏党纪国法能达到何等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慢慢地站起来,脖梗酸胀,尾骨一扎一扎地疼,满身泥土地走进了公安局大楼收发室。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戴着老花镜,正坐在值班床上看报纸。他便随身坐在门口一条长凳上问:“老师傅,请问有没有值班局长?”老者缓缓抬起头来,习惯地摘下老花镜,不屑一顾的样子问:“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吗?”说就说,罗冬青毫不掩饰:“不知你老注意了没有,刚才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穿公安干警服的人,他俩无缘无故打了我,我要找你们领导反映反映……”老者一皱眉,不满地盯着罗冬青:“不可能吧,我们公安干警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你呢,肯定你犯着哪一条了,诬告可是违法的呀。年轻人,快回去吧。”他见罗冬青不动弹,接着问:“你是哪来的?搞边贸的吧?”

  “我是外来的。”罗冬青指指身上的泥土,“他们确实是无理打了我,我一定要见你们领导。你帮帮我忙吧,我新来乍到,人地两生……”

  那两个打人的干警就在隔壁,听罗冬青说到这里,小平头忽地闯了进来,伸手薅住罗冬青一把头发就往外拽,嘴里不停地叫骂:“他妈的,老子寻思不搭理你,你就快滚他妈鸡巴蛋得了,给你脸往鼻子上爬,来吧,我就是领导,告吧,告吧……”说一声“告吧”,使劲拽一下,罗冬青皱紧眉头,忍着痛被拽到门口。继而那小平头松开手,把个躬腰忍痛冷不防的罗冬青用两手猛劲儿一推,罗冬青骨碌碌滚下八个石阶,脑袋“咯噔”一声碰地,躺在了水泥地上,后脑勺倏然起了一个大包,疼痛涌遍全身,脑子里嗡嗡嗡像飞满了无数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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