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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快乐的歌

  “打死这个探子!”

  “劐这个贼蛮子罗刹的膛!”

  ……

  ……

  乌力楞里,正在家家吃早饭的时候,沙加听到愤怒的呼喊声,跑出去一看,一个亲兵正用枪托子和脚,连打带踢地赶着一个绑着的贼蛮子大汉,往头人仙人柱那边走。左右和后面簇拥着一些老猎手、妇女和娃崽儿。他们紧紧跟着,呼喊着,能得着机会就给那个绑着的大汉一脚或一拳头。

  “就是他!”沙加细认准后,喊着挤进人群,紧挨着那个亲兵,跟着他仰起脸说,“亲兵,就是这个贼蛮子罗刹把小冬格抢走的!”

  这个亲兵一听,一把抓住被绑的大汉停住脚步,刚要开口问沙加,托金汗头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托金汗头人被中野任命为山林队副队长,明确告诉他乌力楞里出了乱七八糟的事由嘎拉拉头人管,他的任务就是一听到大队贼蛮子来了的警号,就带队奋勇拚杀。为阿涛担保一事,中野本是忍在脸上,恨在心里,可是他又觉得托金汗五大三粗,力气和勇猛都过人,头脑又简单,是替他消灭飞虎游击队最好的选手,所以,也怕触怒了他日后不好支派,当时才没说啥。

  刚才中野要集训山林队时,托金汗听说他的值夜岗的一个亲兵没见回来,便问中野,中野说他派去和日本兵三村到省城送急信去了。托金汗头人果真到处没见三村的影子,便信以为真。接着,托金汗又问他是否知道他的小哑巴亲兵,中野仍像托金汗第一次问他时那样,吞吞吐吐地推测着:“是否夜里站岗被野兽吃掉了……”托金汗根本就不相信,因为在砬砬峰下站头道岗的地方,一宿不断篝火,野兽压根儿不敢靠前。

  狡猾的中野正想法排除托金汗头人的疑心,见前面呼喊着簇拥来一小堆人,就派他去看看。

  “喂喂,”托金汗问,“这是怎么回事?”

  亲兵一听是托金汗的口音,撇开要回答沙加的话头,抬起头来说:“老爷,我抓住了一个探子,他已经承认了!”

  沙加耐不住激动,在一旁说:“老爷,就是这个贼蛮子罗刹抢走了小冬格!”

  “娃崽,你说什么?”托金汗用手托托莫格拉的下颏问,“看准啦?可别看花了眼?”

  沙加一耸肩,竖起剑眉,又打量了一下被捆绑着的大汉,一口咬定:“没错!一共三个罗刹,那个小脑袋、两撇黑胡的干巴老头叫黄狮咬住后,莫格拉回乌力楞喊大人去了,就是这个家伙和另一个大汉罗刹,突然从林子里冒了出来,‘砰砰砰’开枪打死了黄狮,跑上来拖着小冬格就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光乌力楞里能颠能跑的老小,托金汗从中野那里走后,中野还有意让山林队的猎手们也赶了来。人们愤怒地呼喊着议论着,来晚的人向早来的打听着,乱哄哄响成了一片。

  “啪!”夹在人堆外层的莫格拉一听,猫腰从人们腿缝里钻到人堆中间,一蹦高儿使劲打了大汉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即又拔出卡涛在托金汗眼底下亮亮,瞪起愤怒的眼睛说,“老爷,我来开罗刹的膛吧?”

  “不不,”莫格拉的阿妈边挓挲着手,边往人堆中间挤着喊,“老爷,得让他交出小冬格呀……”

  “对!”

  “让他交出娃崽!”

  随着阿妈和人们的喊声,亲兵的大手早就抓住了莫格拉攥卡涛的手腕儿:“我得和老爷细细说完呀!”

  “老爷,”亲兵满脸飞着得意的神色,表功地说,“我正在站岗,监视着通往山外的毛毛道,忽然发现这家伙鬼头鬼脑地走来了。我立刻藏进树棵子里,这家伙一靠前,我一下子就把他抓住了。嘿,倒挺老实,问啥说啥!”亲兵说到这里故意停停,挑高嗓门儿说:“老爷,我审问他几句,他说了,是大荒村罗刹队的探子!”

  愤怒的人群沸腾了。

  “贼蛮子!罗刹!”托金汗头人双手狠狠抓住大汉的脖领,大声吼着,“你要是不老实说,我就让凶犬生吃了你!”

  啊,人们发现,即使是托金汗头人带着猎手们冲进大荒村,杀出一片血海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也不曾这样叫人感到害怕。

  “是,头人老爷,”被捆绑的大汉战战兢兢地哆嗦着说,“我说,说……”

  莫格拉的阿妈眼里噙着泪水,腮上还挂着两滴,使劲拽着被绑大汉的绳子,嘶哑着嗓子嚷:“快还我的娃崽!你把我的娃崽弄到哪去啦……”

  “快说!”

  “抢去的鄂娃在哪儿?”

  人群里,随着愤怒的呼喊,有不少拳头和脚不时落到大汉的身上。

  “统统的停止!”人们谁也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中野已经站在人圈外了,“什么的干活?”

  人群静下来,托金汗回答:“中野队长,我的亲兵抓到大荒村贼蛮子一个探子!”

  中野一听,气势汹汹地从闪出的人缝里走到大汉跟前,对着那个大汉两个腮帮子左右开弓:“八嘎牙路!你的,老实的说!”

  这大汉斜眼瞧瞧中野,摸摸腮帮子,又低下了头,好像心里有了底儿,颤抖得反倒轻了。

  “静一静,”托金汗头人向人们挥着手喊,“不要嚷了!”

  “你的明白?”中野“唰”地从腰里抽出洋刀,在大汉面前一闪说,“说光(谎)的一句,脑该(袋)的掉!”

  “皇军,我明白,明白,”被绑的大汉点头哈腰地说,“一句谎也不敢说……”

  中野发疯般地吼道:“快快的讲,什么的干活?”

  “我,我是大荒村的探,探子……”大汉结巴了两句又接着说:“我们村长抢了那个娃崽,满以为砬砬峰乌力楞的人,能去打血仗抢娃崽,全村人都把铡刀、斧头磨得快快的,还练了两天拼杀,打算砬砬峰乌力楞的人一去,把他们都砍死。等了两三天了,也不见去,大家就准备要杀来,非把砬砬峰乌力楞的人杀服不可,再抢几个娃崽一起弄成小怪兽……大家叫,叫我来探探情况。”

  托金汗头人发怒地问:“抢去的娃崽在哪儿?”

  “在村长家屋里锁着,”大汉贼眉鼠眼地瞧瞧托金汗头人回答,“村长说,不和砬砬峰乌力楞的野人较量完,先不弄成小怪兽。”

  猎手们,妇女和娃崽们听着听着,嘴唇都咬青了,对对瞳仁里喷射着束束怒火,发着嘈杂的呼喊:

  “不劐他膛,我们祖宗也不饶呀!”

  “托金汗老爷,发话吧!”

  “猎友们,老小们,”托金汗一把薅住大汉的头发喊,“我要亲自处……”

  中野截断托金汗的话,扒拉开他的手说:“慢的,皇军的有话!”

  “你的话,”中野调转脸问大汉,“谎的有?”

  大汉连连点头说:“皇军,我说的半句谎话也没有呀。饶命吧,我们不知道皇军在这里帮着砬砬峰乌力楞,要知道,说什么也不敢呀,皇军的厉害我们知道。我回去告诉大家,把娃崽送回来,以后再不欺负砬砬峰乌力楞了。”

  “不行!”

  “四年前的仇还没报呢!”

  没等中野开口,山林队的许多猎手也呼叫着说话了。

  托金汗头人急不可待地说:“中野队长,不能放他回去,交给我处理这贼蛮子吧!”

  中野满脸闪着凶光说:“协领头人的请我,专门打罗刹的干活,我的处理,一定头的杀!”他说到这里停停,一挥手又说,“统统的回去,准备的有,大大的罗刹来了,狠狠的打!”

  莫克图夹在人群里,几次要说话都没得到机会,只是刚才跟着大伙儿愤怒地呼喊了几声。

  这时,他见中野要杀探子的事儿有点松了扣儿,趁着中野的话音刚落,人群里还静场的这一刹那,暴躁地大声要求:“中野队长,就在这里处理吧!让我们开开心!”

  “带到树林子里,”中野用嘀噜嘟噜的日本话对人群旁的两个日本兵说,“按着我嘱咐的处理。”

  人们虽然没听懂中野说的啥,但见两个日本兵要带走那大汉,看出是不想马上干掉这个家伙,就一起呼喊起来,山林队的猎手们叫喊得最厉害:

  “不当面干掉他,我们不干山林队了!”

  “抓住罗刹,从来都是当众干掉!”

  “不能带走!”

  “中野队长,”托金汗头人激愤得额上鼓起青筋说,“抓住罗刹当众劐膛喂猎犬,问协领老爷,他也会同意的!我们这里从来就是这样,破了风俗,就要大伤山林队的士气呀!”

  中野一听,又撒眸一下怒不可遏的人群,眼睛眯眯了几下,突然灵机一动,对两个日本兵又说:“不用了,就地毙掉!”接着边掏枪边对围着大汉的人们说:“快快,闪开,闪开的!”

  人们见中野掏手枪,“呼啦”一下子都跑到了他的身后。

  “皇军,皇军啊,”大汉见势不妙,“扑登”一声跪在地上,脸立刻变成蜡黄,哆嗦着嘴唇说,“不能说话不算……”

  “砰!”没等大汉把一句话说完,中野举起手枪,猛一扳火机,大汉的脑袋就被子弹炸成了一团血花。

  “鄂乎兰耶--”

  “皇军好!”

  人们立刻爆发出了一片掌声、呐喊声和欢呼声。

  几条曾经尝到过这种甜头的猎犬和看家狗“呼”地蹿上去,爪撕牙啃地抢吃起来。

  中野狂笑一声,呼唤着山林队的猎手们走了。所有的老猎手和娃崽们选块平草地团团围坐,妇女们被圈到了中间,踏着老猎手们哼唱的古老民歌调和娃崽们的巴掌声,尽情地跳起舞来:

  那依耶,那依希耶,

  罗刹竟敢欺鄂家,

  鄂家都是莫里根,

  只当把那山蹦儿打。

  ……

  乌力楞的猎手们每次处置完罗刹后,都要进行这样一次快乐的歌舞活动。

  其实,中野哪里是真想枪毙大汉呀。那个大汉来乌力楞,是中野见飞虎游击队不来,山林队一些猎手已沉不住气,派人串通王二流子搞的鬼。本来是安排两个日本兵带到林子里,对天空放两枪,放他绕道回去。当时见群情激愤,压服不了,就见机行事真的开了枪。

  他开枪以后,见到人心被归拢得更紧了,心里才暗暗赞叹自己这一枪打得好,早就该这么做。

  2.兔子回老窝

  莫格拉从快乐的人圈找出沙加,两个小伙伴跑回仙人柱,把中野开枪,让抢小冬格的那个罗刹脑袋开血花的事一说,乐得阿涛也直开心。

  “嗳,”莫格拉眼珠子一转悠说,“中野光说贼蛮子罗刹成帮来了,怎么怎么打,怎么就是不说去救小冬格呀!”

  沙加着急地说:“真想小冬格!我说呀,等大帮罗刹和山林队打起来,咱们就偷偷去大荒村找老山伯,让他快点帮着救出小冬格来!”

  “对!”莫格拉咬一下嘴唇说,“我也这么想哩,阿涛,顺便问问你阿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别着急。”

  “不不不,”阿涛坚决反对,“再等两天三天的,我的伤口就硬皮儿了,要去还是咱们一块儿去……”

  “嘘--”莫格拉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制止了阿涛的话。

  阿妈回来了。

  “娃崽们,看来小冬格还真没被祸害,你们都好好的,我才高兴哩!”阿妈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有了点儿笑模样,她自言自语地瞧着三个小伙伴说完,一下子变得声音高起来:“莫格拉,沙加,黄芪秧子快没有啦,你俩还得再到河边去割些来,好给阿涛熬汤喝,清热;顺便再拾些马脖子。”

  阿涛也急忙催:“对对对!快去多弄些来,好让我快点好哇!”

  “走!”莫格拉拍拍沙加的肩膀头说,“你拿卡涛割黄芪秧,我拿小袋囊捡马脖子。”他说完拿好东西,拉着沙加一只手,“噔噔噔”钻进了仙人柱后边的林子。

  一进林子就能听到滔滔的阿拉尔水声了。这片林子,和乌力楞坐落着的那片草甸子,同属一块平地,长着一些水曲柳、山核桃树,间或还有又粗又高的大桦树。由于距乌力楞很近,大野兽不多,却成了小野兽的乐园。灰鼠、猞猁、山蹦儿,还有珍贵的水獭等,常常仨一帮俩一伙的在这里出没。林地上,一条条小兽蹄花踩出的鸡肠小道清晰可见。那些陈旧变色和光滑、新鲜的小兽粪团儿,这儿一撮,那儿一撮,走几步就能看见。灌木丛棵叶上那些白点点,是树上常有的鸟儿屙的屎。在这炎热的夏天,这里绿叶遮天,空气凉爽极了,是最惬意的地方。

  “快来呀,莫格拉!”沙加蹲在一棵树底下,边喊边捡马脖子,“把小袋囊拿过来。”

  莫格拉哈腰拾起一个马脖子,拎着小袋囊就往沙加那儿跑。嗬,沙加在一个地方就拾了一小捧。

  两个小伙伴把马脖子装进小袋囊,低头搜寻着朝河沿走去。

  “簌簌簌”,沙加的喊声惊动了一只小松鼠,碰得树叶响着,很快爬上一根高枝儿,又一蹦跳上了另一根枝头。它突然停住,看到这棵树上的鸟儿咕咕叫,那棵树上的鸟儿啾啾鸣,便放心地蹲下,伸举起两只前爪儿,像是在捋胡子呢。

  “嚓啦啦,嚓啦啦……”

  两个小伙伴正蹲着,一个捡,一个撑着小袋囊装马脖子,突然传来了小动物脚踏腐叶、碰撞小丛棵的声音。

  “快看,”莫格拉指着前面地上说,“多好看!”

  “那边还有一只。”沙加接着又发现一只,“又是一只!”

  原来是三只还吃奶的小山蹦儿,趁妈妈不在家,偷偷地离开了窝儿出来玩耍呢。

  三个小山蹦儿听到声音,立起耳朵听了听,“刺溜溜”朝一棵大树底下跑去,刹时不见了。

  “抓!”沙加撒丫子跑了上去。等到莫格拉走过来,他已经从树下一个小洞里把三只小山蹦儿都掏了出来。

  “快快快,”沙加拎着直蹬跶腿儿的三只小山蹦儿,催促莫格拉,“把它们装进小袋囊里,够黑猁吃一顿的啦。”

  莫格拉连连摇头:“那还行?把马脖子不都踢跶碎了!”

  “哎呀呀,”沙加一咧嘴说,“把小袋囊中间扎上,装在上头一截里不就没事啦!”

  别瞧沙加射箭打猎比不上莫格拉,捉松鼠、掏山雀儿,还有摸这种小山蹦儿,比莫格拉可要强多啦!小冬格没被抢走的时候,他俩常在这里玩。有时就是这样,捉了小山蹦崽儿或松鼠就装在小袋囊底下,中间用小绳扎上,上面还可以再放鸟儿什么的,它们谁也不碍谁的事儿。

  莫格拉按着沙加说的扎住小袋囊中间,把三只小山蹦崽儿装进去扎住口,继续往前走,要到河沿上去割黄芪秧子。走着走着,忽听前边传来了说话声:

  “你蹲下把住树。”

  “干什么?”

  “我踩着你肩膀剥这块桦树皮。”

  “嘿,想得怪不错,你蹲下我踩你!”

  两个小伙伴仔细一看,是青石沟嘎拉拉头人的两个亲兵,正在一棵老粗老粗的大树底下打叽叽呢。

  “嗳,你看,”沙加拉一把莫格拉说,“就是那两个家伙打的阿涛……”

  “嘘-”莫格拉捅捅沙加,小声地说,“你听,你听。”

  两个亲兵叽叽得更厉害了:

  “你也不寻思寻思,”一个亲兵拍拍身上穿的土黄色日本军服说,“皇军一人就发给这一套,等打完罗刹归我了,我还要穿着讨个漂亮的老婆呢!踩坏了怎么办?你蹲下我踩你的肩吧。”

  另一个亲兵梗梗一下脖儿,紧紧鼻子说,“你的怕踩,我的就不怕踩啦!”

  “嗳嗳嗳,”那个亲兵笑嘻嘻地缓和了口气说,“这么样吧,咱们俩把衣服脱了,你踩我光膀子一会儿,我踩你光膀子一会儿,用不多长时间就把这大张桦树皮剥下来了。”

  “你这个滑头泥鳅呀!”另一个亲兵说,“我和你在一起干活,算是干吃亏赚不着一点儿便宜。那天,嘎拉拉老爷叫咱俩打那个娃崽五十索利棍时,我看你打那二十五索利棍,光装模作样抡大膀子,其实,你这个家伙是虚虚飘飘舍不得使劲,我呢,一索利棍是一索利棍的。”

  “嘿嘿嘿,”那个亲兵诡谲地一笑说,“行啦行啦,快脱衣服吧,这一天两张桦皮船,晚上时,中野队长还要亲自来验收,完不成任务,咱俩也得挨收拾呀!”

  两个小伙伴一看,那棵树底下有破好的松木棍儿,还有细柳条儿,又听这两个家伙一说才明白。怪不得一个家伙要踩着另一个家伙肩膀头剥桦树皮呢,原来是中野让他们做桦皮船。两个小伙伴当然明白,做鄂家用的桦皮船,一个大人从举起胳膊那么高的地方,往下剥出个桦树皮筒,还稍小点。阿爸他们剥桦树皮筒儿,都是踩着一条到P股高的木凳。这两个家伙没带木凳,为了踩肩的事叽叽起来。

  被称做泥鳅的亲兵把上衣脱下来,拎在手里说:“伙计,跟着嘎拉拉老爷当亲兵,穿了好几年兽皮号衣。你瞧这多带劲儿,我是越看越爱看,软软和和,舒舒服服。头一天发下来,我半夜醒了还穿了一会儿。我总觉得有人想要偷走它,天天晚上睡觉都用头枕着。”

  “嗬,”另一个亲兵也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用一个手指头钩着领子美滋滋地说,“皇军送咱们这玩意儿是真漂亮,比汉族村里贼蛮子穿的那粗布衣服可好多了。”

  泥鳅亲兵兴致勃勃地说:“伙计,等打完罗刹,我要是穿上到别的乌力楞去,花姑娘们准争着给我送南绰罗花“注释1”!”

  “哈哈哈……”另一个亲兵听着听着,突然笑着指指泥鳅头上戴的日本兵盔甲帽,说,“花姑娘别把你当成个旱王八呀!”

  泥鳅亲兵一下子摘下黑盔甲帽说:“这玩意儿是不带劲,可中野队长说了,这玩意儿和罗刹打仗时有用,刀都砍不透,讨老婆时我就扔了它呀!”说完也放到了大桦树旁的草地上,和上衣紧挨在一起。

  “呸!”莫格拉朝两个亲兵狠狠吐了一口,拽一把沙加说,“走,到河沿割黄芪秧子去!”

  泥鳅亲兵听到了声音,装模作样地尖着嗓子喊:“喂喂喂,两个娃崽,过来,过来!”

  “不理他,”莫格拉捅捅沙加,斜眼瞟瞟两个亲兵说,“走!”

  泥鳅亲兵端起枪发火了:“不听话,老子打死你们!”

  莫格拉和沙加站住了。

  莫格拉气得直咬牙,沙加也直翻白眼珠子,要是带来黑猁,再有弓箭,两个小伙伴急眼了,说不定真给他们一箭。可是,现在手里拎的三只小山蹦儿,不光不能帮他们的忙,还蹦跶蹦跶地直想回老窝呢。

  两个亲兵一嘀咕蹿过来,一人扯着一个娃崽的耳朵,就往大桦树下拽。泥鳅亲兵拽得沙加直咧嘴,那个亲兵更狠,扯莫格拉耳朵时还转了半个圈儿,疼得莫格拉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转。

  “哎哎,小崽子听着,”泥鳅亲兵扯着沙加的耳朵来到桦树底下松开手,说,“亲兵老爷叫你来没别的事,在树底下蹲一会儿,老爷剥下桦树皮筒来就放你走。”说着把沙加推到了树跟前。

  莫格拉可没有沙加那么好摆弄,往树根推他时,他脖子一梗梗狠狠瞪了亲兵一眼。

  “他阿妈的!小山蹦儿崽子,”亲兵一把扯住莫格拉的脖领子,“不服亲兵老爷怎么的?是不是皮子痒痒了!”

  莫格拉往后一挣,“嘶啦”一声,本来衣裳就被树枝剐得大窟窿小眼儿、衣襟上条条索索的光板皮褂儿,被一把撕到了底儿。

  “哼哼哼……”莫格拉哭着说,“还我衣服,还我衣服!”

  泥鳅亲兵见沙加已经老实地蹲在树底下,手还把住了树,正要踩上沙加的肩去剥桦树皮,见那个亲兵不但制不服莫格拉,莫格拉还哭哭咧咧地让赔衣服,他就两步蹿上去,打了莫格拉一个大嘴巴,龇龇着牙说,“别不识抬举,小山蹦崽子,老爷从青石沟乌力楞来帮着你们打罗刹,别说给你的破皮褂儿撕个口子呀,就是撕碎了擦P股,不也是应该的吗?”说完,连抓带扯把莫格拉的小光板皮褂儿撕得挂不住身子了。

  莫格拉想起阿妈,怕再有了事儿又叫她生气操心,就强忍住满腔怒火,不吱声了。

  “老老实实在这儿蹲着,动一动摔着亲兵老爷,打断你的腿!”泥鳅亲兵见莫格拉不吱声了,把他摁到树跟前蹲下,又训斥两句,对那个亲兵说:“伙计,快上吧,这回,你我都不用挨踩啦,哈哈哈……”

  “喂--”不远处传来了喊声,“你们两个家伙可真会找窍门呀。”

  泥鳅亲兵把双手拱成个喇叭形喊:“伙计,窍门满地跑,也得看有没有福分。”

  原来,那边不远处还有两个青石沟乌力楞来的亲兵,正在用锯破松木,先搭船体的框架,也是要做桦皮船。

  “嘿,他阿妈的,往里点儿!”那个亲兵从地上捡起剥皮刀,见莫格拉蹲得离树远了点儿,怕上去闪下来,用脚踢了踢莫格拉说,“还抱屈哩,敢保证你阿爸和贼蛮子罗刹打起来就不受伤呀。中野队长说了,要大大地保护咱们鄂伦春人。打罗刹时受伤了就往下抬,用桦皮船运走,怕让罗刹给打死。”

  噢,刚才莫格拉心里还纳闷,中野不让这两个家伙在乌力楞里等着打罗刹,怎么叫他们来做桦皮船呢?原来是这个用场呀。莫格拉不吭声了。

  那个亲兵往莫格拉肩上一踩,压得莫格拉一咧嘴。他心里嘀咕:“要是为了打罗刹做桦皮船,挨点压就挨点压吧……”

  可是,他一看到地上扔的一块一条的光板皮子,心里就又憋足了气。这是阿爸用乌“注释2”熟完皮子,阿妈又一针针缝起来的呀。破是破了一些,可还能穿好些日子呢……

  “嘶啦,嘶啦……”头顶上传来了刀子割剥桦树皮的声音。那亲兵使劲一用刀子,身子往下一沉,莫格拉就被压得一咧嘴。他心里骂道,“真像一头野猪!”刚想假装没蹲住,坐个腚墩儿把亲兵摔下来,但又咬咬牙忍住了。

  他一斜眼瞧见了那两件土黄色日本兵上衣,又来气了,撕了它才解恨哩!

  “嗒嗒……”他手旁边小袋囊里,三只小山蹦儿一蹦一蹦地跳着,就是出不来。

  莫格拉瞧瞧小袋囊,又瞧瞧那两件衣服:“对!就这么干,不能让这个家伙把我的光板皮褂儿白撕了!”

  他倒伸回手去,用两个亲兵扎船型用的一根小木棒挑过来一件衣服,然后悄悄解开小袋囊,伸手抓出一只小山蹦儿,接着用脚踩住小袋囊口,别让那两只跑了。

  莫格拉急忙把拧劲儿的扎袋小绳破开股,拿出一股来,一头系住山蹦儿的一条腿,另一头系住日本兵衣服上的一个袖口,轻轻一撒手,那山蹦儿拖着衣服一跳一跳地慌忙跑了。接着,他又挑过另一件上衣,又把一只小山蹦儿摸出来把它跟另一件衣服系好,又很快放了出去。

  小袋囊里还有一只山蹦儿。可是,没有衣服了,再用那股绳扎上?他拿起绳要动手,“不!”莫格拉一斜眼,“还有个硬壳帽呢!”他又用小棒挑了过来。

  “你这个小山蹦崽子稳当点,”莫格拉挑过硬壳盔甲帽时,身子稍稍一晃,亲兵边剥着桦树皮边骂,“摔了老爷,别说我要你的小命!”

  莫格拉急忙把盔甲帽藏到了腚底下,见亲兵不骂了,赶快掏出最后一只小山蹦儿,又把它和帽带系到了一块儿。小山蹦儿又一蹦一蹦地拖着盔甲帽走了……

  莫格拉急忙把小棒往原处轻轻一放,老老实实蹲在那里不动了。

  两个小伙伴让树干隔着,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儿。刚才沙加被压得龇着牙一斜眼,忽然看见一只小山蹦儿拖着一件衣服,在慌慌忙忙蹦着逃走,越看越有意思,刚要笑出来,急忙把嘴捂上了。他一猜就知道是莫格拉干的。说来也怪,他一瞧着山蹦儿拖衣服,肩膀上也不觉得压得疼了。

  他瞧着瞧着,忽然又见一只山蹦儿拖着盔甲帽跑了。这比拖衣服还有意思!那小山蹦儿一蹦一蹦,盔甲帽就在林地上“嚓嚓嚓”前进一点……

  沙加扭着头,看着看着实在憋不住了,刚要“噗嗤”笑出声来,脚跟没站稳,“扑登”坐了个腚墩,泥鳅亲兵随即被跌了下来,摔了个大仰巴叉儿。

  “哎哟,”泥鳅亲兵的脑袋正好撞到了一棵松木桩上。他摸着脑袋叫唤着爬起来,对着沙加就是两脚:“你这个小山蹦崽子,存心摔我!”

  沙加P股蛋也蹾得很疼,加上泥鳅亲兵方才踩着肩一压,又踢上这两脚,笑瘾全没了,两手支着地,仰起脸儿哭丧着说:“我,我不……是……存……心……”

  “喂,伙计,”泥鳅亲兵刚抬起脚又要踢沙加,忽听那个亲兵不是好动静地惊叫一声,“咱俩的衣服怎么没了呢?”

  泥鳅亲兵顾不得踢沙加了,往放衣服的地方一看,顿时也目瞪口呆了。

  “对呀,是放在这儿了,”泥鳅亲兵转了几个圈儿,用脚踢踢地,好像衣服能钻进地里去似的,“奇怪,奇怪……”

  那个亲兵左撒眸右撒眸,前撒眸后撒眸,仍不见衣服的影子,仰仰脸儿又没有风,就是有风在这里也刮不跑哇。他一把薅住莫格拉的头发:“你偷没偷?说实话!”

  “亲兵老爷,”莫格拉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你一直踩着我的肩呀!”

  这个亲兵双手摸摸莫格拉的两条裤筒儿,瘪瘪的什么也没有。

  泥鳅亲兵前后左右摸了一下沙加的裤筒儿,也是瘪瘪的,什么也没有。

  “准是那两个家伙干的!”泥鳅亲兵指指不远处那两个做桦皮船的亲兵,对另一个亲兵说,“走,找他们算账去!”

  两个亲兵一跑,莫格拉扶起沙加说:“快!快!”

  莫格拉捡起装着马脖子的小袋囊,也顾不得再去割黄芪秧了,催沙加一声,两个小伙伴“噔噔噔”朝乌力楞跑去。

  “喂喂喂,往那边拐,”两个小伙伴并肩跑着跑着,莫格拉用肩膀头碰碰沙加小声说,“到山蹦儿窝看看去!”

  两个小伙伴跑去一看,两件土黄色上衣和盔甲帽严严地堵着山蹦儿窝口,有一件上衣的袖口还拽进去了不少。

  “动手!动手!”莫格拉催沙加,“快解绳扣儿!”

  沙加从腰里掏出准备割黄芪秧的卡涛说:“来来来,用卡涛割吧!”

  莫格拉用双手撑着,沙加“咔咔咔”割断三根扎绳后,冲着窝口挤眉弄眼地说,“小山蹦儿,你给我们立了大功,不抓你们回去喂黑猁了,好好长吧!”他说完,莫格拉已经把两件衣服和帽子卷好,两个小伙伴又跑了起来。

  “你听,你听。”他们跑到林边的时候,莫格拉一下子停住对沙加说。

  沙加侧耳听了听,轻轻一咧嘴笑笑说,“真开心,那几个家伙打起来了!”

  3.扑空

  阿涛从蚊刑场刚被接回来的时候,对着仙人柱窗口树上的那窝鸟娃娃才刚会叫呢。它们偶尔探出半个身子来,阿涛仰脸躺在杆子床上就能看清楚,鸟娃娃身上全是些细嫩松软的小乳毛。

  他被莫格拉和阿妈禁在这床上,什么也不让干。每天吃完早饭,莫格拉和沙加带着黑猁打猎、叉鱼去了,阿妈采野菜去了,那窝鸟娃娃就成了阿涛惟一的伙伴儿。每天,鸟妈妈飞出,去打食儿的时候,阿涛都要趴在窗口上学一会儿鸟叫,逗得那些鸟娃娃啾啾唧唧地叫成了一片,像是在争着向辛勤打食儿回来的鸟妈妈问好。

  阿涛亲眼见到,在鸟妈妈的精心哺育下,鸟娃娃们那疏松的乳毛渐渐变成了绒毛,绒毛又渐渐变成锦绣一般的彩色羽毛。它们的羽毛丰满了,已经能跳出窝儿,登上枝头,等着从鸟妈妈嘴里接食儿了。阿涛趴在仙人柱窗台上,“啾啾啾,唧唧唧”地叫上几声,那些鸟娃娃循声一看是阿涛在搞鬼,轻轻一展翅膀飞进鸟窝里,一点都不理他了。

  噢,阿涛明白了,已经唬不了它们了。

  金灿灿的朝阳一骨碌跳上山尖儿,又悄悄地爬上了树梢,向仙人柱窗口探着笑脸,缕缕金光就像无数温暖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阿涛。

  沙加来找莫格拉时,阿涛央求了好一阵子,莫格拉的阿妈就是不同意他进山,连近处也不行,还是那句话:再好好养几天。两个小伙伴挤眉弄眼地一溜烟儿跑走后,莫格拉的阿妈也挎起桦皮筐采野菜去了。

  阿涛趴在窗口“啾啾唧唧”逗了几声小鸟,看小鸟根本不理他。他就再也躺不住坐不住了。因为他心里从昨天就像长了草。莫格拉和沙加偷偷和他说完“山蹦儿回老窝”的趣事,就引得他心里总也不平静了。等山林队和大荒村贼蛮子们打起仗来,他们就穿上那两件日本兵服,戴上盔甲帽,悄悄到大荒村找老山伯,先去救回小冬格,再去找阿爸,劝他别当那抗联……想到这里,他哪还有心思躺着?哪还有心思看鸟?

  “哎呀!”阿涛用一个指头摁摁肩膀头上的一块伤痕,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都长硬皮儿了吗?”

  他悄悄地下了杆子床,走到门口,使劲推了推门,只听“格登”一声,再推还是“格登”一声,外面早让莫格拉阿妈用棍子顶上了。

  阿涛像摊烂泥坐到了杆子床沿上。唉!真急人!

  一阵凉风从对面窗口吹了进来,一下子打开了阿涛的心窗:这面窗户有两根棂楞是活的,可以卸下来跳出去,然后再原样安上。

  “不,”他手把住一根棂楞刚要往下卸,闪出了一个念头,“大婶像阿妈一样心疼我,回来看到我没有了,准会着急上火的。她现在就够着急的了。昨天,莫格拉捡完马脖子光着膀子回来,说是光板小皮褂丢了,大婶就生了点气哩……”

  阿涛瞧着外面窗底下一只小熊脑袋,心里一亮:“有了,有了!”急忙卸掉两根窗棂哈腰把小熊脑袋拾了过来。

  这只小熊脑袋,是昨晚砍掉扔到这里的。莫格拉和沙加昨天下午进山,猎住了一只小黑熊崽儿。昨天晚上,三个小伙伴把小黑熊剥掉皮剔完了肉,嫌这个小熊脑袋没肉,莫格拉就顺手卸掉一根窗棂扔在那儿了。

  阿涛掸掸小熊脑袋上的草屑和土,轻轻放到杆子床上,让它枕上枕头,接着又抱上两个长木头墩儿,和脖子挨着连成一长条,用光板兽皮被盖好,只让小熊脑袋露出黑乎乎一巴掌那么大一小片毛。

  他往里掖掖兽皮被,倒退几步左歪脑袋看看,右歪脑袋瞧瞧,又站在门口假装一进门瞅瞅,得意洋洋地自语说:“像,像,像我在那里躺着睡觉,对,像我在那里躺着养伤!”

  “小熊崽脑袋呀,”阿涛轻轻拍着,诡秘地一笑说,“你就在这里先享受一会儿吧!”说完掉转身走到大窗户跟前,一跨腿上去,紧接着猫腰轻轻一纵身,跳出了仙人柱。

  他安好两根窗棂刚要走,忽听正面小窗口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不好,大婶回来了!”阿涛心里嘀咕着蹲到了窗下。

  随着撤顶门棍声,有人轻轻地进了仙人柱。

  阿涛手把着窗台悄悄往上探着头,想看看大婶发现破绽没有,他刚扫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立即把头缩了回来。哪里是什么大婶,是打他五十索利棍的那两个亲兵!泥鳅亲兵正狠狠地扑上杆子床掐小黑熊的脑袋……

  “他阿妈的,熊崽子脑袋!”

  “这个抗联罗刹崽子,准是知道中野队长让咱俩干掉他了!”

  “满以为等着干掉再赏件衣服。”

  “中野队长就是胆小,干什么偏告诉偷偷地干掉扔到河里,干什么偏要让等那个臭婆娘走了!”

  阿涛猫着腰悄悄跑出几步,急忙直起腰来朝树林子里跑去。

  4.子弹计

  自从中野知道阿涛的阿爸是个抗联以后,虽然暗暗派人监视,却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嘎拉拉头人说,这个娃崽带着一身伤,叫蚊子、小刨锛儿啃上一宿,肯定活不了。可是,蚊子和小刨锛儿偏偏没啃他,中野又听说两个亲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衣服、盔甲帽丢了,又联想起王二流子跟梢的三个娃崽……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简直比飞虎游击队干得还神!

  他突然想起给阿涛解除蚊刑时,有两个娃崽那么积极,听说天刚亮就去给嘎拉拉头人敲门……他狡猾地眯一下眼睛,闪出一个念头:甩掉王二流子的三个娃崽,可能就是他俩,再加上挨五十索利棍的那一个!

  吃完早饭,他见丢衣服的两个亲兵还在和那两个亲兵争执,过去细细一盘问,他立时在心里断定,别看那两个娃崽被踩着肩膀头没动,衣服的事儿准是他们干的。

  中野心里一阵惊慌,小飞虎游击队小飞虎游击队!他们一定是和外边飞虎游击队里应外合。想着想着,他咬紧牙,皱起眉,“唰”地从鞘里抽出了明晃晃的洋刀,高高地举了起来。举着举着,他又眯眯起眼,举着洋刀的臂膀又渐渐落了下来。

  他咬着牙在心里嘀咕:既然和飞虎游击队打的是心术战,干掉这三个小飞虎游击队也要用心术,要既快又巧妙。再说,明抓明砍,不仅要惹怒猎手,还要惹怒头人。弄不好,就要影响全局安排,甚至在和飞虎游击队进行的这个心术战里,没等飞虎游击队来送死,自己就先翻了船。

  中野曾洋洋得意地想出了一条消灭飞虎游击队的妙计。现在,他已经第一次感到,在这里让鄂伦春人替他消灭飞虎游击队是有些冒险了。

  他亲自吩咐完两个亲兵去干掉阿涛,然后扔进河里,正在仙人柱里皱着眉头来来回回踱步,忽听一个亲兵飞跑进来报告,昨天夜里,在砬砬峰旁站头道岗的一个亲兵叫老虎吃了!

  他立刻神经质地想到,不,准是和三个小飞虎游击队有关。

  这时候,两个头人也赶来报告。中野急忙带上两个日本兵跟去一看,果然是嘎拉拉头人值头道岗的亲兵被老虎吃掉了。亲兵被老虎掏完膛,啃了个乱七八糟,草地上狼藉一片。老虎撕膛后淌出的血水,在地上汪了一个大洼。

  “中野队长,”托金汗头人指指地上铺着的长毛皮大哈,和上面一捆枕过的草说,“亲兵一定是睡着了,篝火烧完了干柴,老虎才来的。”

  中野点点头,打量着地上像大圆蘑菇一样的蹄花,而且那么清楚,算是相信了。

  “小该(孩),”中野刚要走,一抬头,突然发现围观的人中有莫格拉和沙加,莫格拉手里还拎着一支破旧的大盖枪,就神经质地抽了一口凉气,走上去问,“枪的,谁的给?”

  这不是一杆普通的猎枪,当然一下子就引起了中野的怀疑。他边问边机警地去拿过来要看。

  莫格拉给中野递着枪,学着中野的腔调回答:“阿它吉的给。”

  顿时,围观的一些老猎手、妇女和娃崽们像是忘记了老虎吃亲兵的恐怖,被莫格拉的腔调逗笑了。

  中野刚感到一种被戏弄的尴尬,托金汗头人解释说:“中野队长,这支枪确实是他阿它吉留下的,那一年,”托金汗头人说着指指河那边,话语里很神气,“白俄兵来欺负我们,我们从他们手里夺的!我们不少猎手家里都有。”

  中野细细一看,果然是支俄国造,但心里仍然很怀疑:“枪的拿,什么的干活?”

  莫格拉是准备和沙加拿到林子里,穿上那两件衣服,戴上盔甲帽神气神气的。他脑袋一转,回答说:“做游戏玩。”

  “游戏的干活?”中野一听,神经立刻更紧张起来。“游戏”两个字,在日本时听着觉得是轻松的,但他一踏上侵略中国的土地,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字眼。

  他在城里没接受消灭飞虎游击队任务时,在一个大热天里,他见两个农村打扮卖西瓜的孩子,像是卖不出去了,两个人在那里摆西瓜做游戏玩。他派两个兵去抢几个。两个孩子见两个兵杀气腾腾地走过来了,拔腿就跑。一个兵刚提起一个西瓜的秧根儿,只听“轰隆”一声,原来是颗炸弹。

  莫格拉回答:“对,我们扛着玩玩。”

  中野问:“子弹的有?”

  莫格拉摇摇头。

  中野摸摸莫格拉身上,果真没发现一颗子弹,但他仍然不泄劲儿,总觉得能从这里得到点什么。

  “小该(孩),”中野眯一下眼,“你的会打?”说着怕莫格拉听不明白,还比划了一下。

  沙加在一旁插话说:“他打得可准啦!”

  “你的放枪,”中野向跟随在身边的一个鬼子兵要了两发子弹,递给莫格拉说,“我的看看。”

  莫格拉接过枪和子弹,“哗啦”一拉枪栓,把两颗子弹都压进了枪膛。

  中野正四下撒眸,找射击目标,莫格拉指指从砬砬峰一棵树上飞过的一只老鸦,对中野说:“中野队长,你看着。”

  莫格拉端起枪,瞄了几下,“砰”的一声,子弹切断了老鸦的脖子,没脑袋的老鸦扑闪了几下翅膀,仄仄歪歪像断线的风筝飘落着,那老鸦脑袋则像个小黑球,直线往下坠落。

  中野正仰脸看着,又听“砰”的一声,那个像小黑球似的老鸦脑袋,顿时在空中炸成了肉末儿和碎毛片儿。

  围观的人们立刻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叫好声。

  “厉害的有,大大的厉害!”中野狠吸一口气,半天才呼出来,他一把抓住莫格拉的衣领说,“谁的教?抗联的对?”

  莫格拉吃惊地瞪大眼说:“抗联?抗联是罗刹,怎么能教我!是我阿爸莫克图教的!”

  “莫克图,你阿爸的是?”中野眼睛里的光更凶了。

  莫格拉点点头。

  中野在训练山林队时,莫克图猎手的枪法曾使他赞叹不绝。但,当时他并没想别的,以为是用猎枪练出来的。现在,他怀疑莫克图猎手也是飞虎游击队了。鄂伦春猎手的枪法、箭法本来就都很厉害,砬砬峰乌力楞的猎手又比别的乌力楞猎手高一筹,而莫克图猎手又非常出众,这又使中野神经质地联想到他一定是神乎其神的飞虎游击队员了。

  “小该(孩),”中野继续逼问,“枪的打,子弹的哪里的有?你的老实的说!”

  围观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托金汗头人上前一步说:“中野队长,你没听这娃崽刚才说嘛,他要拿着这枪做游戏玩,就是因为没有子弹。那年打白俄兵的时候,我们得了好多好多子弹,一直用了好多年,前几年才用完。”

  “是这样的,”中野没找出破绽,瞧着地下的一个老虎蹄花,又转出了一个花花道道,“小该,你的虎的敢打?”

  莫格拉爽快地说:“敢!”

  中野指指莫格拉手中的枪说:“这个的用?”

  “不不,”莫格拉摇摇头,指指身上斜背的箭说:“用这个打。用枪打没有子弹。”

  中野笑嘻嘻地说:“子弹皇军的给。虎的吃人,你的打死,”他说着指指地上的蹄花印,意思是说,就打死这只,“功劳的大大的。”

  “嘿!”莫格拉神气地一拍弓和箭筒说,“用这个就能打死!”

  中野摇摇头:“枪的用!枪的用!”

  莫格拉一举枪说:“那更好了,两颗子弹就让老虎脑袋开血花!”

  “好的!好的!”中野用日本话和一个日本鬼子说了几句,那个鬼子很快回去拿来五发子弹,中野接过来瞧了瞧,就递给莫格拉,“给,虎的打死,衣服的一身的给,盐巴的给!”

  围观的一些人羡慕地给莫格拉打气:

  “莫格拉,没问题!”

  “小莫里根,这身衣服是到手啦!”

  “中野队长,”托金汗头人拍拍莫格拉的肩膀头,对中野说,“这娃崽打只虎,肯定没问题,你就等着吧!”

  沙加在一旁抢话说:“我也去,帮着莫格拉往回拖死虎呀!”

  中野在一旁连连点头:“好的,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好!”

  “走!”莫格拉“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压进两颗子弹,其余递给沙加说,“揣好。”

  沙加唤一声黑猁,两个小伙伴扭头就往树林子里钻。

  莫格拉和沙加走了几步,听托金汗头人喊:“你们两个快去快回!”

  两个小伙伴一回头,只见一个老猎手挥着手说,“打死虎后,要是拖不回来就冲天放一枪,我们去接你俩!”

  莫格拉和沙加一起挥挥手说,“你--们--放--心--吧--”

  5.后怕

  阿涛跑进林子里,影到一棵大树后,往仙人柱那儿一看,两个亲兵拔掉两根窗根,探出头来,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又缩回去,扫兴地出门走了。

  他喘口气歇了歇,跑到黄狮的空心木风葬棺那儿,却没见莫格拉和沙加的影子,他伸手摸摸空心木棺里,果真有两件衣服和一个盔甲帽。他正在着急,忽听不远处砬砬峰下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他急忙影着树往前走了走,一看,不好,有中野、两个头人,还有乌力楞里一些老猎手、妇女,娃崽莫格拉和沙加也在里头!

  出什么事了呢?

  阿涛蹲在树后,心冬冬直跳,一直瞪眼瞧着中野和两个头人,还有两个日本鬼子兵朝乌力楞走去。其他人也都散去了,阿涛才从空心木棺里掏出两件衣服和盔甲帽,去撵莫格拉和沙加。

  “不……不……”阿涛撵上两个小伙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不好……了……”

  莫格拉眼珠子瞪得溜圆:“怎么啦?”

  “出事啦?”沙加也紧张起来。

  阿涛说:“嘎拉拉两个亲兵,到咱们仙人柱……”

  “啊--?”莫格拉听阿涛一口气说完,大吃一惊,瞧着乌力楞那边一跺脚骂道,“什么他阿妈的臭皇军,跑到乌力楞里来,说帮着打罗刹就打呗,净冤枉好人,刚才还瞪着野牲口眼,问我学枪的子弹是不是抗联给的呢!”

  沙加气呼呼地从兜里掏出三颗子弹,说:“咱们不去打老虎啦,青石沟乌力楞那几个狗亲兵该叫老虎吃!留着这个,那两个亲兵再来下毒手,就干掉他们!”

  “不不不,”阿涛摇摇头摆着手说,“这砬砬峰乌力楞我是不能住了,那帮家伙总怀疑我是抗联派来的,盯上我了。”

  “呸!眼睛都长到P股上了!”沙加气得朝着乌力楞狠狠吐了口唾沫。

  莫格拉眼睛一扑闪说:“咱们到大荒村找老山伯去,让他快点帮着救出小冬格,再打听打听你阿爸的信儿!”

  “行,”阿涛一抖抱着的衣服和盔甲帽说,“正好还有这个,咱们穿上,大荒村贼蛮子就认不出咱们是砬砬峰乌力楞的啦,走!”

  沙加也心急地说:“走!上毛毛道。”他停了停又说,“老山伯准不是抗联,八成是上次山娃骗咱们玩。”

  “走!”莫格拉应着沙加的话说了一声,就去寻黑猁。见它正站在前面嗅着老虎的蹄花儿,然后又抬起头来,冲着三个小伙伴摇起尾巴,它这是在向小主人报告:虎留下的气味很浓。莫格拉心里一亮,改变了主意:“你俩记得不?那次咱们到老山伯家去时,老山伯说我阿爸答应给他虎骨,咱们干脆打死虎剔几根骨头,给老山伯捎去!”

  “好好好!”两个小伙伴都很赞成,“老山伯见了虎骨准能高兴。”

  顿时,一股盼望猎虎的热流在他们心里滚动、沸腾起来……

  三个小伙伴跟在黑猁后面弓腰前进着,看着那老虎清晰的足迹,顿时使莫格拉惊喜起来:“你们看,这就是那回咱们和它开过玩笑的那只老虎!”

  “是那只,是!”沙加也想起来了,那天他们三个从树上下来以后,地上的老虎蹄花就是这个样儿,也是这么大,“那只老虎挺大哩!那骨头一定又粗又好!”

  莫格拉、沙加和小冬格那次找斑花虎开玩笑,听它狂吼时,阿涛还没来砬砬峰乌力楞。他看着地上的蹄花印儿,听着两个小伙伴的判断,既高兴又心跳。因为他曾听别人说过,受过伤的老虎更凶哩。他想起莫格拉拳打豹子的情形,刚才举枪射飞鸦的情形,现在又根本不拿打虎当什么事儿,心里渐渐又平静了。

  “莫格拉,你好好看看,”阿涛问,“敢肯定是你们和它开过玩笑的那只老虎?”

  莫格拉弓下腰,把路上留下的蹄花儿看了又看,肯定地说:“没错!”他跟着阿爸学猎时,阿爸教给他的第一招儿,就是辨认野兽的蹄花印儿。照阿爸的话说,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算什么鄂家猎手!

  “前面就是老虎崖啦!”莫格拉说着,机警地瞧瞧前面,便端起了枪。

  “莫格拉,咱们快上树吧?”沙加小心翼翼地说,“你吹狍哨再和它开个玩笑,快点把它逗出来。”

  莫格拉说:“它吃那个亲兵吃饱了,再逗它也不会出来啦。”

  沙加担心地问:“那可怎么办?”

  “快看快看,”阿涛悄悄地说,“黑猁怎么啦?”

  黑猁正在前面急得直摇尾巴。

  “跟我来!”莫格拉猫下腰打头,注视着左右和前方,朝黑猁走去。

  他们走上去一看,原来黑猁站的地方出现了好几种野兽蹄花儿。有野猪的、狍子的、犴的,还有鹿的,有的比老虎蹄花儿还清楚,像是刚刚走过。

  黑猁不知道小主人要随哪种蹄花儿走,就停住站在那里,直摇尾巴呼唤他们。

  斑花虎没去老虎崖,莫格拉哈腰辨认了一下,指指沿着山脚拐去的一趟蹄花儿说:“看,朝那边走了。”

  两个小伙伴一看,老虎蹄花儿在这片杂乱的野兽蹄花里留下了几个印后,就沿着山脚向东伸去,那大蘑菇般的蹄花儿,印在湿乎乎的林地上,一个接着一个等距地排列着,连成了一大串。

  莫格拉指给黑猁一个老虎蹄花儿,黑猁贴上鼻子嗅了嗅,很快撒开腿沿着那串老虎蹄花儿又朝前跑开了。

  “喂,你们看,”莫格拉一手拎着枪,一手指指排列等距的老虎蹄花儿说,“嘎拉拉头人的那个亲兵,准把老虎肚子撑坏了,看这蹄花儿,就是慢慢悠悠走着踩出来的。”

  阿涛说:“它肚子撑得越饱越好,咱们打着方便。”

  他们跟着黑猁走着走着,老虎蹄花儿向一片松林子里伸去。这里树高林密,地上什么也不长,全是铺着一层层的烂松树叶子,里面充满着霉烂的气味儿。老虎蹄花在这里,蹄瓣儿不再那么清晰了,变成了一个个小坑儿。

  荒凉。阴森。恐怖。

  “沙加,”莫格拉说,“注意点儿,可不要像上回那样爬到树上等老虎出洞,咱们在地上引逗它,它要是一下子蹿出来你们可别害怕呀!”他即使是说话,也在注意着黑猁随时报警。

  “嘿,怕什么劲儿哩!”其实,沙加是因为跟着莫格拉才这么气壮,明明已经开始心跳了,他却威风凛凛地说,“我和小冬格做‘老虎跟老猫学艺’的游戏时,我装老猫,小冬格装老虎,‘老虎’常常偷着蹿出来,我‘刺溜’一上树,它就在地上干没招啦!”

  莫格拉瞧着蹄花伸去的方向说:“这回,到时候咱们可没树可上了!看这样子,斑花虎八成是进石林了。”

  “石林?”阿涛问。

  “对,”莫格拉说,“再往前走,出了一片林子,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石头,什么形状的都有,一些大兽喜欢吃饱了到那里找块石头躺着晒太阳。我跟着阿爸去过一次,在那里打野兽费劲着哩,听说有的猎手在石林打猎丧了命。”

  沙加一听,心“突突突”跳得更厉害了,想劝莫格拉干脆算了,又怕两个小伙伴说他熊包,只好胆突突地跟着往前走。

  阿涛说:“咱们到时候可得小心点儿!”他回头把衣帽团儿搡给沙加,喊住莫格拉,“来,把你身上的箭和弓给我。”

  莫格拉把弓和箭筒都取下来交给了阿涛。

  黑猁继续在前面嗅味儿带路,时而猛一回头瞧瞧小主人,立即又扭过去,是那样的精心。它已经被莫格拉阿爸驯得很有循踪经验了。你看,当老虎蹄花儿被什么掩埋了,气味很淡时,它贴上鼻孔使劲一嗅,偶尔有细小的叶屑和草片吸进鼻孔,引起发痒时,它也只是轻轻地打一下喷嚏。它在努力克制着不打喷嚏,像是怕惊动了他们寻找的野兽。

  它低头走着走着,突然站住,等起了三个鄂家娃。当三个小伙伴赶上来后,它立刻顺着模糊的蹄花儿拐弯继续找去。

  “真的进石林了!”莫格拉打头,紧跟着黑猁拐过去,精神也比刚才紧张起来,吩咐两个小伙伴,“你们都机灵点呀。”

  渐渐,树木变得稀疏了,全是一棵棵树干疤疤瘌瘌的大粗柞树。有的那个粗劲儿,两个人都搂不过来哩。这里,没树的地方野蒿荆丛密密麻麻,里面夹着一簇簇一朵朵红的、黄的、白的野花。一只只野黄蜂在花间“嗡嗡哼哼”地闹着,更显得这里阴森恐怖。那一棵棵大粗柞树底部粗粗的树皮夹缝里,夹着一缕缕野猪和熊瞎子蹭痒时剐下的毛。几乎每棵树底下的丛棵和花草,都被兽蹄印儿踩得乱七八糟。地上有长条的、椭圆的和圆形的野兽粪,有被雨水冲了的,有干了的,也有刚屙过不久的。

  莫格拉端着枪猫着腰,格外警惕地前进着,阿涛左手拿着弓,右手也从箭筒里抽出了箭,看那样子,随时都在准备放在弦上射出去,沙加紧紧抱着两件衣服和盔甲帽,跟在后面。

  这三个小伙伴,除了莫格拉跟着阿爸来猎过一只熊,阿涛和沙加都是第一次到这儿来。这里,虽然没有熊啼虎啸,但却洋溢着一种恐怖的气氛。他们不再像刚才那样自如了,因为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觉得,好像那每棵大树底下,那密密麻麻的丛棵荆蒿里,随时都会有一只猛兽后腿一蹬,“呼”地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

  他们紧跟着黑猁走出这片林子,眼前出现了一片长满水草的水洼。

  黑猁趟进去,水漫过了它的腿,只露着黑乎乎的身子。它左嗅嗅右闻闻,刚向前趟几步,一嗅不对味儿,忽而又调转头嗅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黑猁嗅着已飘散成微淡的气味,慢慢前进着。

  三个小伙伴绾起裤腿,和黑猁隔着一定距离,小心翼翼地跟着,机警地注视着左右和前方。水漫过了他们的小腿肚子,双脚踩着水下粘粘乎乎的黑泥,每一拔脚就“咕噜噜”直往上冒泡儿,趟过的地方,立刻变成了混浊的泥汤洼。

  水洼边上一群野鸭子受了惊,“忽啦啦”飞起来,振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他们趟过水洼去,阿涛突然发现了一团虎粪,他拽拽莫格拉轻轻地说:“新屙的!”

  三个小伙伴围着蹲下一看,虎粪的外层还湿漉漉的哩。

  “听阿爸说,”莫格拉的声音很轻很轻,又很神秘,“老虎吃饱了要找个地方晒肚皮,在这之前,先屙泡屎。前面就是石林了。”

  他们跟着黑猁到了林边,黑猁突然站住,盯着前面摇起尾巴来。莫格拉知道了,老虎没进石林里面,现在就在石林边上。他很快给两个小伙伴同时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趴到了地上。

  “快快,”莫格拉紧贴着阿涛的耳朵,“快和沙加上树!”

  阿涛问:“你呢?”

  莫格拉说:“叫你们上就快上,我上去不行,还没看见老虎在哪儿呢!”

  两个小伙伴悄悄爬上树以后,莫格拉学着阿爸上次在这里侦察黑熊时的样子,推一把黑猁,匍匐前进着。

  前面的石林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一块挨一块的石头耸立着,有的像怪兽,有的像刀斧,有的像山峰,高高矮矮错落不齐。石林里没有树木,也没有丛棵荆蒿,野兽的藏身处却多得很。别说那些石洞石窟里,就是连石头和石头之间趴着一只野兽,不走到近处也很难看见。

  黑猁站在前面,一动也不动了。

  莫格拉爬到黑猁跟前,不管怎么往前撒眸,都没发现一点儿老虎的影子。他屏住呼吸,眼睛紧盯着前面,悄悄爬到了黑猁跟前。

  莫格拉又轻轻拍了一下黑猁,黑猁不再像以前那样鼻子贴着地皮嗅味了,只是低头稍稍一嗅,就立刻抬起头来,立楞起耳朵,眼睛盯着前面,慢慢地走着。

  莫格拉跟着黑猁向偏左方向绕去。黑猁走了几步再也不挪窝了,一个劲儿地摇尾巴,回头看它的小主人。

  莫格拉挺起脖儿一看,只见在前面一块高耸的石头下面的光板石上,斑花虎正头冲外,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睡觉呢。

  “嘿,真带劲!”莫格拉暗暗叫好,“要打的就是你这个脑袋哩!”

  太阳像个火球散发着灼人的光芒,缓缓地向天空爬着,一股闷热的风裹着浓烈的老虎尿臊味,从石林那边吹来,直刺激莫格拉的鼻子。

  莫格拉悄悄站起来,端好枪,有把握地瞄准以后,猛地一勾扳机,只听“咔嚓”一声,原来是一颗臭弹!

  扳机勾响的刹那间,黑猁已经“呼”地扑了上去。

  斑花虎被惊醒了,它一个滚儿翻身站起来,“吼吼吼”狂叫着向莫格拉扑来了……

  莫格拉瞄准扑来的斑花虎,又一勾扳机,还是“咔嚓”一声,又是一颗臭弹!

  莫格拉见再往枪里压子弹已经来不及,就猛地甩掉枪,“唰”地从腰里抽出了卡涛。

  斑花虎一个高儿蹿起三人多高,张着血盆大口咆哮着,就要扑落到莫格拉身上了。

  “啊呀--”沙加在树上慌得惊叫起来。

  这时,莫格拉只听头顶上“嗖”地一声,一支飞箭狠狠射进了斑花虎的眼窝里。

  莫格拉一闪身,斑花虎跌落下来扑了个空,接着就“吼吼吼”猛叫着乱扑起来。原来,莫格拉上次和它开玩笑时射瞎了它一只眼。现在,阿涛在树上又射瞎了它另一只眼,它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着声音乱扑乱抓。

  斑花虎眼窝里流着血,露着白花花的獠牙,伸着两只前爪,像一阵阵旋风打着旋儿,猛蹿起来,又跌落到了地上。

  莫格拉正紧握着卡涛寻找机会,就在斑花虎一个高儿又蹿起来的时候,又一支箭飞进了它的血盆大口。它刚一落地,黑猁狠狠咬住了它的尾巴。

  斑花虎扭着头和黑猁打转转。莫格拉瞧准机会一步跨上去,把尖利闪光的卡涛深深插迸斑花虎的喉眼里,猛劲一割,斑花虎惨叫一声,“扑登”一声躺在地上了。

  黑猁扑上去猛咬一口斑花虎的喉咙,斑花虎的喉眼“咕噜噜”从刀口冒出一股血水,四条腿一挺,再也不动了。

  莫格拉掐着腰,喘着粗气,心“冬冬冬”跳得快极了,他是第一次打完猎这样后怕过。

  “莫格拉,莫格拉,”阿涛下了树,急得脸上滴着大粒汗珠,跑来,捡起枪说,“怎么两颗都是臭弹?”

  莫格拉从兜里掏出那三颗说:“给,再试试这个!”

  阿涛把三颗子弹压进枪膛,把枪口冲向天空连勾三次扳机,都是“咔嚓”一声。

  莫格拉狠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说:“怪不得山娃跟我阿妈说中野不是好东西,别上他当呢!我看,他是成心想拿我喂老虎!”

  “喂喂喂,你们信不?”沙加铁青着脸,眨眨眼皮儿说,“中野这个混蛋,又派亲兵想干掉阿涛,又想拿莫格拉和我喂虎,我看呀,咱们要是回去了,他早晚得想法弄死咱们!”

  莫格拉越想刚才老虎扑来的情景越后怕:“要不是阿涛在树上射来箭,要不是上次我射瞎它一只眼,我非得变成老虎屎不可了。”

  “莫格拉,”阿涛激动地说,“这回,咱们更得去找老山伯了。山娃不是说别上中野这家伙的当吗,他准知道中野的老底。”

  沙加也来了劲儿:“老山伯能帮咱们救出小冬格,中野这家伙想帮着救也不用了。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这些告诉阿爸他们。问问山娃,中野要真是坏东西,咱们就干掉他!”

  “嘿,”莫格拉恢复了平静,听沙加说完朝他挤挤眼,“现在又来劲啦,摸一摸,刚才吓得‘啊哇’一声大叫时,尿裤裆了没有!”

  沙加一努嘴:“嘘--”

  “嗳!”阿涛见沙加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忙解围说,“人家沙加要是也跟着阿爸学上几年猎,说不定比咱俩强哩!”

  其实,莫格拉心里已经觉得,沙加才跟弟弟同岁哩,虽然胆小点,能跟着干这么大事儿,已经很了不起啦。

  “来,”莫格拉对两个小伙伴说,“咱们动手吧!”

  三个小伙伴连虎皮也顾不得要了,用卡涛割下虎腿,用火烤熟后美美地吃完,就带上骨头,直奔大荒村而去。

  “注释1”是鄂家最喜欢的一种花,夏末开放,花为绿色,青年男女常用它做定情花。

  “注释2”熟皮子的一种简单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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