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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1

  小江南农场星光楼酒店,挂着四个幌子。

  祝寿堂里,二十多张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杯筷以及白酒、啤酒和饮料。

  靠祝寿台附近摆着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上,中间摆着一个偌大的生日蛋糕,蛋糕盒上搭了两条红纸金字的对联:贺席妈妈九十大寿,祝老寿星万寿无疆。生日蜡烛插在生日蛋糕上,四周摆放着桃、苹果、梨等各种水果,水果上面都贴着一个“寿”字。

  屋里只有两个人在忙活。

  秀兰把刷好糨子的横联递给李开夫,李开夫接过来贴上。祝寿台看板横额上显出耀眼的大字“北大荒的老寿星”。

  秀兰又刷好糨子递上上联,李开夫接过来贴上,看板右侧显出耀眼的大字:“福如东海长流水。”

  秀兰又刷好糨子递上下联,李开夫接过刚要贴,秀兰问:“我说老李呀,高场长不是说要提前来帮着布置吗?”

  李开夫:“忙,说是吴局长昨天来了,正在光荣检查工作。”

  秀兰不屑一顾地说:“嘿,我看吴局长蹲的这个点儿呀,早晚得蹲在那里起不来。喂,贾场长也没来呀?”

  李开夫:“我也找了,在开全场大会,说是推广直属分场精简机构经验的大会,说一会儿就来。”

  李开夫刚把写有“寿比南山不老松”的下联贴上,白发苍苍的席妈妈右手拄着龙头拐杖,二妮扶着她的右臂,步履稍慢地走了进来。

  李开夫、秀兰急忙上去迎接。

  席妈妈板着脸,一点笑容都没有,一句话也不说,走到寿桌跟前,瞧瞧寿桌,又瞧瞧寿台,用拐杖指指台上的对联问:“开夫,那联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呀?”

  秀兰微笑着说:“席妈妈,横批是北大荒的老寿星,上联是福如东海长流水,下联是寿比南山不老松。”

  秀兰见席妈妈不高兴,又指着寿桃上的一条联说:“这里写的是,贺席妈妈九十大寿,那一条写的是祝老寿星万寿无疆!”

  席妈妈开口了,冷冷地问:“万寿无疆?这话咋这么熟啊?”

  李开夫一哈腰,笑嘻嘻地说:“席妈妈,这是我的主意。你老知道,过去呀,都是喊皇帝万寿无疆。眼下呀,咱北大荒已经四世同堂,你是四代人的老祖宗,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我们都盼望您老万寿无疆呀……”

  席妈妈一下子气得发抖的样子,甩开二妮扶着的胳膊,手颤抖着指着李开夫说:“还万寿无疆呢?我我……”

  李开夫、秀兰、二妮一下子惊呆了。

  席妈妈放大了声音:“我活够了,我没有福……”

  席妈妈说完,冷不防举起拐杖朝寿桌砸去,顿时,餐厅一阵丁咣乱响,酒瓶子倒了,跌在地上摔碎了,碟子碗也跌在地上碎了,蛋糕被拐杖尖挑得支离破碎了……

  在李开夫和秀兰还有二妮的劝说声中,厨师和服务员赶来了。

  高大喜在门口下车,看看手表,急忙进了酒楼。

  高大喜刚进酒楼,贾述生的车也随后到了。

  连喜抱着小桦,嘉嘉在后面跟着推门进来了。

  姜苗苗、小颖进来了。

  人们都惊呆了,站在狼藉的寿桌旁。

  席妈妈:“贾述生、高大喜,你们都清楚,我席老太太这一辈子就打过一次人--”

  闪回:席妈妈在棺材前打席皮。

  贾述生、高大喜点头,席妈妈很激动的样子。

  众人一片寂静。

  席妈妈:“我这一辈子,也是第一次砸桌子、砸碗。”

  高大喜、贾述生上去搀席妈妈,席妈妈生气地甩开:“你们都躲开。我问你们,我是席皮的亲妈妈,是你们的后妈是不是?”

  贾述生:“不是呀。”

  席妈妈怒指贾述生:“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

  贾述生害怕了:“席妈妈,你是席皮的亲妈妈,也是我们的亲妈妈,因为你是北大荒的妈妈,我们都是北大荒的儿子。”

  贾述生眼泪簌簌地下来了:“席妈妈,席皮牺牲后,北大荒需要你的时候你来了,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了连喜,抱大了小颖,还有嘉嘉……”

  连喜:“奶奶,我们都来了。”

  席妈妈更生气地说:“我不聋也不瞎,我看见了。你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劝起。

  高大喜:“席妈妈,别生气,有话你尽管说。我们今天都安排完工作,来给你老祝寿来了。”

  席妈妈生气地说:“我没有生日,我不用你过生日,你高大喜的本事大了……”

  贾述生:“席妈妈,你说,有话你说。”

  席妈妈:“我是要说,我再不说,我要憋死了。”

  姜苗苗:“席妈妈,别生气了,你说吧,我们大家都听着……”

  席妈妈落泪了,姜苗苗掏出手帕替她擦泪。

  席妈妈开讲了:“我、我、我已经想了两三天了,也窝囊三天三夜了。我、我说,王继善那个老东西,在我席老太婆面前,他是个儿子辈的,我都不如他!”

  李开夫说:“席妈妈,他算个啥!”

  席妈妈指指李开夫:“你少多嘴,他算个啥?他是八家子那伙人的一根棍呀,说谁谁听。我可倒好,说谁谁不听--”

  席妈妈说着举起拐杖又要去砸:“我不用你们过生日,我……”

  贾述生、李开夫、高大喜、姜苗苗一起拥上。

  贾述生:“席妈妈,你说话我们没不听呀!”

  席妈妈更生气地指指贾述生,又指指高大喜:“说得好听,听什么了?好啊,你们俩竟在席皮牺牲的地方抢上水了,啊?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对得起我牺牲的亲儿子吗?你们说……你们说……”

  席妈妈说着滴下了眼泪,贾述生、高大喜眼睛也湿润了,一个说:“席妈妈,我不对。”另一个说:“席妈妈,我不对。”

  席妈妈擦擦眼睛:“知道不对了?不对的事情以后少给我干点儿!”

  席妈妈稍停了一会儿,又愤怒地指向姜苗苗:“我总以为你是个好干部,是我的好闺女,你比二妮差远去了!”

  姜苗苗莫名其妙地说:“席妈妈,你说。”

  席妈妈:“我是要说,组织上把你和高大喜要调到一起,让你回光荣,听说你别别扭扭地不动,口口声声说在这里重要。你没这么重要,你看地球离你转不转了?我大喜不容易呀!听说切菜把手指头切了,我一宿没睡着呀!还有,你,述生,也不让我省心。别以为当了场长,有本事了,我席老太太的话,想理就理,不想理就哼哼哈哈笑笑拉倒。我说你多少次了,让你找个人,你就这么一个人对付过,你说吧,是那么回事吗?”

  席妈妈掉泪了。姜苗苗说:“席妈妈,你有话就说,别着急。”

  席妈妈指着姜苗苗说:“是要说,我席老婆子是个明白人,你干工作行,席老婆子不反对。可,你也没有点儿老娘们儿的样子呀!”

  姜苗苗像是委屈,又像是惭愧,哇地一声哭着跑走了。

  连喜去追她。

  席妈妈怒指:“站住,不准去追她!她要是不调回光荣,这辈子就别想见我!哎,听说前天晚上,又和大喜吵了半宿。”

  高大喜掉泪了:“席妈妈,别生气,姜苗苗对我还行!”

  席妈妈生气了:“还行?!还行是什么意思?咱北大荒人开荒就像个开荒的样儿,当老爷们儿的就要像个老爷们儿的样,当老娘们儿的就像个老娘们儿的样!”

  席妈妈又指向高大喜:“我告诉你,你也不怎么地,我都给你攒着呢,动不动就和苗苗发脾气。苗苗比你小,你就得让着点儿,你还别把现在当成旧社会,动不动就拿老婆撒气!你也不是个东西,在上甘岭打了几仗,胸前挂了几个铜钱,什么了不起的?我席老太太见过,也干过……”

  闪回:席妈妈年轻时带领几个妇女支前,给队伍送鞋,送衣。

  闪回:抗日战争中,席妈妈在村头放哨,一颗炸弹在她身边爆炸。席妈妈等卧倒。

  席妈妈见连喜回来,说:“连喜,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惹嘉嘉哭了?我告诉你,要是旧社会呀,我述生就是这方土地的皇帝,嘉嘉就是公主。那驸马呀,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嘉嘉便便宜宜地就进了你方家的门,有你这样的吗?”

  众人忍不住要笑。

  连喜点头:“席奶奶,是。”

  席妈妈:“是,知道是,就给我改着点儿。”

  李开夫上去:“席妈妈,你也都听见了,你批评的这些呀,都说要改,我看,这就行了。今天是你的九十大寿,大家都来了,这生日还得过呀!”

  席妈妈消了气的样子,还是板着脸:“过,是得过,你们不给我过行吗?我不这么过,你们一家一家地给我过!我要挨个好好说道说道。”

  贾述生:“席妈妈,行。”

  高大喜:“席妈妈,行。”

  连喜:“席奶奶,行。”

  席妈妈稍微露出了笑容:“行就照着说的办。开夫呀,你列个单子,给我排排号,哪天哪顿在谁家!”

  李开夫嘻嘻笑着:“遵命。”

  席妈妈又板脸嗔怪地说:“开夫呀,我在来北大荒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出来了,你油嘴滑舌,一口一个席妈妈,比谁叫得都甜,以后不准这样!”

  李开夫扮了个小鬼脸,大声说:“是。这回他们都挨数落了,就是没数落我,真向着我。我不叫席妈妈了……”

  席妈妈问:“那你叫什么?”

  李开夫滑稽地大喊一声:“我的亲妈!”

  众人哄堂大笑。

  2

  火车站台上,鲍老板走出车厢,站在了车厢梯口。

  连喜走上去,献上一束鲜花。

  李开夫惊喜地招手喊:“鲍兄--”

  贾述生、连喜同时招手。

  鲍老板向下招手、点头,微笑地走下了车。

  李开夫握握鲍老板的手,抚着贾述生的肩膀,说:“鲍兄,这就是我们的大老板--贾场长。”

  鲍老板笑着握手:“久仰、久仰。”

  连喜随即去握手,去接鲍老板随行人员手里的旅行箱。鲍老板急忙挡住:“不用、不用,让我的小伙计自己来。”

  鲍老板捧着鲜花,走在中间,李开夫在左,贾述生、连喜在右,小伙计拉着箱包跟在后头。

  鲍老板很兴奋:“贾场长,怎么还劳驾你来接我!”

  贾述生:“上次你不让开夫告诉我,就那么走了,我一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连喜:“鲍老板,李叔把你的初步想法和贾场长一说,贾场长就惦记着放不下了。”

  鲍老板:“小伙子,我的心更放不下来呀,这不--”

  鲍老板指指身后的小伙计说:“我的小伙计组织人搞了大量的市场调查,普遍反映东北大米好,因为水好土肥,大米口感好,很难买得到。这回我来,想搞个大米加工厂。”

  说话间到了出站口。

  李开夫一拍鲍老板的肩膀说:“好呀,那可太好了!”

  3

  席妈妈盘腿坐在炕上,小桦等三个孩子在她身上爬上爬下,高兴地玩耍着。

  席妈妈笑着,手里时不时地颠颠这个、扶扶那个,逗着孩子们,自言自语地说:“我把你们的爸爸妈妈抱大了,又开始抱你们了!看来,再下一辈,我就抱不着了!”

  李开夫一步抢进来接话:“席妈妈,那可不一定!”

  席妈妈笑笑说:“你们要是不气我呀,我就再抱一辈儿!”

  李开夫滑稽地说:“没问题,谁要是再气你,我帮你收拾他!”

  李开夫:“席妈妈,姜书记不去光荣,惹你老生了气。姜书记一申请,局里就批了。今晚上,场领导班子成员送她,说一定让你也参加。让我列席。”

  席妈妈:“好,参加!”

  4

  傍晚,小江南农场机关食堂的长条宴桌上,摆满着丰盛的菜和水果,中间摆着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支支生日小蜡烛。

  二妮和秀兰扶席妈妈一人座,李开夫笑嘻嘻地给她戴上了纸扎的生日寿帽。

  贾述生:“席妈妈,开始了。”

  席妈妈喜笑颜开:“好啊。”

  贾述生:“今天,借姜书记听席妈妈的话,服从组织调动,调转光荣农场之际,我们举行席妈妈九十大寿宴会。”

  李开夫突然大喊:“全体起立,面向席妈妈立--正--”

  李开夫:“祝北大荒的第一位老寿星--我们的席妈妈万寿无疆。”

  齐:“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李开夫:“给席妈妈深鞠一躬!”

  席妈妈眉开眼笑。

  众人深鞠躬。

  李开夫:“礼毕。”

  李开夫唱:“祝--你--生--日--快--乐--”

  众齐唱,李开夫点燃蛋糕上的小蜡烛。

  众人边唱边拍手。

  特镜:席妈妈的笑容渐渐隐去,歌声渐渐变小。

  5

  渠首堤坝上,洒满了灿烂的阳光。

  贾述生、李开夫、连喜陪同鲍老板和小伙计观看无边的稻田。

  鲍老板:“这稻子长得好啊,真是不到北大荒不知道什么是大农业,也不知道我们的祖国多辽阔!”

  贾述生:“论实际,今年有些干旱,是由于小江南有这么个水库,又加上地势较低,旱情就差了一些,庄稼就比附近其他农场好。”

  鲍老板:“你的职工可要发了。”

  连喜:“这叫天时地利人和。”

  李开夫:“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的贾场长理念新、胆子大。”

  鲍老板:“通过这几天,我已经了解得很多了,就凭这一点,我才在这里投资干大米加工厂!”

  贾述生:“鲍老板,能不能在我们那个大米加工厂的基础上扩大改造,搞个合资企业?”

  鲍老板摇摇头:“我了解了,别看你那厂小,事情蛮复杂。我和方春厂长掺和不起,我打算独资干!”

  贾述生:“好,也欢迎!”

  鲍老板:“贾场长,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贾述生:“你说。”

  鲍老板:“我要请李开夫做我这个企业的董事长,请连喜做总经理。”

  贾述生:“只要他俩同意,我没意见。”

  鲍老板一手握住李开夫,另一只手握住连喜,瞧着贾述生兴奋地说:“我们仨早就商量好了,就等着你这一句话呢!”

  贾述生问:“下步怎么办?”

  鲍老板:“签合同、打资金、重建厂房、订购日本佐竹精加米生产线。”

  连喜:“贾场长,鲍老板说,这叫四部曲。”

  李开夫:“还要实行倒计时,争取明年秋天正式投产!”

  6

  太阳落山了,席妈妈把一切准备妥当了。

  席妈妈:“看来,大喜家我是非去不行了,一会儿,述生的车来送我。”

  冯二妮:“妈,你就放心去吧。”

  席妈妈:“二妮,我给你说的那事儿,今晚我走了,你就去给我试试。”

  冯二妮低下了头:“妈,能行吗?”

  席妈妈说:“今晚,述生把车给我用,哪儿也不能去,就他一个人在家。你就去,大大方方地去!”

  冯二妮:“那,你可先给他过个话。”

  嘀--嘀--

  席妈妈听到汽车声,说:“二妮,快,你到那屋躲躲去。”

  贾述生进屋笑着说:“席妈妈,车来了,走吧。”

  席妈妈:“述生呀,我和你说的那事儿,你抓紧点呀。二妮出去了,今晚我一走,就她自己在家,没事儿你就过来坐。”

  贾述生只是笑。

  席妈妈:“你笑什么?总一个人过,不是那么回事儿。二妮怎么着?人家和王俊俊一样,也是大姑娘,这些年我还不知道?人好着呢!”

  贾述生只是憨笑。

  席妈妈:“笑!笑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这一茬人啊,我怎么有时候还看不透,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瞧刚来北大荒时,这里没有大姑娘,都要疯了似的,山东大姑娘一下汽车,就跑上去溜须,给人家拎兜挎包的。你那时候没那个样,我知道,有春霞在心里挂着。大喜、方春不都那样?别给我装了啊,今晚痛痛快快地来,我回来就要信儿……”

  贾述生:“席妈妈,快上车吧。”

  贾述生搀着席妈妈走出门,上了车。

  贾述生要锁门。

  席妈妈一回头:“别锁,二妮一会儿就回来。”

  贾述生瞧瞧屋里,略有所思。

  贾述生的吉普车开出小江南农场向光荣农场驶去。

  席妈妈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小颖和一干警坐在后排座上。

  席妈妈:“哎呀,我说挨家给我过生日,其实也是气话,心里想的,是想一家一家的事儿我都说说,我说不去不去,你小颖这个犟呀。”

  小颖:“席奶奶,你要再说不去,我爸爸妈妈就要来接你了!”

  席妈妈:“去就去,怎么还跟着警察干什么?”

  司机笑了:“席奶奶,公安局把罗小虎放出来了。怕他对领导使坏招子,这些日子在贾场长车上配个干警。”

  席妈妈:“兔崽子,还反了他呢!他敢呀!”

  干警:“席奶奶说的是那么回事儿,我接触了几次,他纯粹瞎咋呼。量他也不敢。不过我们局长说,还是防备着点儿好。”

  席妈妈:“你们可也保护点儿连喜呀。”

  干警:“席奶奶您放心,有安排。”

  干警说着,注视着窗外,突然发现路边玉米地有人影钻进去。

  干警对司机说:“停车。”

  小颖:“怎么回事儿?”

  干警:“不好,有小偷偷咱们小江南农场的苞米。”

  司机:“我好像听到有掰苞米的声音。”

  干警下了车,举着枪喊:“谁偷苞米?出来--”

  玉米地深处传来玉米棵子刷刷响的声音。

  干警举起枪,跑到地边上,司机也跟了下来,干警举起枪“砰”地对着空中就是一枪。

  玉米地里传出粗犷的声音:“我,我--”

  干警收起枪,自言自语地说:“是高场长?”

  两个黑影走出玉米地,干警用手电一照,高大喜和他的司机出现在手电筒的光圈子里。

  高大喜:“是我?怎么了?”

  干警手电筒往下一照,路旁摆着十棵水稻,十个谷穗头,还放着六穗苞米棒子。

  干警手电又一晃去,高大喜和司机每人手里拎着两穗苞米棒子。

  小颖跳下车来:“爸--你这是干什么?”

  高大喜:“我怎么了?”

  干警:“你--你怎么偷--”

  干警说着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地上的苞米棒子、谷穗、稻穗。

  小颖长吁一口:“你就白天来呗,干什么大黑天的?”

  高大喜:“我有时间吗?吴局长明天就要让我去汇报情况!”

  干警愣了。

  小颖问:“爸,你不是在家准备给我席奶奶过生日吗?”

  高大喜哈腰拎起地上的稻穗:“你妈不用我,找了好几个人呢。你们走吧!”

  小颖:“爸,你呢?”

  司机:“我们的车在前头。”

  7

  北大荒农垦局,吴新华办公室里。

  外厅接待室的茶几上,上下对应,各摆着十穗苞米棒子、稻穗、谷穗、麦穗、豆棵子。

  吴新华来回踱几步,指指第一排,问高大喜:“大喜,我就不信,他小江南农场的庄稼就比你们光荣的好这么多成色?旱情也差不多嘛!这不是白支持你了吗?!”

  高大喜从沙发上站起来,也很激动:“吴局长,你是不知道呀,我偷着去看过,那些家庭农场主们,一个个天不亮就往地里跑,走起路来,P股上就像装上了小马达。我们生产科长说话了,那些人伺候起庄稼,对一棵棵庄稼苗,就像伺候他们的亲爹一样!我说--那不是他们亲爹,那是钱,是他们的祖宗!”

  高大喜说完气得直喘。

  吴新华又站在高大喜面前,厉声厉色地说:“高大喜同志,我的同志!我告诉你,这场仗只能胜不能败!这样吧,农业丢了工业补,最后可以算经济总账。你们光荣农场的浸油厂是北大荒最大的加工企业,我给你注入资金,秋后加大力度收购大豆,给我开足马力,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一定要创造出突出的效益来!”

  高大喜:“好,我马上去安排!”

  8

  高大喜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地望着窗外,嘴里不断地吸烟。

  徐磊领着会计科的两个会计走了进来。

  徐磊望着高大喜,诉苦似的说:“高场长,我跟财务科说了,他们都说,没法比呀,两个场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

  高大喜忽地转过头来,生气地说:“吴局长说了,不那么比了,比总体效益!农业跟工副业捆在一起比。”

  宋会计走上前来,对高大喜说:“您知道,农业上,小江南的利润是固定的,一亩地至少是二十块钱。咱们就差远了,咱们又是人工降雨,又是飞机洒药的,就是两家产量都一样,我们也干不过人家呀!”

  高大喜:“我们的工副业,不是说除浸油厂外,别的都赚钱吗?”

  徐磊:“那是向上面报的,有账,但是没钱。像省里开劳模会,咱们送两吨酒去,酒厂就记了八千块收入,一大堆白条子。”

  宋会计说:“可不是呗,昨天浸油厂又打报告来了,需要六十万块钱,说他们那儿已经三个月没给工人发工资了。”

  高大喜一跺脚,“徐磊,怎么搞的?我让他们限期扭亏,怎么越扭越亏呢!走,去浸油厂看看!”

  9

  这是一座年加工能力为八万吨大豆的浸油厂,有铁路专用线与小江南车站接轨,四周有砖墙,内有一排贮油罐,还有一排排粮囤,是光荣农场的支柱企业。

  高大喜和徐磊走进浸油厂,一眼就看到小办公楼门前停着一台披红戴花的吉普车,刘厂长和个体梁老板、公关王小姐,正在热情地握手告别。

  刘厂长一抬头看见了皱着眉头的高大喜,马上热情而兴奋地说:“梁老板,慢走,我给你介绍介绍。”

  刘厂长抢前一步,迎着高大喜说:“高场长,你来看看,梁老板是王继善当副场长时交往的客户,也是朋友,送了我们一台吉普车。”

  高大喜问:“什么?送了你们一台车?”

  刘厂长很自豪地说:“是,梁老板长期和我们合作,知道我们油厂困难,就慷慨解囊了。来,梁老板,认识认识,这就是我们的高场长,光荣农场的一把手!”

  梁老板热情地伸出手去:“高场长,幸会幸会!王副场长活着的时候,没少说你,早就知道您是大名鼎鼎的上甘岭战斗英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拜访。”

  高大喜上下打量着梁老板:“你出手这么大方?这台车要二十几万,看来,这合作期间没少赚钱吧?”

  梁老板支吾:“是……是……那倒是,这么大个油厂,刘厂长的车一趴窝就再没买,出出进进的,也太不方便了!”

  10

  高大宽敞的浸油厂车间里机器在轰鸣。

  高大喜慢慢地走着,眼睛看着旋转着的机器,问刘厂长:“老刘,这个梁老板,和你们合作做什么生意?”

  刘厂长:“和王继善场长签的合同,做豆粕。咱们的豆粕,都是由他们包销,三年了,是个长期客户。”

  高大喜:“他能送你二十几万的车,那他在你这儿,看样子,少说也赚了有几百万。”

  刘厂长赶紧解释:“他是竞标竞来的。所有跟咱们做豆粕的,他给的价最高了。”

  高大喜:“这我就弄不明白了。老刘,你说冬天的出油率低,现在都是夏天了,咋还是一百斤豆子出七八个油呢。人家小江南,可一直就是十三四个油啊?”

  刘厂长:“我向你汇报几次了,这设备早就该更新了。”

  11

  高大喜带领众人来到了储油罐前。

  绕着储油罐走了一圈的徐磊在前面喊:“高场长,你们快来看看。”

  高大喜等过去一看,储油罐的下面锈蚀了一个小洞,金黄色的豆油就从小洞里一滴一滴地往外滴着。

  高大喜气愤地盯着刘厂长:“你说,这也是设备问题?”

  刘厂长看着高大喜,吓得不敢说话了。

  徐磊紧走两步,赶上前去,用手一扒拉上面覆盖的野草,露出了一条水泥浇灌的整齐的管道,一直通向围墙外。

  徐磊用手指着说:“你们看,有人专门收集漏油。”

  高大喜仰头一看,围墙外透出了房脊,问徐磊:“那是干什么的?”

  刘厂长胆怯地说:“梁老板接的偏厦子,办公室要拆,王继善场长不让拆。”

  高大喜:“接了多长时间了?”

  刘厂长:“一年多了。”

  高大喜怒喝一声:“我说为什么送你们一台车呢?这是赚钱赚得良心过不去了!”

  12

  浸油厂围墙外是利用浸油厂围墙做山墙盖起来的一个小偏厦子。

  高大喜一推门,门开着,里面是一铺小炕,炕桌上剩饭剩菜狼藉,靠墙处一个小洞,豆油就从小洞里不断地滴出来,落到下面的小缸里,旁边排着一大排塑料桶。

  高大喜面对刘厂长,怒火万丈:“刘厂长啊刘厂长,你还有脸接受人家的吉普车?光荣农场的人算是让你丢净了!我限你一天时间,把梁老板给我整回来!”

  徐磊摇了摇头,走到高大喜面前:“高场长,找回来梁老板你又能怎么样,人家又不是偷你的。”

  13

  浸油厂大门口,赶着马车过来的几个农民正在卖豆上秤。

  高大喜怒气冲冲地走过去,突然又停住脚,折了回来,走到过秤的工人面前,问道:“收的是几等豆?”

  过秤的工人头也不抬地说:“农民兄弟的豆子好,都是一等。”

  高大喜有点不信,伸手从麻袋抓起一把一看,里面竟有十多粒小石子。

  跟在后面的徐磊凑上前,点着石子说:“这显然是掺进来的啊,打场再不细,也不会混进这么多的石头啊。”

  高大喜一转身指着过秤的工人,“你这个王八羔子,看来是共产党的钱不骗白不骗哪,你吃里扒外,里应外合,胳膊肘向外拐……”说着就要伸巴掌,众人上来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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