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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1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

  飞机在天空盘旋着,五颜六色的传单在空中向工厂区和宿舍区飘洒。

  十字路口,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里,一阵乐曲过后,传来播音员洪亮的声音:“光荣农场六分场广播站,现在是场内新闻节目时间。本次节目时间里,将播送长篇通讯《英雄赞歌响彻北大荒》。请注意收听。”

  贾述生手里拿着传单,耳朵听着广播,苦笑着对高大喜说:“你不佩服魏晓兰的本事不行。愣可以把黑的说成是白的,还要使全农场人都向她学习,好像死的那八姐妹都沾了她的光似的。如今这事儿,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高大喜梗梗着脖子说:“把脸往裤裆里一扎,吹牛谁还不会?我听总场的雷主任说,见报的当天,局里就派专人送来一面大锦旗,还说要请她去省里做报告呢。”

  姜苗苗咬着牙根说:“我们党的作风,就是让这些人给败坏了。我想,我们不能就这样认了,一定要想办法和她说道说道。”

  2

  知青宿舍前的大喇叭里,播音员换成了女的,声音清脆而甜美:“场革委会主任魏晓兰和蓝蔚蔚等八名女知青奋战火海的感人事迹,句句形象,字字逼真,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聚集在门前的知青,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带着各种表情聆听播音员宣读场革委会的文件。

  黄兴桥拍打着手上的报纸和传单,好像同谁吵架一样激动:“还字字逼真,逼真个大头鬼呀?一共才十分钟的事,写了洋洋万言,光魏晓兰一个人的,就占了好几个小标题。”

  知青甲说:“听说材料都是方主任瞎编的。高主任当时就急了,不仅骂他,还要揍他呢。”

  蔡滨生走到抱着膝盖、低头坐在宿舍门口的王大岭面前,蹲下来,悄声说:“哎,听说昨天程思瑶到魏晓兰家去申请办理转点手续,看见魏晓兰了,说她烧得根本就不重,两个胳膊都是溜光水滑的,没有一点疤瘌,腿上也是。”

  王大岭抬起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他妈的,这个娘们儿,这是耍我们呀!”

  “你想啊,烧伤面积真像报上说的那样,是百分之四十的话,这么几天,她能出院吗?深三度烧伤,可是要植皮的,她做了吗?”

  “这个吃人饭放驴屁的玩意儿,她在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用蓝蔚蔚她们的血,染红自己的名字。”王大岭忽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走,咱们商量商量去,决不能让这个家伙想啥是啥!”

  3

  魏晓兰坐在办公桌前,洋洋得意的样子。

  坐在椅子上的方春,放下手中正在记录的钢笔,瞪大眼睛,看着在地上来回踱步的魏晓兰,吃惊地问:“你说什么?光发文件还不够?还要把全场集中起来,开深入学习英雄八姐妹的誓师动员大会?”

  “废话!不这样怎么能把声势造起来?”魏晓兰停住脚,看到方春那惊讶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你盯着我干啥?我心里有数。当初,我也没想到一把火烧出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再努努力,兴许这一把就上去了。”

  “这个我知道,你现在是局里打炮,省里挂号,中央也知道。”方春瞟着魏晓兰说,“可是,实际情况咋回事,你心里不清楚?我看见好就收吧。万一再闹腾点什么漏洞出来,日后,连喜他都跟着你吃锅烙。”

  “你懂个啥,舆论造得越大,咱这位子就坐得越稳。”魏晓兰完全用教训的口吻对方春说,“你忘了,在调查会上,贾述生他们不是针尖对麦芒地跟你摽着干,现在怎么样了?霜打的茄子--蔫了吧?他们要再想整事儿,那就不是对着你我,而是对着把八姐妹树成典型的无产阶级司令部。贾述生那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他就得掂量掂量了。就像当年打他右派似的,有苦也得憋着气儿往肚子里咽。”

  “那换个地方开,行不行?”方春碰了钉子,还是有点不放心,“从打出事到现在,六分场职工的情绪就没转过弯来,我走到哪儿,都有人不拿好眼神看我。场区里的那几个大广播喇叭,连着被人砸扁几回了,光换这玩意儿,就花了一千多块。”

  魏晓兰把嘴一撇,不屑地说:“你还有脸说呢!这不都是因为你心虚造成的。你把腰杆挺起来,谁再捣乱,你就抓他现行,看看他的鸡蛋硬,还是我的石头硬?还有,你处理这事的时候,也讲究点方式方法。那几个为首的,给点甜头尝尝,让他们在大会上发发言,也跟着八姐妹光荣光荣。我就不相信他们是铁板一块。”

  看着方春还要说话,魏晓兰有点不耐烦地一摆手,说:“行了,快回去落实吧。会是一定要在六分场开,这样才有说服力。这差不多也是你在那儿的最后一仗,等水田开发现场会结束了,我就把你和连喜调到场部来。你不是老想当总场革委会的副主任吗?我看,这回机会是来了。”

  4

  方春带着职工搭建起了一个很大的主席台。

  主席台搭建得很正规,也很气派,夯实的立柱上架着刨光的木板,四周有密实的挡板,顶上有遮雨棚。

  方春站在梯子上,把“光荣农场深入学习八姐妹英雄事迹誓师大会”的会额挂好,拉直。

  周德富走过来,摊着两手,对方春说:“方主任,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不了。几个知青宿舍,我都跑遍了,就找不到一个肯在大会上发言的。”

  跳下梯子,回头看看会额,方春抬头对棚盖顶上的王继善说:“老王,你再把左边的往上拉一拉,左边还有点低。”转过头来问周德富:“程思瑶和蔡滨生他们呢?难道这两个人也不肯发言?”

  周德富说:“他们两个不知道到哪儿谈恋爱去了。”

  方春:“你就说我说的,只要他同意在大会上发言,就调他到总场。”

  周德富一脸为难的表情:“这话只能你或魏主任去说,我算个啥呀?用这么大的口气说话。”

  5

  白桦林里。

  “唉!”身子倚在白桦树上的蔡滨生叹了一口气,瞧着背着手,绕着白桦树转圈子程思瑶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看看,这四周的人,谁像你?一天到晚地围着方主任、魏主任的P股转,像个小特务似的。谁见了谁烦。”

  “滨生,”程思瑶站住,卖关子似的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去,有我自己的目的。你知道,我现在掌握了多少别人不知道的机密?”

  蔡滨生:“你知道再多有啥用?又不敢说。”

  程思瑶:“谁说的?只要你答应跟我好,理解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兜出来,王大岭他们现在特别需要这方面的材料。”

  蔡滨生:“你要是能像王大岭那样,我还求个什么?你看他对蓝蔚蔚多好,人都不在了,他还不依不舍的。为了蔚蔚,我看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害怕。人家那才叫真正的爱情呢!”

  程思瑶:“你也没和我接触,你咋知道我不会这样?处长了,你就会知道,王大岭那点小资情调,其实不算个啥。我只能比他强,决不会比他差。”

  傍晚,蒋英俊正躺在知青宿舍的大炕上看《水稻栽培学》。他抬头一看,满面阴沉的王大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拎着酒瓶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有事?”蒋英俊十分奇怪地问。

  不管蒋英俊愿意不愿意,王大岭伸手一拉,说:“走,哥们儿,到外边去,咱俩单独说几句话。”

  6

  篮球架座上摆着两个罐头,一瓶酒。蒋英俊、王大岭相对而坐。

  王大岭举起杯子说:“哥们儿,咱们为了蓝蔚蔚,先干一杯!”咣地一碰,一杯酒下肚,王大岭又举起杯。蒋英俊伸手推开王大岭送过来的酒杯,说:“先不忙喝酒,我看咱们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今天,方主任来找我,被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不想当官,也压根就不想在大会上发什么言。可是,我也不想和你们一起去闹事。”

  王大岭把酒杯往地上一放,眼睛一瞪说:“那是为什么,难道你现在还吃我的醋?”

  “那你可就想偏了。蓝蔚蔚在的时候,嘱咐过我,让我一定和你和好。我是喜欢蓝蔚蔚的,也承诺了这一点。”蒋英俊说,“我觉得,就凭我们这些人,再闹也没什么用,反倒会损害蓝蔚蔚她们的英雄形象。人都不在了,你还闹腾什么?你就让她们的灵魂安稳点吧!我看,真正纪念蓝蔚蔚的办法,就是化悲痛为力量,把自己该干的工作干好。”

  “啪”地一拍篮球架底座,王大岭气愤地说:“蒋英俊,你还叫个男子汉吗?胆小怕事,你就说胆小怕事算了,什么这有用,那没用的?你没看看,蓝蔚蔚她们的死变成了魏晓兰向上爬的资本。八个死人为一个活人铺路,这他妈的叫个什么事?要不是她瞎指挥,蔚蔚她们能死吗?”

  蒋英俊说:“你以为就你知道真相啊?其实,包括那些记者在内,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这就叫做政治需要,你知道不知道?我相信,谁也不会因为你王大岭发几句牢骚,就把魏晓兰从九姐妹里抠出去。不信你就试试!”

  “试就试,你等着瞧。我要是不把这个案给翻过来,我就把‘王’字倒挂着来见你。”说完,王大岭一甩袖子,站起身来就走。

  呆呆望着王大岭的背影,蒋英俊一句话没说,突然,伸手抓过酒瓶,一仰脖,把一瓶酒灌进肚子里。眼泪混着酒水流湿胸前一片。

  7

  知青宿舍里乱成了一团。床铺上,地上,到处是写大字报、刷大标语的人。地上堆着成箱的墨汁,成卷的白纸,成捆的毛笔。

  蔡滨生端着个洗脸盆,把暖瓶里的水倒进去,握着一把筷子搅糨糊。

  王大岭气呼呼地踢门进来。

  “怎么样?这小子到这时候了还不答应?”蔡滨生抢上一步,关切地问。

  俯身抓起一支大号提斗笔,往墨汁碗里一蘸,王大岭说:“缺了他那臭鸡蛋,照样做出槽子糕。他们上海人胆小,咱们自己干!”

  稍微愣了下,蔡滨生一个高跃上炕去,挥着拳头喊:“大家听清楚了,写完大字报,咱们再写小字报,每人写它一篇。能贴的地方都贴满它,分场不行,咱们就到场部去贴。你们说,行不行?”

  “好!”

  “同意!”

  “就这么干!”

  宿舍里响起一片呼应声。

  8

  方春正准备起床。

  “嘭、嘭、嘭……”一阵急促不断的敲门声。

  睡在炕上的方春和连喜都一骨碌身子爬起来。

  “谁呀?有什么急事,大清早就往死里砸门!”方春极不高兴地厉声喝问。

  门外传来周德富焦急的大嗓门儿:“方主任,快起来吧,主席台和分场办公室都让大字报给糊满了,现在还在贴呢。”

  方春一听这话,急了,一边伸手找衣服,一边说:“又是王大岭这小子闹事吧?你快叫民兵把他抓起来。”

  周德富说:“不行啊,民兵我一个都叫不动。办公室门前,人都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你快去看看吧!”

  “你先走,我马上到。你多给我留心点,看跟着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穿好衣服的方春下炕穿鞋,回头对不知所措的连喜说:“馒头在筐里,待会儿,你自己把它热上,吃完了再走,不能饿着肚子上学。”

  9

  离很远就可以看得见,准备开誓师动员会的主席台四周贴满了大字报、小字报。办公室墙上贴满了大标语。原来红底金字的会额变成了白底黑字:八姐妹忠魂不散,魏晓兰罪责难逃。

  披着衣服的方春匆匆赶来。

  方春抬头看了一眼会额,脸上顿时改变了颜色,再看那些大字报的标题,更是让人心惊肉跳:“火海英雄是冤魂,八姐妹成全假英雄”;“瞎指挥害死八名女青年”;“请问魏晓兰:你烧伤究竟有多重”;“强烈抗议联合调查组胡编乱造”……

  方春一手拽着上衣,一手指着大字报,语无伦次地问:“这都是谁贴的,这都是谁贴的?你们想造反啊……”

  王大岭阴沉着脸走过来,用肩膀一撞方春,顺手把一张小字报贴在围栏上,一行醒目的标题映入人们眼帘:“魏晓兰欺骗记者,死有余辜。”

  紧接着程思瑶、蔡滨生等人走过来,每人都贴了一张小字报。

  “程思瑶,你,你也跟着起哄?”方春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突然,他指着周德富说:“你,你在这儿给我看着点,一个也别让他们溜了。”

  10

  魏晓兰起床了,还没有梳洗。她鬓发蓬松,衣衫不整,一只手系着纽扣,一只手握着听筒:“嗯,嗯……都谁参与了这件事?嗯,嗯……贾述生他们在不在现场?大字报都有些啥内容?嗯,嗯,我知道了。你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几个小青年吗?好,你按我说的去办,立即派人通知贾述生他们,让他们到现场协助处理贴大字报的事。第二个,我立即赶过去,我到达之前,你什么态都不要表。对了,你让周德富安排老职工去上班,谁在旁边看热闹,将来我收拾谁。”

  听见对方把电话放下,魏晓兰手握听筒,倚着桌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按下电话音叉,又摇响了摇把子:“总机,你马上给我接办公室雷主任家。”

  11

  贾述生和方春站在主席台上,台下是乱糟糟的一大群知识青年。面带焦急神色的贾述生大声喊道:“大家安静点。很快,总场革委会的领导就会来亲自处理这件事。你们有意见可以提,但是,我反对用大字报这种形式……”

  魏晓兰乘坐的吉普车从院外驶进来。

  跷脚而望的方春跳下主席台,迎着吉普车奔去。拦住刚下车的魏晓兰问:“咋搞的?怎么一个人来了?能行吗?”

  魏晓兰虎着脸,把方春扒拉到一边,快步向主席台走去。

  沿着木头阶梯走上主席台,魏晓兰向贾述生热情地伸出手说:“难为你了,述生。让我来处理。”

  轻轻地一握,贾述生很自觉地将台中心位置让给魏晓兰。

  “革命的知识青年们……”魏晓兰趁她一上台,人群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的时候,一挥手,大声说,“你们分场革委会的领导已经在电话里把情况向我汇报了……”

  稍停顿一下,看看台下的反应,魏晓兰显示出一种坦然和若无其事的样子,威严而轻松地侃侃而谈:“说实在的,我很佩服你们的造反精神。但是,我同意贾述生你们贾主任的意见,反对用现在这种形式。你们想,就这样乱糟糟的,恐怕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也满足不了你们的要求吧?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把所有你们要质疑的问题,都一条一条地整理出来……”

  王大岭打破寂静,大声喊道:“整理什么?秃脑瓜上虱子明摆着的事。蓝蔚蔚她们八个人的死,就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向全农场干部、群众低头认罪。”

  蔡滨生说:“你必须向全农场群众公开你的病历,看看你是怎样欺骗记者的?”

  方春在主席台的边上直擦因紧张而在额头上出现的汗水。

  魏晓兰则是显得潇洒自如,一点都看不出紧张。她颇有大将风度地说:“你们提的问题都是针对我的,也都很尖锐。我想,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是,你们也应该遵守一个秩序,也应该通情达理。咱们对话总得有个场合呀,你们贴大字报还得有个墙呢……”

  王大岭大吼起来:“不行,什么场合不场合的?这场合就行,要对话,就这么对吧。”

  “大家就这么站着谈?你看看,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影响了多少人正常工作?抓革命还要促生产呢,何况你们突然间不上班,造成多少人的措手不及,有多少事要马上安排,影响了春耕生产,你们谁负得起责任?”

  一连串的问号,一句比一句严厉,问得众知青傻了眼。

  “我看,魏主任说得很有道理。”贾述生插话说,“大家把要提的问题都写到纸上,选几个代表,到会议室去,慢慢一点一点谈清楚……”

  魏晓兰一板面孔,打断贾述生的话说:“不行,选出代表,到总场会议室去。他们要看我的病历,病历不在这儿,在总场医院,那儿还有给我治病的大夫。要搞,我们索性一次搞清楚。”

  王大岭说:“好,去总场就去总场。不过,我们邀请贾述生贾主任也一起去,有他在场,我们放心。”

  魏晓兰将目光盯着贾述生。贾述生迟疑了一下,朗声笑着说:“好吧,你们不请我,我也要去。水田指挥部是我负责,出现今天的情况,我自然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我愿意跟大家一起到总场革委会去检讨。”

  魏晓兰将目光转向台下,说:“那好,就用我的车先送你们过去。我先在这里安排一下工作。不过,我在这里要特别强调一条,要严防别有用心的人借广大革命知识青年追求真理的迫切心情搞名堂。谁要别有用心,我魏晓兰绝不客气!场革委会可是新生政权,不是走资派当权的时代了。我来前是经过场革委会研究决定的,希望个别人要自重,不要不计后果!”

  12

  魏晓兰来到了方春的办公室。

  方春倒了一杯水,放在魏晓兰面前,然后想坐下休息一下。看看魏晓兰在站着打电话,他把P股又从椅子上抬了起来。

  魏晓兰对着电话听筒,杀气腾腾地说:“雷主任,他们过去了,一共是四个人,领头的就是那个叫王大岭的。你先安排他们到会议室休息,想法把贾述生调出来,态度要好点儿,明白吗……好,就这么办一定要注意影响面。”

  方春听糊涂了,不理解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让他们到总场去,你不是自找麻烦?”

  “在这里处理就不麻烦了?”魏晓兰把眼睛一瞪说,“不该你管的事儿,你就别管。你现在马上组织人,立即把这些碍眼的东西给我清理掉,剩下的小青年这里,你给我把工作做好,再也不能出纰漏了。我现在赶回总场去,用你的车送送我。”

  方春说:“誓师大会还开不开?分场里实在是找不到人发言。”

  魏晓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照开不误,实在找不到人发言,你就顶上去!你听我的话没错,几个小毛孩,翻不了天!”

  13

  知青宿舍里,蒋英俊坐在简易书桌旁,拿着酒瓶子往酒杯里倒酒,边倒边说:“我没用,我一点用都没有,蔚蔚,我对不起你……”

  黄兴桥拉开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完蛋了,魏晓兰把王大岭他们几个骗到总场,关起来了。”

  蒋英俊忽地站起身,说:“贾主任呢?他不是也跟着去了吗?”

  黄兴桥:“电话就是贾主任打给周主任的,他在总场急得直跳脚,也没办法。魏晓兰躲起来了,根本就不见他。”

  愣了一会儿,蒋英俊抓起酒瓶子,“啪”地往地上一摔,大吼一声:“走!”

  14

  蒋英俊“砰”地推开广播站的门,手持水果刀冲了进来,向正在播音的女播音员说:“起来,起来,把麦克风给我。”

  女播音员惊叫着离开座位。

  蒋英俊一P股坐到椅子上面,对着麦克风大声说:“革命知识青年同志们,我是蒋英俊,我是蒋英俊,你们大家听我说……”

  15

  办公室房顶大喇叭里传出蒋英俊愤怒的声音:“魏晓兰使用卑鄙手段,把王大岭他们几个知青代表骗到总场,给抓起来了,关进了学习班……”

  正在率领老职工清理大字报的方春听到广播愣住了,像木偶一样地呆在当场。

  16

  知青宿舍门前,大喇叭里传出蒋英俊慷慨激昂的声音:“革命知识青年同志们,你们要是承认王大岭是你们的代表,要是承认我蒋英俊是你们的朋友,大家就赶快行动起来,要他们放人,要他们认错,要他们公开事实真相……”

  一组画面叠印:在广播声中,男青年手持扁担、大镐,冲出了宿舍;在广播声中,女青年手持镰刀、叉子冲出了宿舍;在广播声中,男女青年从四面八方冲向六分场办公室。

  17

  六分场办公楼前的一片空地上,神色慌张的方春被愤怒的知青团团围住了。

  蒋英俊左手拽着方春的脖领子,怒目圆睁地对着他吼道:“你说,你们把王大岭关到哪儿去了?”

  “你说!”“你说!”“不说就揍他!”“揍他!”

  众知青愤怒地吼叫着。

  蒋英俊扬起右手,正要打他,突然手被人死死拽住,一回头,只见神色严肃、已成中年妇女打扮的王俊俊出现在人群中,她身边还有冯二妮、王继善和李开夫。

  王俊俊两手破开蒋英俊拽住方春的手,一指主席台说:“走,咱们到那上边说去。”

  王俊俊分开众人,来到主席台上,双手用力摆了几摆,示意让众知青安静,然后,放开喉咙喊道:“革命知识青年同志们,你们当中很多人认识我,我叫王俊俊,是当年北大荒第一批女拖拉机手之一,真真正正的贫下中农代表。现在,让我来说两句话。我同情你们,也坚决反对扣押你们的代表。但是,人是总场扣的,你们打方主任没用。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还有他们几个,”说着,用手一指身后的冯二妮、王继善和李开夫,“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让方主任去总场交涉放人,好不好?”

  “要是姓方的一去就不回来呢?”蒋英俊跳上台,指着王俊俊吼道。

  “要是方主任敢一去不回,我们大家都陪你们到总场说理去。”王俊俊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我们相信你。”蒋英俊转过身,对被吓呆了的方春说,“你赶快去告诉你当主任的那个老婆,她要是还敢耍花招,我们全体知青就到北京告她去!”

  18

  魏晓兰刚回到场部,进了办公室没多一会儿,方春就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什么?你代表他们到这儿来要求放人?你可真有本事。”魏晓兰望着满头大汗的方春,一脸不屑地说,“你咋不说是王俊俊、李开夫他们和知青串通起来,一起闹事的呢?”

  “你没看到当时那个情况啊,几百人手里都拿着家伙,要不是王俊俊死死地拦着,我说不定会被他们打死呢。你咋怀疑人家王俊俊呢?”方春擦着头上的汗水,不服地辩解。

  魏晓兰一拍桌子,说:“我问你,高大喜呢?姜苗苗呢?他们都到哪儿去了,他们为什么不出面?这事,就是他们在背后鼓捣的。你不去跟他们斗,反倒跑到这儿来逼我,你可真是我的好丈夫啊!”

  方春说:“我这咋叫逼你呢?我这不是来和你商量吗?现在看,不放人不行了,再不放人,就有可能出人命啊!”

  魏晓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看你那熊样,就差尿裤子了,是吧?实话告诉你,要我放人,办不到。我跟总局公安处联系好了,他们马上就派人来,不仅这几个不能放,还要把蒋英俊那几个也抓起来……”

  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

  魏晓兰抓起电话,对着听筒说:“我是魏晓兰。啊,吴主任哪,您好,什么?什么……什么时候……噢,我知道了。”

  魏晓兰手拿着听筒,回话声音越来越小。听着,听着,手开始微微发抖,对方收线之后,她像傻了一样,软瘫在椅子上。

  “晓兰,你怎么了?王大岭他们的事怎么办?”方春着急地问。

  抬起眼皮,木然地看了一眼方春,魏晓兰一挥手,说:“去吧,你告诉公安局,就说我同意放人了。别再来烦我,我累了。”

  19

  公安局学习班门口,贾述生正着急得在这里转来转去,一看方春匆匆走来,迎上去说:“老方,怎么样了?”

  “同意了,同意了。魏主任同意放人了。”方春高兴得连连摆手。

  20

  所谓公安局学习班,其实是个不大不小的软禁室。

  王大岭坐在铺边上,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你同意放我我就走啊?我让魏晓兰来,让她来说清楚,她让我们到总场来到底是干啥来了?”

  贾述生说:“你还有完没完?放你了,你就赶快走。有问题,咱们回分场去再处理。”

  王大岭把身子往床上一倒,说:“贾主任,这回,你说了也不行了。要么让魏晓兰来,要么,就用八台大轿把我们抬回去。”

  蔡滨生和另外两个知青也倒在了床上。

  方春一看没办法,对贾述生说:“老贾,你先在这儿,我去打个电话。”

  21

  学习班办公室里,方春守着电话机,手拿听筒,着急地说:“喂,我是六分场方主任。啊,你是雷主任啊。请你帮我找一下魏主任,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她回六分场了?不可能啊,我刚从她那儿来啊……”

  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贾述生拍着方春的肩膀说:“你赶快回去看看,说不定家里事情又恶化了!”

  22

  方春急急忙忙跑回家,拉开门,只见满屋子一片狼藉:抽屉拉开没有关上,箱子打开没有盖上,装衣服的包袱皮解开了,衣服散落在炕上……

  “这是怎么了,有人来抄家了?”方春疑惑地自言自语,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字条。

  方春一步蹿到桌前,拿起字条,上面写着:“老方,省局来电话,要召开备耕紧急会议,我马上走。连喜在家没事,我带他到城里玩玩。兰即日”。

  “这个败家娘们儿,搞的是什么鬼?连喜还要上学呢,带他去玩个什么劲?”方春急得三下两下把字条撕碎,转身去收拾屋子。

  “嘭、嘭”,两声轻微微的敲门声,姜苗苗拉门进来。

  “哟,家里怎么搞得这么乱啊,出啥事了?”姜苗苗进屋,大吃一惊,诧异地说,“刚才,我看见魏主任带着连喜上了吉普车,你们这是咋的了,吵架了?”

  “没有,没有。晓兰她带孩子到省局去开会,走得急,我把家里收拾收拾。”方春打着掩护说。

  “开会?我和大喜刚从局里回来。吴主任让我捎信给你,老部长要提前来视察工作了。农垦部为了火灾的事情又专门成立了一个调查组,他希望你这次能实事求是。老方,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志了,你不要再干这种昧良心的事了。”姜苗苗苦口婆心地说。

  “你说什么?老部长要来?”方春好像明白了什么,拿眼睛四处望望,突然看见连喜的书桌上也放了一张字条。

  方春一把抓过这字条,上面写着:“爸爸,妈妈说带我回山东看姥姥去,还不让我说。饭在锅里。连喜。”

  “他妈的,这个混蛋娘们儿,这是看事儿不好要跑啊!”方春咬着牙,发狠地瞪圆了眼睛,颓然蹲下。稍许,方春猛然站起,“连喜,儿子,儿子!”向外发疯似的跑去。

  23

  方春拼命地跑到火车站,冲进检票口,这时,只听广播员在频频播送说:“各位旅客请注意,送亲友的同志请注意,开往济南的三百九十三次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请旅客们抓紧时间登车……”

  方春紧跑几步,登上车厢。

  24

  神色焦急的方春一连走了好几节车厢,才算找到魏晓兰乘坐的车厢。此时的魏晓兰,萎缩在靠窗口的椅角上,和连喜并排坐着。见方春走过的背影,就像见了猫的老鼠,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连喜站起来说:“妈,我爸,我爸送咱们来了!”

  魏晓兰一把没拦住,连喜向着方春的背影喊:“爸,我们在这儿呢!”

  方春一回头,魏晓兰的头赶紧往下扎。

  连喜高兴地对方春说:“爸,我妈要带我到山东老家去。我第一次坐火车……”

  方春用手拉连喜,“儿子,过来,她不配做你妈!”

  魏晓兰赶紧抓住连喜的书包,方春用力一拉,书包带断了,书包落在魏晓兰的手上,魏晓兰说:“老方,你,你……你……”

  方春说:“你什么你?你骗了我,骗了大伙儿,还想骗孩子?”

  魏晓兰可怜兮兮地说:“老方,我啥都没了,你就把连喜留给我……好吗?看在多年夫妻的份儿上,你,你原谅我……我……”

  方春:“在你逃跑离开北大荒的时候,我要让你认识我,我要教训教训你!”他说着走上前一步,冷不防对准魏晓兰叭叭左右开弓就是狠狠两耳光。

  众旅客拉架。

  连喜挣扎着回头:“妈,妈,我的书包……”

  魏晓兰苍白的脸上挂着两滴无可奈何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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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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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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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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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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