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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1

  医院的病房里散发着浓浓药味儿。

  魏晓兰两手缠着绷带,背靠枕头,眯着眼半卧在病床上。

  做完输液的护士开门出去。

  方春进来关心地说:“晓兰,怎么样?不要紧吧?”

  魏晓兰睁开眼:“分场的情况怎么样?”

  方春说:“你一想就能想像出来,一下子出这么大个事儿,还不跟天塌下来一样?这一天到晚,电话就没断过,局里、省里、部里,都要组织调查组来。这八名知青的家长呀,从一下车就开哭,哭得人绞心绞肺的,怎么劝都止不住。我这一天,家里外边,打不开点儿了。这不,刚刚把省局要的事故材料研究完,就赶紧来你这儿了,也不知道连喜吃饭了没有。”

  魏晓兰叹口气说:“我也在后悔。当初要是听你一句话就好了,不至于惹这么大乱子,让你也受连累。”

  方春:“都到这时候了,说这话有什么用?我看,赶快想个法子过关。去年冬天,大兴安岭一个什么林场,冻死了两个小青年,那儿的头就一撸到底。咱这儿可倒好,一下子就烧死了八个,你说要命不要命?”

  魏晓兰:“贾述生他们有什么反应?幸灾乐祸吧?”

  方春:“你别把人想得都那么坏。我看,他们心情也挺沉重的。除了高大喜给省局打了一个汇报电话之外,就一直没再谈这个事。我来的时候,老贾还说,安排完知青家属,他们几个就要过来看你呢。”

  魏晓兰说:“你立刻回去通知他们,不让他们来,就说大夫说的,治疗期间不能探视,让他们集中力量把熟地旱改水和新开荒任务完成,迎接老部长的到来。八名知青的后事处理和家属接待工作,让姜苗苗负责就行了。你的主要任务是接待好各级事故调查组。你跟他们强调两点,一个是火灾的处理,严格在两级革委会的领导下妥善进行,不能有任何个人行为。二是一定要做到事故处理和水稻生产两不误。你呀,在这节骨眼上,要多长个心眼儿,别让别人乘机钻了空子。”

  魏晓兰用缠满绷带的手摸着方春的脸,柔情脉脉地说:“老方,你这些日子眼瞧着瘦了,平常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了,我躺在医院,闲了下来,心里总是惦着你。”她顿了一下,看着方春受宠若惊的样子,语气又渐渐强硬地说:“你刚才说死了八个人,这可是要命的事,调查组来了……”魏晓兰在方春耳边讲了起来……

  2

  知青大食堂,两个卖饭口前的长条桌上,都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盆,一个卖饭口前,整整齐齐地摆了八个空碗而没有一个人排队。

  胸前戴白花的男女知青手端着饭盒,静静地在另一个卖饭口排起长龙,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这边的卖饭口,气氛压抑、沉闷。

  3

  会议室气氛非常紧张。

  火灾事故联合调查组召集的火灾情况座谈会正在进行,会议由吴新华主持。

  吴新华:“我对光荣农场六分场发生的这起重大荒火事件十分痛心,作为农垦局的领导,我们也是有责任的。中央、省,还有上海知青办对这件事非常重视,都派了调查组。经过商量,为了提高效率,决定几家联合开展调查。今天请分场革委会、水稻生产指挥部的领导和知青代表参加这次座谈会。主要先总体听一下情况,然后,开展些个别调查,最后形成调查报告。”

  开场白结束,吴新华瞧瞧左右补充说:“还有,《中国青年报》等十八家新闻单位也闻讯赶来了,今天也参加了我们的座谈会。下面我们先听知情的同志谈一下吧,同时,我们也很想了解一下扑灭这场大火中涌现的好人好事儿。请大家发言,谁想好了谁就说,随便一点儿。”

  “我先说。”贾述生显得激动甚至有点儿冲动。

  贾述生:“事故发生在稻田开发区,我很内疚,我觉得对不起在座的领导,更对不起荒火中失去的知识青年和她们的家长们。我认为,这是一件不应该发生的事故,完全是由领导决策失误……不、不是决策失误,是瞎指挥造成的一起重大责任事故,损失惨重,最可悲的是一下子夺去了八名女知青的宝贵生命……”

  贾述生接着说:“那可不是吹气儿,十万亩呀,要筑埂,要挖灌水沟……还要再开十万亩荒地!”

  臧德林截住贾述生的话问:“对不起,打断一下。我是上海知青办的。请问这位同志,你这么说,有什么事实吗?”

  贾述生:“当然有了!首先,第一点理由是:眼下已近秋末,秋收任务就很重。如果集中人力物力把这现有的十万亩旱田改好,达到明春灌水播种状态,就阿弥陀佛了。可是总场革委会的主要领导却一定要再扩充十万亩荒地,也要达到灌水和播种状态;我们现有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行,就像小马拉大车,根本拉不动,弄个两耽误,荒地开不出来,熟地也改不好。”

  李兴达:“第二条理由呢?”

  贾述生:“第二点:就是总场革委会主要领导连放火烧荒的基本常识都不懂,在不打任何防火道的情况下,就敢擅自点火烧荒,风向不对,当然就跑火了。又命令没有任何扑火工具和扑火经验的女知青迎着火头截火,这不是硬把人往火坑里推嘛!这不是眼看着让人去送死吗!说瞎指挥是便宜了。是的,我们这八名女青年表现得是毫不畏惧,但是这种牺牲实在是太没有价值、太令人悲痛了……”

  方春坐不住了,站起身,大声说:“我不同意这种观点!我作为分场革委会主任,必须主持公道,绝不能从个人恩怨出发,搞个人报复。这样做,愧对为抢救国家财产而英勇牺牲和受伤的英雄……”

  吴新华:“老方,坐下,不要激动。澄清事实可以,但不要扣帽子。”

  方春:“要说扩充规模不现实,力不从心,那是站在六分场这个小天地的狭隘角度去看,而场革委会领导是站在光荣农场这个全局甚至是北大荒来看问题、做决策的。从全场角度,这点儿活还是不成问题。”

  高大喜:“什么场革委会领导,你就说是你老婆不就得了。”

  吴新华:“不要打岔。大喜,你说话也别带情绪。”

  方春:“全场三百多台拖拉机,五万多人,要是集中全场人力、物力,扩大规模,我看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倒能充分体现场革委会领导坚决贯彻、落实老部长关于加快建设北大荒水稻生产基地决策的雄心壮志。”

  方春看到调查组的人都很注意,就又说:“至于贾述生把蓝蔚蔚等八名女知青的英雄行为,说成什么没有价值,那就简直是没有一点革命的人性。说这种话太不负责任了。这里我必须强调一下,在这场大是大非面前,每一个人都要出以公心,决不能抱个人成见,说穿了,决不能怀私怨泄私愤……”

  臧德林听此:“方主任,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方春:“当然有喽!大家可能不清楚,我在这里向各位介绍一点小背景。刚才发言的贾述生,你们可能只知道他现在是北大荒水稻生产指挥部的主任。可是,以前他是干什么的,你们就不知道了。这个以前,应该说是文化大革命以前,当初我们开荒进点那年,他是六分场的党委书记。而他刚才口口声声说的场革委会主要领导,指的就是现在场革委会主任--魏晓兰同志……”

  高大喜:“她是你啥人?”

  方春没理高大喜:“当时,魏晓兰是四队的党支部书记。魏晓兰同志在反右斗争中向上级揭发了贾述生的一些错误言行,经上级调查属实,把他定为右派。就是这个刚摘掉右派帽子的贾述生大概出于对魏晓兰主任的怀恨,才说出了刚才那些话,否则是不可能的……”

  高大喜早已怒不可遏:“你住口,少在这里给我扯王八犊子,花言巧语,颠倒黑白。我问你,你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婆不懂装懂瞎指挥,硬让蓝蔚蔚她们赤手空拳往火里冲,这不是明摆着草菅人命是什么?”

  姜苗苗:“方春,我问你,贾述生当年哪点儿做得不对?不就是因为你们两口子告黑状打棍子,把人家陷害成右派的吗?你不服,可以让全分场的人都来评评。”

  吴新华赶紧站起来:“你们都给我冷静点,乱糟糟的,像什么?我再强调一遍,当时有当时的背景,不要扯得太远,我们要就事论事,只谈这场火灾的本身,无关的话一律不谈。”

  高大喜:“吴局长,你说,那还不是方春胡嘞嘞引起的吗?!”

  4

  知青大食堂的地中间摆着一张饭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八大碗菜,菜四周摆了八个空饭碗,每个碗上架了一双筷子。

  蒋英俊慢慢站起来,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袁喜娣的照片,含着眼泪,送到了一个空碗旁。

  又一名知青过去,送上了一张照片。

  又一名男知青过去,送上了又一名女知青的照片。

  ……

  哀乐。全场只有眼泪,没有哭声。

  四周的桌子上,坐满了知青,他们每个人的面前虽然摆着饭菜,可是没有一个人去动,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圆桌,气氛仍然是压抑而沉闷。

  5

  会议室里已经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

  姜苗苗:“我觉得,我们每个人必须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不能昧着良心编瞎话,欺骗组织和群众。”

  方春乐了:“我赞成,我完全赞成。你们当然都记得,席皮是咋回事。刚进场的时候,也就是贾述生当党委书记的时候,他提出开发水田,要放颗小卫星,结果呢,条件不成熟,物缺人少,就盲目上马了,拖拉机过渠首那边的桥时,就摔进了鬼沼,为了救拖拉机,年轻轻的,还没娶媳妇的席皮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贾述生当时可是大做文章,又追认英雄又开追悼会的。你们说,那性质和这八名知青不是一样吗?席皮他怎么就不是牺牲品,怎么就成了英雄呢?难道那就是因为贾述生执政吗?人,不能这样……”

  姜苗苗:“胡说,那是一次不可预见的事故,现在是人为造成的不必要牺牲!”

  方春:“那次怎么就不可预见呢?要是早做点调查,知道桥的承受能力不行,车不过去,不就避免了吗?”

  “你--”贾述生气得说不上话来。

  吴新华不耐烦了:“行啦,行啦……你们还有完没完?这是搞调查,不是听你们大辩论。都端正一点态度,好不好?你们要是觉得我没能力主持这次的调查,就立马给部里打报告,让他们来名领导。”

  会议室里顿时静了下来。

  6

  知青大食堂里,众知青仍然盯着圆桌,没有人吃饭的意思。

  一名知青显然是饿了。他拿起筷子,准备夹菜,一抬头,看见程思瑶狠狠瞪他的眼睛,犹豫了,望望这个,瞧瞧那个,咽了一口口水,又把筷子放下了。

  7

  座谈轮到调查组发言,出现了导向性的倾向。

  臧德林:“我们从上海来之前,先在学校进行过了解,蓝蔚蔚等八名知青当初在上海读书时,就有突出事迹。她们自编自演过歌舞剧《八女投江》,还成立过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小组,郑美琴还是全校有名的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线的典型。”

  新华社一名记者:“臧主任,我是新华社的记者,请你慢点儿说。”

  方春急忙顺着臧主任的话说:“从八名女英雄战火海的事迹看,也非常感人哪!当魏主任发出号召,并带头冲进火海的时候,蓝蔚蔚她们毫不犹豫地脱下上衣作为武器,嘴里还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就冲向了火海,她们挥舞着衣服,拼命与烈火搏斗,头发烧着了,眉毛烧着了,全然不顾……”

  贾述生:“方春,我和大喜都已经赶到跟前了,我们怎么没听到没看见呢?”

  方春:“你能听着什么?就是听到了,你也不会说……”

  贾述生忍无可忍了,忽地站起来:“方春,你--。”

  高大喜也站起来指着方春:“你小子真成了魏晓兰的一条狗了。”

  新华社记者不耐烦地对贾述生和高大喜说:“同志,革命的同志,你让人家把话说完好吗?这是多么好的素材呀,我当记者五年了,还是第一次,很难碰到的。”

  臧德林:“对,对,大家要从悲戚中摆脱出来,也应把谁是谁非先撂一撂,多谈点儿英雄们的事迹,好不好?”

  8

  知青食堂里,一派悲哀的气氛。

  王大岭胸前戴着一朵大而显眼的白花,陪着蓝妈妈,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大岭,大岭,”蔡滨生高扬着手中的一封信说,“这是瑶瑶在整理蓝蔚蔚的东西时发现的。”

  “什么?蔚蔚给我的东西?”王大岭一个箭步蹿上去,抢下蔡滨生手中的信,急不可待地打开。

  横折的信封里,是一张精心折叠的粉红色信笺,折叠的封口处,是一张手工纸剪成的小小红心。

  王大岭小心翼翼地揭下红心,打开信纸,立刻,两行热泪涌出眼眶。随着王大岭抖动的双手和移动的目光,画外音响起。(画外音)“亲爱的大岭:我们虽然已经成了战友和恋友,这件礼物和藏在心底的话,我还是想晚一点儿告诉你,这对你,对我,都显得更加珍贵。我实在不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但是,自从那次部队农场军事演习事件之后,尽管是虚惊一场,你的身影就在我心中深深扎下了根,可以说,你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

  (随着画外音,出现一组画面叠印):王大岭慷慨陈词,蓝蔚蔚凝神而听;蓝蔚蔚、王大岭在河边唱歌。

  (画外音)“特别是我提出让你和蒋英俊默默和好,你依了,我当时就想抱住你亲吻。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让我说一句我在数学课上学到的话,你是自变量,我永远都是你的函数。”

  王大岭看完信,一个急转身,扑到饭桌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他捶胸膛,敲桌子,鼻涕一把泪一把,悲痛欲绝,声嘶力竭地呼喊道:“蔚蔚,蔚蔚,我的蔚蔚……”

  食堂门开了,蒋英俊、黄兴桥走了进来。程思瑶站起来问:“调查会开完了?”

  “完了,一句都没提追查责任的事。”蒋英俊气愤地说。

  “看样子,魏主任还要受表扬呢。”黄兴桥补充说。

  “魏晓兰,我操你八辈祖宗。”哭红了眼睛的王大岭突然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喊道,“老子和你拼了!”

  9

  天黑了下来。

  透过医院会议室敞亮的窗户,缠满绷带躺在推床上的魏晓兰,周围几捧鲜花,还有送的红宝书,魏晓兰滔滔不绝地讲着。

  调查组成员、新闻记者围在四周记录。闪光灯不时闪亮,会议室门口,明显加强了警力,由警察甲、乙指挥着,将医务人员、病人赶到走廊远处,不许靠近。

  10

  傍晚,贾述生、高大喜和姜苗苗坐在水田指挥部办公室桌子边上,低头不语地生闷气,吴新华拉门进来。

  “怎么的,还要我亲自来叫啊?”吴新华劈头盖脑地进门就发火,“调查组是为你们的事来的,请他们吃饭,你们也不去个人陪陪?”

  姜苗苗白了一下眼睛,说:“方春是一把手,有他一个人就行了,这里的,仨不顶一个,我看,去不去都行。”

  高大喜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气鼓鼓地说:“我的老团长,你是领导呀,你说说,这是叫什么调查呀?这不是为了弄清事实真相,这是让我们帮着编故事。这里,还有个理没有?”

  “你又发啥邪火?就你在会上撸胳膊、挽袖子那个样,我没批评你就不错了。”吴新华扫视着面前的三个人,威严地说,“要不是我拼命地压着,你们今天把事情都搞砸了!你们想想,一上来,方春就跟你扯那些陈年老账,就是浑身是嘴,你说得清吗?一不小心,这屎盆子就又扣到你们自己脑袋上了。”

  贾述生抬起头,插话说:“他再翻腾,我也就是那点事儿,有啥好怕的?关键是工作组的态度。看样子,他们是一定要在事故里找到英雄事迹,把丧事当做喜事来处理。这种做法,实在是太可悲了。”

  吴新华瞧了瞧贾述生一眼,说:“我觉得这样处理也没啥不好的。你换个角度看看,要是调查组真的认定这是一起重大责任事故,当着那么多记者的面,把你查个底朝天。你说你们这先进典型还当不当了?过几天的现场会还开不开了?老部长到咱们光荣农场还来不来了?你们当权的时间也不短了,把这事放到你们身上,你们咋想?”

  高大喜来了犟脾气,说:“我啥也不想,就想把事情真相弄清楚,该咋回事儿就是咋回事儿,决不遮着盖着。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让那些小青年当屈死鬼的事,我干不出来。就像述生说的那样,做人,首先就得对得起‘人’字的那两撇。”

  “你少说这些用不着的,我告诉你,我已经用电话向部革委会汇报了。部里也同意几个调查组的意见,你们得给我搂着一点儿,别没事找事。”说完,吴新华单独指着姜苗苗说,“他们俩不去就不去了,你一定得露露面,就是装样子,也得给我装到底。”

  11

  夜,伸手不见五指。

  愤怒的王大岭率领着蔡滨生、黄兴桥等十几名知青冲进医院住院部,见门就推,见屋就进,满走廊乱叫乱嚷,在医院里引起了混乱。

  穿着白大褂的院长匆匆赶来,生气地问:“你们干什么?这是医院,知道不知道?”

  “去,一边儿去。”王大岭一把推开院长,挥着拳头喊,“一间一间地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魏晓兰给挖出来。”

  人们呼喊着,拥到走廊转角处,挂着“未经允许,谢绝探视”牌子紧闭的大门前。

  “就是这里头了,里面是干部病房。”蔡滨生转身告诉王大岭,“砸,不开门,就砸开它。”王大岭挤上前,双手“砰、砰、砰”地猛力敲门。

  “开门!开门!”十几双手砸门,十几双脚踹门,呼喊声,跑动声乱成一团。

  走廊两头站满了好奇的观众。院长着急地喊着护士:“简直不像话。小刘,打电话给公安局,让他们马上来人。”

  12

  敲门声,呼喊声传到病房里。

  一名年轻的护士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对魏晓兰说:“魏主任,外面有一大群知青,连闹带骂非要闯进来。”

  魏晓兰忽地坐起来,向着护士喊:“快,把干部病房的医生护士都喊来。”

  13

  喊声震荡着医院的走廊。

  “一、二--一、二--”在王大岭的带动下,十几个人疯狂地踹门,每踹一下,门上合页的螺丝就松动一下。(特镜)

  踹门的力量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快,门上合页的螺丝越来越松。

  “嘭”地一声,门板被踹开了,毫无准备的蔡滨生随着门板扑倒在地上。

  王大岭旋风般地冲向里间小病房,一下子把门拉开了。

  14

  病房里,浑身缠满绷带的魏晓兰躺在病床上,嘴里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两个护士在床前忙着挂输液瓶,搬氧气罐。

  15

  王大岭带领知青们冲了进来,看到这一情形,傻眼了。他和众知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何是好。

  贾述生急匆匆赶来。

  门外传来吉普车刹车声。

  贾述生:“王大岭,你来这里干什么?快点,把人都给我带回去。”

  王大岭鼻子一哼,爱理不理地说:“回去?回哪去?刚好,你来了,你也是水田开发指挥部的领导。你就在这儿,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蓝蔚蔚她们八人死的原因说清楚。”

  贾述生急得直跺脚,指着病房的牌子说:“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疯了怎么的,在这儿撒野?再不走,你就走不了啦!”

  王大岭双手掐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说我撒野?我是骂人啦,还是打人啦?我是为蓝蔚蔚她们讨个公道!看你平常像个人似的,一到关键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你们当官的,都是一个鼻子孔出气!”

  医院院长带着几名武装干警几乎是跑步而来。还有一段距离,院长就指着王大岭喊道:“是他,就是他带头闹事。”

  干警甲冲到王大岭面前,两眼一瞪,带着执法人员特有的职业威严说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冲击医院?啊?”

  王大岭一翻眼睛,挑衅似的一句话不说。

  贾述生赶紧上前,将王大岭挡在身后,说:“没事,没事,这都是我们水田连的。对八姐妹的牺牲,一时想不通,有点小情绪。我把他们带回去,狠狠地批评教育就是了。”

  干警乙见是贾述生,马上缓和下来,“贾主任呀!唉,你们那里怎么出这么大的事?那几个姑娘舞跳得好,歌唱得也好,真是太可惜了。”

  床上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干警乙又看看王大岭,冲着他说:“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最少要办你半个月的学习班,知道不知道?快跟你们领导回去吧,别在这儿瞎起哄了。”

  贾述生接茬说:“还不赶快走!”

  王大岭瞪着愤懑而又无奈的眼睛看看干警,又瞧瞧贾述生,突然双手拨开众人,向病房里喊了一嗓子:“姓魏的,你听着,早晚有一天,等你出院的!”说完,任何人都不看,转身就走。

  16

  夜,是这样的不平静。

  带着惊慌恐惧的神色,小连喜坐在地桌旁。他面前摆了一本打开的课本,可是他根本就看不下去,一会儿抬头看看卧室的门,一会儿看看摆在课本旁的马蹄表。表针指向十二点。

  外屋响起开门声音。

  连喜跳下椅子,扑向房门。

  卧室的门打开了,醉醺醺的方春出现在门口。

  “爸,你咋才回来?”连喜着急地说,“俊俊阿姨和王继善大爷在这儿等你老半天了,才走。”

  方春嘴里打着饱嗝,脚下虚滑,踉跄,盯着连喜的脸,舌头打着卷,问:“他们,他们来……干啥?”

  “给我送饭,问我妈伤得咋样?”伸手挽住摇摇欲倒的方春,连喜神色紧张地问,“爸,我妈烧得厉害吗?明天你带我去医院看我妈吧!”

  “去……一边去……”方春推开连喜的手,挣扎着往炕边走,“告、告诉……他们,谁、谁也看不了笑话。你妈、我,我们俩,谁……”

  话没说完,方春一头栽在炕上,呼呼大睡过去。

  连喜呆望了一会儿,赶紧上前给方春脱鞋,解衣服;抱个枕头,把头垫了起来;然后,又给他盖被子。

  17

  满头满身缠着绷带的魏晓兰背靠枕头,大腿压二腿,两腿上都套着绷带裤,悠闲自得地轻轻哼着歌曲:“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门开了,方春兴冲冲闯进来。

  魏晓兰吓得一激灵,赶快往下一出溜,把被子迅速盖上,嘴里的歌曲马上变成痛苦的呻吟。

  满面春风的方春,手里扬着报纸,高兴地叫着:“晓兰,你快起来吧,见报了,见报了!”

  “什么?快,快拿过来看看。”魏晓兰一骨碌爬起来,抢过方春手上的报纸,刚一展开,眼睛就发亮了,“妈呀,这么大的标题,整整一大版,好啊!”报纸上醒目的标题:《英雄赞歌响彻北大荒》。

  魏晓兰捧着报纸,一字一行地读下去,由于兴奋和激动,拿着报纸的两手在微微地颤抖。

  “写得真好,真及时!”魏晓兰感叹地说一句,把报纸一拍,说,“没有革委会的正确领导,哪儿有八姐妹英雄事迹的诞生?高!高!高!”

  凝神想了一会儿,魏晓兰突然掀开被子,迅速地脱下两条绷带裤,飞快地解开满身缠绕的绷带。

  望着魏晓兰没有任何烧伤痕迹的大腿,看着她几近疯狂的动作,方春瞪着大眼睛问:“你这是干啥?你不是说还没好利索吗?”

  “等好利索就晚了!”魏晓兰口气中充满了兴奋,“我这耽误的时间就够多了。老方,你马上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咱们这就出院。”

  “急啥呀?部里关于处理事故的文件还没来呢,万一有啥变化,再回头,可就没有理由了。”

  “你可真够笨的,这不就是文件?看样子,上头是啥事都没有了。有了这么好的报道,就定了性了,下面那几条小泥鳅,也没啥大浪好翻了。你说的那个老部长一定也会看到。到时候他一来,那……”魏晓兰看了一眼方春,“你怎么还愣着,快去办手续去呀!”

  “天哪,你还没折腾够啊?”方春无奈地扔下手中的报纸。

  18

  阳光下,飞机场上,两架小型飞机滑向跑道起飞。

  19

  子弟学校的操场上,正是课间操时间,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在知青老师的带领下做操。

  远处飞机飞来,引起孩子们的欢呼、跳跃。

  飞机在田间劳动的人群上空盘旋,撒下花花绿绿的传单。

  孩子们忘记了做操,欢呼雀跃,向飞机招手。

  飞机向学校飞来,雪片似的花花绿绿的传单飘飘洒洒飞落下来,一团团,一簇簇。

  “飞机撒报了!飞机撒报了!”

  连喜、小颖、嘉嘉和孩子们追着、抢着。

  连喜抱一摞传单,展开一张,《光荣农场革命委员会关于深入开展向救火英雄八姐妹学习的通知》。向远处的嘉嘉喊道:“嘉嘉,快来看,有我妈的照片。”

  嘉嘉跑过来:“我看见了,还有蓝阿姨的照片呢。”

  连喜突然发现了什么:“嘉嘉,这传单没印好,我妈的照片没有镜框子。”

  传单上,魏晓兰和八个画上黑框的女知青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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