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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1

  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得意的魏晓兰一时蒙了。

  魏晓兰气哼哼地走进卧室,把攥在手里的讲话稿往桌子上一扔,往椅子上一坐,手攥着方春送来的水杯,眼直直地瞧着杯子喘粗气。

  方春:“我说晓兰,看看怎么应付吧,千万别上这个火了。”

  魏晓兰:“不行,这口气怎么咽呀!他老部长凭什么呀!就是个嘴大嘴小的问题吗?不是还有嘴大的吗?我要向上反映!”

  方春来劲儿了,敲敲桌子:“你还算是个县太爷级别的场革委会大主任呢,没看出点儿门道呀?”

  魏晓兰问:“什么门道?”

  方春:“我看,从上到下,解放走资派和平反老右派,好像是个小气候,有几个上海、北京知青的老爸是走资派,都解放了,都来商调函把他们的狗崽子往城郊农场调呢。”

  魏晓兰:“调走了吗?”

  方春:“我请示总局知青办同意,都给他们盖章了。”

  魏晓兰一拍桌子:“胡闹,还说我看不出门道!你简直就是没头的苍蝇,这么一整不就乱套了吗?知青办说行,我们不盖章他行个屁!”

  方春愣了。

  魏晓兰缓缓口气说:“方春,你没长脑袋呀,全场上下,重要的岗位、大田的主力几乎都是知青,他们一走,咱这官儿还给谁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知青工作的要害,就是开展扎根教育,你又作扎根教育报告,又放人走,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方春斜眼,生气,不吱声。

  魏晓兰来来回回踱了几圈,忽地站住:“到你办公室去。”

  方春:“干什么?”

  魏晓兰:“我给场办打个电话,立即发个文,人事冻结。”

  方春跟着魏晓兰一出家门口,几名知青手里拿着商调信上来:“方主任--”

  方春一看就明白了,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我现在没时间。”

  魏晓兰:“怎么样,你这一开头,就惹来大麻烦了吧?!”

  魏晓兰气哼哼地走着,突然站住说:“对了,我想起来了,部里那个文件里只说成立专门指挥部,没说这指挥部归谁领导。你立马起草个报告,说你们落实部里精神不过夜,同时上报农垦部,造成一个既成事实,让他们想改也改不了。”

  方春立刻满脸堆笑,伸出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在你我两级革委会的领导下,贾述生就是有天大本事,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这紧箍咒咱还得就给他套上。”

  魏晓兰说:“你照我说的去办,指挥部主任设一正两副。让周德富去当个副的,把位置占住,一旦有事,他准保能给你通个光,这就叫亲不亲线上人。等他们提出别的人选来,那就被动了。”魏晓兰瞧了一眼方春,接着说:“劳动力方面,你这样安排,除了原八家子那伙人之外,一个成手都不给。专挑知青调皮捣蛋、身体弱得不能出力干活的给他们!”

  2

  魏晓兰走出办公室,威风凛凛地拉开吉普车门,送行的方春还没迈出门槛,北京吉普车嘀嘀两声,P股冒出一股黑烟颠颠地飞走了。

  3

  八家子像节日一样热闹起来。

  一幢砖瓦房。贾述生、高大喜在放鞭炮,掌声中挂上了一个崭新的大牌子:光荣农场水稻生产指挥部。

  秧歌队载歌载舞。

  4

  出工前,知青宿舍的山墙上,王大岭正在贴一张大字报。

  山墙旁围挤着几十名知青,戴草帽的,拿镰刀的。还有人三三两两地在往这边跑……

  蓝蔚蔚一出门口,袁喜娣说:“听说王大岭在贴大字报,走,看看去。”

  两人跑到男知青宿舍,王大岭刚贴完大字报,跳下了梯子。

  蓝蔚蔚站在人后,看着大字报内容:

  敬爱的六分场革命委员会:

  我是一名来自省城的下乡知识青年,来场后,在暂短的战斗日子里,通过忆苦思甜,听北大荒开发建设革命传统报告、听扎根动员讲话,使我深深爱上了北大荒这块黑土地,开发北大荒的十多万转业官兵,有的在抗日战争中扛过枪,解放战争中负过伤,有的在抗美援朝中跨过鸭绿江,这只能说明过去。现在重要的问题是,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自觉把自己培养成北大荒开发事业的可靠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在我们知青中就表现出了种种非无产阶级思想,有的怕苦怕累,特别是在分场暗暗潜流着一股“转点热”,有的已经转到了北京、上海的郊区农场,认为这样等机会抽到城市工厂当工人方便。这种重工轻农旧观念,是当前把伟大的上山下乡运动进行到底的大敌,我作为毛泽东思想哺育成长起来的知识青年发下誓言:

  热爱北大荒--扎根农场奋斗六十年!

  向前看--誓为全球红遍彻底决裂旧观念!

  任凭路上有艰险--不夺胜利心不甘!

  哈尔滨下乡知青:王大岭

  一九六九年×月×日

  看大字报的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5

  周德富从分场办公室走来,边走边吹哨:嘟嘟嘟,嘟嘟嘟……

  周德富吹一阵,冲着人群大喊:“出--工--啦--”

  知青们散开,三三两两手持镰刀朝田野走去。

  6

  金黄的麦浪滚滚。

  知青们割地头,打车道。

  一条宽宽的车道打通后,三辆车缓缓沿着车道驶进麦田,像巡洋舰行驶在金色的海洋里。

  黄兴桥割一把放下,凑到蒋英俊跟前,瞧瞧旁边无人,悄悄地说:“喂,我发现一件怪事。”

  蒋英俊:“什么怪事?”

  黄兴桥:“刚才,我到分场场部门口信箱去投信,正赶上通讯员打信箱,他往兜里装,掉在地上几封,我帮着捡,发现一封很奇怪的信,发信地址是光荣农场六分场,收信人也是光荣农场六分场,收信人是王大岭……”

  蒋英俊一皱眉头说:“这是什么名堂呢?喂,就是那个贴扎根决心书的那个王大岭?”

  黄兴桥神秘地说:“对,不少人当面不吱声,背后都在骂。”

  蒋英俊:“骂他?”

  黄兴桥:“是,上海、北京知青骂他出风头,东北知青骂他瞎胡整。”

  蒋英俊:“还是少说为佳。”

  黄兴桥说:“有的叫好,还要写响应书呢。”

  蒋英俊:“谁?”

  7

  六分场革委会的会议室里,方春正在召开办公会议。

  周德富、姜苗苗、贾述生、高大喜、王继善以及各排排长等十多名知青参加会议。

  方春说:“除上面说的两个小队外,另外女二小队蓝蔚蔚、袁喜娣也到水稻指挥部,还有男一排的蒋英俊、黄兴桥、蔡滨生。”

  方春念完名单,停停说:“人员就这样定了。场革委会已经请示总局同意,水稻生产指挥部属临时机构,归场革委会直接领导,由分场革委会代管,希望贾述生、高大喜、周德富、王继善等同志要切实负起责任来……”

  8

  傍晚,知青们下班拥进宿舍,拥挤着去炕上拣翻信件,王大岭抓住一封信,挣出人群。

  王大岭一看信封,发收地址都是六分场,一怔,用水浸一下一看,见是撕开又封上的,显然是被扯过,急忙撕开一看,立刻走到外面,到了山墙外,倚着墙角读起来:(画外音)

  大岭:你好!

  收到这封信,您可能会感到奇怪,我确实觉得只有用笔才能表达出我的心情,也就是说,当我写完这封信发出去,心情才算平静下来。这之前,你约过我两次,我都默默拒绝了,因为我心里正处在激烈的矛盾中,可是,面对着妈妈给我指出了一个可以回上海郊区农场的路,我不得不考虑应该做怎样的选择才好。毫无疑问,选择你,就要在这里扎根一辈子。经过昨晚一个彻夜不眠,我决定选择你,和你一起在北大荒扎根六十年……

  蓝蔚蔚

  一九七〇年×月×日

  王大岭读着读着,忽然热泪盈眶,突然大声呼喊起来:“蓝蔚蔚,我爱你!”

  9

  方春在办公室接电话:“好,魏主任,你说的是王大岭,好,我马上通知王大岭到场部,去你办公室。”

  10

  王大岭站在魏晓兰的办公桌前,与坐着的魏晓兰面对面。

  魏晓兰:“王大岭,你那份扎根决心书太好了,好就好在你已经成为组织上信得过的革命接班人。那些开发北大荒的复转官兵,扛过枪、跨过鸭绿江不假,但只能说明过去。要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建设社会主义新农场,就要靠你们知青在这里扎根,在这里干一番更大的事业!”

  王大岭:“谢谢魏主任的夸奖。”

  魏晓兰离开办公桌,边走边说:“不是夸奖,现在知青中出现了一股‘转点热’,你的这种‘扎根行动’,代表了知青上山下乡的正确方向,场革委会决定在全场知青中开展一场怎样扎根北大荒干革命的大讨论。”

  王大岭:“魏主任,怎么讨论?”

  魏晓兰:“来,你坐下。”

  魏晓兰给王大岭倒杯水,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首先讨论怎样叫扎根,我认为扎根,最起码的是在这里结婚安家。”

  王大岭点点头。

  魏晓兰:“王大岭,你有女朋友没有?”

  王大岭:“刚刚定下来,昨天才给我写了一封信,她还要和我一起扎根北大荒六十年。”

  魏晓兰高兴地一侧身:“太好了!王大岭,这信,你能不能给我看看。”

  王大岭犹豫一下从兜里掏出信一亮说:“没什么保密的。”

  魏晓兰看完很兴奋,抖抖信,一拍王大岭的肩膀头说:“王大岭,这可不是一封普通的情书,是一封扎根农场干革命的宣言书呀。你不能拿走了,放在我这里吧!”

  王大岭茫然地瞧着魏晓兰。

  11

  一轮明月高悬天空,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六分场农机具场。

  王大岭和蓝蔚蔚手牵着手走进农机具场,靠着一台播种机站住了。

  王大岭从兜里掏出两个大红苹果递给蓝蔚蔚:“给。”

  蓝蔚蔚接过去:“这么好的苹果,哪来的?”

  王大岭:“今天去场部,我在百货商店里买的,对,特意给你买的!”

  蓝蔚蔚把一只苹果送到王大岭嘴边:“你先咬一口。”

  王大岭:“你先咬。”

  蓝蔚蔚缩回手咬了一口,又送到王大岭嘴边:“你也咬一口。”

  王大岭咬一口嚼嚼咽下去问:“蔚蔚,你给我写的信是不是封好又撕开粘上的。”

  蓝蔚蔚:“没有哇。”

  王大岭:“信肯定是被人拆了。”

  蓝蔚蔚:“不能吧?”

  王大岭:“怎么不能?十有八九是蒋英俊那小子干的。”

  蓝蔚蔚:“拆也没关系,那里边没写犯忌的话儿。”

  王大岭:“是,魏主任把信留下了。”

  蓝蔚蔚一跺脚:“你怎么给她呢?”

  王大岭:“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刚收到你的信,表示要和我一起扎根六十年。她非要看看,她看完说,这不是一封普通的情书,是一封革命的信!”

  蓝蔚蔚把苹果往播种箱台上一放,双手攥拳捶起王大岭前胸来:“多羞,谁让你给她,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王大岭连连往后退,脚被一个木桩绊倒了,蓝蔚蔚也跟着跌倒了,王大岭乘机把蓝蔚蔚抱住亲吻起来。

  12

  水稻生产指挥部里,贾述生正在召开指挥部领导成员和水田队的知青代表、职工代表座谈会。

  周德富、王继善、高大喜、李开夫、罗益友、荒妹、蒋英俊、蔡滨生、黄兴桥、袁喜娣等二十余人在场。

  贾述生:“大家静一静。”

  贾述生显得更干练而沉稳:“我和大喜、德富同志商量,今天召开咱们光荣农场水稻生产指挥部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除领导成员外,还有班排长,也吸收了老职工和知青代表参加。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议题,也可以叫个诸葛亮会,主要是在我们干部和骨干中先统一思想,围绕如何落实农垦部要求我们把渠首以下五百万亩土地和荒原开发改水田的问题,请大家献计献策。”

  众人静静地听着,那样聚精会神。

  贾述生:“我觉得,老部长当年指挥十万复转官兵开发北大荒,打了一场向地球开战的漂亮仗,至今已有三千万亩耕地,在亘古荒原上创造了人间奇迹,为保证国家粮食供应特别是为全国人民度过三年自然灾害,做出了巨大贡献;如今,老部长一出来工作,又提出在北大荒开发水田,我觉得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起码有三条吧,首先是为全国人民做贡献的伟大的战略思想;第二,是改变北大荒种植结构,提高产品质量,为在北大荒继续发展又上了一个新台阶;第三,这些年,农场连续三年亏损,开发水田可以创造较好的经济效益……我开个头,抛砖引玉,大家说说吧。”

  高大喜:“贾主任说得好呀,我和贾主任、老王、开夫都平反了,这就说明建设小江南的提法没错,我们还是要提出把这里建设成北大荒的小江南!”

  周德富抢话说:“我们必须记住一条,开发五百万亩水田,必须突出无产阶级政治,要坚持抓革命、促生产。”

  李开夫说:“喂,我说周主任,刚才贾主任说的,落实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最高指示,这就是抓革命、促生产呀!”

  贾述生笑笑:“对,周主任,这就是抓革命、促生产呀。”

  周德富嘎巴一下嘴,没再说下去。

  罗益友一皱眉头:“贾主任,这五百万亩是多大?这,可不是我们四队家家在自留地里种的那点玩意儿呀,育苗、插秧、拔草、收割……它不同于种小麦、大豆,拖拉机轰轰种,收割机突突突收,那可是大鼻子他爹,老鼻子麻烦事啦!”

  黄兴桥忍不住了:“罗队长,你别愁,还得按毛主席说的……”

  周德富为了解除尴尬,猛一插话:“喂,黄兴桥,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最高指示!”

  黄兴桥苦笑:“对,还得按毛主席最高指示那样,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我在上海农技校就是学农机专业的,还专攻水稻机械,上海已经推广我们学校研制的新型点播机、松土机、小收割机了……”

  袁喜娣:“贾主任,这些玩意儿又不是造什么原子弹、高射炮,有黄兴桥和他几个同学,咱们修配厂就可以制造。”

  贾述生问:“黄兴桥,能吗?”

  黄兴桥:“没问题。”

  贾述生:“太好了,你负责筹划,帮着黄兴桥干起来。”

  高大喜高兴地说:“太好了,看来,这知识青年来农场,是大有作为呀!”

  王继善说:“我有体会,这个种水稻可还不同于种小麦、大豆,有不少说道呢!那年,咱八家子家家种的水稻都得了黄叶病,差点儿绝产。”

  蒋英俊笑笑:“王主任,我在上海农技校就是学栽培技术的,我建议咱们办个夜校,我可以给大家讲课,灌溉、育苗、病虫害我都能讲明白……”

  贾述生笑笑:“嗬,这可真是万事俱备呀。继善同志,办夜校的事情,就由你负责协助,尽快办起来开课,怎么样?”

  王继善:“没问题,有现成的房子。”

  高大喜:“要图方便,晚上开课可以到小学校去嘛。”

  贾述生:“也是个办法。”

  周德富一直沉着脸,说:“开发五百万亩水田这么大个工程,班排长都要起带头作用,可有的秧子哄哄,根本不能干活,当什么班长?!”

  蓝蔚蔚发急地站起来:“贾主任,我有意见,可以说几句吗?”

  贾述生:“你坐下,冷静点儿,有话慢慢说。”

  蓝蔚蔚仍然站着:“周主任作为领导说话不礼貌,说谁秧子哄哄?就是说我呗!我们远离父母来到北大荒,身体素质和能力各有大小,只要能尽心尽力就不该责备。夏锄大会战我虽然常打狼,但是我尽力了……”

  蓝蔚蔚说着伸出双手,两手上的老茧清清晰晰……

  蒋英俊斜眼瞧一眼蓝蔚蔚,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袁喜娣激动地说:“贾主任,今天是研究我们水稻连的事情,我要发言就一句话:坚决反对把我们知识青年当作单纯的劳动力来使唤!蓝蔚蔚是我们艺校的尖子,唱歌、跳舞呱呱叫,听说总局要搞文艺汇演,就得用这样的人,有的人肩和P股一般粗,像个大黑瞎子,铲地行,监工行,上舞台能行吗……”

  大家哄地笑了。

  周德富刚要发火,贾述生说:“袁喜娣,停停停,说话不要带火药味,有意见慢慢提嘛。”

  参加会议的知青嘁嘁喳喳起来。

  贾述生:“静一静。”

  众知青静了下来。

  贾述生瞧着周德富说:“周主任,我们要虚心听取群众的意见。我觉得袁喜娣说得有些道理。这些知青,和我们那时不一样,他们有文化,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型农场,要动员教育他们扎根,就得根据他们的特长,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确实不该把他们当成单纯的劳动力。这个意见,我们应该反映给分场的方主任和总场的魏主任,比如说,我们有些学校老师、机务、卫生战线上还缺人嘛,应该挑选有这方面专长的知青充实进去……”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贾述生抬抬手:“不要鼓掌,不要鼓掌。”

  周德富低下了头。

  贾述生:“今天的座谈会开得很好,大家如果再没有说的,就休会,以后还有什么好建议,可以直接找指挥部领导谈。下面的时间,指挥部的领导留下,我们一起看看渠首下的熟地和荒地,研究出个开发的规划来,其他同志可以休息了。”

  众人起立,散会。

  13

  会议结束了,参加会议的人们走出门散去。

  蓝蔚蔚喊:“喂,蒋英俊--”

  蒋英俊回头瞧瞧,欲站欲不站地慢慢挪动着小步。

  蓝蔚蔚走上前:“蒋英俊,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选择,请你理解我。”

  蒋英俊表情淡然地说:“理解,也不理解!”

  不等蓝蔚蔚再说什么,蒋英俊大步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14

  知青大宿舍里召开大会是经常的事情,今晚的会议显得格外重要。

  大宿舍门口对面山墙上贴着用线绳拉成的大字块会额:

  知识青年扎根北大荒干革命大讨论动员大会。

  两铺对面大炕的行李卷上、炕沿上坐满了知青。

  炕墙脚地上散乱摆放着一双双鞋。

  姜苗苗给知青们散发着简报,知青们争抢争要,有的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一张,有的一人看一张,有的伸手喊:“姜主任,给我来一张……”

  贾述生坐在炕中间的炕沿边上,从姜苗苗手里接过一张看。

  特镜:铅印的简报。

  红色报头:扎根简报,报头下面一行小字,写的是:光荣农场革命委员会主办。×年×月×日。

  头版头条是王大岭写给分场革委会的决心书,改成了写给总场革委会的决心书。标题是红色。

  头版右侧是光荣农场革命委员会关于在全场知青中开展扎根农场干革命的大讨论的决定。

  在王大岭决心书下边是蓝蔚蔚给王大岭的情书,题目是:相爱愿为并蒂莲,相伴扎根六十年。也为红色。副题是:上海女知青给王大岭的扎根信。再往右侧是一篇署名为光荣农场革命委员会革命大批判领导小组的文章。文章标题是:革命大批判开路,促进知青扎根农场干革命。

  姜苗苗发完简报,来到大炕中间和方春站在一起,用手拍着巴掌说:“静一静啦。”

  乱哄哄的会场静了下来。

  姜苗苗:“革命的知识青年们、同志们,今天,我们六分场革命委员会和水稻生产指挥部联合召开这个动员大会。下面请分场革委会主任方春同志作动员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

  方春:“革命知识青年们、同志们,刚才发的简报,大家都看了,王大岭和蓝蔚蔚这样扎根北大荒干革命的典型能出在我们六分场,是我们场革委会和广大知青的光荣。日前,在我场的部分知青中出现了一股‘转点热’,想调到大城市附近的农村、农场,寻机返城当工人,其实,是一种曲线返城。王大岭和蓝蔚蔚的信,是我们革命小将同旧思想彻底决裂的宣言书,代表了千万知识青年坚决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的决心。我代表六分场革委会和老一辈北大荒人表示热烈的欢迎!我就不多说了,下面请王大岭说吧。”

  王大岭从炕上跳下来,激昂地说:“革命的战友们,我既然向组织上表态要扎根六十年,就要来真的,干实的。主要做到两条,一是申请和蓝蔚蔚结婚,要求安排房子;二是,听说水稻生产指挥部今秋明春要旱改水十万亩,大家都知道,我们农场有十多万亩属于白浆土和盐碱地的低产田,我在这里倡议,要和他们比比看,白天大干,晚上大战,苦战三百六十天,挖河泥改造低产田,定叫十万亩白浆地变良田!”

  众知青起哄:“哄罗--哄罗--”

  蒋英俊欲发言,被贾述生按住了。

  方春大喊:“看谁起哄,给我看看。”

  周德富瞪着眼珠子喊:“这里有阶级斗争,谁捣乱?谁?”

  周德富的圆眼大嘴。

  方春怒气冲冲的面孔。

  15

  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六分场的每一个角落。

  王大岭和蓝蔚蔚漫步在分场旁的大道上。近处、远处有不少成双成对的恋人影子。

  王大岭:“蔚蔚,扎根这事儿,你怎么想?”

  蓝蔚蔚:“没问题,咱们没定下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定下来了,心里就踏实了,抽空咱们去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蓝蔚蔚停停说:“水稻连有蒋英俊,我总觉着心里……我想找贾主任,要求调回分场来。”

  王大岭:“我正想说这事儿呢!贾主任人好,应该没问题;还得找方主任,他有点儿不好说话。你要觉着不行,我去说。”

  蓝蔚蔚:“走,咱俩一起到贾主任家去。刚散会,他不能睡觉。”

  王大岭扯起蓝蔚蔚的手,朝分场居民区走去。

  16

  傍晚,贾述生在家里招待知青们。

  贾述生和蒋英俊、黄兴桥围着靠边站坐着,嘉嘉已经在炕上睡熟了。

  三人围着喝茶。

  贾述生:“英俊,听说你爸爸恢复职务了,想让你调回上海近郊农场。”

  蒋英俊:“贾主任,对我来说无所谓,上海我还有哥哥、姐姐来照顾我爸爸、妈妈,我是学农的,在哪里都无所谓。”

  黄兴桥:“贾主任,有你这样的好领导,我们愿意在这里干一番事业。”

  贾述生笑笑问:“有对象没有?想不想像王大岭那样扎根安家呀?”

  黄兴桥摇摇头:“我没有,英俊和袁喜娣刚恋上。”

  贾述生一挺腰:“好啊,英俊,什么时候结婚,我来主持。”

  蒋英俊笑笑:“不瞒你说,我和喜娣刚有点儿意思,八字还没一撇呢。”

  贾述生:“咱们来个君子协定,什么时候结婚一定先告诉我。”

  蒋英俊:“贾主任,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心里总觉得太遥远。”

  贾述生:“对,觉得遥远就等等,不一定凑这个热闹,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结。你们远离父母,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要常来坐坐,不愿意吃大食堂的饭,咱就擀面条加荷包蛋!”

  黄兴桥:“贾主任,有您这句话,我们肯定不会少来。”

  正说着,外面响起敲门声。

  贾述生走出去迎接,见进来了王大岭和蓝蔚蔚,忙客气地说:“大岭,蔚蔚,快请屋里坐,蒋英俊和黄兴桥也在这儿,咱们一起好好谈谈。”

  贾述生把王大岭、蓝蔚蔚让到屋门口,蒋英俊、黄兴桥站起来:“贾主任,我们走了。”

  贾述生对王大岭、蓝蔚蔚说:“你们二位屋里先请坐。”然后到了门口,冲着蒋英俊、黄兴桥的背影,“常来玩儿。”

  黄兴桥:“我们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起来就打行李往稻田连搬家。”

  贾述生向蒋英俊、黄兴桥摆手送别,然后回到屋里,忙着换茶叶、倒水……

  17

  新草芽子一点一点地拱出了地皮,茫茫的枯黄的野草下,露出了一层充满生机的淡绿。

  暖融融的阳光正驱走黑土地上的冰冻,黑土地的芬芳在和风中荡散着。沉睡了一冬的河水刚刚醒来,像还带有点儿睡意,颤悠悠、慢腾腾地流着。

  美啊,北大荒的初春。

  高大喜打头,蒋英俊、王大岭、蓝蔚蔚,还有王继善等左右跟随,顺着干渠察看着疏通干渠的情况,走了一段,上干渠又走了一段,进了一片秋翻过的豆茬熟地。

  “蒋英俊,”高大喜问,“昨天,我让王继善给你的材料你们都看过了吧?”

  蒋英俊点点头说:“从材料上看,日本人要在这里建成关东军的稻米生产基地,可是煞费了苦心呀!”

  “你怎么见得?”王继善问。

  蒋英俊说:“其一,渠首以下二十多万亩地,坡降为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这种上有水下有坡、降度适中、宜于灌溉的地形实在是难找;其二,从王继善同志存留下的资料看,为了把大面积种植水稻搞成功,日本鬼子在与这里纬度相同的一些地区搞了许多调查。”

  蓝蔚蔚插话说:“我稍有疑虑,也不知道提供的数据可不可靠。”

  王继善说:“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些日本鬼子测量、化验、研究种子特别认真。再说,日本鬼子从一九四二年进驻开拓团,到一九四五年投降才撤离,虽然数量不多,产量不高,已经有四年的水稻种植史了,我们八家子村用的种子,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蓝蔚蔚的担心顾虑可以打消。我看了材料上的记载。”蒋英俊和高大喜并肩走着说,“和咱们北大荒勘察设计院,还有北大荒大学几名教授提供的资料大致相吻合,这里属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四季温度变化明显,春季干旱多风,夏季受太平洋季风影响,温暖多雨,秋季短暂常有早霜,冬季受西伯利亚冷气团的控制,寒冷干燥,年平均气温一至三度,极端最低温度零下四十二度,无霜期大约在一百二十天至一百五十天,积温为两千四百至两千九百度,多年平均降水量三百九十五至五百二十毫米。就提供的这些材料看,完全可以满足一季稻的生产要求,特别是积温能满足水稻对热量的需求。从提供的气象资料来看,建设水稻生产基地没什么大问题。”

  蒋英俊抓起一把土接着说:“这里的土壤都是草甸黑钙土,也有碳酸盐黑钙土和盐渍黑钙土,土壤肥沃,有机质含量较高,建设水稻生产基地,增产稳产的先决条件很好。”

  高大喜听得津津有味。王继善回身指指渠首说:“这个灌区设计的灌溉水源,一是靠这条北大荒河,是牡丹江的一条支流。当时,我跟着日本鬼子一个专家边测量,边给他们记录,径流是每秒一百二十八立方米,总水量为四十一亿立方米,引入灌区每秒四十立方米,可供渠首下游和左右四十万亩稻田用水。”他说着又指指左边上方说,“日本鬼子还强迫中国劳工修了北大荒湖,总库容两千八百五十二万立方米,可以辅助灌溉二十多万亩,日本鬼子想扩展成三百万亩的水稻产区,其余稻田,想在左右和往下延伸的荒原上打井灌溉……”

  18

  夜晚,光荣农场办公楼里,魏晓兰还在忙着。

  魏晓兰拿着电话说:“……好……嗯……少数人捣乱不要紧,一定要注意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中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是……就这样:要给王大岭和蓝蔚蔚安排一套像样的房子,好好收拾收拾,结婚典礼时我可以去讲话……”

  明月,在碎云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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