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十四章

  1

  魏晓兰吃完最后一口馒头,将碗里的小米粥喝光,把碗往桌子里一推,对哄着连喜吃饭的方春说:“拣完桌子,你先把屋子收拾一下,然后再送连喜到席老太太那儿去。你看这屋子里像个啥,让你们爷俩造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像个领导干部家样吗!”

  方春看魏晓兰推门要走,停下筷子,给连喜抹抹嘴,说:“你先等会儿,听我说,这高大喜没经你允许就给贾述生、马春霞开了登记结婚的介绍信,还拍桌子叫号,就这么着了?”

  魏晓兰停住了脚,不高兴地说:“我的方副场长,你懂个啥?该干啥干啥去吧!”

  方春说:“你看你这个人,越来越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了。我是为你好,外边说三道四都要开锅了,你的耳朵还聋着。”

  魏晓兰:“我比你听到得多!”

  方春:“听到就这么得了?”

  魏晓兰:“喂,方春,大家常说的那个老部长你了解?”

  方春点点头:“那人暴躁!嗨,大老粗,敢说敢搂,其实没啥。”

  魏晓兰:“你了解不,他喜欢啥?”

  方春略一沉思:“他喜欢点将,像高大喜那样虎啦巴叽,敢拼敢闯的。”

  魏晓兰:“那,我就得比高大喜还高大喜!”

  方春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老部长要来视察呀?”

  魏晓兰:“老得掉渣了,视什么察。”

  方春:“胡说,才五十来岁。”

  魏晓兰点点头:“噢,噢,噢……”(略有沉思)

  方春:“你什么意思吧?”

  魏晓兰:“听说高大喜给老部长邮了点粮食去,老部长来了封信,把他们乐得到处张扬,说老部长对他们怎么怎么的。”

  方春:“那你也邮呀,多邮!”

  魏晓兰:“老部长认识你不?”

  方春:“当然认识了,老部长到我们营房里去,我还给老部长端过水呢!”

  魏晓兰:“嘿,别说了,别说了,你也就是端个水吧!”

  2

  马春霞刚走到办公室前,呼啦拥来一大帮人。

  荒妹拉着马春霞的胳膊说:“春霞姐,喜糖呢,快点把喜糖拿出来。大吵吵满世界叫唤,全场都为你们高兴呢。”

  马春霞捧了一捧糖果放在桌子上,说:“吃吧,吃吧。”

  荒妹剥开糖纸,夸张地把糖扔进嘴里,吧嗒了一下,调皮地说:“真甜哪,这才叫喜糖呢!春霞姐,没请魏书记吃两块?”

  魏晓兰一脸严肃地推开了门,打量着满屋子人,冷冷地说:“嗬,挺热闹的。荒妹,你通知一下,下午开党内民主生活会,机关干部,还有直属单位的领导都参加,让那些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也参加。”

  3

  会议室里挤满了人。

  魏晓兰由严肃变和蔼:“今天,我们召开一个民主生活会,说白了,是开个对马春霞同志的帮助会。”

  荒妹:“帮助马春霞?”

  魏晓兰:“是啊,组织上决定让马春霞同志上大学,她为了结婚,自动退学不念了。不念就不念吧,马春霞必须认识自己的错误,做深刻检讨,同时,对大家也是个教育。”

  魏晓兰这么一说,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魏晓兰提高了嗓门:“马春霞上学期间的工作别人代替不说,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她自己半途而废,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共产党员身上,发生在我们一个机关干部身上,实属不应该。我想,这后边是不是有人……”

  会场上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马春霞直盯着荒妹的记录本。

  瞧着大家都没有发言的意思,魏晓兰开始点将:“周队长,你先说说,你平常发言总是抢着打头炮,今天怎么了?”

  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周德富红着脸说:“魏书记,我没想好,让别人说吧。”

  魏晓兰“哼”了一声,把脸转向方春说:“要不,方场长,你先给大伙带个头。”

  姜苗苗迫不及待地说:“魏书记,我先说两句。马春霞同志没经组织批准,自动退学,农场让她做做检讨,我看是应该的。但问题应从两方面看,马春霞有不对的一面,也确实存在有特殊的一面,如果是民主生活会,我认为,我们场党委也有关心体贴马春霞同志不够的一面……”

  方春打断姜苗苗的话,插嘴说:“姜副场长,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马春霞上大学,是组织上的关心,总不能将恩成怨吧?”

  魏晓兰笑笑说:“方场长说得对,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任何时候都必须是服从组织,去时是马春霞同意的,就这么回来,组织上又安排了她,难道检讨检讨还不应该吗?”

  众人议论纷纷:“是啊,组织上够可以了。”

  ……

  马春霞激动地站了起来,瞧着魏晓兰说:“问题的实质不在于应该不应该,我憋了两年的话,这次会逼着我非说清楚不行了。问题不是像方春同志说的‘将恩成怨’,而是‘公报情仇’。”

  众人目瞪口呆。

  魏晓兰有了警觉,瞪大眼睛问:“马春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春霞说:“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我今天就当着大伙的面,把话说清楚。不过,我有个要求,会是你们召集的,我的话说到节骨眼上,不允许你插话,不允许你打断,也不允许你宣布散会,怎么样?”

  七嘴八舌:“春霞,你说!说!”

  魏晓兰一拍桌子,敲山震虎:“马春霞,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马春霞毫不示弱:“那当然了。”

  马春霞从桌下掏出书包,从书包里拿出几封信,放在手上,对魏晓兰说:“魏书记,十一年前,贾述生托你给我的定情手表我怎么没收到呢?还有,贾述生到朝鲜和来北大荒之后,先后给我写了三十八封信,我咋一封都没收到呢?这手表和信都哪儿去了,你说说?”

  魏晓兰:“莫名其妙,你问我,我问谁?”

  马春霞:“我搞清楚了,那阵子,是谁天天赶在邮递员送信前就赶到收发室,后来和邮递员立下了默契关系……”

  看到魏晓兰陷入窘境,方春马上站了起来说:“春霞同志,你别把话题扯得太远好不好!”

  马春霞直冲方春而去:“你少说废话!”

  魏晓兰:“我告诉你,你是共产党员,不能凭空污人清白,说话可要有证据!”

  马春霞从兜里掏出两封信,“啪”地往桌上一放:“我已经让我弟弟为这事调查了两个多月,那个邮递员受人好处,私扣家信,已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开除留用二年。你是否把述生的手表还给我呀……这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本想就算了,没想到你是逼我上梁山……”

  众人议论纷纷。

  魏晓兰扫一眼信,很镇静,要去拿信,马春霞一手摁住:“慢!”

  魏晓兰一慌又立即镇静:“就这么一张纸,不足为证,你再说。”

  马春霞:“是要说,当年你神出鬼没来找贾述生,还故作羞态,企图在我知道之前生米做成熟饭……”

  众人议论纷纷。

  方春:“简直乱套了,好了,好了,休会,休会……”

  4

  夜深人不静,家家户户议论纷纷。

  特镜:方春家。

  方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晓兰:“怎么回事儿?就是这么回事!”

  李开夫家。

  秀秀:“把我弄糊涂了。”

  李开夫:“魏晓兰真他妈是个人物。”

  高大喜家。

  姜苗苗:“这事儿总得理出个头绪来呀?”

  高大喜:“这搅屎棍子乱搅一气,怎么理呀?!”

  普通家庭。

  女家属:“马春霞说得有理。”

  男职工:“人家魏书记也句句有理呀。要是咱老百姓,别说念不上大学,念着念着就这么溜了能行吗?!”

  5

  阳光普照,轻风吹拂,丰收在望的滚滚麦田掀起一片片金浪,让人感到,北大荒这么富有,这么充实。

  又是一年麦田黄。

  高大喜亲自驾着甩片机,李开夫驾着联合收割机,后边还有几台跟着。到了麦地头,高大喜跳下来,李开夫也跳了下来。

  高大喜掐腰望着无边麦田:“哎,我们总算度过三年天灾了--”

  李开夫:“哎……”

  6

  太阳把温暖的光芒也洒给了贾述生家里。

  马春霞刚收完早餐桌,贾述生就把一堆资料放到了书桌上。

  马春霞解着围裙,瞧着贾述生专心致志的样子:“哎,这一年,我们算躲过一场人灾了。我顶了魏晓兰,这一年多,我寻思她说不定怎么报复我呢……”

  贾述生心不在焉,笑笑又埋下头。

  7

  朝阳冉冉升起,一望无际的麦田更壮阔了。

  闪回:高大喜与李开夫站在机械旁的场景。

  李开夫接过高大喜的话说:“是啊,通过这三年自然灾害,全国人民都认可我们北大荒这共和国的大粮仓了。”

  高大喜:“了不起,我们向国家交了这么多粮食!”

  李开夫:“哪光这个呀,还有那个‘瓜菜代’,别说场部了,光咱收到的锦旗、感谢信,就老鼻子老鼻子啦!”

  闪回:农场会议室满墙的锦旗,成摞的信在靠墙角的桌子上摆放着。

  高大喜眉飞色舞:“连我这个大老粗都嚼出细滋味来了,作为北大荒人--的确是最值得骄傲的人!”

  李开夫捅捅高大喜:“喂,你别总骄傲啊,老贾的事儿你得动动脑筋呀!”

  高大喜点点头:“是--”

  8

  新生活在招手。

  闪回:贾述生和马春霞的场面。

  贾述生:“这些天,我动脑筋分析了你从大学里给我抄回来和借来的日本开拓团时的材料,太有用了。”

  马春霞笑着,从一个夹子里拿出一幅蜡笔画:“述生,你看--”

  贾述生接过一看,画的是八家子小江南:一幢新房、一片稻田,河畔鸟语花香,一架小桥跨过小河。上面有画的题目,还有一首诗。

  贾述生大喜:“四队小江南。”

  贾述生念完题目,看着画又念诗:

  稻田、新房、流水,

  麦浪滚出香稻花,

  喜看四队“小江南”,

  小桥那边有人家。

  贾述生:“好,好啊。”

  贾述生拿着画站起来:“春霞,你这大学没白念,是半个画家,也是半个诗人了!”

  马春霞笑笑:“瞧你。”

  马春霞突然觉得恶心,要吐,没吐出来,擦了擦干哕挤出的眼泪。

  贾述生放下画上前:“春霞,怎么啦?”

  马春霞羞涩地一扭头:“不告诉你!”

  贾述生惊喜地:“哟,你有了--”

  马春霞:“马上就到了大忙季节,就怨你--”

  贾述生高兴地:“不怨我不就麻烦了嘛!”

  马春霞哭笑不得:“贫嘴!”

  贾述生蹲下,把耳朵贴到马春霞肚子上:“我听听,是男孩?是女孩?”

  马春霞一推,贾述生冷不防坐了个腚墩儿。马春霞哈哈笑着去拉贾述生:“看你--哪还有个领导样啊?”

  贾述生嘿嘿一笑,像顽皮的孩子似的说:“我本来就不是领导了。”

  9

  小颖越来越让人喜欢了。

  高大喜给站在炕上的小颖换上新买的连衣裙,说:“看,爸爸买的布拉吉漂亮不漂亮?”

  小颖说:“漂亮。”

  姜苗苗站在旁边说:“那还不赶快谢谢爸爸。”

  小颖给高大喜行礼说:“谢谢爸爸。”

  高大喜把小颖抱下炕,又在脸上亲了一口说:“乖,我闺女真乖,到外面玩去吧。让小朋友们看看,你爸给你打扮得多洋气。”

  “不,我不去外面,外边脏,我在家里学认字。”

  “好好好,学认字,学认字,将来念大书,像你马姨似的,当个大学生。”高大喜乐呵呵地说,“有文化,有韬略,把坏人整得一愣一愣的,让她王八蹲火炕,憋气又窝火。”

  姜苗苗说:“大喜,真好,这一年,魏晓兰不那么嚣张了,春霞让魏晓兰丢了个大人。想不到春霞还有这一手。事先,她牙缝都没露,到会上一下子全端出来了,冷不丁给魏晓兰来了个大窝脖。”

  高大喜说:“从那次我就更加注意了,这个人不得不防呀!”

  姜苗苗有点担心地说:“大喜,你能不能搜集搜集这些事儿,诚恳一点儿,向吴局长好好反映一次。”

  高大喜:“我想想。”

  小颖举着一张识字卡片跑了过来:“妈妈,妈妈,土字底下加个心念什么?”

  姜苗苗说:“傻孩子,那不是土,是士,战士的士,土字上边那横短,士字下边这横短。”

  小颖扭脸对着高大喜说:“那爸爸说这个念土。”

  姜苗苗说:“你听他的,可得了,他啥时候能不土啊!就跟给你买这裙子似的,左一件红的右一件红的,也不知道换换模样。小颖,这个字念志,志气的志。”

  小颖说:“啥叫志气啊?”

  姜苗苗说:“志气是办事一定要办到底的意思,像你马姨吧,那就叫有志气。”

  10

  魏晓兰手拿材料,拉门进来。对正在修改广播稿的姜苗苗说:“姜场长,机关和后勤在麦收大会战中的工作方案我看了,总的还可以。但对照场党委的要求,有两条得要重新考虑考虑。一条是政治思想工作气氛不够浓,一定要把黑板报办到田间去,好人好事要及时表扬。第二个就是机关里留下值班的还是太多,接听电话要那么多人干什么,让马春霞跟着下地去。”

  姜苗苗惊讶地说:“全机关就留两个人,一个是荒妹,一个是马春霞,这还多呀?万一有个急事啥的,一个人能打开点吗?”

  魏晓兰不容置疑地回答:“当前最急的急事就是把麦子收回来,无灾防有灾嘛!场部要求是铁将军把门,烟囱站岗,全体机关干部都到第一线去。”

  姜苗苗说:“原则上是这么说,可是,哪个农场只留一个人值班啊?再说,当年你怀着连喜、我怀着小颖的时候,麦收那么紧张,不也都留在家里吗?”

  魏晓兰说:“那情况能一样吗?你是头一年生的,我是第二年生的,机关里只有一个女的怀孕,当然可以照顾。现在不同了,荒妹也怀孕了,两个人都挺个大肚子,你让我照顾哪一个?”

  姜苗苗说:“现在农场的情况也不同了,工业也上来了,副业也上来了,还有后勤,牛舍、猪舍、鸡舍,都是一大摊子,多留一两个人,也确实是需要。”

  魏晓兰把面孔一板,已经不是商量事情的口吻:“姜苗苗同志,工作是工作,个人感情是个人感情。你和高场长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经常把私人感情摆在革命工作的前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我公报私仇、打击报复马春霞是不是?她在大会上砢碜我,都快一年了,我这一年对她咋样,你们谁能说出啥来?不要拿这个当把柄,动不动就‘哈’着谁。我要是因为这事就缩手缩脚的,那我真是有私心了。再说,我也没说一定要她拿镰刀割地呀,她在田间、地头办黑板报行不行?拿粉笔头不累吧?热了、渴了有水喝,累了可以坐下歇一会儿。春霞有点儿文采,这活儿还真就得她干。”

  11

  夜幕降临了。

  马春霞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磨镰刀,不时地试试刀锋,嘴里哼着:“珊瑚树红春长在,风波浪里放光彩……”

  李开夫在窗子外面轻轻地敲了两下窗户,看见马春霞抬起头来,便打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马春霞走到门口,探头问:“这就走啊,我还没收拾呢。”

  李开夫着急地说:“下班都多长时间了?再不走,老贾在家里又该着急了。我在机耕队等不着你,就把车开过来了。”

  马春霞说:“那你等一下,我把镰刀收拾起来。磨刀石还是管小瑛子借的呢,说好了,用完还给她。”

  李开夫说:“这块你留着吧,明天我再给她弄一块,下地干活,连磨刀的家什都没有咋行。对了,春霞,姜场长说,你可只是负责宣传,不能拿垄,你准备镰刀干什么。”

  马春霞笑了,说:“接个短啥的,有把刀顺手点儿。”

  马春霞回身把东西收拾好,锁上门,爬上了李开夫的胶轮子。

  12

  夜色洒满了天空,也铺满了农田路,胶轮拖拉机在摇摇晃晃地前进着。

  马春霞回头瞧了瞧车厢里丁咣作响的油桶,转脸对李开夫说:“李大哥,实在是得谢谢你了。你专门挑下班的时候往四队送油,其实,多一半是为了方便我回家。述生为这事不知道说过几回了,说你这人仗义,头脑又清醒,就是有时候板不住这个嘴,该埋在肚子里的也往外说。”

  李开夫说:“唉,是啊,成也嘴,败也嘴,其实都怪我这熊脾气,啥事瞧着不顺眼都想说,又不会像人家那样有的话拐个弯儿,转个圈儿,有了非说的话,一根肠子直到底儿。春霞,我听大吵吵说,我入党的事儿,这次讨论又没通过,是不是?”

  马春霞说:“你知道了,就别问了。主要是说你对学雷锋态度不端正,反对人家天天记日记,说是你说的,做好事就做呗,老记上它干啥。记了就是想让别人知道。”

  李开夫猛地把车停住,说:“这又是魏晓兰提出来的,对不对?我算看透了,在她手下,我没个好!算了,我已经说过一次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她魏晓兰当书记,入党的事儿,我也就不想了。”

  马春霞笑着说:“你看你,说着说着又来了。”

  13

  贾述生站在板障子边上喂猪,听见喇叭响,把猪食瓢往脚下边桶里一扔,三步两步赶到胶轮子边上,伸手扶住笨拙下车的马春霞。

  马春霞下到地上,回头向车上说:“谢谢了,老李。”

  “开夫,下来,看看我新抓的克郎有多带劲儿。”贾述生手指着猪圈,笑着和李开夫打招呼。

  “不下车了,仓库那帮小子还等着卸车呢。老贾,食堂那边,我打了招呼,到时候他们会送一大堆猪蹄子来,给你下奶。”

  贾述生嘿嘿一笑:“怎么给我下奶呢?”

  李开夫笑了:“说走嘴了,给你那个她!”

  “你抓猪干啥,我能吃多少,工作就够累的。”马春霞望着圈里拱食的肥猪说,“个儿还不小呢,有七八十斤吧?”

  贾述生得意地笑了:“是王队长帮着选的,八十六斤,自己家养,催肥快,等你坐月子的时候,正好赶上。把杀好的肉,砍成几块,往屯子东头的笨井里一吊,井水冰凉冰凉的,一时半会儿坏不了,这一个月吃的就不缺了。”

  瞄了一眼贾述生,马春霞说:“五十六天产假下来,我还不得长个十斤二十斤的膘啊,到时候胖得走不动道了,可得你背着。”

  贾述生拉开房门,说:“背着就背着,人家猪八戒还能背媳妇呢,我贾述生就不能背马春霞了?”

  马春霞迈腿往屋里进,嘴上说着:“画眉吊嘴似的,跟李开夫一样。哎,述生,喂完猪,你先别去看你那自留地里的水稻,我跟你有话说。”

  14

  马春霞坐在炕沿上,从一大摞子婴儿用品中翻出一身小花布衣服、一个小花兜兜、一对小花鞋,细心地摆弄着。

  贾述生进屋,在洗脸架前搓着肥皂洗手,抬头问马春霞:“哎,有啥指示。”

  马春霞认真地向贾述生发问:“述生,真的,你说说,生个小子好,还是生个姑娘好。”

  贾述生擦着手说:“都好。生个小子,他爷爷喜欢。照张大照片,寄回老家去,他爷爷得乐疯了。生个姑娘,我喜欢。你看大喜家的小颖多讨人喜欢,每次去,我都想抱一抱,那孩子让苗苗教育的,像个小神童似的,三岁刚过吧,认识的字比她爸还多。”

  “真可能是个姑娘呢!”马春霞说,“今年收姑娘,大吵吵家的老二、徐磊家的、刘茂森家的,都是丫头蛋子。我这回到农垦局开会,抽空跑了一趟医院,医生说,像姑娘。”

  马春霞用手推着贾述生,说:“说正经的,给孩子起个名吧?”

  贾述生站起身,叹口气说:“这几天,我就在琢磨这事呢,咱们俩,都活得太累了,大半辈子了,才好不容易地把这个家弄起来,沟沟坎坎的,想起来就叫人心酸。到他们这一辈子,可别再这样了。我看,不管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叫嘉嘉吧。一个是我这个姓的谐音,另一个是家的谐音。”

  马春霞说:“好,这个名字好。”

  15

  落霞映衬着的水田,给人以江南水乡的感觉。

  贾述生扶着马春霞走过小桥,来到稻田旁一棵柳树下。

  贾述生指指树下的小板凳:“春霞,来,坐下歇歇。”

  俩人坐下。

  一块一块的稻田碧绿得可爱,稻穗已落花,稻粒儿正在灌浆。

  贾述生指指身后:“春霞,你画的那幅画上的房子,日后就盖在这里,最好把咱俩画上,坐在门口。”

  马春霞:“好啊。”

  贾述生摘来一个稻穗,剥出粒来,自己嚼三五粒咂咂嘴:“春霞,真香,你尝尝--”

  马春霞在嘴里嚼嚼:“香,我们这里土质好,一季稻,昼夜温差大,长的大米好吃。等生了嘉嘉,明年开始,给我留出几垄地方,我要培育一种新稻种。”

  贾述生:“我给你当助手。”

  马春霞伸出手:“拉钩。”

  贾述生:“春霞,等十一一过,我就抽空来收这稻子,把稻子割了,早点脱出米给你准备着,大米饭、小米粥--”

  马春霞瞧着贾述生直乐。

  贾述生一愣:“你乐什么?”

  16

  麦子一天比一天成熟了。

  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恰如翻起层层涟漪的大海。

  高大喜熟练操纵起落架,让收割机与地面保持最佳角度,周德富开着解放车靠上前来,一按喇叭,王俊俊看看并行距离,一拉开关,麦粒像瀑布一样倾泻到解放车的车厢里。

  装好粮车,周德富猛按喇叭,又伸出大拇指,高大喜会心地一笑。

  周德富驾车上农田路,随着车的前进,镜头晃过一块又一块康拜因割晒、拾禾的机械作业麦田,看得出麦收大会战已进入高峰。

  汽车驶到小镰刀大会战地块,停车,周德富探身喊道:“马会计、马会计,高场长又创了纪录。一上午割了四垧多呢!”

  马春霞扬起手中的镰刀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把它写上去。”

  姜苗苗走到马春霞身边,抢下她手中的镰刀说:“不是让你只管黑板报吗,你咋又动起手来了?”

  马春霞直起腰说:“小瑛子干得慢,我让她甩给我一截,我帮帮她。”

  姜苗苗说:“魏晓兰让你下地,就没安什么好心眼!你这万一有点什么事儿,在田里可不如在家里。”

  马春霞说:“魏晓兰不让我来,我在家里也待不住!地是咱们亲手开的,麦子是亲手种的,不用说吃着香,我一站在这里,心里都喜得不得了……”

  姜苗苗擦擦汗:“咱俩的感觉怎么一样啊!”

  轻风吹过,麦浪滚滚。

  17

  从天一亮,天就阴着,灰蒙蒙的。光荣农场六分场办公楼门口那电杆子上的广播大喇叭响了。

  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尘埃四起。

  广播喇叭声音:“光荣农场广播站现在播送场党委紧急通知。根据天气预报,三天之内有一场大暴雨,场党委要求各分场要人机畜齐上阵,抓紧做好秋收结尾工作……”

  18

  喇叭声中,办公楼门前开来了汽车、大拖车。各生产队门口也停着车。

  高大喜拿着电池喇叭:“快上车啦,这是农场组织的最后一次大会战。”

  王继善在八家子门口拿着喇叭:“快上车,今天到12号地参加农场大会战。”

  特镜:贾述生上车。

  周德富拿喇叭喊。

  刘茂森拿喇叭喊。

  19

  天浓浓地阴了下来。

  马春霞推门走出去,抬头望天,阴云时聚时散,风时大时小。

  马春霞回到屋里无所事事的样子。

  闪回:贾述生上跳板。

  贾述生昏倒在厕所旁。

  贾述生蒸四个馒头,藏起两个,手捏一个馒头角儿和马春霞说话。

  马春霞坐不住了,穿上雨衣,拿起镰刀朝自己的自留地小稻田走去。

  马春霞腆着肚子蹒跚地走着。

  马春霞割稻子。

  马春霞捂肚子,觉得不好,往回走,上桥,风一吹,身子一晃,跌进了桥头的浅水里。

  旁边稻田里一妇女惊喊:“春--霞--妹--春--霞--妹--”

  20

  起风了,八家子通往场部的路上,一辆救护车鸣笛疾驶着。

  21

  场部医院的病房门口走廊里。

  贾述生低头走来走去,不停地抽烟,脚下扔了一地烟头。

  穿白大褂的医生开门出来,高大喜抢上去,拉住医生的手说:“怎么样,刘大夫?”

  刘大夫叹了口气,说:“孩子保住了,大人……大人……唉。”

  贾述生手掐烟头,愣住了,烟头烧到手上,都没有感觉。

  姜苗苗把头往墙上一拄,大放悲声:“春霞……”

  22

  冯二妮家的床头上放着马春霞做的小花衣服、小花鞋。

  席妈妈认真地梳好头,挽上发髻,别上簪子,站起身,到洗脸架旁,打上肥皂,将手洗干净,然后接过冯二妮递上来的小垫子,铺到地上,跪下,向着门的方向,双手合十,口中念道:“南来北往的菩萨,过路的神仙,你们发发慈悲之心,保佑这没妈的孩子,六邪不侵,没病没灾,口壮体强,长大成才。”

  席妈妈虔诚地三叩首之后,从冯二妮手上接过襁褓中的嘉嘉,含着泪,在眉心正中点了一粒朱砂痣,说:“可怜的嘉嘉,为了你死去的妈,为了你受苦的爹,姥姥给你点上这颗天眼痣,让你长大成人之后,要心比铁硬,志比石坚。”

  23

  贾述生的自留地稻田旁,一派悲哀的气氛。

  高大喜、姜苗苗、李开夫、王继善等人将马春霞的坟上填好土,高大喜将墓碑立好,埋住,踩实,转身对坐在荒草中吸烟的贾述生说:“述生,走吧,都弄好了。”

  贾述生抬起头,茫然地说:“你们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再陪她一会儿。”

  瞧着高大喜等人离开,贾述生从兜里掏出那幅画,在新房旁又画了一棵树,树下画上了紧挨着坐在一起的自己和马春霞,轻轻向墓碑前送去。

  特镜:墓碑。上书:最值得骄傲的人--马春霞之墓。

  贾述生一步一颤,把画送到了墓碑前。

  特镜:画面上明显的大字:塞北小江南。

  贾述生再也忍不住了,忽地趴下,哭声大作:“春--霞--你不该走呀--你不该走呀--”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