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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阴天。

  天阴着,光荣农场六分场办公楼门口两侧墙上贴着大字标语:守着大粮仓,决不多吃一粒粮;丰产要丰收,为全国人民不饿肚子多做贡献!

  会议室的长会议桌周围坐着农场党委委员,包括魏晓兰、高大喜、方春、姜苗苗,还有各队的队长周德富、刘茂森、王继善、张爱宝。

  魏晓兰主持会议:“农垦部的第三次紧急通知和场党委的贯彻意见已经传达完了,大家讨论讨论吧。”

  魏晓兰停停又补充:“其实,场党委已经把上交任务定死了,那就是要与去年持平,小麦按亩产一百六十斤、大豆一百四十斤,扣除口粮、饲料和种子,其余全部上交国库。各队长算自己的账,表表态吧。”

  外面下起了雨。雷电交加。

  高大喜:“农垦部现在就这么催粮食,看来,全国第三个自然灾害年已经定局。按理说,我们开发北大荒,就是为了不让全国人民饿肚子,可是,北大荒自然灾害也不轻呀。”

  高大喜指指窗外:“这不,又下起大雨了,丰产不等于丰收。去年是八成年,今年也是八成年,今年灾比去年灾重,与去年交粮数持平恐怕有困难。”

  方春瞧瞧魏晓兰:“我不同意高场长这个意见。我认为,定今年八成年有些低,去年多数地是生荒和二荒地,前年开的已经熟化,去年开的成了二荒,起码是九成年;做到丰产丰收,我看不仅仅是个与去年持平问题。”

  魏晓兰:“方春同志分析得很中肯。我看,我们不仅要保持与去年水平,还要力争多交,在北大荒树起一面支援内地战胜饥荒的旗帜来!”

  周德富着急地说:“魏书记,交粮食这玩意儿可是实打实凿的事情,这个口号可千万不能喊出去呀!”

  刘茂森:“我看没问题,别成天做贡献做贡献的,一到叫真章就掉链子了!”

  张爱宝:“魏书记,算计的孩子不好养活。打粮的账可不能那么算计!”

  王继善看看窗外:“要是收回来行,收不回来呢?天还在下雨,眼瞧机械下不了地。”

  魏晓兰:“好,我说几句吧,让大家讨论讨论,是为统一思想。大家讨论的中心议题不该是能不能完成,而是怎么完成的问题。”

  众目光注视魏晓兰。

  魏晓兰:“吴局长要求,各农场书记要亲自去局里汇报完成交粮指标状况。大家都是开发北大荒的功臣,完成开荒任务,我们光荣农场是北大荒的一面旗帜;当年开荒,当年生产,当年盈利,又是北大荒的一面旗帜。今天,我魏晓兰当书记了,请各位多支持--我们要成为在全场飘得更高的一面旗帜!大喜同志,怎么样?”

  高大喜愣了一下:“哦,哦……”

  高大喜话没说出来,魏晓兰语言更凝重地说:“我们常说,干部不领,水牛掉井。我想:关键是我们干部首先要树立这样的思想--那就是:人定胜天,龙口夺粮。”然后,又放缓语调,“地都种上了,收庄稼,就不该成为问题。”

  方春扑哧一声笑了,笑个没完。

  王继善心领神会,憋了半天,也忍不住笑起来。

  众人莫名其妙。

  魏晓兰更莫名其妙:“我说,地都种上了,收庄稼就不该成问题,怎么,不对吗?”

  姜苗苗忽地激动地说:“就是不对!我不同意这种算法。”

  众人一下子都愣了。

  魏晓兰:“为什么?”

  姜苗苗:“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作为班子成员也想过,我们北大荒应该多交粮,支援受自然灾害的全国各地。只是魏书记算得太满了,交不出这么多粮食,把牛吹出去,闹灾荒的地方等着怎么办?我们不是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了人了吗?!”

  魏晓兰:“姜副场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可是连地头地脑都认真调查过的。”

  姜苗苗:“我也调查过。你那是按最好的地块算的,播种时断条漏播,地头地脑播得不到边,还有白浆土质的地块产量没这么多,这些因素都没算进去。同志们,全国不少地方自然灾害这么厉害,我们话说出去交不上粮可不是小事情呀!我建议,把产量算好,宁肯到时多交、超交,也不能吹出去交不上丢北大荒人的脸!”

  魏晓兰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说我吹了?!”

  魏晓兰目光逼去,姜苗苗不理睬的样子低下了头。

  高大喜:“这事情我看这样吧,咱们领导班子一起亲自搞一次调查怎么样?”

  魏晓兰:“还搞什么调查?!我已经把数字报给吴局长了!”

  姜苗苗态度很坚决:“我看还是调查调查,我们心里好有数。”

  在座的不断响应:“都参加调查,心里也有个数。”“要报冒了,还真不好办!”“对!应该调查!”

  ……

  2

  雨还在下着。

  王继善推开贾述生住处的门,边脱雨衣挂衣服,边顺手拿条毛巾擦脸,自言自语:“这雨下的,没完没了呀。”

  贾述生面前乱摆着一些报纸,正躺在炕上看报纸:“王队长,又开会了。”

  王继善:“贾书记,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叫我王队长、王队长的嘛,有别人叫的,还有你叫的?”

  贾述生:“王队长,我不是也告诉你了嘛,不要再叫我贾书记、贾书记的嘛,有别人叫的,还有你叫的?”

  两人不约而同哈哈笑了。

  贾述生手持报纸:“我是说,别人叫就叫去吧,你是党委班子成员,让魏晓兰听着,会惹麻烦的。”

  王继善坐下:“说句实话,不管怎么的,你也是我们的书记!”

  王继善向贾述生凑凑:“喂,我说贾书记,你这书记暂时不当就不当吧。农垦部三次来紧急电报催粮,魏晓兰这娘们儿又显大屁眼子,要扛红旗,这回,够她呛--”

  贾述生抖抖手里的报纸:“老王,今年,全国又是个大灾年,粮食大面积减产,不少老百姓都在饿肚子呀……”

  王继善:“是,喂--哪来的这么多报纸?”

  贾述生:“春霞从学校带回来的。”

  王继善:“春霞回来了?人呢?”

  贾述生:“你家大嫂说今晚请我们俩吃饭,她说不能干吃呀,帮着忙乎去了。”

  王继善:“哎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在家好好陪陪你!让家里人忙乎去呗!”

  王继善往贾述生跟前凑凑:“贾书记,你有经验,咱四队这庄稼怎么收,粮食怎么交?还真得帮我研究研究。”

  贾述生笑笑:“恐怕我一出主意,魏晓兰就能察觉……”

  3

  天晴了。

  汽车开到六分场办公楼门口。车刚开走,魏晓兰扶着墙拐角,干哕了几声,“哇”地吐了。

  魏晓兰擦擦嘴,擦擦泪水,气冲冲地进了方春办公室。

  魏晓兰把门关上,用力一插,跨前两步,虎视眈眈地对方春说:“姓方的,这几天,我一个劲地恶心想吐,你说可能是肠胃受寒了。这回,我去场部开会,到医院一检查,大夫说我怀孕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啊--”方春故作惊讶,变成质问,“怎么,怀孕了?咱俩没上床就怀孕了?你是不是……”

  魏晓兰一把抓住方春:“你别他妈的跟我装蒜,是不是几次喝酒,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你干缺德事了?”

  方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她妈的睡着了都比别的女人睁着眼还精,你是泥捏的呀?我看,你纯粹是装蒜。”方春把手一抡,挣脱了魏晓兰,得理不饶人地说:“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炸庙了。你想倒打一耙怎么的?你假装和我亲热,背地里和别人瞎搞,搞出孩子,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说,你跟谁干缺德事了?是农场的,还是局里的?”

  魏晓兰傻眼了,口气一下子软了起来:“方春,我对天发誓,我跟谁也没干过那事呀,要是真有那事,出门让车把我压死。”

  “哼,”方春脑袋一歪说,“你自己清楚,没跟男人瞎搞,你咋就怀孕了呢?”

  魏晓兰几乎是央求了:“真的,我除了场部开会,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嘛,我真的没和别人瞎扯。”

  方春怒叱道:“说的就是你去场部的事,那儿那么多大官儿,你紧着够巴想往上爬,谁知道你相上谁了。不和别人进一个被窝,平白无故地就怀上了?”

  看见方春要走,魏晓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抱住方春的一条大腿说:“方春,你别走啊,我……我真的是清白的呀!我不骗你,除了你,谁都没碰过我。”

  方春停住脚,说:“你起来,别哭了,好好想想,这是咋回事。”

  魏晓兰站起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也不知道哇,在老家的时候听人说过,有鬼坐胎的故事,还能是真的……”

  “对了,你没跟别人干过那事,那你穿没穿过男人的裤衩子?”方春灵机一动,给双方找个下台阶。

  “哎呀,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魏晓兰说,“前些日子,你让我帮你洗衣服,洗完了,顺手就搭在绳上。夜里,公务员小白来喊接电话,我摸黑拿错了,把你的裤衩给穿上了。”

  “要真是这样,我就踏实了。”方春说,“反正别人的东西也跑不到我的裤衩里去,这么说,这孩子是我的?”

  魏晓兰急切地说:“是啊,肯定是。”

  “他妈的,这么说,我比周德富强多了。他有意栽花,老栽不上,急得到处找药方子,我可是无心插柳,柳自个长出来了!”

  魏晓兰忙着就坡骑驴:“说的就是呢!方春,咱们结婚吧?”

  方春问:“急啥,我还得调查调查。”

  魏晓兰:“再弄清楚就晚了,明天就去办手续。不然,弄个先斩后奏的名声,对咱俩都不好。”

  方春:“你不是都办手续了吗?”

  魏晓兰:“实话告诉你,那是个假手续。”

  方春:“啊,你骗我?”

  魏晓兰:“吴局长号召带头,人家都结婚,我主要是考虑让你心里踏实。”

  “这回才算踏实了呢,就依你了。”方春叹口气说,“真像侯宝林相声说的,我那儿子有福,能参加他妈的婚礼。”又说,“魏晓兰,有孩子了,再登上记,咱俩就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了,以后你和我办事儿说话,实在点儿。”

  窗外响起了轰隆隆的打雷声。闪电。

  4

  麦子又一次熟了。

  雨过天晴。

  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横跨小半个天空。

  麦地地头上,已经打完了车道,一台联合收割机在地头上,牵引它的拖拉机已经打着了火,机身被马达震动得浑身哆嗦着,车烟囱上冒着一股股浓浓的黑烟,拖拉机手拿着钳子,拧着螺丝,就要启航开割的样子。

  魏晓兰、高大喜、姜苗苗等和各队队长周德富等坐着王俊俊驾驶的胶轮拖拉机,在驶往麦地凹凸不平的地头路上,身子一扭一扭地,车轮忽高忽低地蹦蹦哒哒开到了地头。

  秦小琪拿着记录本随着公务员小白先跳下车,摆到地头上一张小桌,又从车上接下天平放在桌上。

  魏晓兰等下车。

  魏晓兰走进地里掐下五株麦穗,在手心里搓出粒儿往天平上放。

  姜苗苗:“魏书记,这样算也不准,这麦粒的水分各地块都不一样,涝地块的和旱地块的差别很大。”

  魏晓兰:“姜副场长,你这个人怪了!你说调查,我同意来调查,调查呢,你又这说道那说道,是不是就是找缝是蛆,专门和我对着干呀?!”

  姜苗苗生气地说:“我是说要实事求是,把样品采集完了,带回去晾干然后再称它的重量。”

  魏晓兰气愤地说:“水分问题可以折扣,上级等着要数字,现在不报的话就耽误了,我不能什么都听你的!”

  姜苗苗气得直喘粗气。

  众人议论。

  姜苗苗突然“哎哟”一声哈下了腰,接着蹲到了地上。

  王俊俊急忙上来:“苗苗姐,怎么啦?怎么啦?”

  姜苗苗疼痛难忍的样子,汗珠掉了下来:“我,我可能是要……要……生……了……”

  王俊俊喊众人:“快,把苗苗姐抬上车去。”

  高大喜急得团团转。

  秦小琪:“慢,快给车上铺些麦子吧。”

  众人动手往车上抱麦子,在车厢上铺了厚厚一层。

  姜苗苗被抬到了车厢里。

  高大喜催王俊俊:“快开车,送场医院。”

  众人上车,车开动了。

  姜苗苗躺在厚厚的麦子上,麦穗冲外,麦秸都在中间。像一幅美丽的画。

  车子一颠,姜苗苗使劲捂住肚子:“停,停车。”

  高大喜冲驾驶室摆手:“王俊俊,停车--停车--”

  魏晓兰也喊:“停--车--”

  车停下。

  姜苗苗双手紧紧抓着麦穗,疼痛难忍的样子。

  魏晓兰对众男人:“你们快下车,快!”

  王俊俊跳出驾驶室上了车厢:“快,都把上衣脱下来。”

  王俊俊、魏晓兰、秦小琪脱上衣给姜苗苗盖上。

  车下的高大喜、周德富、刘茂森等也把衣服脱掉扔到了车上。

  姜苗苗痛苦地挣扎、喊叫。

  王俊俊、秦小琪忙乎着。

  高大喜等在车下急得团团转,车厢里“哇--”地一声,婴儿坠地了。

  “哇--哇--哇--”

  脆响的婴儿啼哭,响彻远方,在洒满阳光的麦田地上滚动。

  男的光着膀子,女的只穿短短的背心。

  高大喜高兴地跳上车,双手把胖乎乎的婴儿举上头顶,高兴地喊:“北大荒新一代诞--生--喽”。

  车下众人有节奏地举手跳跃呼喊:“诞--生--了--诞--生--了--”

  王俊俊高兴地跳下车厢,进了驾驶室,小心翼翼地发动着车,轻轻踩动油门。

  特镜:车头上三个大字:东方红。

  东方红牌胶轮拖拉机缓缓地迎着灿烂的朝阳向场区驶去。

  高大喜举着婴儿。

  婴儿啼哭:“哇哇哇--”

  麦地里目送着的人高呼:“北--大--荒--新--一--代--诞--生--了--诞--生--了--”

  5

  画面叠出:明亮的灯光下。

  李开夫家里,席妈妈抱着啼哭的婴儿给李开夫看。

  石大庆家里,席妈妈包裹中的啼哭的婴儿。

  张爱宝家里,张爱宝看着席妈妈怀抱中的婴儿,乐得合不上嘴。

  6

  魏晓兰回到办公室,“哇”地吐了一口,漱漱口,关上门,趴在床上号啕大哭:“哇哇哇……我堂堂的党委书记,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哇……哇……哇……穿裤子怎么会怀孕……我是哑巴吃黄连啊--哇……哇……”

  方春正得意,欲闭灯,听到哭声,静听。

  魏晓兰起身出门,进入了茫茫夜色中。

  值班老头莫名其妙地瞧着没敢问。

  方春出了办公室,听听里边没动静,敲敲门,没人应。急步到了门口,问值班老头:“魏书记出去了吗?”

  值班老头指指前边:“往那边去了。”

  夜色中,魏晓兰沮丧地来到一棵歪脖子柳树底下,捣捣肚子,双手往下搓肚子。

  魏晓兰爬上树权,使劲往下跳,跳下来,又爬上去,刚要往下跳,见一个人影走来。

  魏晓兰:“谁?”

  方春:“魏书记,你说能有谁这么关心你。”

  魏晓兰:“这么晚,你出来干什么?”

  方春:“我起夜小解,值班老头说,你刚出去……”

  魏晓兰坦然,故作愁苦的样子:“在屋里要闷死了,一点儿风也没有,我想站在树上凉快凉快。”

  方春:“走,回去我给你扇扇扇子。”

  魏晓兰在方春搀扶下,慢慢下了树。

  魏晓兰叹息:“哎,你说方春,这交粮的事儿,简直把我愁死了。”

  方春:“愁啥,车到山前必有路。”

  俩人慢悠悠地朝办公楼走去。

  7

  晚饭结束,王继善老伴收拾饭桌,女儿泡上了一壶茶端上。

  王继善挥挥手:“你们都到那屋去,我和贾书记、姜副场长商量点事儿。”

  王继善老伴:“瞧你神神道道的。”

  姜苗苗说:“咱又不是研究工作,都自己家人,不用吧,都坐着说说话。”

  王继善说:“魏晓兰当书记后,我入了党,当了书记,别的没大长进,就是领导商量事儿,老伴孩子少掺和。”

  贾述生说:“咱还能商量什么工作呀,快让她们回来一起唠嗑儿。”

  王继善摇摇头:“不,不行,老贾,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这个官呀,是走‘字’儿。你要说治理家呀,我能把这老婆孩子热炕头弄得顺顺呱呱,村里谁家有个事儿,也能摆平,一下子管这么大事儿,快三年了,你说,也有长进,一遇大事呀,还是麻爪!你帮我出出主意,咱四队收粮、交粮的事儿可怎么办?”

  姜苗苗瞧瞧贾述生。

  贾述生:“魏书记讲的那些,没啥毛病,要是能做到就应该……”

  王继善打断他的话:“老贾,你怎么还一口一个魏书记、魏书记的呢,这么的吧,当外人在的场合上,就叫魏书记,回到家就叫魏晓兰!”

  贾述生笑笑:“好,好,我说过两句话,今天想把它捏在一块说。我们去抗美援朝,是为了祖国人民不受欺负,开发北大荒,是为了让祖国人民不饿肚子,要是看着祖国人民饿肚子不动声色,我们还是什么最值得骄傲的人呀?”

  王继善一敲桌子:“哎--魏晓兰说的那玩意儿悬乎呀,和去年持平就不错了,还要冒高扛红旗?”

  贾述生:“哎,你听我说,这红旗要是能扛就该扛,扛得有价值呀!”

  王继善:“我说的是瘦驴拉硬屎,咱扛不起来呀!”

  贾述生:“老王,你别说,我算了算,还真差不离儿。”

  马春霞:“述生,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王继善:“贾书记,你说说,当然,我也是要脸儿。”

  贾述生:“我说说,咱们四队,小麦、大豆、玉米、谷子一共八万一千亩地,按魏晓兰定的,该收二千四百万斤粮,四百四十口人,除掉向国家交完定购粮外,还要留口粮、饲料、种子,这样,还有一块短缺。”

  王继善:“短缺那一块到哪儿弄去呀?”

  贾述生:“你听我说,全国那么多地方都挨饿,咱们就是守着大粮仓也得勒紧裤腰带。这短缺的粮食正好是全队口粮的一半,你看行不行,就是发土豆、面瓜,三斤顶一斤,我起了个名词儿叫‘瓜菜代’。”

  马春霞:“关里来信说,树皮、树叶子能吃的都吃光了,那么多人挨饿,我看,咱们的口粮拿一半瓜菜代替也行。不过,魏晓兰想的可不是这个,我们这里勒裤腰带,她可就有吹的了!其实,她吹出去了,这个窟窿肯定堵不上,我们在这瞧着她踩着人的肩膀往上上,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贾述生:“春霞,帮助灾区人民填肚子活命要紧,咱们先不想这个。魏晓兰没胡吹时,我就想到这一点了。”

  马春霞:“那么想和记到她名下,这两笔账不一样啊!”

  王继善:“不然就这么样,我听说,现在猪肉二十块钱一斤,粮票都八块钱一斤,咱们‘瓜菜代’的那一半口粮,就得高价往外卖了--”

  贾述生:“哈哈哈,咱北大荒人要是和国家算这点儿小账,不让人家笑话呀,你说呢?”

  王继善一愣:“可--也--是--”

  马春霞:“恰好,我也放假了,咱们队里的家属还可以组织起来,上山采橡子、采山野菜,三斤瓜菜要是顶不了一斤粮食,还可以用这个顶呢!”

  贾述生:“好啊,这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用老王的话就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呀!”

  王继善笑了:“你们说好,我就领着开个会。”

  贾述生站起来点点头:“扛来红旗,老王,千万可别说是我的主意啊!”

  8

  分场在八家子召开麦收现场会。

  无边的麦浪滚滚。

  麦地头上,站着八家子一百多名职工,每人怀里抱着一把大镰刀。

  魏晓兰站在队前。王继善、周德富、刘茂森等各队长站在魏晓兰身后。

  高大喜主持:“今天,我们在四队召开大镰刀割麦现场会,下面请魏书记讲话。”

  魏晓兰:“四队要龙口夺粮、丰产丰收,要超额完成上交任务给各队做榜样,王继善又创造了大镰刀割麦子的好办法,很值得推广。下面,请四队镰刀队收割表演。”

  王继善一举手:“预备--开始--”

  大镰刀一起挥舞,刷刷刷,刷刷刷。

  麦田里响起了美妙的声音。

  和贾述生挨着抡刀的罗益友凑到贾述生身旁说:“老书记,这不是你的主意吗?怎么成了王村头的?”

  贾述生笑笑,神秘兮兮地说:“少说为佳。”

  9

  这是一间很小的火车站,除了一间孤零零的票房子外,就是空荡荡的旷野。在票房子四周和站台上,挤满了来自关内的逃荒人群。

  身边摆着几大箩筐白面馒头,解放车的车身上贴着大标语:“农场招工,干活管饱。”周德富、张爱宝、石大庆和王继善拼命地喊:“招工了,招工了,招割麦子工了。割小麦,吃馒头,大白馒头可劲儿造。”

  周围挤满了人,人们用贪婪的眼光注视着馒头,又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周德富等人。

  一个手持扁担的小伙子,操着河南口音问周德富:“你说的是真的,白面馒头管够吃?”

  王继善接过去说:“用得着骗你吗?我们是国营农场。你没看看,都拉走好几车了,再不报名,这车也满了。”

  周德富说:“他是我们四队的队长,叫王继善。”

  小伙子往王继善身边凑了凑,说,“咱们是一家子,我也姓王,叫王文林。王大叔,你看我们几个行不行?”

  王继善上下打量着跟小伙子一块儿挤上来的几个人,捏捏胳膊,又拍拍肩膀说:“你们在家里都干农活吧?看这体格,没问题。”

  王文林说:“那我们就上车了?”

  王继善:“慢着,先把保证书签了。”说着,掏出一张纸,往小伙子面前一递。

  王文林说:“啥保证书啊,俺几个都不认识字。”

  王继善说:“不认字没关系,在这儿按个手印就行,不然到时候不知道把馒头发给谁。”

  周德富抬头看了看天说:“老王,抓紧吧,你看--雨又上来了。”

  10

  茂密的山林里。

  马春霞与荒妹紧挨着,不时哈腰采菜,放进左胳膊挎的土篮子里。

  她俩身后,十几名妇女在采菜。

  荒妹采到马春霞跟前时,马春霞摘起一棵野菜说:“荒妹,我怎么看不准呢,你看看,这棵是不是四叶菜?”

  荒妹摇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了嘛,”说着从筐里拿出一棵野菜说,“这四叶菜叶上光滑,不这么毛茸茸的,这叫假四叶菜,有毒的。”

  马春霞:“你给我检查检查筐里的。”

  荒妹检查起来。

  前面传来了说话声。

  马春霞透过树叶一看,两名妇女在剥树皮。

  马春霞走上去:“喂,大嫂,扒这树皮是吃吧?”

  妇女:“是。”

  马春霞:“扒了皮,这树还能活吗?”

  妇女:“扒一面不要紧,再说,这些小椴树这么密,也不长,充饥救命要紧啊。”

  马春霞问:“咋不挖野草呢,这怎么吃?”

  妇女:“我们是小兴安岭农场的。这不,总局推广光荣农场‘瓜菜代’的经验,我们种的瓜菜少,就得吃这个。”

  马春霞:“这树皮怎么吃呀?”

  妇女:“把这皮的外层黑的去掉,晒干了,在碾子上压碎,用箩筛出面,把这面掺在白面里蒸干粮吃。”

  马春霞:“掺上吃着怎么样?”

  妇女:“掺多了,就有些发滑、发黏,少吃还行,吃多了大便干燥。”

  11

  日渐午,灿烂的阳光洒满了光荣农场六分场晒粮场。

  晒粮场上,金灿灿的小麦如山。

  麦堆旁电杆的喇叭播放着歌曲。

  扬场机扬出一条条金色的飘带。

  一辆辆挂斗的运粮车驶来。

  一袋袋的小麦装上汽车,嘀嘀嘀叫着开出场院,车上贴着标语:向国家多交粮,交好粮。

  繁忙的大会战人群:灌袋的、装车的、扬场的、扫麦堆的、挑杂质的。

  贾述生在扛麻袋,往囤里装口粮,魏晓兰在用木铣装袋子口。

  广播喇叭里突然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声音:

  光荣农场广播站,现在全文广播国家救灾指挥部发来的慰问信:

  在全国连年遭受自然灾害、北大荒喜获丰收的形势下,你们守着大粮仓,不但不多吃一粒粮,还发明了“瓜菜代”,节约出一半口粮,支援灾区人民。祖国感谢你们,祖国人民感谢你们,祖国为有你们这样的优秀儿女感到骄傲……

  众人停下手里活在听。魏晓兰肚子大了,腆着大肚子,拄着木铣听得出神。方春从农场拿着一张报纸跑来,报纸上醒目的标题:

  守着大粮仓,决不多吃一粒粮--

  记光荣农场六分场党委书记魏晓兰带头抢收和捐粮的事迹

  广播声音渐大:

  ……北大荒的同志们,我们向你们致以深深的敬礼,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魏晓兰一举报纸:“同志们,我代表场党委感谢你们,加油啊--”

  晒粮场上群情激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贾述生扛着麻袋,满脸汗水地蹒跚走来。魏晓兰拍着麻袋说:“老贾,干得不错,不要骄傲,继续努力呀!”

  魏晓兰瞧着贾述生的样子,像是得意,又像是怜悯。

  贾述生扛着麻袋,艰难地上着跳板,走到跳板中间时,两腿发软,站着不动了,晃晃悠悠,有要摔下来的势头。魏晓兰旁边的王继善大喊:“老贾,挺腰斜身,把麻袋扔出去。”

  特镜:贾述生双腿发软打颤。

  特镜:贾述生身上的麻袋在摇晃。

  特镜:贾述生腿部、脖子、脸上汗水淋淋。

  魏晓兰扒拉一下王继善:“不要乱指挥!”

  魏晓兰往前走到跳板跟前,腆着大肚子,打着拍节喊:“老--贾--加油--老贾--加油--”

  有人要张口,要上去,魏晓兰瞪大了白眼。

  贾述生一步一颤,一步一颤,终于走到囤口,咬咬牙,身子一斜,一手撒开,金黄的麦子流向囤里。

  王继善等脸上沁出了汗珠,喘着粗气。

  特镜:贾述生转脸,要下跳板,肩披空麻袋,汗水如注。

  12

  开晚饭的时间快到了。

  魏晓兰走进食堂,进了大厨房后面的一个小单间。

  魏晓兰一坐下,炊事班长就端进炒好的洋葱炒肉和炒鸡蛋,又端来一碗小米粥和冒着热气的两个白馒头。

  炊事班长要走,魏晓兰喊了一声:“停一停。”

  炊事班长:“魏书记,有什么指示?”

  魏晓兰点点桌子上的菜:“这事儿要是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就撤了你!”

  炊事班长苦笑着倒退着出门:“是,是,是。”

  13

  贾述生忙了一白天,又在忙晚间。

  贾述生蒸馒头,炒菜。

  马春霞拎一大筐野菜推门进屋。

  贾述生抖抖围裙:“春霞,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蒸了四个大馒头,一点儿菜也没掺,野猪油炒的四叶菜,你闻闻--”

  马春霞放下筐,嗅一嗅贾述生打开盖正在冒热气的蒸锅,白净净的四个大馒头热气腾腾的,又闻闻正炒着的菜:“香,真香。”

  马春霞说着,上去亲了贾述生一口。

  贾述生:“春霞,你放假回来这些天瘦多了。”

  马春霞:“哎,瘦得结实,要那么虚胖干什么!”

  马春霞接着说:“述生,现在野菜也不好采了,荒妹家人多,每天一筐都不够,我把这筐给她家送去吧。”

  贾述生:“好,你快去快回呀。”

  贾述生瞧着马春霞的背影,叹了口气,放好饭桌,打开锅盖,在一个馒头上掰下一块,藏起俩馒头,扣好锅,盛一碗菜,从盆里捡来两个土豆,一个菜团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进去。手捏着那一块馒头,不时吃一口菜,听见脚步声,捏着馒头迎进马春霞:“春霞,你不回来,我扛了一天麻袋饿得受不了了,就先吃了。”说完,把最后一口馒头送进了嘴里。

  马春霞笑笑:“我就忘了嘱咐你先吃了。”

  贾述生揭开锅,端出两个馒头,又盛上一勺菜:“春霞,爬山采菜累呀,快吃吧。”

  贾述生手拄着下巴,面对面瞧着马春霞吃饭:“春霞,你跟着我可遭罪了。”

  马春霞吃一口馒头:“遭罪也觉得甜,述生,你蒸的馒头真好吃。”

  贾述生:“等你毕业回来,咱俩结了婚,我天天蒸给你吃。”

  马春霞笑了。

  14

  这是山林里的一片椴树林。

  马春霞和荒妹靠树坐着,身边是剥的椴树皮、镰刀头。

  马春霞打开水壶喝一口,又去掏干粮袋,伸手掏出来两个大白馒头,一下子愣了。

  荒妹:“春霞姐,怎么了?大白馒头。”

  马春霞自言自语:“我出来时,明明是装的两个菜团子干粮,两个土豆呀。”

  荒妹:“哎,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马春霞瞧着那一个少角的馒头。

  闪回:贾述生手里捏着一块馒头瞧着她说话……

  闪回:贾述生趁马春霞换衣服,把藏起的馒头换出了菜团子和土豆。

  荒妹:“春霞姐,你怎么啦?”

  马春霞眼泪滴了出来。

  15

  八家子大街上,贾述生参加大会战回来,直接套上粪车朝农场旁的厕所走去。

  通往厕所的路旁有一棵老杨树,树干上有一根细丝绳,一头拴在树上,另一头拴在白胡子老人家门拉手上,绳头上拴个响铃。

  贾述生甩着大鞭子,吆喝着:“驾--驾--”

  拉粪车的老牛趟过丝绳,随着绳断,门口的铃“丁当当”地响了。

  白胡子喊了一声:“走--啊--”

  五六名职工簇拥到粪车前,白胡子老人没抢着淘粪勺,被一个年轻人抢走了。

  白胡子:“老贾,你干一天活了,歇着去吧,我们来干--”

  贾述生:“你们回回都这样,我过意不去呀。”

  贾述生要去争淘粪勺,没抓住勺柄,腿一软,一下子栽倒了。

  众人急呼:“老贾--老贾--”

  贾述生昏迷着。

  众人急呼:“老贾--老贾--”

  16

  傍晚,在场院通往办公楼的路上,魏晓兰与方春并肩走着。

  魏晓兰:“有人给我汇报说,最近八家子有种很不好的舆论。”

  方春:“什么舆论?”

  魏晓兰:“说‘瓜菜代’、‘镰刀割麦’都是贾述生的主意。”

  方春:“差不多。我估计王继善没那么多点子,这种舆论可不好呀。”

  魏晓兰:“是,你负责宣传,要把这股歪风邪气煞下去。这些成绩的取得,从组织上,当然就是场党委了;在八家子那边呢,就把王继善包装好。”

  方春:“听说王继善和贾述生关系不错,马春霞就住在他家。”

  魏晓兰:“噢,你要看不透、用不好王继善那人,还能当领导?!”

  魏晓兰说完瞧瞧方春。

  方春点点头。

  魏晓兰:“要有意识安排可靠的同志,注意观察一下贾述生的一些动向,及时向我汇报。”

  方春:“是。”

  17

  带有红十字的急救车停在厕所旁,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白胡子老人等把贾述生抬上急救车。

  红十字救护车鸣着警笛风驰电掣般急驶而去。

  18

  北大荒农垦局吴局长办公室里,吴局长正在和魏晓兰通电话。

  吴局长拿着电话:“魏晓兰哪,贾述生在四队劳动改造,你不能压得劳动任务太重了。他是‘右派’不假,可他在上甘岭立过功。他不是领导了,还是个北大荒的开发建设者呀!”

  魏晓兰手持电话:“吴局长,你说得对,我和班子成员都很关心他,不让他参加大会战,搞搞那点清扫就行了。他这人要强啊,回来我一定劝劝他。”

  魏晓兰停停又说:“吴局长,我和农场几名领导正准备到医院看他去呢。”

  吴局长:“好,贾述生毕竟是当过农场主要领导,你们千万可要掌握好分寸。”

  魏晓兰:“是,吴局长,请您放心好了。我得向您祝贺了,听说上级对我们北大荒节约粮食、发明‘瓜菜代’支援灾区很满意,你当大局长了!”

  吴新华:“得谢谢你们呀!”

  19

  医院里,姜苗苗、席妈妈、王继善、白胡子老人等围坐在贾述生床头,冯二妮一勺一勺地往贾述生嘴里喂着红糖水。

  马春霞开门闯了进来,头巾、手套没摘,就直奔床头。

  姜苗苗站起身说:“春霞,别着急,大夫说没大事,就是吃野菜、吃树皮身体发虚,饿的加上累的。”

  马春霞松口气说:“哎呀,可把我吓坏了。”

  贾述生直直腰说:“今天有个重要会啊,通知说让我去听听。”

  吉普车停在门前,高大喜跳下车来,进了病房,气愤地说:“述生,别去了,摘帽的右派里面没有你。”

  贾述生愣了,茫然地问:“怎么回事?怎么没我?”

  高大喜说:“吴局长从局里打来的电话,说得清清楚楚的。起初,农垦局根据农场的报告,同意给你摘帽,谁知道,文件就要发出的时候,农场有人举报,说你对打成右派不服,成天还在摆弄种水稻的事,伺机翻案。还说,这次支援灾区就已证明,把北大荒建成麦豆产区再正确不过。同时,也有人写表扬信,说,这一点,魏晓兰就坚持得不错。”

  20

  北大荒农垦局会议室里,会场布置得十分庄严。

  会额:光荣农场抢收救灾表彰大会。

  主席台上坐着吴局长等领导,台下济济一堂。

  吴局长:“同志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荣获农场抢收救灾标兵的十名同志上台领奖。”

  音乐起。掌声。

  魏晓兰、王继善披红戴花,昂首挺胸地走上了主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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