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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晚饭后,姜苗苗来到了八家子贾述生住的地方。

  姜苗苗和贾述生对面坐着,形成了僵局。

  姜苗苗:“老贾,春霞在我那里直哭,她说的有道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别着劲儿,让她去上学呢。四年,四年呀!”

  贾述生叹口气:“魏晓兰……不说了。”

  姜苗苗:“老贾,你说,你有话不对我说对谁说呀。”

  贾述生:“我对魏晓兰的心机真是一点儿都没看透。”

  姜苗苗:“我和老高也在议论。”

  贾述生抬头瞧瞧姜苗苗:“一听说被打成右派,我觉得像一把刀子在割我的肉皮;春霞回来一说魏晓兰让她上学的事情,我就觉得像有一把刀子穿过肉皮,要去刺我的心。”

  姜苗苗听着,像一下子憋住了气,喘气难,说话也难。

  贾述生:“以后的事情,更难预料,我这么做,是为了春霞好。”

  2

  冬天正在一步步逼近。职工们分成白黑两个班,秋收脱谷工作正夜以继日地进行,必须在第一场冬雪到来之前,做到地了场光。

  月色朦胧,拖拉机牵引脱谷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北大荒夜空的寂静。

  脱谷机旁如山的豆垛。

  无数男女职工在用木叉往传送带上挑豆秸。

  高大喜用木叉往职工身边传送豆秸,一叉又一叉……

  临时立的木杆上大度数灯泡亮着刺眼的光芒,飞蛾、蚊虫在灯泡旁集聚着飞舞着。

  一辆卡车射出的两束灯光由远而近地驶来,到了脱谷机旁停下。

  魏晓兰下车,方春跟着随后下了车。

  方春拢起手喇叭:“同志们,我们的党委书记魏晓兰同志亲临一队脱谷现场看望大家,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掌声。

  方春:“下面,请魏书记讲话。”

  又是一阵掌声。

  魏晓兰装腔作调:“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你们为了颗粒还仓,不用联合收割机直接割,而是用小刀割完再脱谷,这种做到丰产又丰收的精神实在可佳。我要号召全农场向你们学习:学习你们这种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作风,学习你们为国家多贡献粮食的精神!我代表农场党委向你们表示感谢了。”

  魏晓兰说完,走到一名职工跟前,拿过叉子挑了起来。

  贾述生一闪身,躲到垛后,把叉子往豆垛上一叉,背靠豆垛直喘粗气。

  方春凑到魏晓兰跟前:“魏书记,再到二队看看去吧?”

  3

  太阳落山了,办公大楼门前停着一辆汽车。

  魏晓兰在前边走,方春在后边喊:“魏--书--记--”

  王俊俊迎面走来:“喂,方副场长,你不是要培养我当全国模范拖拉机手吗?我的技术过硬了,你怎么没动静了呢?”

  方春急溜溜地往一边闪:“躲开!躲开,你没看见我有急事儿嘛!”

  方春招手对要上车的魏晓兰:“魏书记,等等,你等等呀。”

  王俊俊瞧着方春的身后,白了一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4

  落日的余晖洒落进汽车驾驶室里。

  方春走到车跟前,对司机说:“你休息去吧,我来开。”

  方春开车,魏晓兰坐在旁边。

  魏晓兰:“方春同志,这次我能当书记,和你为我总结的那份直接报给吴局长的事迹材料有关,感谢你的支持了。”

  方春醒悟似的:“应该的。”

  魏晓兰:“我看明白了,在光荣农场这个领导班子里,真正支持我的是你。你还说报局里的那份材料贾述生要亲自把关呢!怎么样?一个字都没改吧?要真改了,倒坏了……”

  方春:“那天,他像是忙不开了,没倒出空。”

  魏晓兰斜一眼方春:“到这时候了,还给姓贾的脸上涂脂抹粉。”

  前面是一个坑,方春一打方向盘,身子一晃,“啊,啊”了两声,注视着前方。

  魏晓兰:“方春同志,你这个人我了解,聪明能干,为人正直,以后要学会突出政治,脑瓜子里政治这根弦再绷紧一点儿,还是很有前途的。”

  方春:“那就请魏书记多帮助了。”

  5

  夜深了,脱谷场上的机器仍在不停地轰鸣。

  高大喜忽地站起来,使劲抓起木叉,叉起一下子豆秸向前方投去,借着回力又使劲一叉,叉尖戳到了地面,“咔嚓”一声,木叉的断裂声。

  高大喜又使劲叉去时,只叉了一小撮豆秸,暴喊:“拿叉子来!”

  旁边人递过一把木叉,他使劲一下子又叉折了,暴喊:“拿叉子来!”

  旁边人又递上,他叉了一下掷走,更猛地一叉,又“咔吧”一声,他看看木叉头,气冲冲、发泄地使劲朝远处掷去--

  特镜:木叉在夜空中飞旋落下。

  高大喜把扔在垛上的上衣往肩上一搭,向农场走去。

  深邃的夜空,黑魆魆的荒野。月亮一下子钻进云里,天变得黑沉沉的。

  高大喜顺垄沟走着,脚踏折豆茬,发着咔咔的声响。

  高大喜走着,走着,他忍耐不住,突然歇斯底里般地手拢喇叭大喊:“贾--书--记--你在干什么?”

  回声中闪回画面:炮火连天的上甘岭战场,战壕中放炮的高大喜轰地发出一炮,贾述生手指山下:“大喜,再靠左。”高大喜又一炮打中,敌人纷纷倒下。一枚炮弹飞来,贾述生急忙压住了高大喜的身体……

  高大喜又一声狂喊:“贾--书--记--你--不能--离开--我们--呀--”

  峡谷回声中闪回一场面:飞机视察北大荒的场面。

  高大喜狂喊:“贾书记,你回--来--呀--回--来呀--”

  回声中闪回场面:集训会堂,贾述生神采飞扬地给女支边讲“三个骄傲”。

  画面隐去,回声在远处回荡。

  高大喜继续走着。

  路边,一棵树上,一只猫头鹰转着蓝蓝的眼睛在叫:“喵--咪--喵--咪--”

  声音凄惨尖细,给人以恐怖感。

  高大喜掏出手枪,猫头鹰飞起,“砰”地一声,猫头鹰斜着翅膀坠落了下来。

  6

  办公楼门口,方春开的汽车刚走,又一辆油罐车开了过来,停到了门口。车门一开,姜苗苗走了下来。

  王俊俊问:“姜场长,你怎么坐这车?”

  姜苗苗:“油罐车去八家子卸油,就顺便去老贾那里一下。”

  王俊俊:“老贾情绪怎么样?”

  姜苗苗:“俊俊,咱不说这个。这么晚了,你到大楼有事儿?”

  王俊俊:“我要找方春。白天来了几次,都找不到,刚抓着他的影儿,又跟着魏晓兰的P股走了。”

  姜苗苗:“找他有急事儿?”

  王俊俊:“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儿。说找,其实心里并不想找;不想找,心里又憋着一股气。你说,这点事儿,也用不着他!”

  姜苗苗笑笑:“那,你这是什么事儿呀?”

  王俊俊:“前些日子,我打夜班开荒受凉风湿了,腿关节一直疼,这活儿怕抵不住了。”

  姜苗苗:“哎哟,你到医院开个诊断,找找队长就行。”

  王俊俊:“是。”

  姜苗苗瞧着王俊俊:“我知道,你是要找方春会会气儿。来,到我这坐坐,春霞也在我办公室呢。”

  7

  发电机还没有响,黄昏的光芒洒进姜苗苗的新办公室里,那么惨淡。

  姜苗苗、马春霞、王俊俊坐在沙发上。

  马春霞还在抽泣。

  姜苗苗:“春霞,这你可得理解了,老贾确实是为你好。”

  王俊俊:“看得出来。从进北大荒那天,我们就看出来了,人家老贾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马春霞:“反正,颠过来倒过去,你们就是夸他。苗苗姐,俊俊姐,你们坐吧,我走了。”

  姜苗苗和王俊俊送到门口,马春霞推推她俩:“不用送,谁和谁呀。”

  姜苗苗还是推开门,目送着马春霞下了楼,转身说:“俊俊,坐一会儿。”

  王俊俊:“不耽误你的事儿吧?”

  姜苗苗:“瞧你说的,你来就是事儿,我正要找你。俊俊,对象的事情也该考虑了。”

  王俊俊:“咳,都这么说,我怎么考虑呀,男人这玩意儿呀,我算看透了……”

  姜苗苗心惊了:“俊俊,我和大喜的事情,你不会在意吧?”

  王俊俊一激灵:“姜场长,你这是把话说哪儿去了,那事怪我自己。再说,你俩是门当户对,干部对干部,人品对人品。现在我了解高场长了,像高场长和老贾这样的人有几个!”

  姜苗苗:“我几次见你说话,都像心叫猫爪子搔着似的,有什么心事吧?”

  王俊俊:“不是心事,是心死。”

  姜苗苗:“俊俊,那可不行,别为这么点事儿就自己糟践自己……”

  王俊俊摇摇头:“我就琢磨不透,那场风刚过去,方春就明里暗里圈弄我,我还没琢磨透他呢,来了个魏晓兰,他又往那里扑去了。”

  姜苗苗:“俊俊,咱不说他,天底下别的没有,两条腿的大活人还不有的是呀,你不着急,我可要着急了!”

  8

  夜,六分场的场区郊外的农田路上,一辆卡车缓缓开着,到了办公楼门前,戛然停下了。

  魏晓兰跳下汽车。

  方春随着跳下。

  魏晓兰:“谁打枪?”

  方春:“高大喜,大概是野兽捣乱。”

  魏晓兰一抖披着的大衣:“开荒建点的时候,应该允许场部领导配枪,现在不用了。立即给吴局长反映一下,建议快把枪收回去。”

  方春:“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魏晓兰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新宿舍兼办公室。

  9

  夜深了,高大喜进了宿舍兼办公室,把搭在肩上的衣服往凳子上一扔,洗完脸正要擦,电话铃响了。

  “噢--”高大喜抄起电话,“吴局长,我正准备给你挂电话,你宣布魏晓兰主持工作,方春怎么当众喊上‘魏书记’了?”

  吴新华笑笑:“大喜,看来你也是很敏感哟,我正要告诉你呢!局党委已经正式研究,决定让魏晓兰担任党委书记,局党委知道你的直性子脾气,相信你是能配合好的……”

  高大喜眯起眼,喘着粗气听着。

  吴新华:“大喜,那天宣布会上,你不够冷静。我知道你和贾述生同志的关系。今天,我还要提醒你的是,在战场上,团里制定了作战方案下达到你那里时,你不同意,就蹦高反对,但能坚决服从,体现了你人粗,但是很讲组织原则。今天仍然应该这样,对于组织决定有意见可以保留,但,必须无条件服从,这是一名共产党员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

  高大喜轻轻放着电话,吴局长的声音在回响:这是一名共产党员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

  电话放下了,高大喜耳里还在响:基本原则,基本原则……

  10

  高大喜实在睡不着,又到了方春住的地方。

  方春瞧着公务员把饭菜摆在桌子上,屋外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手拎行军背壶的高大喜推门进来。

  方春一脸惊讶地说:“哟,是高场长,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高大喜把行军壶往桌子上一放,不请自坐,不紧不慢地说:“天黑得早了,闲着没事,想和你喝两盅。咋的,不欢迎啊?”

  方春不自然地一笑,说:“这是哪儿的话呀,请都请不来呢。你说吧,喝你的还是喝我的?我这是王继善给的小烧,纯粮食酒,有劲儿,喝了不上头。”

  “还是来我的吧,我这儿也是王继善给的虎骨酒,喝着柔和,说是防腰腿疼什么的。”高大喜停停说,“看来,你我的酒都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就看喝了能不能再尿到一个壶里去了。”

  二人斟上酒,高大喜举起杯,向方春一扬,方春也随着一饮而尽,有点儿得意,说:“高场长,你平常说话直来直去,今天怎么拐上弯了,像话里有话。有话你就说嘛,你是我的领导呀……”

  高大喜截住他的话:“哎,老方,可以说,我是你的领导,也不是你的领导了,你攀高枝儿了。”

  方春一愣神:“高场长,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攀魏书记,贾书记干的那几件事儿,魏书记没来时我就不太赞同,这你知道。”

  高大喜点了点头:“噢,那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看了高大喜一眼,方春说:“不敢,魏书记和你一样,是我的领导啊。”

  “也是我的领导了。”高大喜举起杯,探身和方春咣地一碰,“来,再干一杯!”然后放下杯说:“老方,我怎么看,怎么听,也觉得魏晓兰不像是我的领导。”

  方春像先生一样:“这领导不是你看着像还是不像的,上级让谁管着咱,谁就是咱们的领导呀!”

  高大喜:“噢,我明白了。我想问你件事儿。”

  方春:“说吧。”

  高大喜两眼盯着方春,一字一板地说:“给农垦局揭发贾述生的材料是不是你捅的?工作组咋会知道你在班子会上的态度?”

  方春想了一下,手指着自己鼻子问高大喜:“你认为是我干的?”

  高大喜:“贾书记不能捅,姜苗苗、我不能捅,肯定就是你了!”

  方春拿起杯对天发誓:“肯定不是我!”

  高大喜眼睛瞪圆了:“那能是谁?”

  方春:“你想追查这个人是吧?”

  高大喜:“不,我只不过想知道知道。我这个人你知道,虽然是秃脑瓜子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但是,不说透了,我睡不着觉!”

  方春:“看来,你就认定这秃脑瓜上的虱子就是我了?!”

  高大喜倒了一杯酒,咕噜喝进去,起身就要走:“大家都在琢磨你这个虱子!”

  方春一把拽住高大喜:“高场长,可以给你说句实话,捅材料的绝不是我,是谁我也不清楚。这事儿出了,我想了,我只不过向有的人随便说过咱们开会议论的一些话。”

  高大喜:“向谁?”

  方春:“人家这叫向上级反映情况,你就不必再刨根问底了。上级有要求,对这事儿,你是知道的,也不是谁打击报复谁!”

  高大喜把眼睛一瞪:“你这是屁话,报复啥!我要让全场职工都认识认识,我们好好向这个人学习学习。”

  姜苗苗拉开门,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对着高大喜说:“到处找你,脱谷夜班你不带了?”

  11

  魏晓兰挺直腰板坐在会议室的首席位置上。

  魏晓兰合上笔记本,扫了一眼姜苗苗和方春,最后把目光落在低头抽烟的高大喜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场部召开的防寒越冬会议精神大家都清楚了,吴局长在会上强调,这开发建设北大荒的第一个冬天能不能过好,特别关键。咱们农场一直是北大荒的一面旗帜,在这个问题上,也决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你说是不是,高场长?”

  高大喜连头也没抬,瓮声瓮气地说:“你怎么定怎么是。”

  姜苗苗看了高大喜一眼,不等魏晓兰张口,就抢着把话茬接过去:“魏书记,根据场部会议要求,咱这安全越冬的问题还真不少。就说这盖房子的事吧,原来报名结婚的只有八十多个,现在一下子增加到一百三十多。按场部要求,登记的就要给房,差这么多房子,怎么办呢?”

  魏晓兰毫不迟疑地说:“吴局长讲话,是号召提倡有了对象就结婚,还要求我们领导干部要带头。这样吧--那就让他们登记,等明年有了房子再说。”

  方春犹犹豫豫地说:“这样做,恐怕不大合适。老部长最关心的就是复转官兵安家扎根的事儿,逢会就提狗咬、鸡叫、孩子哭。要是让他知道有人结婚没房子,咱们还不等着挨撸啊?”

  魏晓兰皱起了眉头,看了看高大喜,努努嘴对方春说:“方副场长,你看这个问题怎样解决?”

  方春把脸转向高大喜:“老高,你看,组织一次基建大会战,让大家加加班,再抢两栋房子,怎么样?”

  高大喜把头一抬,嘲讽地说:“方场长,现在离上冻还有多长时间?你知道不知道,烧砖要几天?挖地基要几天?这砌砖又要几天?这些都鼓捣完了,啥时候了?”

  方春让高大喜噎了个大红脸,不服气地顶撞说:“那你说怎么办,贾述生把愿都许出去了,我们不给他擦P股行吗?!”

  高大喜一瞪眼珠子,姜苗苗马上把话抢过去说:“方场长,我们讨论的是如何防寒越冬,尽量少牵扯别的。我想,即使贾书记不发那个文件,要结婚的人也不会少。小兴安岭农场、完达山农场都遇到了这个问题。吴局长报告里再三强调基建,这是个势在必行的事。”

  12

  魏晓兰正蹙着眉头在慢慢踱步,李开夫敲门进来说:“魏书记,您有空吗?”

  魏晓兰停住脚,抬头说:“是李队长,有什么事?”

  李开夫紧走两步,把手中的报销单据往上一递说:“请您签个字,回家的路费还没报销呢!”

  魏晓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翻着单据说:“财务科都核对过了?”

  李开夫赶紧说:“核对过了,核对过了,路途补助少算了一天,还是他们给查出来的呢。”

  魏晓兰说:“那干吗不找高场长签字?领导上分工是他负责财务嘛!”

  李开夫靠近桌子,用手指指单据说:“我把单据往他办公桌上一放,他连推带搡地说,去去去。我说,你让我去去去不行啊,不签字报不了啊。”

  魏晓兰:“高场长怎么说?”

  李开夫:“高场长说,爱找谁找谁去!”

  魏晓兰笑了笑,拿起笔在单据上签了字,说:“哎,你不知道,你们要结婚的多,房子不够,高场长赌气呢!”

  李开夫问:“魏书记,这分房子的事,还有变化?”

  魏晓兰把报销单据还给李开夫,微笑着站起来,搬把椅子,放在李开夫身后,说:“坐,咱们坐下聊聊。”

  把李开夫按到椅子上坐下,魏晓兰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开夫同志,你现在也是一队之长了,虽然是高场长提名,但必须是集体研究决定。尤其是,我的态度很重要。”

  李开夫点了点头说:“那当然,那当然。”

  魏晓兰把自己的椅子向前搬了搬,热情地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积极要求进步,我一来,方场长就向我提你申请入党的事,到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还得看你能不能经得起考验了。”

  李开夫眼珠子转了转,说:“当然能,不过,你让我抓右派我可不会抓。”

  “你们这些历史上有说法的,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魏晓兰嗔怪地一瞪眼说,“我同你说正经的。现在农场申请住房的人多,房子就这几间,现盖又来不及,你说给谁不给谁呢?我想让你挑个头,串联几个像你这样要求进步的同志,联名发个倡议,体谅组织上的难处,光登记不要房,明年有房子的时候……”

  李开夫赶忙拦住,不让魏晓兰说下去:“不是开玩笑,都是大姑娘、大小伙子,要是那样就这么一对男、一对女大眼瞪小眼地干憋着,一个个大姑娘都得憋出满脸红疙瘩,大小伙子们都得把裤衩憋出一个个大窟窿呀……”

  魏晓兰哈哈大笑:“你这个李开夫,真不愧大伙儿说的是二流屁!”

  13

  脱谷场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方春守着扬场机,用木铣把麦粒一下接一下地拨到传送带上。灯光下,扬场机向麦堆吐出一条金色的飘带。

  魏晓兰来到脱谷场,四下望了望,快步走到方春面前,扯住木铣说:“方场长,你当官还端起来了!我让人叫了你几次,怎么就叫不动你呢,非得我亲自来请不可?”

  方春解释说:“我不是在这儿带班嘛!你不看看,我一走,还有几个人正经干活。”

  “高大喜呢,他干什么去了?”

  “人家老高今天休息,从渠首撤回来就一直是他顶着,说啥也该歇一天了。”

  魏晓兰把嘴一撇,“哼,休息?贾述生在的时候,他怎么不休息呢?你呀,一到理论联系实际的时候就不是你了!快把木铣放下,我有重要的事情。”

  14

  傍晚,天气已明显变凉。

  水泡子旁边。

  夕阳的光辉洒在泡水里,像抖碎的金子。挤挤挨挨的鱼跳上来,跳下去,有的跳出老高,又“啪”地跌落进了水里。

  魏晓兰:“方春,吴局长让我们领导干部带头结婚,问我有对象了没有。”

  方春:“你怎么说?”

  魏晓兰:“当然说有了。”

  方春:“谁?”

  魏晓兰:“你呀!”

  方春:“回答得这么痛快!我几次试探你,你装不明白,把我都弄蒙了。特别是你当了书记以后,我总是感到,你刚刚向我表达出的那点意思变得让我五里云雾了。”

  魏晓兰哈哈一笑:“倒是有点文化,有点知识分子味儿。我是在考验你呢!”

  方春:“来,坐一坐。”

  方春说完,压倒一丛蒿子,先坐下,拽一下魏晓兰,魏晓兰瞧瞧方春,坐下了。

  方春往魏晓兰身边凑凑,拉住魏晓兰的手,要去吻魏晓兰。

  魏晓兰推开方春,站起来看也不看方春一眼,缓缓迈开步,漫不经心地说:“方春同志,你我都是共产党员,又都是领导干部,在恋爱和婚姻问题上,一定不能像他们那样败俗、低俗和庸俗。”

  方春一挑眉:“他们哪样败俗、低俗和庸俗?”

  魏晓兰:“像大家议论周德富那样,未婚先睡,这不是败俗吗?像姜苗苗、高大喜他们,山东姑娘们一到,就挑漂亮的往领导马架子里送,这还不低俗吗?像席皮、李开夫那样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黏黏糊糊,又搂又亲又抱,那还不庸俗吗?”

  魏晓兰绕河泡继续走,方春跟着。

  魏晓兰指指天边的彩霞和头顶上的白云:“方春同志,爱情是神圣的,纯洁的,应该像天空的白云一样,不应该像晚霞那样花花绿绿。”

  方春:“是,是。”

  魏晓兰:“所以说,像你我这样的人,我们对待爱情、婚姻,就应该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方春摸不着头脑,成了小学生一样:“魏书记,怎样才能脱离低级趣味?”

  魏晓兰:“出发点就要突出政治,思想领先。比如说,我们来北大荒参加开发建设,立足点要先干一番事业,但又不能不考虑成家生儿育女的问题。眼下,吴局长要求我们带头结婚,安家北大荒,我们就必须冲上去。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婚姻重要的是政治意义……”

  方春笑着迈上一步:“这么说,我俩就可以写报告申请办理登记手续了?”

  魏晓兰侧脸瞧瞧方春,笑笑。

  方春一转身,激动地:“魏书记,那,我方春可就高攀了。”

  方春激动地说出“高攀了”时,瞧着魏晓兰一转身,撞了魏晓兰一下,魏晓兰身子往左一斜,脚没站稳,被塔头墩绊倒在泡沿上,随着“哧溜”一声,“扑通”跌进了水泡里。

  方春靠近泡沿,挓挲着手大喊:“魏--书--记--”

  魏晓兰半身在水里,双手拽住泡边的一撮艾蒿,往上挣扎,使劲一拽要上来,拽折了,急忙又拽住了另一把。

  方春光挓挲手不下手,哈下腰:“魏书记,使劲拽住往上爬。”

  魏晓兰:“不行,快来抱住我拽上来,快……”

  方春慢慢下坡,刚要哈腰伸手去抱魏晓兰,停住说:“魏书记,我抱你,不是庸俗了吗?”

  魏晓兰语气很横:“快!也不管什么场合嘛!”

  15

  夜色蒙蒙,高大喜离开椅子又回来坐下,那样子,虽然不暴躁了,但焦躁的样子让人看了,比暴躁还郁闷。

  带着责问的口气,贾述生盯着高大喜问:“这么说,这基建的事,你真是不想管了?”

  高大喜向贾述生冲了一步,腰一弯,两手一摊,气哼哼地说:“你说,你让我咋管。魏晓兰牛烘烘的那个熊样,我一看见她比吃了苍蝇还恶心。谁知道我心里是怎么回事儿,明明她说的事儿对,我也觉得不对,没心思去干。”

  姜苗苗不耐烦地说:“大喜,你就消停一会儿,听听老贾说说吧。老贾,我真担心他出点啥事,要不然,咋会把你请来呢。”

  听姜苗苗说完,沉思一会,贾述生把正卷着的纸烟往烟篓子里一扔,起身到墙角把焦煳的松木桩搬到桌子上,指着它问:“大喜,你还记得这个松木桩的故事吗?”

  高大喜一愣,“述生,怎么会不记得呢?”

  贾述生冷冷一笑:“是,不会忘,这是你高大喜的骄傲。可是,我几次听你讲这段故事,你都没提到它的前因后果,当然,那是不能当外人讲的。你很清楚,那场仗,之所以打得那么惨,一个连,囫囵个的人,就剩了席皮咱们三个,那是因为老团长指挥不当的原因。你当时就提醒他,一个连不行,要两个连才守得住。他说什么,他说你高大喜是怕死鬼,还说守不住阵地枪崩咱俩。后来,幸亏师部发现得早,强迫老团长又调来了一个连,就是李开夫他们连。不然,咱们还能活着回来吗?可是仗真打起来的时候,敌人冲上来的时候,你想过你的委屈吗?你想过谁要对这场仗负责任吗?没有,都没有,你是红了眼睛杀敌人,浑身是伤,还抱着机枪横扫。那时候,你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丢失了阵地,就是你的耻辱,一个战士的耻辱啊。”贾述生有些激动了。

  高大喜嘟嘟囔囔地说:“现在,咋能和那时候比呀,那是在战场上。”

  贾述生说:“向地球开战就不是战场了?你忘了你在火车上唱的歌了?英雄解甲又上战场。你可真行啊,你不但把你自己是个啥人忘了,把老部长的嘱托也给忘了,竟和一个魏晓兰较起劲来了。你是军人--你是军人啊!”

  高大喜往地下一蹲,赌气地说:“我也明白,就是她说了话我去干,心里总觉着堵得慌。”

  姜苗苗插嘴说:“大喜,你怎么就不进盐酱呢!我们是给她干吗?我们是给共和国干,是给党中央毛主席干!她魏晓兰算个啥呀,论级别,我还比她高呢。”

  贾述生点着高大喜说:“你听听苗苗的话,这才是一个革命军人应该说的话呢,你再看看咱们农场这些职工,哪个不是老大不小了,就因为你和魏晓兰治气,他们就该住不上房子,就该过近在咫尺的牛郎织女的生活,就该推迟一年结婚?别忘了,这样,你这个当场长的看得下去吗?心里舒服吗?”

  高大喜委屈地说:“那你说,我该咋办?”

  贾述生:“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办!”

  16

  一幢幢鸳鸯房小巧而别致。

  冯二妮家新分的房子门前,拉了两根绿豆粗的铁丝,上面挂满了一破四的干茄子,两个花筐架着白茬面板,上面摆着拌了小灰的黄瓜钱,房檐上挂着一串一串的干蘑菇、红辣椒、蒜辫子。冯二妮坐在门前,手持一个棒槌,用力地砸着乌拉草。

  黄瑛走到冯二妮跟前,抓起一把乌拉草说:“二妮,你这乌拉草砸得可真好,毛茸茸的,暄腾腾的,拿它当褥子都行,一点儿也扎不着。”

  冯二妮停了棒槌,抹了把汗说:“是啊,王继善队长不是说了吗,乌拉草是关东三件宝中最好的,老百姓过冬全靠它,垫鞋、垫褥子,干啥都行,又暖和,又吸汗,还不用花钱。”

  黄瑛瞧着这些东一串、西一串的干菜,称赞地说:“二妮,你太能干了,晒了这么多干菜,就你们娘儿俩,一冬天吃得了吗?”

  “哪儿呀,”冯二妮站起来说,“这些都是为你们大伙准备的。老太太说,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弄就来不及了,到时候,一家分点儿,让你们尝个新鲜。”

  黄瑛叹口气说:“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借上你们的光,听说这房子又不按先后登记顺序分了,按年龄分,照顾年龄大的。”

  冯二妮说:“可也是,让那些脸上长抬头纹的再拖一年,就都成地垄沟了。”

  黄瑛不高兴地斜了一眼冯二妮,说:“谁比谁小多少咋的!我们家那口子才比徐磊小了一个月,论军龄还比他多一年呢。”

  冯二妮安慰黄瑛说:“别急嘛,听说魏书记和方场长昨天商量了一天,说是要想办法解决。”

  黄瑛不屑地说:“你说这魏晓兰哪,跟贾书记可真不一样了,她是说话嘎嘎的,干事儿蔫巴巴的;贾书记是说话蔫巴巴的,干事儿嘎嘎的。咋整呢?”

  17

  农场集训大礼堂,正在召开一次特别的会议。

  挡雨不挡风的棚厦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坐满了人。

  方春在讲台上,正在讲鸳鸯房的分配问题。他兴奋地说:“我们知道,组织上这么关心大家的婚姻问题,可是这个份儿上了,不让谁结婚,谁也不高兴!同意结婚呢,房子又不够,这个矛盾特别突出。魏书记虽然新上任就接了这个刺猬,但她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反复强调这是关系群众生活、群众情绪的大问题,一定要认真地解决好。她和我商量了几天,终于商量出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台下的人都全神贯注地等候方春这个解决办法出台。

  方春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提高声音说:“够条件的就分房子,不够条件的呢,也批准同意结婚,平常就忍一忍,到了礼拜天,就可以过夫妻生活。怎么个过法呢?那就是,没结婚的同志们辛苦辛苦,挤巴挤巴,空出两间大宿舍,每个宿舍安排他二十几对,每对与每对中间拉上个布帘,就像火车上的卧铺似的,搞他个临时小单间。魏书记和我想了个新名词儿,管这叫‘周末夫妻’。你们看怎么样?有没有点罗曼蒂克的味道?”

  底下哄地一声乱了套,鼓掌的、叫好的、议论的,乱成一团。

  有人在底下喊:“这声那声的,谁能睡得着啊?”

  还有人说:“半夜里起夜,回来走串了笼子可咋办?”

  大家一阵哄笑。

  周德富站起来说:“我看这招不行。结婚就要生孩子,不生孩子,谁结婚干啥?那女的怀孕了,挺个大肚子,在集体宿舍多不方便。”

  张爱宝也跟着嚷嚷:“两边拉帘,对面铺咋办?一抬头不全都通光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魏晓兰走上了讲台,她大声说:“静一静。同志们静一静!我和方场长也觉得这个办法不是很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我们农场申请结婚的,实在是太多了。原来是支边青年的,我们都有安排,但从关里老家领来的,就不在计划之内了……”

  李开夫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分到了房子,按理不该说什么,听魏书记这么说,我倒有个建议,不知道行不行?”

  全场都安静下来。

  魏晓兰言不由衷地说:“你来说说,如果可行,我们一定采纳。”

  李开夫诡异地看着魏晓兰,嬉笑着说:“我看一定可行。你们当领导的,既然这么关心群众生活,干脆把办公室倒出来算了,你们都集中到会议室去办公,也比原来的马架子强啊!书记、场长的单间都倒出来,起码可以安排十来对,剩下的就好说了。你们大家说,是不是?”

  魏晓兰气得脸上发青。

  方春大声说:“李开夫,你捣什么乱?”

  高大喜捧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塔头墩子,快步走进会场,环顾四周,提高声音说:“都别吵吵了,方法早就有了。”

  高大喜走上讲台,把塔头放在桌子上,拍拍手,对魏晓兰说:“魏书记,你和老方先靠边站一会儿。”

  高大喜转过脸,对着台下说:“周末夫妻这是个好听的词儿,却是个损招儿,没尿性的人才这么办呢!咱们不用这个窝囊办法,咱们盖房子,用一个礼拜,盖它五六栋房子,不是啥问题都解决了吗?”

  高大喜一番话,把全场都镇住了。魏晓兰和方春互相对视一下,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高大喜非常自豪地说:“其实,这个办法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咱们贾书记想出来的,他早就安排好了。你们看,这个塔头墩子是不是已经干透了,这是贾书记在翻地时,就留出来的,用尖锹四边这么一切,就是一大块,比土坯还齐整。把它码巴码巴就是一堵墙,用它盖房子,又快又暖和,还不用打地基,这窗户套子、门套子、房架子和苫房草,贾书记早就提前预备下了,大家卖点力气,一个礼拜,保证把房子盖起来。这种房子没啥缺点,就是怕着火,那我们就只住人,不起火,大家住在这里,还到食堂去吃饭,房间弄得小点儿,一栋可以住十户,有六栋房啥问题都解决了。你们说行不行?”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高大喜激动起来,“贾书记还给这房子起了个名,叫‘干打垒’。这干打垒就像咱北大荒人似的,土巴土业的,看上去不起眼,可是它顶用,关键时刻,冲得上,挺得住,解决问题。”

  台下掌声响成一片。

  魏晓兰瞧瞧方春说:“我弄不明白,贾述生都成右派了,他定的事儿还能干吗?”

  方春兴奋地向着群众:“这一把,你就先就势顺势吧。这帮当兵出身的,我是知道的。”

  18

  魏晓兰的办公室里散发着新砖瓦新白灰的气味儿。

  魏晓兰坐在电话机前,手持听筒,清晰而干练地说:“吴局长,贾述生留下来的住房不足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在这个问题上,高大喜同志开始想不通,经过我和方春同志反复做了工作,他也开窍了。”

  吴局长:“你们用塔头墩子代替土坯的做法,实在是太好了,在全场、在整个北大荒都有推广的价值,你们写个材料,我马上报局里推广。”

  19

  王继善把贾述生请到家里,薄酒淡菜,想安慰安慰贾述生。

  王继善拿起酒壶,给坐炕桌对面的贾述生倒满酒,乐呵呵地说:“也没啥好吃的,今天倒腾秋菜,顺便套了两个野鸡,炖巴炖巴当下酒的,请你过来唠扯唠扯。哎,老书记,看你累得那样,我心里真有点过意不去。”

  贾述生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瞧着王继善说:“说到秋菜,王队长,有个事我想请你家大嫂帮帮忙。”

  王继善把两手一拍说:“你还外道啥,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有事你尽管吩咐就是了。她是个锅台转,叫她给外边干点啥,她还不是乐不得的。”

  贾述生一指在外屋忙乎着渍酸菜的王继善老伴说:“我进屋的时候,看见她们娘儿几个在那儿渍酸菜,我就想,这玩意儿不错,能吃一个冬天。炖着吃,炒着吃都行,还可以包馅。咱们农场今年的菜种了不少,可是没人会弄,明天你带上大嫂她们几个到场部去,找到高场长,就说我说的,让大嫂帮着食堂多渍几缸酸菜,时不时地给大家换换口味。”

  正说着,屋外传来狗叫声、开门声,王继善老伴打招呼声:“哎呀妈呀,我寻思是谁呢,原来是魏书记呀!你现在可是稀客了,咋有工夫过来串门子呢?”

  “我来取东西,搬家。王队长在家吗?”魏晓兰说着推开里屋门,看见坐在炕上的贾述生,脸上笑容刹那凝固了一下又绽开。

  王继善赶紧穿鞋下炕,忙着招呼:“魏书记,你啥时候来的?炕上坐,炕上坐!一块儿喝点,老书记也是刚来。”

  魏晓兰不自然地朝着贾述生点了点头说:“你也在这儿,挺好的吧?”不等贾述生回答,她又把脸转向王继善,“不了,王队长,你们喝吧,陪好你们老书记。喝好了,你到我原来住的地方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儿。”

  20

  在一片野生的树林子里,王继善带队清伐树木,为过冬准备烧柴,砍树、拉条、装车一条龙作业。

  贾述生脱掉了上衣,只穿了一件背心,抡起大斧,砍了一棵又一棵,他身边放倒一大片柞树、桦树。

  张清海穿过树趟子,赶过来说:“老书记,够了,够装一车的了。”

  贾述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往掌心啐了一口唾沫,又抡斧砍了起来,他胸脯起伏,满身是汗,脸上都变了颜色。

  张清海上前正要说话。王继善上前把他拉住,说:“别说了,让他使劲砍吧,他心里难受。哎,这个魏书记呀,女人心还有这么狠的,真没见过。”

  张清海不解地问:“又有什么事了?”

  “哎,别说了,”王继善摇了摇头,“昨天晚上,魏书记见我和贾书记一块喝酒,来气了,批评我阶级觉悟不高,安排贾书记淘厕所、扫大街,全屯子的都交给他了。”

  特镜:一棵粗壮的黑柞树,顶梢的枝权在风中晃动着。

  21

  夕阳西下。

  贾述生挑着粪桶,来到一家院子,他把粪桶放在厕所外,正要转身取粪勺,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把粪勺抢走。

  贾述生抬头一看,惊讶地说:“李开夫,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开夫一句话不说,淘完大粪,挑起担子就走,他身后跟着一溜小跑的贾秀兰和一头雾水的贾述生。

  22

  紧张劳动了一天。

  贾述生乐呵呵地望着低头摆弄辫子的贾秀兰,逗趣地说:“秀兰,开夫说的可是真的,你真是他用二十斤粮票换来的?”

  贾秀兰深情地望了一眼李开夫,鼓嘟着小嘴说:“那才不是呢,人家是看了你给他写的那个文件,知道到这里来能当正式职工,跟大家伙平起平坐,人家才同意来的。他给我二十斤粮票,我爹又还给他了。”

  李开夫站起身说:“对了,贾书记,秀兰他爹还说,等我们成了家,有了房子,他们全家都搬过来。你知道为啥,就是为了那份文件。秀兰她爹拿着那份文件,都掉眼泪了。老头子说,还是你们农场的领导好,讲政策,不欺侮人。”

  贾述生点上手中卷着的烟,没说话。

  贾秀兰也站起身,打开背包,倒出一堆红枣、花生,对贾述生说:“这是他特意让我给您留着的,没多少了,贾书记,您可别见外呀。”

  贾述生拣了一粒枣子扔进嘴里,朝着贾秀兰说:“你这是说哪儿去了,瓜子不饱还是人心呢,何况这么多东西了,你们大老远带来的,多不容易啊!”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冯二妮、王俊俊出现在门口。

  面带笑容,贾述生站起来说:“快请进来吧,看来,你们这是约好了的,不来都不来,一来一大帮。”

  冯二妮说:“这个二流屁,问他上哪去,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不然,我们不早坐他的拖拉机来了。靠这十一号晃,晃到这时候才到。”

  李开夫说:“怪我呀?怪你自己!谁让你当着魏晓兰的面喊了?我要说上贾书记这儿来,我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嘛!要是那样,不但你俩呀,我和秀兰都得坐十一号,她一句话,就让你没咒念了。公家的车,不经过批准不能动,咱们的眼睛,不都长长了?”

  冯二妮坐到贾秀兰身边,抚摸着贾秀兰的肩膀说:“你看,你们家老李多好,就是为了心疼你,连老朋友都不要了,还敢骗魏书记,说他连夜上场部拉过冬的棉大衣去,糊弄得魏书记直表扬他一心为公呢。”

  王俊俊瞪了一眼冯二妮:“你这个人,怎么就改不了呢?说一千遍了,还魏书记长、魏书记短的,你还不如黄瑛那个小馋猫,她都知道魏晓兰是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狐狸精。”

  冯二妮脸红了,自己找台阶把话岔开:“老书记,春霞姐没来信哪?老太太挺惦记的,一定让我和俊俊过来问问。”

  贾述生连说:“来了,来了,这邮局都快成她家开的了,一天一封。她在信里还给你们带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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