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开夫回到了南方水乡江苏老家,这是座风景秀丽的小村庄。
蓝天下,一行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振翅从北方天空飞来。
李开夫与白发苍苍的老妈妈走在镇边的路上。
李开夫指着天空:“妈,你快看,那大雁就是从我们北大荒飞回来的。”
李妈妈瞧瞧天空不耐烦地说:“你回来这两天,天天北大荒北大荒的。现在是一个心眼把对象相上,妈就放心了。”
李开夫:“妈,说好的在家等着,秀兰她妈领着她来,你非让我去,上赶着的买卖不好做。”
李母:“行了,行了,你就听我的,人家秀兰家要不是出身不好,凭什么跟你去北大荒呀。”
李开夫站住了:“妈,你可别这么说,我现在可有两块牌子亮着呢!”
李母抢白道:“我知道知道,一块是北大荒的复转军官;还有一块是国营农场正式职工,拿工资,吃供应粮。”
李开夫:“这不就得了!”
李母:“我告诉你,开夫,秀兰那孩子好着呢,你可不准给我端着!”
正走着说着,前面秀兰和她妈妈并肩走来了。
秀兰妈:“哎呀,老嫂子,我不是说领着秀兰去嘛,你怎么来了!”
李母:“一样一样。”
秀兰母打量一下李开夫,满意地笑笑说:“老嫂子,这样吧,让俩孩子找地方说去,咱俩到我家说会儿话去。”
2
村头上,稻花飘香的水田旁边,李开夫和秀兰并肩漫步走着。秀兰低头。李开夫时不时斜脸瞧几眼。
李开夫:“你倒说话呀。”
秀兰斜一眼,不好意思地:“你倒说话呀。”
李开夫:“我说,你同意不?”
秀兰:“不同意俺能跟你这么走吗?”
李开夫高兴地咧嘴,搔搔头皮:“可也是,可也是,可也是……”
秀兰“扑哧”一声笑了:“告诉你,我家可是地主呀!”
李开夫声音很大:“我就是奔地主来的!”
秀兰惊得瞧瞧四周,见没人才说:“哎呀妈呀,吓死人了!你声音怎么这么大。”
李开夫顺手掏出文件一递:“你看,咱这里有文件。”
秀兰看完一喜:“太好了。”
李开夫:“你的情况,我妈给我磨叨多少遍了!你要说行,咱可是晚上就得动身呀,农场正盖新房呢,回去晚了怕没有了。”
秀兰:“你说走就走。”
李开夫:“那得和你爸爸妈妈说说吧?这一走,可就在那里结婚了,办喜事儿他们就看不着了。”
秀兰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我妈你不是见了吗,能不能偷偷地看看我爸呀,让他也看看你。要不,一去就要结婚了,我爸还没见你一面。”
李开夫:“行,还偷着干啥,大大方方的。”
秀兰:“不行,不行,你听我的。”
3
秀兰带领李开夫去见爸爸。
一个老头在拿着扫帚扫大街。
秀兰领着李开夫走上去:“爸,开夫来看你来了。”
李开夫穿着转业的服装,戴着军帽,打了个敬礼:“贾伯伯,你好。”
秀兰爸瞧瞧四周没人,说:“好,你俩回家坐吧,我扫到头才能回家。”
李开夫:“贾伯伯,不了,我和秀兰今晚就要回北大荒。”
秀兰爸:“这么急呀。”
李开夫:“那边忙着呢。”
李开夫说着,从兜里掏出二十斤全国粮票,递给秀兰爸:“伯伯,北大荒就是出粮食,粮食没法带,我给你带了二十斤全国粮票。”
秀兰爸:“不要,不要。”
李开夫塞进秀兰爸的兜里,一溜烟跑了。
4
原野上,蒸汽机车牵引的列车隆隆北上。
车厢里挤满了旅客。满员,站着的,有搭边儿的。
车厢里广播音乐、歌曲,阳光照进车厢。
农村打扮的贾秀兰靠窗而坐,专注地瞧着窗外。
李开夫靠贾秀兰坐着,瞧瞧贾秀兰,站起来拉上窗帘:“阳光晒的慌吧?”
贾秀兰:“不晒,人家要看看风景嘛。”说着要去扯开窗帘。
李开夫不让:“把脸都晒黑了。”
贾秀兰又伸手去拉:“不晒……”
对面坐的大妈、小媳妇注意地看着。
列车甩过一个弯儿,阳光不直射窗内了。李开夫哗地拉开窗帘。
贾秀兰:“听老人说闯关东、闯关东的,真不知道关东的山这么高,荒地这么多……”
李开夫:“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到咱北大荒你再看看……”
李开夫说到这儿,瞧贾秀兰的脸像瞧不够似的,端起杯子递过去:“秀兰,喝水。”
贾秀兰瞧一眼,不好意思地接过去,在嘴边上抿了一下,放下了。又去看窗外。
李开夫又要削苹果。车厢里传来了广播员的声音:“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我们的餐车为大家准备了午餐,有用餐的旅客,请到第六节车厢用餐……”
播音声中,李开夫站起来,从衣钩上摘下军服说:“秀兰,你坐在这儿,我不回来可别动啊,我去买饭。”
秀兰点点头,问:“买饭要不要粮票呀?”
李开夫:“火车上的饭贵,不要粮票。”
李开夫刚要走,转回身问:“你有粮票?”
贾秀兰:“你给我爸的二十斤粮票,我爸让我捎给你--”
李开夫:“唉,你爸这个人哪。”
李开夫挤过一个又一个车厢。到餐车门口,排队,到了车门口开票处:“我来两份。”
交钱,进餐车。排队,出来一个进一个,用餐。
李开夫坐下占两个座,对过来的服务员说:“两份。”
服务员瞧瞧李开夫,收票,很快端来两份饭。
李开夫把自己的那份里的肉片都夹到了另一份里,毛里毛草地快速吃着。
身后服务员声音:“这些闯关东的真不像话,这几天,开一次餐就丢十多个盘子。”
警察:“你们盯紧点儿,别让他逃出车厢。”
李开夫吃完了,正准备把盘子端走,一抬头看见车厢边粘贴一条标语:严禁将餐具带入车厢,违者视为盗窃。
李开夫犹豫了。掏出笔来,在地上捡了个烟盒撕开,写了几句,又从兜里掏出五毛钱,叠起来,压在装调料瓶的小盘子底下。
他瞧瞧服务员不注意,把衣服斜披在肩上,将肉菜合成的一个盘子藏在腋下,走到车厢的人多处大喊:“借光了,同志啊,借光了,给开发北大荒的革命残废军人让让路--让--让--路--”
旅客见他穿的褪色军装,走路又一拐一拐的,都闪开让路。
李开夫挤到秀兰坐位前,把盘子往茶桌上一放:“秀兰,快吃。”
老大娘细细探头瞧:“哎哟,今天午餐咋这么多肉。”说着起身就要走。
小媳妇问李开夫:“同志,让往车厢里端吗?”
李开夫催秀兰快吃,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
小媳妇对老大娘说:“妈,你在这儿,我吃完给你捎一份回来。”
警察与服务员过来了。
警察很横,对李开夫说:“站起来!”
李开夫:“干什么?”
警察拽一把李开夫:“站起来!”不由分说,给他扣上了一顶高帽。高帽上写着:偷餐具的旅客。
贾秀兰吓哭了:“不是偷,吃完了就给你们送回去。”
服务员:“都丢了一百多盘子啦!”
李开夫暴跳着喊:“我是转业军人,去开发北大荒的,不稀偷这玩意儿。”
服务员:“说不偷没人信!”
李开夫:“我在餐桌上调料盘底下压了纸条,还压了钱。”
警察对服务员说:“你去看看。”
服务员起身走了。
李开夫大喊:“我是开发北大荒的转业军人,组织上给假回关里找媳妇,组织上还要给媳妇安排工作,落户口,这么关心我们,人民列车上的盘子就不兴让媳妇在车厢里用啊?”
老大娘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出神地听着。
警察尴尬一笑:“对不起。对不起,”从李开夫头上摘下高帽就走。
李开夫欲追,手指着警察:“你--光对不起就行了--你--”
秀兰拽李开夫,擦擦眼泪:“行了,行了,人家道歉了就行了。”
老大娘瞧着盘子里的大片肉说:“这肉敢情是两份合一份的。”
小媳妇说:“北大荒转业军人对媳妇真好!”
小姑娘天真地说:“奶奶,我长大了找婆家,也找北大荒转业军人。”
附近的旅客都笑了。
5
光荣农场六分场建房越冬准备工作正在抓紧进行着。
新建的集体宿舍门前停了两辆大卡车。
神采飞扬的刘茂森勾完了最后一道砖缝,把泥抹子和灰勾往脚下一扔,转身对高大喜说:“完活了,高场长。”
高大喜冲着手持挂着一挂鞭炮的竹竿的张爱宝说:“点鞭炮,搬新居!”
“得令!”张爱宝转身点燃了鞭炮。
劈劈啪啪的响声中,贾述生宣布:“先搬女的,再搬男的。搬的时候注意点,别把墙皮擦破了。”
“放心吧,贾书记,这么好的新房子谁能舍得碰呀。”徐磊说着,顺手把一件行李递给了车下的马文娟。
人们欢笑着,争先恐后地卸车、搬东西。
高大喜走到贾述生身边,兴奋地说:“这后勤队可真不赖,一天都没耽误,水田会战完了,房子也盖好了,一搬新宿舍,大家伙的情绪可就更高了。”
看着男女搭配的卸车人群,贾述生若有所思地说:“看来鸳鸯房盖少了,今年要结婚的,恐怕远不止报名的那几十个。”
“那就按你说的再抢它几栋,上冻前还有段时间。”
“行啊,等会儿,老方咱们几个商量商量。”
马春霞和勤务员小刘抬了一张三屉桌过来,小刘说:“贾书记,你看这张桌子给您放哪儿?”
看了一眼马春霞,贾述生说:“这么急干什么,我不是说,先搬大宿舍吗?”
马春霞解释说:“沙盘做好了,木工房说,一块搬吧,省得再来一趟车。把沙盘放到办公室,桌子我们就抬这儿来了。”
高大喜走到桌前,用手晃了晃,又拉了拉抽屉,说:“这几个大眼木匠还行,弄得挺结实的。述生,走,我给你扛过去。”
“算了,让他们弄吧,我们看看沙盘去。”贾述生一拉高大喜,又对马春霞说,“先把它抬到屋里,摆哪儿再说。你抓紧帮着二妮去收拾收拾,席妈妈刚来,她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6
光荣农场六分场新的小办公楼落成了。
新办公楼是一栋飞机式的砖瓦房,平易简单,但在这到处是马架子的荒原上,就显得够气派、够辉煌的了。门楣上依次挂着书记办公室、场长办公室、副场长办公室、生产科、会计科、会议室的崭新门牌。
贾述生推开书记办公室的门,站在沙盘前的姜苗苗激动地说:“贾书记,你快来给我们讲讲,这一堆,那一块的,把我和方场长都看晕了。”
高大喜笑着说:“不是看晕了,是乐蒙了吧?是被咱们的十年规划乐蒙了吧?”
贾述生走到沙盘前,乐呵呵地说:“老方,这规划图不是你画的吗,怎么,一变成立体的,就不认识了?”
方春说:“不是不认识,是不敢相信!你看,这哪儿像北大荒啊,比苏联的集体农庄还壮观!”
“不比它壮观,我们怎么叫要在十五年内超英国、赶美国呢?”贾述生指着沙盘说,“你们看,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面粉厂、浸油厂、农机具修造厂就都建起来了,这边生活区的医院、学校、电影院、百货商店都是楼房式建筑,家属住宅都是老少房的,所有的地块全部用防护林间隔开,从飞机上一看,跟张大油画似的。”
高大喜说:“到那时候,我一定照张大相片,把它挂到墙上,对我儿子说,孩子,带劲儿吧,可是,你老爹和你老娘搞对象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大荒甸子呢,一到晚上,你老娘就吓得不敢出屋,连剥块桦树皮都得拉你老爹陪着。”
姜苗苗用手捏着高大喜的嘴说:“再胡诌八扯,把你的嘴给缝上。”
随着敲门声,吴新华拉开房门,对身边几个穿列宁装的人说:“请进,请进。”魏晓兰跟在最后,一齐进了房间。
吴新华带上门,望了望贾述生等,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正好,你们都在。”
贾述生满脸笑容地迎上去,伸出手说:“吴局长,你不刚回场部吗,啥风又把你给吹回来了?”
吴新华轻轻一握贾述生的手,很干涩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局里来的刘主任,王处长,还有这位小李科长,他们是来搞调查的。小魏就不用介绍了,你们是熟人,老乡。”
贾述生说着“欢迎,欢迎”,逐一和来人握手,握到魏晓兰时,说:“吴局长先到小江南去了?”
魏晓兰说:“不是,他们派车把我接来的。”
高大喜走过来,边握手边说:“吴局长,一起过来看看我们的远景规划吧,太使人振奋了。”
吴新华说:“先等等再说。高场长,姜副场长,方副场长,我们到你们新会议室去,开个会。老贾啊,你先忙你的,完事了,再找你。”
贾述生奇怪了:“什么会呀,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呢?”
7
贾秀兰下了解放车的驾驶室,李开夫翻身爬上车厢,把行李、包袱递给贾秀兰,扬手对正在往宿舍搬行李的张爱宝喊:“哎,小土豆,小土豆。”
张爱宝放下行李,凝神一看,惊喜地说:“李开夫,李开夫回来了--”喊声飞荡。
周德富、张爱宝、刘茂森几个人跑到李开夫身边,拿行李的拿行李,拎包袱的拎包袱。张爱宝说:“李开夫,你的命真好,刚回来,就赶上搬新宿舍。”
周德富看着贾秀兰,打趣地说:“开夫,我这漂亮的小嫂子是文工团出来的吧?”
李开夫说:“她哪有那个造化呀,是公社食堂拣碗的,跟咱们贾书记一个姓,叫秀兰。”
贾秀兰从包袱里掏出一大捧花生,说:“开夫,请大家尝尝,新打的。”
李开夫乐着给众人分花生:“尝尝,尝尝,水田大会战搞完了?席皮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众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李开夫莫名其妙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李开夫愣了:“席皮呢?”
李开夫见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使劲掰着张爱宝的两个肩膀头,瞪着两只大眼问:“你倒说话呀!席皮呢?席皮他怎么的了?到底是怎么的了?”
8
黄昏,李开夫领着秀兰来到了席皮坟前。
摆放在墓前的花圈,有的已经歪倒,有的还立着,风吹动着两条挽联在簌簌地抖动着,厚厚的纸灰飘飞着,在地上滚动着……
李开夫和贾秀兰跪在坟前。
俩人面前点燃的烧纸火苗正旺。
李开夫膝盖旁的一块小石头压着二十张全国粮票。
李开夫含着眼泪,手拿一张烧纸撕成两半边送进火里边说:“席皮,你让我给你领个漂亮的嫂子,我给你领来了。”
贾秀兰:“席皮,我就是你的没见过面的嫂子呀……你开夫大哥这一路上有北大荒的话题,就说你呀……嫂子没见过你,能想像出,你是个什么样--”
李开夫的眼泪在眼眶里:“席皮,这粮票,我一两也没舍得用,我送你嫂子的爸爸,你嫂子的爸爸没舍得要,我……我……还……”
李开夫说着,把小石头压着的粮票都拿起来,一起放进火里,忍不住往坟上一趴,号啕大哭大喊:“我--还--给--你--呀--”
贾秀兰掉着眼泪,去拽李开夫:“开夫,开夫呀,你别,别这样。”
贾秀兰拽几下拽不动,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空旷的天空上传递着李开夫的悲号,纸火烧着了李开夫的衣角,火在慢慢地烧着,烧着。
李开夫和秀兰谁也没有发现。
衣服烧到后背上时,李开夫还在麻木地哭喊,贾秀兰拽他的衣服:“你脱下来呀,脱下来呀。”
李开夫任凭贾秀兰拽着,还在号啕大哭。
9
贾述生的新宿舍里。
贾述生放在床上的行李尚未打开,旧大衣搭在行李上。
马春霞在窗户前挪动着桌子,使其与窗沿平行。摆好后,拍拍手,对低头抽烟的贾述生说:“我估摸,他们可能是为了调查席皮这件事来的?”
贾述生叹了口气:“可能,不管怎么说,席皮的死,我是有责任的。我咋就这么糊涂,这桥修了二十几年了,风吹雨淋的,还能那么结实吗?再说,这第二次挂钩,我该自己去。”
马春霞走到床前,推了推贾述生说:“述生,别难过了,都过去这么多日子了,不能总是一提就控制不了!”
贾述生抬起头,望着马春霞说:“可席皮这是不必要的牺牲啊!是因为我工作粗枝大叶造成的。”
贾述生双手抱头:“席皮呀席皮呀--”
10
光荣农场六分场新的会议室充满着紧张、让人窒息的气氛。
屋子里烟气弥漫,工作组吴新华等和高大喜他们围着长条方桌而坐,中间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灰和烟头。
高大喜把烟头往烟缸一摁,大声说:“你们说贾书记是右派?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这么把他打成右派了,凭什么呀?!”
刘主任把手中的材料一抖,板着脸说:“高大喜同志,我们来时,已经反复斟酌,考虑了很多因素。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实话和你说吧,这也就是在北大荒吧,要是在城里,就凭刚才说的那两条,他贾述生不但是右派,而且是大右派呢。”
王处长接茬说:“根据揭发材料,我们已经调查核实,贾述生公开发文件动员这里的复转官兵去找地富反坏右出身的子女做对象,这是个阶级立场问题。仅这一条,就足够了。”
高大喜狠狠地瞪了一眼低头抽烟的方春,瞧瞧姜苗苗,把目光停在了方春身上,说:“有人写揭发材料?”
方春惶恐的目光和高大喜一碰上,立刻躲开了。
姜苗苗直视着高大喜:“老高,遇事要冷静点儿。”说完也斜了方春一眼。
方春急了:“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意思是我干的呗?”
魏晓兰斜方春一眼,冲着高大喜和姜苗苗叹口气说:“哎,贾述生确实是有才华,这么一整,太可惜了!谁揭发谁还能说呀!”
吴新华:“谁揭发已经并不重要,问题是组织已经定了的事情,我们都得无条件服从。”扭头对刘主任说:“刘主任,你宣布农垦局的决定吧。”
刘主任说:“吴局长,还是你来吧。局里提的是建议,文件还得由你们农场来发。”
吴新华苦笑着说:“那我就说说吧。鉴于贾述生同志犯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错误,光荣农场六分场的全面工作,暂时由高大喜同志主持,魏……”
没等吴新华说完,高大喜上去一把拽住他说:“吴局长,贾书记要开水田,是为了开发北大荒,找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做媳妇,也是没办法呀,这是做好事。我敢保证,贾书记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
吴新华:“大喜,要不是刘主任他们及时提醒,我也差点看错了贾述生。建大粮仓,他要搞小江南,这一大一小,不是对着干吗?别以为是思想方法问题,细想想,这叫什么开发北大荒,组织叫他上东他上西,叫他打狗他撵鸡。”
刘主任:“大喜,我听说过你,上甘岭的战斗英雄,说白了,头脑简单些。谁是不是坏人,他脑瓜上又不贴帖儿,组织上很体谅你,其实,你也是贴边的……”
高大喜忽地站起来:“什么?我是贴边儿的?!说我也贴边儿,我就更不服了,不信你们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高大喜对党、对人民、对开发北大荒都是红透腔的!”
姜苗苗去拽高大喜:“大喜--你--”
高大喜怒气不止:“我去找老部长,让他评评去……”
刘主任不高兴了:“这事儿用不着老部长定,我们就可以定了!”然后和吴新华咬了咬耳朵。
吴新华:“好,这样吧,鉴于高大喜同志对贾述生的问题,认识上还有一定差距,六分场的全面工作,暂由魏晓兰同志主持。”
高大喜一拍桌子,呼地站起来:“你们不能拿革命事业当儿戏呀……”
姜苗苗:“大喜,你千万不要激动……”
11
贾述生的办公室里,虽然谈话不激烈,气氛仍然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贾述生激动地对吴新华说:“老团长,我说句心里话,虽然组织决定和我骨子里对不上号,我是共产党员,接受组织上给我的处分。”
吴新华拍拍贾述生的肩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大喜都是好样的。我早就有所察觉,觉得你干的这些事情不怎么对头,但,没认识到原则立场上。你想想,我也不是没说,你们就是不听,怎么样?差点把我都牵扯进去……哎,不说了,不说了,你心里一定很痛苦,就用痛苦换教训吧,接受改造,重新做人。”
12
工作组要撤走了。
工作组的几个人走到汽车旁,高大喜从后边追上来,一把拽住刘主任的胳膊。
“刘主任,你们不能走。贾述生的事情,我就是想不通,你们能不能听听大家伙怎么说,听听大家伙是怎么说的!”
刘主任挣着胳膊说:“高大喜同志,我严肃地告诉你,这是组织上的决定。”
姜苗苗拽住高大喜:“大喜,我不是和你说多少次了嘛,你要冷静一点儿。”
吴新华从办公室走出来,上前拨开高大喜的手,把刘主任让进轿车的驾驶室里,低叹一声说:“大喜,就这么样吧,我知道你性子急,脾气暴,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要有个度呀!”说完,关上了车门。
汽车的后P股上吐出一股浓浓的黑烟,在疙疙瘩瘩的路上摇摇晃晃地走了。
高大喜跺着脚,双手紧攥着拳头,朝着远山大喊:“北大荒啊北大荒,人是怎么啦?第一茬庄稼刚长出来,怎么就长出了右派呢……”声音撕心裂肺一般。
喊声在辽阔的高空、山谷回荡,震落了树叶,惊飞了枝头鸟……
院子里搬运行李的人听见喊声,都停住手惊呆了。
13
贾述生坐在椅子上,将一支烟三口两口吸到烟蒂,又伸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放在桌子上蹾了蹾,将烟蒂接到蹾空的前头,又把烟卷放到嘴上。
马春霞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上去说:“别抽了,一盒烟眼瞅着就光了,喝凉酒、抽闷烟早晚要坐病啊!”
魏晓兰拉门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阴不阳地说:“嗬,不错啊,什么时候改抽烟卷了?”
瞧见没人理她,又说:“我说春霞,你知道了吧,贾书记的宿舍另外安排了,啥时候搬哪?”
勤务员小白搬着洗脸架进来,兴冲冲地说:“贾书记,马姐,我让木工房钉的,你们看,放哪儿?”
魏晓兰说:“小白,你找几个人来,把这屋里的东西都给我搬走。到草甸子上去,先捡点干柴,再放上些艾蒿,熏熏这里的晦气,然后打开窗子,让这屋里晒晒阳光。”
小白看了看魏晓兰,又瞧了瞧贾述生和马春霞,不知如何是好。
马春霞抱起行李卷,对小白说:“小白同志,再见,欢迎你以后到八家子去玩。”
魏晓兰:“小白,以后还想在这里干,可就要分清是非了。”
贾述生使劲儿吸口气,又呼出来,抱起床上的军大衣,转身往外走。
魏晓兰站起来说:“春霞,我交代给姜副场长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给你几天假,冷静冷静。你向党交心的材料,那就晚几天,下个礼拜交吧。”说完停停又说,“我也不怕别人说徇私情照顾你了,人不亲土亲呀,谁叫咱们是老乡来着。”
14
帮助贾述生搬家的胶轮拖拉机一到八家子新宿舍,王继善就迎了上来,拉着贾述生的手说:“贾书记,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把我们这里农村人弄得蒙头转向的。”
15
王继善为贾述生准备了一间简单的宿舍。
王继善把最后一件行李放好,敲着木板墙对贾述生说:“我给你单独间壁了一间房,用板皮把大宿舍一钉,从墙上扒个门,也不费啥事,这独门独院的,挺清静。”
贾述生说:“谢谢你了,王队长,今后,别再费心了,连累了你就不好了。”
王继善鼻子一哼,满不在乎地说:“咱屯二迷糊怕啥呀,贾书记,你到啥时候都是咱八家子的恩人,有我王继善吃干的,就不能让你贾书记喝稀的。”
贾述生说:“以后就别叫我书记了,叫我老贾或述生吧。”
王继善说:“叫顺口了不能改。”
姜苗苗说:“我看,就叫我们的老书记吧,谁也挑不出理来。”
高大喜往床沿上一坐,帽子一摔,赌气地说:“述生,这个农场场长我也干到头了。他妈的,心里这个憋屈。干脆,我也到小江南来,还和你搭伴。他们要是不用我了,咱俩就买两把镐头,开荒种地,打了粮食够吃的,剩下的都给国家,让别人看看,有这样的右派吗?”
贾述生站起来:“大喜,你是个重感情又感情外露的人,这种时候,就不能感情用事了。大会战刚结束,过冬准备才开始,工作千头万绪,容得了你闹情绪?我这一出事儿,一些事情魏书记还不懂,大家心里本来就犯嘀咕,你再摔耙子,这开发、建设还搞不搞?好好的一个局面,不折腾得乱七八糟?你这样,不是更加害了我?”
马春霞叹口气插话说:“哎--述生,别的心思就不要有了,看看怎么在这里过日子吧。”然后又说:“高场长,姜场长,你们快回去吧,时间长了,别让人说闲话。你们回去跟魏书记给我请个假,就说无论多晚,今天我一定回去,不会耽误明天的工作。”
姜苗苗看了看高大喜,说:“大喜,那咱们就走吧,缺啥少啥的,就请王队长多费心了。”
王继善说:“马会计,你陪着老书记,我去送送高场长他们。”
目送王继善三人离开宿舍,贾述生觉得好像有人在趴窗户。
贾述生喊了声:“谁?”
贾述生、马春霞追到门口,人没影了。
16
夕阳西下。八家子被收编后,农场加大了投入和改造,已经再不是那凄落寥寥的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了。
马春霞陪着贾述生默默地走在八家子场区,穿过路边正在施工的砖瓦结构的职工宿舍,大食堂、公共厕所、发电机房,来到刚刚竣工的两栋土坯结构的鸳鸯房前。
贾述生停住脚步,抚摸着刚刚抹完泥的山墙说:“来小江南的,大部分是在农场找不到对象的人,也是受人歧视的人,想不到我今天也成了这种人。春霞,真对不起你,你刚来北大荒,就让你和我一样受别人冷落。”
马春霞说:“可别这么说,这么说,我心里不好受。”
贾述生抬起头,“走,咱们到渠首看看去--”
17
光荣农场六分场职工大食堂,宽敞而明亮。
李开夫走到正在吃饭的周德富、张爱宝桌前,把他们手中的筷子抢下来,往桌上一放,说:“哥们儿,别吃了,咱们回宿舍喝酒去。”
周德富说:“开夫,不行啊,你刚回来,没活儿,我们俩今天可是还要加班脱谷哪。”
李开夫气哼哼地说:“加个屁班,贾书记那样豁出命来地干,都没得个好结果,我们图个啥!让张大夫写个假条,就说病了,脑门子发凉,腿肚子恶心,进厕所啥都不想吃。谁有主意谁想去。”
张爱宝抬头看了看四周,悄声说:“李开夫呀,你说话可得留个把门的,今天开会的时候,新来的魏书记可说了,要在全农场肃清贾书记的流毒。”
李开夫说:“她肃她的,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已经有一顶帽子了,再多一顶怕什么!帽子多了,正好这北大荒冷,冬天快到了,戴着暖和。”
周德富说:“你小声点行不行,下个礼拜就要开支部会,讨论你的入党问题。贾书记说了算的时候,把你列成‘重在表现’的典型来培养你,别让魏书记变了卦呀!你千万可别胡嘞嘞。”
李开夫气哼哼地:“你们别讨论了!别讨论了!”
冯二妮和王俊俊端着饭盆走过来。王俊俊一拉李开夫,挺大的声音说:“李大哥,你想喝酒,我和二妮陪你。我俩今天生病了,脑门子发凉,腿肚子恶心,进厕所啥都不想吃。”
18
望着断裂了的木桥,贾述生问:“你知道不?席妈妈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马春霞说:“我去的时候,王俊俊也在。二妮想得可周到了,怕老太太刚来不习惯,托王继善弄了一张狍子皮褥子,还从县城里买了两双毡疙瘩,光垫鞋的乌拉草就弄了一大麻袋。看样子,席妈妈难过是难过,心里好像挺踏实,逢人就夸二妮是个好闺女。”
贾述生说:“春霞,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想从这个月起,把我工资的三分之一给席妈妈做生活费。二妮家里还有老人,别让她负担太重了。”
马春霞看了一眼贾述生,轻快地说:“瞧你那严肃的样子,我以为啥大事呢!就这事儿啊,那还用跟我商量?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不穿金不戴银的,我俩人的生活费能用多少。”
贾述生说:“一想起席皮,我心里就堵得慌,为了这事,给啥处分我都能接受,加上给男子汉困难户找对象的事儿。可这开发水田也算一条,我真有点不服气儿。”
马春霞走到贾述生身边,拉着他的手说:“述生,想开点儿,右派又怎么样了,右派不也是职工?不一样参加北大荒建设?咱非当那个党委书记呀!我看不当官更好,无官一身轻,咱们可以专心致志地干咱们自己分内的工作,他总不能把咱们普通职工的权利都剥夺了吧!干啥说啥,干啥有干啥的快乐。到时候,分上一户漂亮的砖瓦房,好好过日子,攒点儿钱,要过年的时候,一起坐上火车回关里老家,看看你的父母,看看我的父母,全家人围在一起放鞭炮、吃饺子,大家乐乐和和的,享受着天伦之乐,不也挺好吗?”她瞧瞧贾述生不好意思地说:“咱年前结婚吧……”
贾述生:“生个宝贝儿子?”
马春霞调节着空气:“你就知道宝贝儿子!”
贾述生笑了:“噢,宝贝姑娘!”
马春霞笑了。
贾述生一下子拥抱住了马春霞,久久,久久。
闪回:马架子里,贾述生、马春霞抢小女婴衣服的镜头。
贾述生松开了马春霞,倒背起手,慢悠悠地朝前走着说:“可是,我不能跌倒就跌倒了,一定要再爬起来。”
马春霞长吁一口气说:“述生,恐怕有这个魏晓兰,你是难爬起来了。爬不起来,咱也不爬了。老县长是怎样被送进去的和她有关系,你再看看她今天的那个表现。”
“哼……”贾述生点头叹气,“咱俩想一块去了,没和你说,我也在想……”
马春霞说:“述生,实话告诉你吧,她在关里家很臭,眼眶子又那么高,找对象很难。她奔你来,你不理她,我一来,她就绝望了。”
贾述生左右瞧瞧,又回头瞧瞧,见没有人影,说:“春霞,要是情仇,那就更防不胜防了。”
马春霞抬头看看天说:“不提这些了,天不早了,咱们往回走吧。述生,我想我不在农场当会计了,到小江南来吧,随便干点什么都行,同时申请鸳鸯房,赶到年前跟大家一起举行集体婚礼。”
贾述生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免得你天天在魏晓兰眼皮子底下,让她算计。不过,你去说可能不妥,让大喜或者苗苗帮个忙吧。”
“没问题,她会同意的,”马春霞说,“我不在农场机关,要求到基层当个普通劳动者总可以了吧。”
“春霞。”贾述生忍不住激动与感激,把马春霞搂在怀里,热烈地亲吻起来。
起夜风了,河里流水哗哗响起来。
19
残阳如血,贾述生和马春霞正在渠首上慢慢走着。
李开夫发疯似的跑过来,喘着粗气,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忽地蹲下,瞧着贾述生和马春霞直喘粗气,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来:“贾……贾……”
贾述生蹲下:“李开夫,怎么啦?”
马春霞也随着蹲下:“李开夫,出什么事儿了?别着急,喘口气,有话慢慢说。”
李开夫喘了一阵子,眼里像冒着火:“他妈的,张爱宝说,要开支部会讨论我入党的事情,你把我交给你的入党申请书都还给我……”
贾述生:“李开夫,你疯了?!”
李开夫气急败坏的样子:“魏晓兰当书记,这个党我不入了!”
马春霞瞧瞧四周:“李开夫,不能胡说!”
贾述生:“李开夫,你不能糊涂啊!这党不是魏晓兰的,也不是入给魏晓兰的呀!要沉住气儿,千万不能胡来--”
李开夫紧紧盯着贾述生:“贾书记,你是为了我,为了我找媳妇……”
马春霞转过身子去擦眼泪。
贾述生激动了:“开夫,是为了咱北大荒。”
李开夫从兜里掏出那份红头文件,双手紧紧攥着,攥着。
特镜:那文件随着李开夫慢慢攥紧的双拳,在慢慢地往他手心里收缩。
李开夫怔怔地,慢慢地问贾述生:“为了咱北大荒?为了咱北大荒?”
贾述生更激动了,迈前一步,双手攥住李开夫的双拳点点头:“是,是为了北大荒。”
李开夫忽地挣开贾述生,双手攥拳举起两只胳膊,振臂摇晃着,脸一仰,破嗓大喊:“北大荒啊北大荒,你知道不--你知道不--”
特镜:右手上的红头文件被风吹得飘动。
蓝天夕阳下,一群“人”字形的大雁在向南飞,忽地散开,忽地又集聚在了一起。
20
魏晓兰用上了贾述生的办公室,洋洋得意。
马春霞把申请报告递给魏晓兰说:“魏书记,我要求调到小江南去,我不想在农场机关了。”
扫了一眼手中的报告,又抬头看了看马春霞,魏晓兰满脸堆笑地说:“春霞妹子,快,坐坐坐。你站着说话,我多不好意思,乡里乡亲的,有话你坐下来慢慢讲。老贾当书记的时候没少照顾我,你们的事情,在可能的条件下,我会尽力的。”
马春霞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尴尬了,推辞着说:“不坐了,魏书记,您要是同意,就在我的申请报告上签个字,我好办手续拿到小江南找王队长报到。”
“哟,”魏晓兰收回笑容,问:“要求到最艰苦的第一线去,为开发建设北大荒贡献力量?”
马春霞瞧着她没有吱声。
“噢,不是?”魏晓兰又改变了口气,有点阴阳怪气,鄙视马春霞,“我明白了,那就是为了爱情?”
马春霞还是瞧着她不吱声。
魏晓兰觉得有点尴尬了,她站起来离开办公桌,皮笑肉不笑地说:“春霞,组织上对述生的处理,我也是不得已而从之呀!其实,我也替你难受,咱们毕竟是多年的姐妹。我刚接手,脱不开身,过两天,我要安排安排,去看看述生。”
“魏书记,”马春霞截住魏晓兰的话,用请示的口气说,“您就批准我去小江南吧,述生已经同王队长说了,申请一间鸳鸯房……”
“你们想结婚?”魏晓兰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现在恐怕不可能。春霞,别忘了,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作为党委的代书记,我不能不从政治上关心你。述生刚刚被划为右派,身上的右派味正浓,就好像一块臭肉似的烂到头,放在地上,随时都可以感染人,等太阳晒一晒,风吹一吹,细菌不多了,就不那么可怕了……”
马春霞急着问:“魏书记,你不同意我去小江南?”
“什么小江南,那儿还叫八家子。局里否定了水田开发,哪儿还有什么小江南。”魏晓兰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通知说,“春霞,我接到一份通知,正考虑让谁去呢,你来得正好,想和你商量商量。”
马春霞莫名其妙了:“什么事情要我去呀?”
魏晓兰盯着马春霞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国家在北大荒投资办了一所农垦大学,分给了咱们农场一个人学名额。你想想,你今年也都二十出头了,要是不特殊照顾,哪儿还有机会上大学深造啊。这也是我看着述生犯了错误,心里不忍,算一点帮忙的意思吧。”
“大学几年?”
“四年。”
“读书期间能不能结婚?”
“哟,瞧你说的,要是大学生能结婚,全国不都乱了套了。”
马春霞呆了:“我不想去,我不去行不行?”
魏晓兰把通知往桌子上一放说:“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不管对爱情多么忠贞,你总不能连组织决定都不要了吧?”
马春霞眼泪夺眶而出,说:“我……我……”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