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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傍晚,是场区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

  河边的野鸭与落霞齐飞,一对蝴蝶在花丛上起舞,一只蜜蜂落上一束花蕊,喜鹊在枝头上叫着,野鸡也在马架子前后乱飞乱蹿。

  去职工食堂打饭,打完饭出来的人来来往往,多是男女一对一对的。

  五六名男女青年发疯似的捕捉落在马架子门口的一只小野鸡。他们追着,惊得小野鸡没命地飞逃着。

  场区旁边的树下、草地里,点着一堆只冒烟不起火苗的篝火,下边是干柴,上面是艾蒿。

  成团的蚊子不敢靠近,一对对男女坐在篝火旁亲热地说笑、用餐。

  贾述生满脸汗渍,挽着袖子和裤角走到马架子门口的时候,和端着两个小饭盆的马春霞走了个迎面:“春霞,去打饭?”

  马春霞回头瞧一眼马架子:“床上放着我给你带来的一套新衣服,换上。”

  贾述生进了马架子,去拿衣服,发现刚拿完衣服的包袱没系上,包袱口上露着一只小袜子。好奇地打开一看,小裤子、小布衫、尿布、小帽子,摞了厚厚一大摞,用手端量着,禁不住嘿嘿一笑。

  马春霞端着的小盆上扣着大盆,走到马架子门口喊:“述--生--开--门--”

  贾述生一手拉开门,立即两手扯着一件小素布衣服的衣袖贴在胸前,嘻嘻笑着说:“春霞,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呀!”

  马春霞把两个盆往桌上一推,羞得脸一下子红了,伸手去抓:“我不让你看,我不准你看……”

  贾述生把小衣服举上头顶,孩子般的性情:“不让看也看了,看进眼里扒不出来喽!”

  马春霞一跳夺回来,亲昵地嗔怪说:“看你,哪还有个书记的样了!”

  贾述生:“我本来也没拿书记样,这不是拿的当爸爸的样嘛。”

  马春霞把衣服抖了抖叠起来往包袱里塞。贾述生跟在身后,悄悄地问:“春霞,看来你是想生个小子哟?”

  马春霞:“这是你家大婶做了给我的。你想要个啥?”

  贾述生眯眯眼睛,想了想:“我想要个啥不行呀,一旦要生个姑娘呢?”

  马春霞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小花衣服给贾述生看:“这是我做的。”

  特镜:一身小花布衣服,一个小花兜兜,一对小花鞋。

  贾述生:“哟,春霞,看来,你是想生个姑娘。”

  马春霞笑笑低下头说:“生小子生姑娘都有准备。”

  贾述生顽皮的样子:“春霞,我看呢,小子的姑娘的都准备好了,那咱就来一对双,一男一女。”

  马春霞娇昵地斜一眼贾述生:“看把你美的!”

  马春霞说着,把小女孩衣服塞进了包袱里。

  贾述生眼瞧着那小衣服上的花朵那么朴实而俊俏,很有情趣地上去撕夺。马春霞攥住小衣服使劲一躲,撞得贾述生身子往后一闪,碰着了桌子,桌子上的两个小盆丁咣地撞洒在了地上。

  四个馒头在地上骨碌,野猪肉炖粉条也泼洒在了地上。

  马春霞:“哎呀,你看你--”瞧着贾述生,慢慢说,“我再去打一份。”

  贾述生:“别,打第二份影响不好。”

  马春霞:“那,不吃了。”

  贾述生:“你去打壶凉水,打壶开水,我重做个新菜。”

  马春霞:“这里有现成的。”

  贾述生让马春霞帮着把洒在地上的菜收进一个大盆里,用凉水冲冲,又用开水烫,倒进盘里。

  马春霞:“这就叫重做个菜呀?”

  贾述生:“是啊,还有名堂呢,这就叫作--热冲凉涮。”

  马春霞笑了:“哎呀,你这个人哪,就是有说的!”

  贾述生:“不是我有说的,全场都知道这个菜名,大家吃狍子肉、野鸡肉、野鸭肉、野猪肉都吃腻了,用开水一烫,用凉水一涮就不腻口了,清凉爽口而且香。”

  马春霞往里倒着酱油说:“述生,有件事,我觉着心里没底儿。你又开会又发文,让李开夫那些人回关里找对象,还明文规定可以找地富反坏右分子的闺女,又给落户,又报路费,这事儿,可得想好啊!”

  贾述生拿来筷子,把馒头剥了皮儿说:“来,吃吧。哎哟,怎么想也是这么回事儿,怎么办?你还能让他们打光棍儿?要说天无绝人之路,对他们来说,就这一条路了。”

  马春霞咬口馒头停住:“述生,家里一些人被打右派,就是为和这差不多的一些事儿……”

  贾述生:“关里复杂,这里荒山野岭的,别想那么多,来,吃。”

  马春霞说,“你知道咱们县的老县长为啥当的右派吗?机关里有个姓赵的,一心盼着生个小子,结果生了十二个,都是闺女,还给最后一个闺女起名,叫赵一打。老县长劝他说,孩子生多了是累赘,算了吧。这姓赵的不听,发狠说:只要还是姑娘,我就将军不下马。揭发右派言论的时候,有人把这句“孩子生多了是累赘”的话摆到桌面上了,说是和毛泽东思想唱对台戏,因为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热情高,干劲大。我猜他心里没啥,你说,冤枉不冤枉?”

  贾述生:“我是为了开发建设北大荒,那是两码事儿。”

  马春霞收拾好桌子,说:“行啊,反正你要多个心眼儿。”说完,搬上一大摞子八开大小的纸壳子,每张纸壳子上都用铅笔画满正方形格子,马春霞坐到桌边,用剪刀沿着画好的线条剪了起来,每张都剪得齐边齐沿的。

  “你这是干啥?”贾述生问。

  马春霞“咯咯”地笑了:“这是识字卡片,我和姜场长商量的,办个文化补习班。冬天夜长,没啥事干,帮着那些不认字的职工补习补习文化。”

  “哎呀,这可太好了,你比我这当书记的想得都周到。咱这些转业官兵里,睁眼瞎还不少呢!春霞,你是怎么想到这事的?”

  看了贾述生一眼,马春霞说:“我哪有那个水平啊,这是人家姜场长的主意,我只不过是跟着随帮唱影地打打下手。”

  “哦,是苗苗提倡的啊,一定是大喜这个白字老先生启发了她!”

  2

  亮闪闪的灯光下,姜苗苗在耐心地帮助高大喜学文化。

  “哎,我说苗苗,你这是干啥?你这不是难为我吗!你让我挺大个人,没事像个小孩子似的背字典?”高大喜拍打着手中的识字卡片,追着姜苗苗喊。

  姜苗苗把脸盆放在地上,拧了个抹布,搬过桌子旁边焦煳的松木桩,边擦边说:“怎么,怕困难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又不想当知识分子,你让我认识这么多字干吗?”

  “现在干啥不需要有文化,非得是知识分子呀?你看人家贾书记,书念得也不多,都是靠自己学的,我想帮着你超过他。”

  “要说放枪打炮我不在乎,这事儿我不如老贾,一看字儿脑袋发涨。你比方说刚开始学‘光荣农场’这四个字,第一次都记住了,第二次见到它和别的字混在一起,觉得面熟,就不知道念什么了。”

  姜苗苗哈哈笑了:“面熟?似曾相识?肯定认识你--”

  高大喜一愣:“认识我?”

  姜苗苗:“是啊,比如开枪打席皮,把王俊俊吓跑,这里的山、水、草甸子一听就是上甘岭战斗英雄高大喜干的,不会以为是贾述生干的。”

  姜苗苗说完哈哈笑了。

  姜苗苗止住笑,走到高大喜面前,接过识字卡片,一张张摆给他看:“就是考虑到你没耐性,才想了这么一个笨办法呢。我挑的这些字,都是跟咱生产上有关的。你看这个就是‘鞋’,你先把它看熟了,到时候,一穿鞋,闭着眼睛一想,鞋子的鞋字咋写来着,记不住,再回头看一遍,下次就准记住了。”

  “好了,好了,我学着认就是了。苗苗,你说,这交到局里的报告还没批下来,贾书记就张罗着要搞开发水田大会战,你看这事能行吗?”

  “那有啥不行的!那报告有根有据的,还有勘探队、气象站那帮子专家们的材料。这是为了把北大荒建设得更好,局里面还能不批?”姜苗苗收拾起识字卡片,指着墙上的日历牌说,“贾书记说,离上冻也就剩一个多月了,这时候不抢,明年这地可就种不上了。要是局里一批,马上就让你们报水稻面积,到那时候再动手,还来得及呀?”

  “可也是,局里这些蹲办公室的,官不大,僚可不小。哎,我到晒谷场转转去,趁今晚上有月亮,让他们再多干一会儿。”

  “一说到干活,你就来劲儿了,说走就走。今晚上这字,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哎呀,苗苗,你饶了我吧,我一看那玩意儿就头疼,学,也得抻着点儿,你还不如让我多扬两锹麦子呢!”高大喜比画着扬场的动作,说完推门出去。

  姜苗苗把识字卡片往桌子上一推:“哎,高大喜呀高大喜,你真是个高大喜!”

  3

  秋高气爽,北大荒第一次孕育的大豆奉献出了果实,尽管棵矮角小,也那么惹人兴奋。

  方春割到地头,把手中的大豆往铺子上扔,伸手捶捶后腰,对站着擦汗的王继善说:“你别说,这豆子长得还真行,瘪的还不多。”

  王继善自信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呀,过两年,等地熟化了,那长出的豆子才叫豆子呢,一个是一个,溜圆溜圆的,又黄又大,跟金豆子似的。还在伪满的时候,我就听小鬼子的翻译说过,咱这地方打的豆子,满世界都比不上。”

  方春往地上一坐,拿镰刀砍着地边的野草说:“你说的没错,王队长,要不是这样,国家咋能把北大荒定为麦豆产区呢。我就不明白贾书记心里想的是啥,这大豆、小麦还不够他干的,还要整水稻,他是真能折腾呀!”

  魏晓兰也割到了地头。方春舀了一缸水,送了过去,又把搭在肩上的毛巾递给她,殷勤地说:“看把你累的,小魏,干吗要一个人一条垄啊,你第一次干,跟那些成手比啥!”

  魏晓兰擦把汗,回头望望身后割地的人群,不屑地说:“那他们也没把我拉下。老方,这地,眼看就割完了,渠首那儿你还是去看看吧,听贾书记电话里的意思,这水田开发,可是说干就要干了。”

  方春一摆手说:“算了,算了,你别提水田的事了,你一提,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魏晓兰问:“咋的呢?昨天的班子会上,你们又唧唧了?”

  方春说:“啥叫唧唧,那是原则上的争论。你说,国家进来的拖拉机、播种机、铲趟机,还有脱谷机,清一色都是为种小麦、大豆弄的,就没有一件是种水稻的。他可倒好,非要在小鬼子留下的老底子上开发水田,这不是明摆着违背上级精神吗?上级说东他说西,上级让他打狗他非要撵鸡,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呢,真是琢磨不透。”

  魏晓兰说:“看样子,你们吵得还挺凶?”

  方春说:“就差动手了。高大喜这家伙,把茶缸子都摔扁了。”

  魏晓兰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方,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高场长是个大老粗,凡事都听贾书记的,贾书记不点头,你就是说出花来,他也不服你呀。”

  方春说:“话都让你说了。你告诉过我,贾书记是个犟种,他要是咬上屎橛子,你给他个麻花都不换,这种人,你让我跟他说啥。”

  魏晓兰弯下腰,帮着方春往下放放卷着的裤腿说:“你就不能动动脑筋,想点别的办法,既不跟他们闹僵,又把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

  方春盯着魏晓兰问:“你说有啥好办法?”

  4

  夜幕在缓缓降临着。

  随着拖拉机牵引的发电机一阵轰鸣,农场区马架子的小窗户一下子都亮了,给北大荒带来了无限生机。

  二妮捧着洗好的衣服站在席皮马架子门口:“喂--喂--”

  席皮一个高儿蹦出来:“来--喽--”

  席皮接过衣服,动情地瞧着二妮:“二妮,这帮小子都出去跟对象压马路去了,进来--”

  二妮:“大黑天的,一下子让他们闯回来多不好意思。”

  席皮瞧瞧远处:“没事。”

  席皮走到二妮跟前,悄悄地说:“二妮,我的好二妮,没事呀!来吧,反正也这么回事了,咱俩就结一次婚吧!”

  二妮和风细雨地说:“席皮,这不好,鸳鸯房都快完工了,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

  席皮要拥抱二妮,二妮一躲说:“让你亲个够!”

  席皮张开双臂要去拥抱二妮,二妮一惊说:“不好--来人了--”

  席皮吓得一下子闪开了。

  5

  秋日的北大荒,不冷不热,那么宜人。

  “哎,哎,哎,你等等。”席皮扬着手中的军用挎包,冲着要上拖拉机的冯二妮边跑边喊。

  “瞎叫唤啥,人家没名啊?”冯二妮注视着席皮手上的东西说,“又是啥破玩意儿,车上都没地方了。”

  席皮把挎包往冯二妮手上一塞说:“不兴看哪,看了就没意思了。”

  张爱宝在马架子前大声地喊席皮:“席队长,高场长急着找你。”

  席皮对冯二妮说:“千万不能打开啊。”转身对着张爱宝说:“你组织大家集合,我开车去。”

  张爱宝“嘟嘟”地吹响哨子,大声喊着:“集合了,集合了,参加水田大会战的集合了。”

  望着从各个马架子出来的人群,高大喜对席皮说:“我让你交给吴局长的材料,你交了没有?”

  “交了,吴局长还当着我面撕开看了呢!”

  “吴局长说啥没有?”

  “没有,吴局长看完,没说啥,我就走了。”

  “好了,没事了,别忘了,每辆车上都插红旗啊。”

  高大喜走到汽车跟前,对驾驶室里的贾述生说:“跟你说的一样,吴局长没态度。”

  贾述生说:“不知出了啥毛病,老团长是越干胆子越小了,现在,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算了,不考虑他了,出发!”

  6

  载满人的解放卡车,拉着车厢的胶轮拖拉机,牵引着拖挂的链轨拖拉机排成了一条长龙,在荒原上鱼贯而行,车上的红旗,被风吹得忽啦啦地直响。

  汽车上,大嗓门的周德富、身材矮小的张爱宝一齐兴奋地高唱着:“红旗飘飘军号响,英雄解甲又重上战场……”

  7

  汽车在压满辙印的荒原路上行驶着。

  手握方向盘的贾述生转头对身边的高大喜说:“你能猜着我为啥一定要坚持干水田吗?”

  高大喜:“为啥?”

  贾述生:“咱们去抗美援朝,是为了保家卫国;开发北大荒,是为了让祖国人民不饿肚子。我想,不光是不饿肚子,还要一步步过上好生活,这大米饭的味道和大子可不一样啊!”

  高大喜:“这么说倒挺有意思!”

  贾述生:“水稻还高产哪,一亩顶小麦两亩。国外市场上,大米还比白面贵,一斤大米能换两斤白面。我向勘探队的专家们请教过了,用大米换白面,是最划算的事了,咱们集训时吃的进口面粉,都是用南方产的大米换的,不也挺好吃吗?”

  高大喜兴奋起来了:“那干脆把渠首下边的荒地都开起来,全种水稻,单独成立个农场,就叫小江南农场,连名都不用改了。你看好不好?”

  “好。苗苗同志,你帮我和大喜记着,”贾述生脸上带着笑容说,“试种一成功,马上就给农垦局打报告,不,给农垦部打报告,直接向老部长汇报。”

  姜苗苗说:“要真是能成功,你们俩从上甘岭到北大荒,可又是新战场上的新功臣、新英雄了。”

  “是!”贾述生说,“有人说,北大荒是在我们的国土上奔跑了五千年的一匹野马,多少帝王将相可望不可及,还没有人能驾驭得了它。如今,我们已经骑上马背,牵住了缰绳,这匹野马已经乖乖地上路,按照我们指引的方向前进了!”

  8

  隆隆的拖拉机前进着,那样稳健有力,行走得那么扎扎实实。

  副驾上的冯二妮拿着军用挎包,边解扣子,边对正驾上的王俊俊说:“这个死鬼席皮,不知又搞啥鬼,神秘兮兮的,不让我打开,我偏要看看,到底是啥东西。”

  冯二妮解开挎包,拿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哎呀妈呀,是月饼啊,打哪儿弄的这玩意儿啊。”

  王俊俊扭过脸来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你忘了,姜场长早晨临走时,还通知晚上聚餐呢。”

  “我说这月亮咋圆了呢,都到中秋节了。一晃来了三个多月了。哎,俊俊,一个车来的,差不多都对上象了,你还挑啥呀,赶紧找一个吧,省得你娘操心。”

  王俊俊说:“我有啥好挑的,像样点儿的,都让你们给号上了,我也不能当撬杠啊,也不能捡破烂。”

  冯二妮说:“我看方场长这人还可以。”

  王俊俊叹口气说:“你没看他和魏书记那样,早对上了。”

  冯二妮说:“方场长和魏书记好上了?”

  王俊俊斜了一眼冯二妮说:“你除了席皮,还知道啥。”

  9

  大会战的队伍来到了渠首八孔桥边。

  车队长龙陆续开到桥边,贾述生望了望木桥,对迎上来的方春说:“老方,这桥过车没问题吧?”

  方春回头看了看王继善说:“王队长说没啥大问题。”

  高大喜说:“怎么?你没来看过,那你这蹲的是什么点儿?”

  王继善赶忙说:“方场长要来,让我拦住了,光用眼睛看能看明白个啥?小鬼子当年架这个桥,是为了运水泥和钢材什么的,挺结实的,十轮大卡车上去,连晃都不晃呢。”

  贾述生说:“我看过桥头的牌子,承重写的是八吨,应该说没啥问题。不过为了保险,人先下来,人和车分开过,人先走。”

  高大喜说:“我看这样好了,四台胶轮打头,解放跟上,最后是拖拉机,按车组顺序,一个个地过。”

  贾述生说:“行,先轻后重。老方,你去指挥过车,刚好有点儿时间,苗苗,你把人集合起来,让大喜再做一次战前动员。”

  姜苗苗说:“贾书记,我想找两三个人搞个战地宣传队,给大家鼓鼓劲儿。”

  高大喜说:“连个乐器都没有,用什么组织?”

  “乐器现成的,筷子、碗、铁锹头,不都是乐器?非得小号、手风琴哪?”姜苗苗说。

  “苗苗,你看着怎么好就怎么办吧。”贾述生说。

  10

  太阳升起来了。

  方春站在桥头上,用手一挥:“胶轮子,过桥。”

  徐磊开着第一辆胶轮突突突地爬上桥头,缓慢地行驶过桥。

  方春大声喊着:“顺利通过,第二辆。”

  胶轮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木桥。

  11

  八孔桥旁的草地上。

  高大喜一手叉腰,站在队列前,激动地说:“同志们,这就是当年日本开拓团要搞水田的渠首,小鬼子妄想在咱们中国的地盘上建立他们自己的粮食生产基地。为了实现这种野心,这种美梦,他们从关里关外抓来了十几万劳工,全部用闷罐子车拉到这里来修渠,天寒地冻,连打带骂,冻死的,饿死的,累死的,被折磨死的,就有好几万人。咱们的王继善队长,就是这件事的见证人,他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12

  方春站在桥头上,大声说:“胶轮子过完了,该汽车了。”

  石大庆开车打头,汽车一辆接一辆咣啷啷、咣啷啷,车厢直摇晃地驶了过去。

  13

  八孔桥桥边的草地上群情振奋。

  高大喜继续慷慨激昂地讲演:“同志们,小鬼子的美梦被我们彻底粉碎了。今天,我们当家做了主人,我们这些拿枪杆子的,根据共和国的需要,拿起了锄杆子,向地球宣战,我们要把北大荒变成祖国的大粮仓。贾书记说了,我们是第一代北大荒人,这颗卫星就要在我们这代人手里把它放上天,让它变成新中国的骄傲。”

  14

  贾述生跃上了席皮的拖拉机,说:“我跟你走,咱们打头。”

  拖拉机经过方春身边,贾述生探出头来说:“老方,王俊俊最后,她的车过去了,你再过去。”

  方春点了点头,一挥手,席皮加油,拖拉机过桥。

  15

  高大喜的讲演到了最后:“同志们,我们这次会战的口号是:苦干渠首二十天,不达目标绝不下火线,晴天大干,雨天苦干,小霜小雪拚命干,人歇车不歇,昼夜连轴转。大家有决心没有?”

  “有!”嘹亮的喊声,震天动地。

  16

  王俊俊站在拖拉机边上,看着一辆辆链轨车压着桥板,咔嚓咔嚓地过去,带上手套,一跃上车,手拉操纵杆,脚踏油门,机车灵巧地转头,爬上了木桥。

  链轨拖拉机先是咔嚓嚓压着地,爬上桥以后,变成了咯咯啦的声音,一号车驶过去,二号车驶过去了,三号、四号、五号、六号也驶过去了。等七号车开到桥中心时,先是一闪即逝的“咯吱”声,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巨响,桥断车落,连同大大小小的木板、水泥块一起跌落进了桥下的鬼沼里。

  鬼沼,老北大荒人也叫它泥潭地狱。传说北大荒这片土地所以难开垦,是有一个荒魔捣乱,它把来这里开荒的人能冻就冻死,能让野兽吃了就让野兽吃了,最后把这些人的魂都搜罗在这深深的泥潭地下,用臭泥水埋住,饱尝这又臭又酸又苦的滋味儿,即使来世托生,也不敢再来这里开垦一亩土地,要让这北大荒永远荒凉。

  “王--俊--俊--!”

  席皮一声惊喊,贾述生、高大喜、方春、姜苗苗等旋风一样呼啦啦拥向泥塘边,几乎所有的人都朝着跌进拖拉机的泥塘跑来了。

  拖拉机身偏斜地掉在鬼沼里,只露出不足十公分的排气管和驾驶室。

  情况十分危急。

  贾述生抢着要下去,高大喜抢着要下去,不少人都争着要下去……席皮拼命拨拉开他们,顾不得脱衣、脱鞋就进了水。贾述生灵机一动,扯着他的手跟着走,高大喜又扯住贾述生的手往前走,一个接一个,像一条长长的人链向拖拉机急速伸去。

  这样,一旦最前面的席皮陷入深泥潭,岸边上的人一个扯一个地往远处走,就可以把要陷入泥潭的席皮拉上来。泥水到了腰,到了腋下,要到下颏的时候,也到了拖拉机跟前。席皮的左手被贾述生紧紧扯着,右手使劲儿拉开驾驶室门,使劲儿拽住王俊俊,高大喜冲着岸上大喊一声:“拉动前进!”岸上的人,脚使劲儿蹬地一拽,一步一步地朝远处走去,王俊俊平安无事地被拽了上来。

  席皮、贾述生等下水的三十多人都成了泥猴儿。

  姑娘们团团围住王俊俊,问寒问暖,问惊问怕,她们让男子汉们都躲开,给王俊俊从上到下换了一套干衣服。王俊俊脸色由蜡黄慢慢变红了,笑着说:“好啊,你们也该试试,我经历了一场脱离鬼沼的战斗洗礼!”

  “我的俊妹!”冯二妮紧紧抱住王俊俊说,“你身上这股烂泥臭味儿呀,还战斗洗礼呢,是泥水洗礼吧!”

  姑娘们哈哈地开心大笑起来。

  高大喜大声呼喊各包车组组长,组长们急火火地跑到他跟前。他指指陷落在泥水里的拖拉机说:“同志们,看来没别的办法了,最少也要把两条钢丝牵引绳挂在那拖拉机的挂钩上,几台拖拉机一起往外拉。”席皮拨拉开前面两个人,抢上前去自告奋勇:“高场长,我已经趟过一次了,有经验,就让我去挂吧,保证完成任务!”高大喜拍拍他的肩膀说:“好!”

  这时,大家才发现,席皮脸皮发紧,嘴唇有点儿发紫,身子似乎有点儿轻微颤抖。冯二妮跑上来抱住他一只胳膊说:“席皮,你不行了,都让水冰成这个样子了,还能下去吗?”

  “哎呀,我的二妮,”席皮咧嘴笑笑,“我已经下去一次了,再下一次就有适应性和抵抗力了。我要是不行,别人就更不行了。二妮,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保证没问题!你瞧着……”

  高大喜、贾述生等在场的人都感动了,眼圈湿了。

  “席皮--”王继善挤上来,从腰兜里解下一个水壶说,“这里是六十度的老白干,你喝上几口暖暖身子,也壮胆!”

  “好!谢谢王队长,”席皮接过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说,“今天,我喝了你的助威酒,等我结婚的时候……”他说着瞧瞧二妮,“二妮呀,咱们结婚的时候,请王队长喝咱俩的第一杯喜酒!”

  二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席皮面向贾述生敬个军礼说:“贾书记,我们十万复转官兵和六万山东支边青年开进北大荒,这是遇到的第一个艰难险阻。席皮向你宣誓:保证完成任务!我请求,明年水稻丰收时,我第一个开镰刀剪彩,也算是组织上对我的奖赏!”

  谁都知道,把钢丝牵引绳挂在拖拉机挂钩上,要把脑袋浸没在泥水里,刚才趟过的地方,泛出的一阵阵糜烂味还呛鼻子,这里,还不同在清水河里扎猛子,可以换气,再说泥水又凉,作为在山东长大的席皮来说,比刚才自己打头用人绳把王俊俊牵上来还难,确实是一个更艰险、更艰难的硬任务!他要给二妮做个榜样,我席皮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不如贾述生、高大喜,如今在这北大荒的战场上要做个不亚于他们的新英雄!

  罗益友抢上来说:“贾书记,我去吧!我是老北大荒人,抗冻呀!”

  高大喜抢着说:“贾书记,要不我去吧?”

  ……

  一时间,有十多人要替换席皮。席皮一挺胸举起手:“贾书记,请批准我的请求吧!”

  贾述生眼眶湿了,一扬脸说:“同志们,谁也不要去了,还是让席皮去吧,他刚才趟了一趟,有经验了。”

  席皮高兴地握着贾述生的手说:“谢谢组织给我这次立功的机会!”然后回头又握着二妮的手说:“二妮,也请你支持我做一个见义勇为的丈夫!做一个开发北大荒的新英雄!”

  二妮一甩手,娇媚地一瞪眼珠子:“什么丈夫丈夫的,你是谁的丈夫?!还没结婚呢!”

  “哎呀呀!不是快了嘛!”席皮笑嘻嘻地说,“好,前面再加三个字:未来的丈夫!行吧?”

  在场的人哄地一声笑了。

  伴着一股股凉风,方春早已指挥两台拖拉机开到了泥塘岸边,两根长长的钢丝牵引绳也早已系牢等待了。

  席皮向大家摆摆手,两只胳膊夹着两条有环扣的钢丝牵引绳,大步地趟进了鬼沼里,像英勇的解放军战士夹着两根爆破筒冲向敌人的堡垒一样,无畏而豪迈。他越走越深,每迈出一步,身子都要倾斜一下使劲儿拔脚,每拔一次脚,都翻起一层黑黑的浑浊的泥水,随着每层黑黑的泥水翻起,喷散出一股直呛肺管子的泥臭味。

  席皮沿着去时的路线慢慢地走,到了陷进鬼沼的拖拉机跟前,酒劲儿也上来了,还真没觉得怎么凉。他倚着拖拉机喘息一下,胳膊使劲儿夹住钢丝绳,憋住呼吸,猛一缩蹲身子,没进了泥水里。他摸呀摸呀,身子让钢丝绳拽得行动不方便,终于摸着挂钩了,可是挂钩上满是乱草根。他用手扒拉掉,好不容易把夹在右胳膊里的钢丝绳挂上了,等他要挂左胳膊上的钢丝绳的时候,一股窒息的感觉冲满了胸腔,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用手使劲儿推一把车厢,一纵身蹿了上来,使劲儿呼吸着空气,直觉得气透不进去,用手一抠,鼻子眼里塞满了烂泥和细草根,这一抠,呼吸畅通了,憋红了的脸渐渐缓了过来。

  岸边上一阵掌声,接着一阵加油声。

  贾述生用双手拱成小喇叭大声问:“席皮,挂上了没有?”

  微微的酒劲儿激发出的热量,已经禁不住冰冷泥水的侵袭。席皮牙床抖颤,嘴唇发紫,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瞧着岸上的人们笑笑,极力搜寻着二妮,看见了,看见了,二妮正在贾述生和高大喜两个人身后往这里看呢。他使劲儿倚住拖拉机笑笑,这笑是冲二妮笑的,笑得那么殷切,那么亲昵,那么美好。他仿佛看见二妮也在冲着自己微笑,使劲儿一下子运足所剩无几的力气,憋足气,一缩身又钻进泥水里。摸住挂钩的时候,往上套这第二根钢丝绳套口,套上后,觉得两个套口挂在一个挂钩上怕挂不牢,又使足力气压了压。这一口气憋得差不多了,又一推拖拉机往上一纵身,一个脑袋现出了水面。

  岸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多少人一起跳跃着喊问:“挂--上--了--没--有?”

  席皮举起手来伸出大拇指。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贾述生喊:“席皮,快--上来--,快--上来吧--”

  贾述生边喊边脱下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只剩线衣线裤了,等席皮一上岸就给他穿上。高大喜也脱下了衣服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让席皮多穿一套,暖和暖和。王继善打开了酒壶盖,等席皮一上岸就给他递过去。二妮呢,激动与骄傲交织在一起,心潮澎湃起来。此时,她心里只装着一个值得骄傲的席皮。她从贾述生和高大喜的身后挤到了最前面,只要席皮一上岸,她就不顾什么泥水呀,使劲儿亲他一口,去温暖他的唇,温暖他颤抖的身体,温暖他骄傲的心。她有把握,大家的掌声、赞扬声,包括贾书记、高场长的衣服,连王继善的六十度老白干也算在内,都比不了自己的温存爱抚,只有自己的温柔能尽快温暖席皮那被冰冷的身心。

  席皮忍着寒战,举起双手向大家致意,渐渐向回走来,他艰难地走着,只觉得比来时迈步还困难,脚每拔出一步,都觉得泥水底层有无数只手在往泥潭深处拽着他。走啊走啊,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着。不知谁一带头,岸上的人群里合着他的艰难的步履,拍起了有节奏的巴掌,还异口同声地喊着:“席--皮--加--油--席--皮--加--油--”席皮听着岸上拖拉机的轰鸣声,他发现,两台拖拉机一前进,钢丝绳拉直了,心里明白,这是让他扶着钢丝绳往回来。他忍着、咬着牙,瞧着岸上欢迎他的热烈场面,特别是看见二妮站在人群最前面,举起双手来刚要欢呼致意,只觉得身子慢慢在往下陷,脚怎么也拔不动了。他去抓钢丝绳,双手颤得一点儿也不听使唤,慢慢地,肩没进了水里,脖子没进了水里,下颏没进了水,嘴也没进了水里……

  啊,他陷进鬼沼了!当他的头顶没进水里时,岸上传出了惊天动地的狂喊:“席--皮--席--皮--”

  “不好,跟我来!”贾述生惊叫一声,又大声嘱咐一句,扯住高大喜的手,高大喜又扯住方春的手,方春又扯住王继善……这样一个扯一个,一道人链紧把着钢丝绳迅速地向席皮陷落处延伸而去。贾述生一到席皮的落陷处,迅速地瞧一眼高大喜、方春,喊了声“预备--起--”一个猛子扎下去。他伸手摸时,在膝盖处抓住一把头发,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身子直往下陷,他心里明白,要不是与高大喜等扯着手,其他人要不是紧抓着钢丝绳,肯定也要深陷下去。原来这是个小旋涡酱缸,席皮两次下去时,是擦着边儿过去的,这次回来因疲劳、寒战,偏了脚步,又没抓住钢丝绳,便深陷了下去。他松松手,拽住一大把头发,憋住气,使足劲儿往上一蹿,把席皮从泥缸里拽了出来。他脑袋一露出水面,一手把紧钢丝绳,一手把席皮撩到背上,喊一声“退”,人链儿迅速地向岸上缩去。

  贾述生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知道鼻子眼里塞满了泥,张开嘴深吸口气,唇上的泥水立即沾满牙床,一闭嘴,又沾到了舌上。苦涩和腥臭使他几次差点儿吐出来,强忍着喊:“席皮,醒醒,醒醒呀,快到岸了!”他上岸后,罗益友迅速把席皮从背上接下来,把他平放在了已铺好的衣服上。

  “席皮!席皮……”冯二妮跪在地上摇晃着席皮的一只胳膊哭着喊,喊了几声不见席皮应声,她轻轻抹去席皮脸上、唇上的泥水,失声大哭起来:“席--皮呀席皮……你倒说话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再不说是你的对象了,是你的媳妇,是你的媳妇呀!你睁开眼看看我呀……睁开眼看看我……”

  贾述生、高大喜都低着头簌簌地掉起眼泪来。

  冯二妮的哭声和众人轻轻的哭泣声混在一起,在凉飕飕的秋风里震撼着茫茫的北大荒,撕碎了人们的心。

  王俊俊先是抽泣着,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席皮的身上,和冯二妮一起号啕大哭起来。

  “席皮!席皮……”冯二妮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抹去席皮脸上、唇上的泥水,声嘶力竭地叫:“席皮,席皮,你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我是二妮……”

  席皮艰难地睁了一下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了声:“别亲,太臭了。”脑袋一歪不动了。

  冯二妮一扒席皮的眼皮,发现眼珠子不动了,发疯一样地大喊一声:“席皮,我的好丈夫啊,我真后悔,真后悔没让你亲一口啊……”爬到席皮身上,狂吻起来。

  贾述生擦擦眼泪说:“高场长,你负责指挥两台拖拉机把陷进泥水的拖拉机拽上来,按计划安排生产;方副场长,你坐那辆没开过来的拖拉机回分场,换上汽车立即赶到场部,到小邮电所给席皮母亲拍个加急电报,请她老人家速来;姜副场长也跟你一起,从三队抽出一定力量立即抢修断桥,要抓紧修铺好,能达到过人就行,以便运给养,机车上冻以后从冰河上开回去;我负责安排席皮的尸体,想法从泥塘河里趟出一条路来……”他心中暗想,幸亏把女宿舍的几架帐篷先运了过来,要不,可就有大难题了。

  高大喜、方春和姜苗苗应声走了。贾述生和罗益友留下,一边安慰冯二妮,一边给席皮擦脖子、手上的泥水。冯二妮不听劝,一个劲儿地号啕大哭:“席皮呀,我的席皮,和你开玩笑,你别当真呀,我是你的对象,我是你的媳妇……是你的媳妇呀……是……你……媳妇……呀……我对不起你呀……”

  众人跟着痛哭失声。

  痛哭中,姜苗苗抬起头,望着辽阔的荒原,唱起《北大荒人的歌》:

  第一眼看到你,

  爱的热流就涌出心底。

  站在莽原上呼喊,

  北大荒啊,我爱你,

  爱你那广袤的沃野,

  爱你那豪放的风姿。

  啊,北大荒,我的北大荒,

  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你。

  北大荒的风风雨雨,

  我们同甘共苦在一起,

  一起分享春风的爱抚,

  一起经受风雪的洗礼。

  你为我的命运焦虑,

  我为你的收获欢喜。

  啊,北大荒,我的北大荒,

  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你。

  你的果实里有我的生命,

  你的江河里有我的血液。

  即使明朝我逝去,

  也要长眠在你的怀抱里。

  即便明朝我逝去,

  也要长眠在你的怀抱里。

  画面在歌声中叠化:席皮的平躺着的身体;荒原;白桦林;五花山;席皮平躺在棺材里的身体。此时的席皮已身着尉官军服,胸前挂着勋章。

  17

  人们在虎头山下摆设了席皮的灵堂。

  松树枝、桦树枝搭起的灵堂里,各种荒原野花扎成的花圈簇拥着松木钉成的棺木。

  右臂扎黑纱、胸戴白花的贾述生和腰扎孝带的冯二妮扶着面无表情的席妈妈慢慢走过来,走向灵堂。

  所有的人都扎着白孝带。

  臂扎黑纱的高大喜迎着席妈妈走上去,带哭的声音说:“席大妈,席皮他……”

  席妈妈一把推开高大喜,扒拉开贾述生和冯二妮的手,自己硬挺着走到席皮的棺木前。

  席妈妈左手扶着棺木,右手伸进去,轻轻地抚摸着席皮的脸,抚摸着,抚摸着,突然间,起手给了席皮一个耳光。

  众人全部愣住了。

  席妈妈全身颤抖,手指着席皮:“你,你个不讲信用的东西,我不是告诉你先忠后孝吗?我让你回家相媳妇,你就是不回去!这回,你,你算是断了我席家的香火了。”

  席妈妈说完,转身就走。

  高大喜快走两步,追上席妈妈说:“席大妈,席皮是为抢救国家财产壮烈牺牲的,上级已追认他是烈士。”

  席妈妈看了高大喜一眼,继续往前走。

  贾述生抢到前面,双膝跪倒,悲痛而坚定地说:“席妈妈,我就是席皮,我是您亲儿子。”

  冯二妮跪倒在席妈妈脚下:“妈妈,席皮走了,我还是您的媳妇。”

  高大喜跪下了。

  方春跪下了。

  王俊俊跪下了。

  姜苗苗跪下了。

  几百人都跪下了。

  “席妈妈,我们都是您的亲儿子。”

  “妈妈,我们都是您的亲媳妇。”

  席皮妈妈眼望着跪倒的人群,一手摸着冯二妮,一手扶着贾述生,眼泪夺眶而出,悲怆地大喊一声:“啊?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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