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大荒的夜,神秘而庄严。
十座棉帐篷就像十只卧虎,静卧在这夜色笼罩的茫茫荒原上。这里早晚温差较大,日当午时能把干活儿的人晒脱皮,到了夜里穿上绒衣会不觉得热。荒原上微风徐徐,小叶樟草在风中摩擦出同一个声音,嚓嚓嚓、嚓嚓嚓,像一支美妙的北大荒夜曲,柔和而曼妙,只有虎啸熊吟骤响乍起时,才冲碎了这美妙的声音,变成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冯二妮冲出马架子,亡命似的向着自己住的马架子狂奔。开始还听到身后方春又气又急的声音:“别跑,站--住。别跑,站--住。”
跑到二号马架子门口时,冯二妮听不到声音了,她仓皇地回头一看,方春还站在马架子门口的灯影里。
冯二妮犹豫了一下,收回准备开门的手,转身沿墙边向马架子后面跑去。
猫着腰的冯二妮从二号马架子山墙后转出来,向前望去,发现方春依然在门口站着,朝她迈开了步。
冯二妮一转身跑过三号马架子,四号马架子,五号马架子,她脚下出现了一条拖拉机碾压出来的荒原大道。
冯二妮直起腰,喘口气,放眼四望,迷蒙月色下的荒原、远山、近野、天空都显得幽深,恐怖。一声野兽的嚎叫,把她吓得一哆嗦。回头望去,场区里黑黢黢的,马架子一个连着一个,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窗子里透出一闪一闪的灯火。
喘着粗气的冯二妮循着狗叫的声音望去,发现八家子屯的十余户人家房舍的黑影中灯火闪烁。她收回四处撒眸的目光,拔腿向八家子方向跑去。
风在荒原上、树叶上拂出了呼啦啦的声音。
2
姜苗苗住的马架子里。
“姜场长,你怎么没和王俊俊说清楚……”高大喜气喘吁吁拉门进来,刚说半句话,就愣住了。
姜苗苗正趴在办公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听见声音,她抬头一看,怔了一下,擦擦已经哭红的眼睛站起来,脸色冷峻地说:“心里都明白就行了嘛,我还怎么说,太明白的话就得靠你俩自己去说。”
高大喜一跺脚:“说不了了,说不了了,人跑了,哭着跑的……”
“怎么?王俊俊哭着跑了?”
“她跑了,还说我老,老,你以为我愿意老吗,这不都是敌人打的、战火熏的、来北大荒开荒开的嘛,你以为我原来就是这样子啊。”高大喜的眼泪在眼眶子里直打转。
姜苗苗往前凑两步,瞪着疑惑的眼睛问:“你,你……没……”
高大喜更蒙了:“没什么呀,你说?!”
姜苗苗终于问出了:“你……你没怎么的人家吧?”
高大喜一擂桌子,一P股坐在椅子上:“还怎么的呢!她哭着要走,我拉了她一把,她就又哭又闹的,倒霉,真够沾包的了。她这么又哭又闹,要是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我这场长还怎么当呀!”
“真的?”姜苗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真的,真的呀!”高大喜气得气儿都有点儿喘不匀了。
姜苗苗听着,脸色逐渐变化,居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啥?这有啥好笑的?”
“我笑你是个大笨蛋男子汉。好了,你放心地回去睡觉,这事儿交给我处理,我包你不但不会有影响,而且,还会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好媳妇。”
“你说什么?我的姜副场长,你开什么玩笑?!”
3
支边女青年们的马架子里不平静了。
激动之中的黄瑛气愤地说:“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刚来到北大荒,还没摸着东南西北呢,就拿着咱们两个漂亮的妹妹当优惠券发给当官的,过几天,还不得拿着咱们大伙儿当粮票、布票似的发给那些光棍儿呀?!”
刘树华说:“不信问问去,哪有这么干的呀!把人往马架子里一塞,就算完了,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谁敢保证不出啥事呀!哎,俊俊,他碰你没有?”
王俊俊抹了一把眼泪,趴下呜呜地大哭起来。
刘树华摇晃着王俊俊:“俊俊姐,你倒说呀,怎么没怎么的你呀!”
王俊俊哭得更厉害了。
刘树华刚摇晃王俊俊又要问,黄瑛说:“行了,行了,别问了,俊俊姐肯定是有话不好说。”
秦小琪站了起来,大声地说:“大家听着,不管过去认识不认识,也不管这一路上相处得怎么样,咱们毕竟是一个火车来的,人不亲土还亲呢,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姐妹受欺侮!走,找冯二妮去!”
“走啊,把二妮找回来去,走啊!”一声接一声,姑娘们跟着秦小琪就要向外冲。
马文娟从床铺上跳到地上,大叫一声:“站住。”众人停住脚,听马文娟说,“你们就这么闯进去,算什么呢?要是人家冯二妮愿意当优惠券呢?”
“是啊,是啊。”黄瑛像只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地说开了,“瞧外表吧,方场长白白净净的,又有文化,二妮姐要是相中了呢?我们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费力不讨好吗?”
刘树华说:“就是冯二妮愿意了,也不等于我们大家都愿意呀!起码我就不愿意!如今是新社会,我们有自己的发言权。我是说,咱们大家冷静下来,商量个办法,明天一大早,就找他们最大的官去谈。谈得不好,咱们就打包回去,反正大家手里都有路费。”
王俊俊不哭了,忽地坐了起来。
王俊俊:“要说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女同志长大了就要为人做妻,介绍介绍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就觉着不是那么回事儿。”
黄瑛:“俊俊姐,你说,是怎么回事儿?”
王俊俊:“那个高场长和我谈正题时,那么用眼睛瞧着我。我又想起咱们刚下汽车时有的人斜眼瞧我,根本不像正当男儿找媳妇!”
黄瑛:“俊俊姐,像什么?”
王俊俊一抿嘴:“我看,就像狼哇哇的大公狼找母狼。”
众人哈哈大笑。
黄瑛笑得前仰后合:“俊俊姐,你见过公狼找母狼呀?”
王俊俊也忍不住“扑哧”笑了。
王俊俊止住笑:“咱们不能像树华妹说的回去。叫你们说,咱们报名来的时候,四五个里才挑一个,又是出身,又是身体检查的,县里那么敲锣打鼓欢送,咱们要是回去了,丢不起那人呀!”
刘树华说:“还有呢,咱们的户口粮食关系都迁过来了。”
王俊俊:“再说,咱们是来开发建设北大荒的,也不是专门来给谁当媳妇的……”
王俊俊说着,从箱子旁拿过剪子,嚓嚓嚓地剪起头发。
黄瑛急忙拦住:“俊俊姐,你这是干啥?!”
王俊俊使劲挣开又去剪,大喊着:“我要剪光头、当姑子,对拿咱们姑娘随便发表示抗议!”
谁也劝不住王俊俊,刘树华等十多名姑娘也都找出了剪子,嚷着:“我也剪!”“省得给我分配了!”
黄瑛也拿起剪子,一犹豫,瞧瞧王俊俊说:“俊俊姐,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实在不行,还不如跑呢!户口不户口的能怎么的,到啥时候说啥话!”
马文娟说:“哎呀,咱先别说这个了,二妮还不知道咋样呢?”
黄瑛说:“我看这样吧,咱们趴到马架子根儿听听去,没什么动静就算了,要是有事儿,决不能让二妮挨欺负,姐妹们就一起上!”
4
群情激愤,女支边们坐不住了。
黄瑛忽地站起来:“姐妹们,走--”
众女青年蜂拥而起。
黄瑛:“秦小琪,你别去了,陪陪俊俊姐吧。”
众人走出马架子。
秦小琪在王俊俊身边,瞧着她参差不齐的头发:“你可真是的,和自己的头发赌什么气呢?”
秦小琪顺手拿过镜子往王俊俊脸前一放:“你看,像个啥?”
特镜:镜子里出现王俊俊的头像。
王俊俊不以为然,嘴硬地说:“像啥,向他们表示强烈的抗议!”
秦小琪:“好好好,抗议,要剪就干脆剪光吧,来,我帮你剪。”
秦小琪拿起剪子在王俊俊头上剪起来。
5
北大荒的夜晚,荒野是恐怖异常的。
喘着粗气的冯二妮,像失去感觉一样,强打精神在荒野上奔跑,越跑越慢,一不小心,被草根绊住,摔了个嘴啃泥。
冯二妮翻身坐起来,抬头一看,傻了。不远处有几只狗一样大小的动物,眼睛闪着绿光,朦胧的夜色中显得更加恐怖。
“妈呀,是狼!”冯二妮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爬起来就跑,狼像出弦的箭一样,穷追不舍。
冯二妮吓坏了,边跑边回头看。狼与冯二妮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冯二妮最后回头时,一匹狼已与她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扑上来,冯二妮完全吓呆了。奇怪的是,狼不但没向前扑食到嘴的猎物,反而停下来,低声咆哮着,一声尖利的嚎叫,转过身去,又向来路狂奔而去。
冯二妮呆望着野狼消逝在黑暗中,突然觉得脖子后面有热气袭来,一转身,天哪,一头像人一样高大的黑熊就站在身后。
冯二妮“妈呀”地惨叫一声,像烂泥一样双手颤抖着趴到了草地上。“救命啊--救命啊--”撕心裂肺的呼喊,在夜里传送着。
黑熊绕着冯二妮转了一圈儿,伸出舌头去舔她的后脑勺,被发夹刮了一下。黑熊暴躁起来,前爪搭上了冯二妮的裤子,哧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带刺的舌头一舔,冯二妮的P股上顿时鲜血直冒,惊吓、疼痛使得冯二妮在一声惨叫中昏了过去。
“轰隆隆,轰隆隆……”随着拖拉机马达的轰鸣,两束强劲的灯光从冯二妮来路直射过来。黑熊人立而起,仰面吼叫一声,迎着拖拉机冲去。
驾驶拖拉机的席皮看见灯光中拦路而立的黑熊,冷笑一声:“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敢跟我的铁牛斗,来吧,你这个混球。”
席皮骂着用力一踩油门,双手紧握操纵杆,拖拉机轰响着冲黑熊压去,黑熊四脚落地,便往树林子里蹿去。
随着灯光一闪一闪,席皮发现地上躺着个人,大吃一惊,他跳下拖拉机一看,自言自语地吃惊起来:“哟,冯二妮,这不是冯二妮嘛!”
席皮脱下上衣,哧啦撕下一大条,把冯二妮血糊糊的P股缠住,刚刚抱起,发现黑熊又往前凑来。席皮急忙跳上拖拉机,使劲踩油门,拖拉机吼叫着一蹿一蹿地向黑熊冲去。黑熊见势不好,扭头飞快地逃命了。
6
李开夫刚钻进被窝,正准备关灯,席皮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慌慌张张地说:“李开夫,李开夫,不好了,冯二妮的P股让熊瞎子给舔了。”
李开夫一骨碌坐起来:“你说什么?”
“哎呀,”席皮伸手把晾绳上的衣服一把抓下来扔给李开夫,“快点吧,我的好哥哥,这儿……还冒血呢。”
李开夫一边穿裤子一边问:“怎么搞的,她从方春那儿跑出来,没回宿舍呀?”
“回宿舍不就没这事了?”席皮边说边挨个地拍打躺在被窝里的张爱宝、周德富和徐磊,“起来,起来,让地方。”
张爱宝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满地说:“你们这是干啥呀,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
席皮火急火燎地说:“睡,睡,睡,睡个鸟!张爱宝,你和周德富去把张大夫请来!徐磊,你到石大庆那儿挤挤,今晚,咱这里当病房了。”
7
席皮把背着红十字包的张大夫送到门口。
马架子门口闪出一片灯光。
席皮:“谢谢张大夫。”
张大夫瞧瞧马架子里,诡秘地向席皮一伸脖子:“席皮,你和这个姑娘对上象了?”
席皮尴尬一笑,搔搔头皮:“八字还没一撇呢。”
张大夫挤挤眼:“刚才,我让姑娘服了安眠药。让她睡一会儿吧,过了疼劲儿养着,常换药就行了。”
席皮摆手送走了张大夫,回到马架子里。冯二妮已经趴卧着睡着了,轻轻打着鼾,半个脸冲着床里。
席皮悄悄坐下,端详着冯二妮发呆。
二妮秀黑的头发,大长辫子,一只漂亮的耳朵,靠床里半个美丽的脸蛋。
席皮悄悄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垂涎三尺的样子,伸过脖子,想偷偷地亲亲,嘴刚要亲上,又闪开,跷脚看见了冲里的半个漂亮脸蛋儿,探身子,够不着,一哈腰探身子,衣服挨着了二妮的肩头。二妮一动,吓得他又缩了回来,坐回原位。
二妮又睡熟了。
席皮又悄悄站起来走过去,揭开了盖着下半身的被角。
特镜:二妮靠床沿的P股蛋上蒙着一大块白纱布,交叉粘着白胶布,另半边P股胖而白,两条腿修长俊美,白净而有诱惑力。
席皮瞧瞧二妮,鼾声。席皮像做贼一样伸出手要去摸二妮的大腿,慌慌张张伸了又缩,缩了又伸……
突然,一只蚊子从马架子里飞出,在二妮头畔嗡嗡叫着飞着。
席皮伸开胳膊,扬起巴掌要去拍它,瞧一眼睡熟的二妮,怕惊醒了她,便张大口吹,想把蚊子吹跑,吹得蚊子飞转。他一侧身,张着口,蚊子飞进了他的嘴里。
席皮恶心地蹿出马架子,跑到一边哇地吐起来。
8
二妮醒了。
席皮瞧着冯二妮那丰满而性感的身材,整个心就像个小蜜糖罐儿,甜甜美美的。天意,真是天意!天缘,真是天缘!他瞧着趴卧着的冯二妮那乌黑的头发,说:“冯二妮,你能不能仰脸儿躺着,咱俩好好唠一唠呀?”
冯二妮:“这……”冯二妮刚一侧身,大腿刚一伸,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遍及全身,擦擦疼出的眼泪说:“不行,不行,我只能这么趴着。”
席皮借故抚揉冯二妮帮她止疼,爱抚地揉抚着她的头、肩、后背,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陶醉感。冯二妮趴卧着,任他抚摸去。她感觉出席皮的手要从肩侧向胸前延伸时,胸使劲儿贴压着床铺,席皮不得已,甜美中又生起了一丝尴尬。
9
阴森森的北大荒之夜,风从草原上吹过沙沙作响,一丛丛树棵抖动,有一种里面藏着野兽的感觉。
两名垦荒战友甲、乙身背着枪,举着松明子火把绕着马架子周围巡逻。
突然,马架子不远处,一只老母狼把嘴插进地里,“嗥嗥嗥”地叫了起来。
乙巡逻员同时紧张望去,隐隐看见狼的影子。
甲:“听说李开夫、席皮趁老母狼不在,抓来狼崽子熬了狼油。”
乙:“吃饱了撑的。”
阴森森的吼叫在夜空飞荡。
霎时间,一群狼从四面八方向老母狼聚来,站成一簇拥成一片。
乙战士细瞧,隐隐可见狼影,一对对阴森森闪亮的狼眼睛,像一片星星灯。
母狼带头迈开步。
垦荒者甲端起枪,对乙说:“准备射击!”
甲瞄准母狼,“砰砰砰……”一梭子子弹打了出去。
乙紧接着也“砰砰砰……”射了出去。
10
枪声惊醒了姑娘们,慌乱成一团:“娘呀,吓死我了!”
有的惊叫:“要打仗了!”
王俊俊:“姜副场长给我们各寝室长开会的时候说过,夜里可能有枪响,大家不要怕,是巡逻的赶野兽。”
……
深夜,支边青年们的马架子里由惊到静。
11
深夜,席皮住的马架子。
枪声传来,二妮被惊醒了,一愣:“怎么啦?”
席皮:“不要怕,巡逻的打跑了野兽。”
二妮看见自己光着半个身子趴卧在被窝里,撒眸衣服,一眼看见挂在晾绳上的裤子,长布条裤腰带,旁边搭着男人上衣、裤衩。
二妮变了脸,瞧着席皮:“谁给我脱的裤子。”
席皮支吾:“我……我呀……”
闪回:二妮趴在床上哭疼,席皮双手使劲搓挤她的P股。
二妮的头倚在枕头上,带着哭腔,瞧一眼席皮:“让人家知道了,我找对象谁还要啊……啊……”
席皮凑上前:“我要啊。”
二妮急了:“你?去你这只呆头鹅吧。”说完哇哇哭起来。
张大夫推门进来,二人一愣。
张大夫:“该打止疼针了。”
二妮:“张大夫,你快让这个呆头鹅走。”说完又哇哇地哭起来。
张大夫:“喂,我说姑娘,你听我说,你这回遇上熊瞎子,可多亏席皮呀,熊瞎子的嘴有毒,挤不出来,一烂就是一个大窟窿,席皮就用嘴裹,裹得满嘴是血,直恶心……”
席皮尴尬:“张大夫,你作证,我是裹,可不是亲呀。”
张大夫止住笑:“席皮还给抹了狼油,这玩意儿好使,这回就准保不中毒,不感染了。”
二妮双手拍床:“传出去,谁还和我搞对象呀……”
席皮:“没说嘛,我!”停了停,愣愣地不知说什么,一下子拍拍胸,下保证似的,“我早就下决心了,要是我看中的姑娘,我会从心窝里对她好……”
二妮像是被感动了,抢白了一句:“心窝里,那谁能看见呀!”
席皮蒙了,不知说什么是好的样子,一下子说:“那你从我脸上看。”说完,绽开肉皮,嘿嘿嘿,嘿嘿嘿,一种献殷勤的傻笑。
张大夫一闭眼,诙谐地说:“席皮,我走了,你嘿嘿吧。”
……
12
天蒙蒙亮,王俊俊和伙伴们还在梦乡里。
“嘭嘭嘭”,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呀,这么早就来叫魂!”黄瑛不高兴地说。
“我,方副场长,我找冯二妮。”
“什么?你说什么?”黄瑛三步两步冲到门前,将门打开,宿舍里的女青年惊得面面相觑。
“你装什么洋相!昨天晚上,我眼看着姜副场长把冯二妮送进了你的马架子,你怎么还来找冯二妮?我们正要找你去要呢!你把二妮怎么了?”黄瑛一副气乎乎的样子。
“怎么,冯二妮昨晚没回来?”方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呆了。
“你看,这屋里藏得住人吗?你快说,你把二妮姐咋的了?”黄瑛一着急,鼻子里带出了哭音。
方春一眼看见了王俊俊的光脑袋,吃惊地问:“王俊俊,你--”
黄瑛:“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儿!”
刘树华等十多人围上来乱成一片:“还我们二妮!”“快说,把二妮弄哪儿去了?”
方春语无伦次:“没咋的呀,没咋的呀,她咬我一口就跑了。”
秦小琪盯着方春的脸:“别装蒜了,你拿我们当三岁的孩子啊!你说,你是不是也像那个姓高的那样,想占二妮的便宜?”
黄瑛说:“姜场长把俊俊姐分配给高场长,又把二妮分配给你,是不是二妮不同意,你把她给作践完了,想到这儿来倒打一耙?”
女青年七嘴八舌地帮腔:“你说呀!你说呀!”
方春从慌乱中镇静下来,大声说:“你们乱说些什么,快告诉我,冯二妮现在在哪儿呢?”
13
女支边青年们的马架子里混乱起来。女青年捆行李、打包袱、收拾日用品。王俊俊走到马架子中央,拍拍手大声说:“大家注意了,十分钟后,咱们集合去找贾书记……”
王俊俊气哼哼地对方春说:“冯二妮要是有个好歹的,我们可没完!”
“没完又能怎么样?你们还敢造反哪?”方春也来了火气。
“你以为不敢哪!你看,我们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黄瑛指着床上的行李、包袱对方春说。
“往哪儿走,你们的户口、粮食关系还都在这儿呢!”方春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看我敢不敢!”身高力大的秦小琪拿起扫床的笤帚疙瘩,照着方春的头上就是一下子。
“你怎么打人呢,还像个支边青年吗?母夜叉似的!”方春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
“你还敢骂人!”“打的就是你这个臭流氓。”姑娘们七言八语的,拿着笤帚、鸡毛掸子、鞋底子围着方春打了起来。
“住手!都给我住手!”
大家回头一看,气得脸都有点发白的姜苗苗站在马架子的门口。
“你们这是怎么了?有话不好好说,还动手打上人了!”姜苗苗边往屋里走,边生气地说,“方副场长,发生了什么事?”
方春捂着头,气恼地说:“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昨晚上没说几句话,冯二妮就跑了。我今天早上特地早起一会儿,想来看看她,跟她解释解释。谁曾想冯二妮根本就没回来,三句话不来,她们就动上手了。”
姜苗苗吃惊了:“冯二妮没回来?她去哪儿了?你们说。”
姑娘们扭头别棒地坐在床沿上,没人理睬姜苗苗的问话。黄瑛嘟囔了一句:“她去哪儿了,你还不知道?”
姜苗苗怔了怔,对着方春说:“方场长,你去向贾书记汇报这件事,请他马上撒下人去找,这儿的事情我来处理。”
“哎。”方春答应了一声,捂着头,匆匆地向外走。路过黄瑛面前时,黄瑛一伸脚,方春“啪”地摔了个大跟头。姑娘们憋不住笑了。
“小瑛子--”姜苗苗不高兴地瞪了黄瑛一眼,黄瑛一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姜苗苗将脸转向王俊俊,刚要开口,换了口气:“王俊俊,你出什么洋相,还剃上光头了。不怕别人笑话?”
王俊俊白了姜苗苗一眼,没说话。秦小琪搭腔:“那就得让人随便欺负呀!要是怕人笑话就别做亏心事啊!”
姜苗苗满脸严肃地对秦小琪说:“秦小琪,你起什么哄,谁做亏心事了?”
秦小琪一点儿也不畏惧,迎着姜苗苗的目光说:“姜场长,你也是个女的,别人要是这样对你,你受得了啊?”
姜苗苗:“不就是介绍个对象吗?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拉倒嘛,用得着这样又哭又闹的吗?”
王俊俊插话了:“姜场长,你也许是好心,可是有你这样介绍对象的吗?”
“是啊,你以为我们是粮票呀,布票呀?拿起几张都是一样的,说发给谁就发给谁--我们是人,不是东西。”秦小琪插嘴说。
黄瑛也说话了:“你看高场长那老眉咔嚓眼的样子,别说给俊俊姐介绍了,就是让他给我提鞋,我也不要他。”
马文娟说得更难听:“你瞧那个席皮,就像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似的,逮着一个,就死盯盯地看,恨不得把你吃了!这样的玩意儿呀,就该让他打一辈子光棍!”
王俊俊站起来说:“行了,行了,大家先少说两句。姜场长,我看这样办,先把冯二妮找回来,反正户口、粮食关系都在你们手上,想走也走不了。我们自己成立个队,就叫‘娘子军队’。自己管自己,不跟那帮光棍子在一起。”
姜苗苗说:“那要是组织上不同意呢?”
秦小琪说:“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我们就转到别的农场去,反正,一看到这些人我就想吐。”
争争吵吵之中,贾述生悄悄地来到了马架子里:“听说你们要找我,嗯?”
在贾述生威严的目光下,姑娘们一个个地都不言语了。贾述生大声说:“你们要走,要自己单干,我都同意。但是在没办完手续之前,你们还是光荣农场的职工。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集合,由姜场长带领,到集训大礼堂开会,王俊俊--你带头!”
白春亮喘着粗气跑进来:“贾书记、姜场长,二妮找到了!”
贾述生:“在哪儿?”
白春亮:“在席皮的马架子里,让熊瞎子舔P股了!”
贾述生:“你说什么?走--”
14
女支边青年们新的生活开始了,这一天是集训。
所谓的集训大礼堂是个起脊的长方形棚厦子,脊盖上有苫草,四面没有任何遮挡,是个避雨不避风的地方,棚厦子里有用拳头粗的树棍排列起来钉成的长条坐凳,能坐二百多人,虽然简陋,但却宽敞。
在姜苗苗的带领下,女青年们踏着哨声,很快就集中到棚厦子里坐下。黄瑛个小,本来已经坐到了前排,看到王俊俊和秦小琪在最后,她也起来,挤到最后一排去。
高大喜、方春走了进来。他们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姑娘们的议论,唧唧喳喳的,会场像开了锅的水。
“静啦,静啦……”姜苗苗这一喊,下面的唧喳声更大了,而且斜的、白的、冷的、鄙夷的眼光都投向了她,好像昨晚上的万恶之源就在她身上。
贾述生:“姑娘们,听说有人提议要成立娘子军,王俊俊还剃了光头!好哇,不管什么军,不管剃什么头,只要你们高兴,有利于开发北大荒,我就同意。等我讲完了,愿意的就可以报名……”
镜头扫向一个个吃惊的、目瞪口呆的年轻姑娘的面孔。
高大喜愣了。
姜苗苗愣了。
方春愣了。
贾述生:“不过,得先让我给姑娘们说明白。我说过,我们这些来北大荒的垦荒者,都是共和国最值得骄傲的人,绝对不是找不到对象的人。”
贾述生说到这里,语言刚毅,斩钉截铁地:“他们是军人,他们从朝鲜战场回国后,没到家,就服从命令来到了这里,是没来得及,有的是有姑娘等着,有姑娘追着,没来得及谈,甚至朝鲜的阿妈妮,要把漂亮的姑娘送给他们。”
贾述生停停,喊道:“周--德--富!”
高大喜领着周德富等几名复转官兵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奖章从门口站到了主席台前面:“到!”
贾述生:“周德富,讲讲阿妈妮是怎么要把姑娘送给你的。”
闪回:朝鲜战场上炮火连天,周德富在被燃烧快倒塌的房子中,救出阿妈妮一家……
闪回:朝鲜村庄,欢送志愿军,依依惜别,阿妈妮把姑娘送给周德富,让他带回国。
朝鲜姑娘的泪水,挥手告别队伍。
……
贾述生:“刘茂森,出列。”
“是!”刘茂森向前跨一步,胸前军功章丁当作响。
“告诉她们,你立过多少战功,都是怎么立的。”
刘茂森:“是!我当兵七年,立特等功一次,一等功三次,二等功七次。特等功是在朝鲜战场上立的,那一仗,我们一个连堵住了美伪军一个师,枪管都打红了,我一个人就干掉了一百多鬼子兵。”
黄瑛向身边的秦小琪说:“妈呀,他也太厉害了!”
……
王俊俊说:“注意听,听完再议论。”
贾述生:“有的姑娘说,这不是让我们来开发北大荒,是让我们给复转官兵当媳妇来了。这话说得不对,也说得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哪里不都这样嘛!”
镜头:姑娘平静了。
贾述生:“我对上级说过,往北大荒派女支边青年,可要选好样的,要是不理想的……哈哈哈,我不往下说了。”
贾述生:“对了,有人不说二妮吗?告诉你们吧,二妮已经和席皮恋上了,已经成了棒打不散的鸳鸯了!”
15
席皮给冯二妮端进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搬个小板凳,放在床头,讨好地说:“我特意请伙房给你单做的,里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呢!趁热吃吧,面条这玩意儿,一凉就砣了,没咬头儿,我给你吹吹。”席皮端起碗,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看着席皮认真的样子,冯二妮“噗”地笑了起来,说:“傻瓜,你看谁家面条吃凉的呀?”
“那好,那好,赶快吃,还热乎呢。”席皮把碗放在凳子上,看着冯二妮一手扶碗,一手持筷,慢慢地将面条挑到嘴里,有点着急了,说:“来吧,还是我喂你吧,你这样吃,太别扭了。”不由分说,抢过筷子,蹲在地上,挑起一筷子,说:“把嘴张开。”
16
集训大厅里。
贾述生看到气氛已经缓和,讲话也放松了:你们笑什么,有点不信是不是?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就说咱们高场长高大喜吧。我俩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老战友了。他和我同岁,却比我早当兵五年,身经百战,战功累累。大家都看过电影上甘岭吧,电影里写的那个战斗英雄张忠发的原型就是他,当时记者采访他时,我还在场呢。人民日报用整块的文章介绍过他,题目就叫《上甘岭战斗英雄--高大喜》。
王俊俊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向外走,黄瑛小声问:“俊俊姐,干什么去?”
王俊俊红着脸回答:“我去一号。”
17
王俊俊拉开门,急匆匆走到自己的铺位前,猫下腰,从床下拉出一个破旧的小皮箱,把皮箱里的东西“哗啦”往铺上一倒,从里面拣出一个剪报本,急忙打开查找,剪贴的二十多份英雄事迹材料中,有五六篇是写高大喜的,其中一篇还配了照片。王俊俊拿着剪报看了又看,将它揣进了怀里,将其他东西三下两下扔进了皮箱,扭身就往外走。
18
王俊俊走进集训大厅,看了一眼台上讲话的贾述生,悄悄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贾述生的讲话变得慷慨激昂了:“咱们的高场长还在朝鲜的时候,国内就有许许多多年轻美丽、心灵纯洁的姑娘给他写信,有的还附了照片。附照片干啥,我不说你们也懂,就是表达爱意。你们想,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他能收到信吗?他有空回信吗?等他回国时,一下子从指挥部抱回几百封信来,可没等他把信看完,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北大荒。”
高大喜插嘴说:“说实在的,就是有空,我也回不了信,斗大的字我认识不到半箩筐。”
台下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贾述生从讲台的抽屉里抱出一大堆信,摆在讲台上,把讲台占得满满的,堆得像小山一样。
姑娘们唧唧喳喳,指指点点地议论。
王俊俊从怀里掏出剪报本,刚一翻开,被黄瑛一把抢去,“俊俊姐,我看看,我看看。”
黄瑛刚翻开第一页,就嚷开了:“哎呀,俊俊姐,你早就知道咱们高场长是战斗英雄呀。”
黄瑛的声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秦小琪、马文娟、刘树华都伸头往这边看。
王俊俊劈手夺过剪报,往怀里一揣,“待着你的吧,我哪里知道上甘岭战斗英雄就是高场长,他脑门子上也没贴帖。”
贾述生抽出一封信,高扬着,对大家说:“我手里拿的,就是一个姑娘写给高场长的求爱信,信写得非常真实,也非常感人。姜苗苗同志,你给大家念念。哎,对了,为了尊重这位姑娘,只念内容,别念她的地址和名字了。”
“好的。”姜苗苗走上台,接过信,打开一看,后面的落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王俊俊。姜苗苗望了望台下坐立不安的王俊俊,又转头看了看贾述生。贾述生努努嘴,示意她抓紧念下去。
姜苗苗会心地一笑,清清喉咙,说了声:“大家注意听了。”便朗朗地念了起来:
“我最尊重的上甘岭战斗英雄高大喜:首先请您原谅我的冒昧,我是一名刚走出校门的机关工作人员……”
王俊俊听呆了,脑海里闪现出她昔日写信的情景。
19
那是一个夜晚。
身着睡衣的王俊俊把吊着的电灯向自己书桌前拉了拉,书桌上铺着信纸,旁边放着墨水瓶和剪报本,王俊俊用牙咬着蘸水钢笔,想了一会儿,开始写,写了个头,一下子撕了,又写又撕,再写再撕,扔了好几张,然后才俯下身子,刷刷写完,精心地将写好的信纸左折右叠地叠好,装进信封,粘好,双手捧着信,放在胸前。
伴随着画面的是姜苗苗清脆的画外音:我写完这封信的开头称呼之后,怎么也觉得不合适,其实,信纸已撕了好几张了,从内心里说,看了您的英雄事迹,我大受感动,每读一次,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请先允许我说出那个被撕了几次的开头吧,亲爱的高大喜。我是红着脸写的,我多希望你能接受这六个字呀,我向你保证,我是县里百里挑一的漂亮女孩,就在给您写这封信之前的一个小时,还有一名小伙子在执著地追求我……
20
集训大厅里,王俊俊呆呆地望着台上讲话的姜苗苗。
姜苗苗手里举着信,激动地说:“我很佩服这位写信的姑娘,佩服她追求自己所爱的人的坦诚。其实呢,古往今来,哪一个美女不爱英雄呢?昨天的事儿,是我太急躁了,做事太鲁莽了,好事没办好,责任全在我。现在,我向王俊俊和冯二妮道歉,向高场长和方副场长道歉。请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她说完分别鞠躬。
停了一下,姜苗苗又鼓起勇气说:“昨晚我一夜没睡好,心想我们景仰的英雄怎么能没有人爱呢,他们是非常可爱的。现在我向大家宣布:我愿意,愿意和高场长、高大喜同志确立恋爱关系。”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21
支边女青年三三两两地陆续地回到了宿舍,黄瑛望着床铺上已经捆好的行李问秦小琪:
“小琪姐,你说我这行李打开还是不打开?”
秦小琪上床解行李绳,白了黄瑛一眼说:“不打开你睡啥?”
黄瑛说:“你不说要成立娘子军生产队吗?”
秦小琪有意拿黄瑛开玩笑地说:“一个生产队都是娘子军,你上哪里去找一次杀了一百多美国鬼子的英雄啊?”
马文娟走过来说:“小瑛子,你也太不懂事了!姜场长在大会上道歉了,贾书记严肃地宣布命令了,今后谁也不准再提这件事,谁提就处分谁。咱们还闹什么呀?今后好好地干活就是了。”
马架子的门开了,王俊俊走了进来,她把剪报本往自己的铺位上一摔,抱着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
黄瑛跑过去,拽着王俊俊的胳膊问:“俊俊姐,俊俊姐,你这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