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海市规模虽然不大,城市建设规划都很现代,在大海蓝天的辉映下显得格外清秀美丽。由于对外开放意识醒来较晚,市政府制定的开放和招商引资政策比外面优惠,一下子引来了不少国内外投资者,尤其对霸王这样的企业,也就格外重视和关注。
临海市市长秦新程和秘书及随从人员、记者十多人在艾尔兹带领下参观工厂。艾尔兹领路,从机械装卸车间进了大豆深加工车间,登上二层楼。这里是一层的现代化的加工设备,车间用玻璃墙封闭着,车间里空无一人。机器在转。
艾尔兹向秦新程侧侧脸带有骄傲的神色和口气介绍说:“市长先生,这是凝型分离蛋白肽加工车间。”
秦新程点点头说:“先进呀,你们这一来,不仅可以增加我的地方财政收入,主要的一条是可以带动我们的大豆加工业发展。”
艾尔兹不问自叙:“这蛋白肽主要是供肉产品加工用的添加剂……”
临海市主要是以海产品的养殖、捕捞、加工为主,秦新程对此只觉得新鲜,并不怎么了解,艾尔兹说什么他听什么,只是不断地点头。他们又来到了隔壁的一个车间。
艾尔兹一进车间门就介绍:“这是高磷钙乳化型蛋白质加工车间。”
秦新程问:“这一产品主要用途是什么?”
艾尔兹说:“主要供配方奶粉和乳品饮料。因为制配中需要特殊酶解和添加胶体乳钙,是一种世界上的高尖端技术。目前,世界上只有我们美国的霸王公司能生产。”
高新浪在旁边说:“在我们国家,北大荒雁窝岛浸油广是国内唯一曾经拥有这两种产品生产技术的,但是,没有能安排生产销售。”
秦新程转脸问:“什么原因呢?”
“恐怕这个问题很简单。”艾尔兹笑笑:“恐怕是设备问题,也可能是技术问题。”
秦新程问高新浪:“是这样?”高新浪讪笑一下没有回答。
秦新程跟着艾尔兹继续往前走,像是自言自语,脸又侧向高新浪,又像是对高新浪说:“看来,我们的民族加工业,特别是农副产品加工业,应该不甘落后,奋勇直追呀。”
“对,对--”艾尔兹说,“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帮忙。”
秦新程和高新浪,及秦新程的随从人员都点头笑了。
秦新程问:“听说,你们正从北大荒收购一批大豆?”
艾尔兹回答:“是的,正在进行……”
他们又来到了控制室,每走一处都使秦新程赞叹不已。从控制室走出来,艾尔兹说:“市长先生,非常感谢你对霸王公司的关怀,请到会客室坐坐吧。”众人随从进了会客室,围桌坐了下来。
艾尔兹以主人的身份先开了口:“非常欢迎市长先生一行光临我们霸王豆业集团公司,请多指教。”
秦新程和艾尔兹对面而坐,瞧瞧艾尔兹说:“谈不上,看了你的企业,对于你这样一家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加工企业能落户我们临海市,我作为市长很高兴!你有什么困难和要求,需要我们政府支持帮助的,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艾尔兹说:“谢谢市长先生,前几天,受你的指示,媒体主动来采访就是很大的支持呀,我作为本公司的董事长很是感谢。”
市长助理一旁插话:“艾尔兹先生,你可知道媒体报导后,在东北地区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震动啊。”
艾尔兹像是不明白,又像是茫然的样子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市长助理说:“豆价暴涨,囤豆抬价,波及面太大了。艾尔兹先生,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我得到一条信息,美国大豆产区并没有受灾,是大丰收啊?”
艾尔兹紧张地耸耸肩:“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信息?”
市长助理脱口而出:“网上。”
艾尔兹摇摇头:“不准确,不准确,当然,局部地区也有丰收的,美国太大了,农业也太大了,这你们是知道的。”
“有这个问题--”秦新程说,“刚才看了你的企业,艾尔兹先生,你的厂子年加工能力可以达到两百万吨,那么仅只收购大豆三五万吨,马上就停摆了,应该想办法达产才有效益呀。”
“从我掌握的情况分析看,艾尔兹先生是名非常精明又有心机的商人,”市长助理说,“我了解,艾尔兹先生已经有期货交易不只两百万吨了。”
秦新程点点头说:“噢,这么说,停摆也是暂时的。艾尔兹先生,这两百万吨期货都是你从美国购进准备加工的吗?”
市长助理瞧瞧艾尔兹,抢先作了回答:“不,秦市长,艾尔兹先生甩出了一些。”
“这么大规模的加工企业,本身还不足,怎么还往外甩呢?”秦新程问,“甩给谁?”
市长助理了如指掌般回答:“甩给了北大荒的一些小加工厂,也有东三省一些市、包括我们临海市的大豆加工厂。”
艾尔兹笑笑:“市长助理先生,你这么了解我们公司经营情况?”
市长助理一拧眉头,急地又公开说:“媒体炒得很热,牛红成了新闻人物,凡是关心时事政治、读报、看电视的人都知道的呀。秦市长,两天前,我向你?亡报过这个情况。”
“噢,噢,当时我正在批文件。是,是,我想起来了。”秦新程说:“看来,霸王公司不仅是加工,是又买又卖。”
艾尔兹笑着点点头。
“艾尔兹先生能透露一下吗?”市长助理问:“期货中你到底买进多少?卖出多少?”
艾尔兹摇摇头:“对不起,这是我企业的机密,无可奉告。”
一名穿作业服的中年汉子进来走到高新浪跟前:“高总,库里的豆子只能够加工五天的了。”
艾尔兹接话说:“不用担心,昨天晚上,牛总来过电话,一大批北大荒优质大豆三天内就可以到手了。”
艾尔兹手机响,接起来高兴地说:“噢,牛总,资金没问题,两个亿人民币,三个亿也没问题呀……”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
艾尔兹的表情却很得意,高新浪瞧着艾尔兹,很得意地笑,也有谄媚的神态。只有市长助理一拧眉头,又吁口气,瞧着他们,包括秦市长,是讪笑?苦笑?强笑?从这些让人摸不准的笑里可以看出,市长助理是个聪明、精干而又善于思考问题的领导干部。
2
北大荒是一片英雄的土地,也是一片光荣的土地。解放初期,许诺的爸爸妈妈杜英宇和林丽娟是作为从上甘岭战场刚刚凯旋回国的复转官兵来到北大荒的。那时候,西方几个国家的总统感叹中国虽然解放了,但是,就全国四亿多人口这么一个大国,担心恐怕连吃饭问题都很难解决。他们就是肩负着解决共和国粮食问题来开发北大荒的。这里气候恶劣,条件艰苦,他们是又当一场战役来打的。许多人已经早逝,长眠在了黑土地。
夕阳映照着依山傍水的北大荒墓地,秋风偶尔扫着落下的一片片泛黄的杨树叶子,草黄了、蒿子也不绿了,在晚风中摇曳着。
众多墓中,一座墓碑略高大宽厚的坟墓上,长满了野草。它位于墓碑如林的墓地最前一行,碑上清晰可见这样的字样:
许诺悄悄一个人来到了墓地,找到了亲生父母的墓碑,比别人的碑要大,比别人的墓要大,这显然是许妈妈等年年都来扫墓添土的结果。他呆呆地伫立着,想象着父母都是什么模样,可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本想找许妈妈要一张父母的照片,他断定许妈妈那里会有,但又觉得不知怎么开口。自己不是说了嘛,你就是我的亲妈妈!许妈妈再亲,对自己再好,可毕竟这里有血缘的相连……他伫立着,猜想着……忽地,只觉得头发涨,鼻子发酸,眼角发湿,眼前只觉得一片空白,脑子里所有的意念只凝聚成四个字,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驱动,什么在促使,他冲着远方大声呼喊起来:“爸--爸--,妈--妈--”
许诺没有察觉,魏思来和李一农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李一农往前跨上一步说:“许场长,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爸爸妈妈是我们北大荒人的骄傲啊--”
“李副场长说得对--”魏思来说:“李副场长到处找你,我说可能到烈士陵园了。”
李一农:“许场长,你也不要难过了,这都是过去几十年的事情了。这几十年,许妈妈对你比对许言还要好上不知道几倍呢。”
许诺似乎清醒了许多,点点头说:“我知道。”
魏思来说:“许场长,我又和小雪谈了一次,一提到交这批大豆,将来如何种好大豆,对我们来讲是如何重要,没想到,她答应得非常干脆。”
“太好了!”许诺说:“她尽管对我有成见,可咱们北大荒人这种顾全大局的精神实在是太可贵了。”
李一农说:“也有败类,高新潮就太不是东西了。到处煽风点火,鼓动闹事儿,唯恐天下不乱,想看我们的笑话。”
魏思来气愤地说:“打去年,我就看透他了,什么责任感,什么群众利益呀,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一切都是以‘钱’字为核心。在他眼里,爹亲娘亲都不如钱亲。”他停停又说:“我就后悔当时没把他弄掉!”
“我这不替你弄掉了嘛,听说到处散布要报复我,我等着他!”许诺说,“眼下,有这样一批人。”
魏思来说:“我是没有办法,一旦有办法,一定好好惩治惩治他们。”
许诺说:“思来,我们应该坚信,人间自有真情在呀。”
李一农说:“许场长,他那种人没有真情呀,我找你要和你汇报,就是让你小心他一点儿,有人向我报告说,他背后咬牙切齿地骂你……”
许诺说:“知道。不过,这种事情我碰到过,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当领导的,既要经受住奉承,不要怕承担责任,还有关键的一点,就是为了群众的利益不怕骂,不怕威胁。”
魏思来说:“许场长,一农说得对,不怕归不怕,你还是小心他一点儿。”
许诺说:“知道。”
3
雁窝岛外贸公司邱菊办公室里,牛红和邱菊正在劝麦芒。
牛红说:“麦姐,你也是太冒失,到他的人堆里去还能讲出理来?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麦芒那样子,肺都要气炸了:“我看了,许诺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是真心要和我离了。他们那么熊我,他像没看见似的,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牛红用赞许的口吻说:“看来呀,我的麦姐真是个对家庭问题有策略的人。他不想离,不敢离的时候,你就吵着闹着和他离;现在看出他真要离了,就死活论堆儿,干脆不给他出手续!你就让他和土坷垃子离去!”
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邱菊跟着一笑,麦芒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邱菊觉得不对味,说:“当女人,为什么要这样捉弄男人呀?”
牛红嗔怪说:“要不我说,你太死心眼子。就光是‘场长老婆’这张牌,就是无形资产呀。就是留着这个‘场长老婆’的空壳牌子,在这片土地上做生意也好做呀!”
邱菊说:“我怎么没觉出来呢!”
牛红说:“谁像你呀,你这个场长老婆,算是让你给当瞎了。”
麦芒叹气说:“噢,我倒没觉得这是个什么无形资产。”
“尽管魏思来不再当场长了,邱菊毕竟也曾是‘场长夫人’她虽然自己不做,她也不希望听别人说谁谁谁是仗着当场长的丈夫如何如何。”麦芒说:“叫我说呀,两口子闹这样了,还能借什么光!”
“你看事儿看哪去了?”牛红反驳说:“也不否认,我说麦芒,你说良心话,要是你没有‘场长老婆’这个金帖子,你搞转制哪能那么痛快?你能当上大股东,当上大经理?”
“对,不否认。”麦芒嘿嘿一笑说,“倒是真有些人,见我点头哈腰的。”
牛红说:“不承认不行,我牛红比你本事差?我在这块地皮上也没少费劲,怎么干也没干起来!”
邱菊说:“听你们这么说,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牛红说:“有机会你也不行,我这么教你,还整不明白呢。”
邱菊说:“红妹呀,女人的酸辣劲儿、奸心眼子怎么都长到你肚子里了?”
三人正说着,高新潮推门闯了进来。
牛红说:“瞧你,莽莽撞撞的?出什么事了?看你这样子不等你说话就让人心惊肉跳的。”
“哎呀,急死人了!”高新潮说,“嫂子,这几天,一斤豆子都收不上来,我找人暗访了一下,老百姓都在等着涨价呢。”
牛红轻蔑地说:“这些老土包子脑子里也能转弯了。喂,焦永顺回话了没有?”
高新潮说:“回了,看来呀,那小子,有那贼心,没那贼胆,让许诺给迷糊住了。我问他还豆款怎么样,他脖子梗得挺老高,说没问题。他还说,要想让油厂的豆子出手,起码也得要霸王集团的期货那个价。嫂子,那咱们这能要吗?”
牛红起身叹气说:“我问艾尔兹了,说是比期货再便宜一点行不行,他吞吞吐吐,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豆价问题成了雁窝岛各种矛盾的焦点。
经过魏思来的一番工作,小雪确实思想上通了。她知道爸爸去老干部活动室了,一直在等着,直到吃晚饭了才回来。杨坚石一进屋,小雪就问:“爸,魏思来说找你了,你同意把咱家这两千多吨大豆还交给浸油厂?”
杨坚石说:“我说要是小雪同意,我没意见。我要和你商量商量,主要还是让他找找你。”
小雪说:“听魏思来那么一说,我也答应了。”
杨坚石说:“我才搞明白,原来是艾尔兹和高新浪那家伙这么合起伙来,想把咱北大荒油厂、还有这大豆基地挤垮呀!”
小雪说:“爸,话还不能这么说,这叫市场竞争,咱要是有本事,也把他们挤垮呀!”
杨坚石说:“听魏思来说,霸王实力雄厚,上的那设备挺先进,咱们就得靠人心齐,人多力量大。”
小雪说:“要是你没问题,我可就要正式表态送豆子了,你到时候可别再为这事儿把我和许诺联系在一起!”
杨坚石说:“要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就不能那么寻思嘛。”
小雪说:“有些人就是能瞎联系嘛。”
杨坚石说:“别说这个了,小雪,咱们帮助过的那些家庭农场,你也去说说他们,有多少,也交给浸油厂。”
“爸,你这一点还是挺叫人佩服的。”小雪说,“好,这工作我来做。你就放心吧。”
杨坚石说:“草根哪儿去了?这事你也和他说说。”
小雪穿衣服:“去火车站往回拉农药去了,见到他我说说。”
杨坚石问:“他不怄气了吧?”
小雪回答:“魏思来和他说了说,心里像是疙瘩小一些了。”
杨坚石说:“这就好,你没嘱咐他多雇几个装卸工呀?”
小雪说:“我每次都说,他就是不雇。有时候,最多雇一个,说咱家现在正需要钱的时候,能省就省一点儿。”
杨坚石说:“小雪呀,你相信爸爸的眼光吧,草根这孩子不错,将来持家过日子,肯定是把好手。”
小雪好像猜出了爸爸的意思,说:“我也没说他不好呀。”
杨坚石说:“既然这样,那怎么还不定下来结婚呢?”
小雪说:“行了,行了,爸,我们俩的事情你不懂。”
杨坚石有点不高兴:“你说说我不就懂了吗?要说是现在时代进步了,那些高科技我不懂,这儿女婚事我还不懂吗?”
小雪急忙说:“爸,这些天,我心里烦得慌,以后再说吧。”她说完要走。
杨坚石说:“你哪儿去呀?”
小雪说:“交大豆的事情,场里要召开个会。”她走到了门口回头说,“我去看看。”
杨坚石追上嘱咐:“这卖豆子的事情,你再和草根商量商量,咱家前两年都是他和油厂还有一些豆贩子打交道,他办事儿,咱家吃不了亏。”
小雪说:“爸,你不是说了嘛,剩下的豆子,都交给咱浸油厂嘛。和自己的厂子打交道,就不要有那么多戒心了。”
杨坚石说:“那,你也和他说说,草根在咱家帮着管这个,让他知道知道,为什么要交给农场。”
小雪说:“我知道了。”
灿烂的秋阳无私地把金光洒向北大荒,使这里的秋天更加诱人。
小雪走出家门的时候,草根正驾着大胶轮拖拉机,车厢里装得满满的农药,一晃一晃地开进了场区。十多名刚走出门口的和在路边等着的男女职工见草根开着车过来,截住车围住了草根,七嘴八舌地争着问起来。
一个大个子男职工冲着众人大喊:“别瞎吵吵,不都是一个事吗!”
草根问:“大叔,什么事?”
男职工说:“霸王来收大豆,场子里动员咱们职工交大豆,你说到底交给谁好呀?”
草根问:“霸王出多少钱一斤?”
一名中年女职工抢话回答:“牛红、高新潮挨家挨户走,说是一块两毛二一斤。”
草根问:“浸油厂出多少钱?”
大个子男职工说:“还是一块两一斤。还得赊三天,和上批赊的一起付款。”
草根干脆地回答:“要是同质同价,哪怕是赊几天,也应该交给农场,霸王出价高,要是一手钱一手货,当然还是卖高价了。”
又一女职工说:“草根,你这个人心眼子正,办事在理,为老百姓着想。”
草根笑了:“我也是老百姓呀!”
女职工说:“你?你可不是一般老百姓,你是老场长的驸马呀。”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笑得草根不好意思了。
大个子男职工瞪大眼睛问:“草根,你是大学生,有学问,看问题看得透亮,霸王集团那期货大豆是一块五毛五一斤吗?”
草根说:“听说是。”
男职工说:“怪不得这阵子大家都在憋豆子呢,看这样子,豆价还得涨,牛红那一块两一斤也打不住。”
草根说:“这玩意儿可叫不准哪,你们没听说吗,期货期货,就像押宝赌博,定了就得要货,可是到领货的时候,市场价格可不一定是这个价。有的搞期货的押住一大把,发得呼哧呼哧的,押错了赔个吊蛋精光,还有跳楼的!”
又一女职工问:“这么说,那是没准儿的事情。”
草根说:“应该说,不是铆上定钉的事儿,会有变化的。”
大个子男职工问:“草根,小雪还有那么多豆子呢,准备交给谁呀?”
草根说:“我外出三天了,还没见到小雪。”
“我们看不准,”女职工说,“到时候看你们的了!”
职工们确实都在看着小雪,牛红也看准了这把牌,吃完晚饭,就把邱菊约到了自己住的宾馆房间里。说心里话,牛红对邱菊这种犹犹豫豫,一会儿想干,一会儿又松劲儿的情绪实在是烦透了,但又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磨。俩人正谈着,高新潮闯了进来,开口就说:“嫂子,焦永顺那边是一点儿也指望不上了。”
邱菊一听便说:“这事太难,红妹,我看,我没那个福气,我不能在这里磨了,这心里一阵阵堵得慌,我要回家了。”
牛红急咧咧地说:“菊姐,就三天你就等不了了?”
邱菊说:“不管几天,帮不上你们的忙,老魏不当场长了,我也就不掺和了,我也不要那好处费了。”
牛红有点阴阳怪气了:“到底是当过场长的夫人,讲究,有觉悟。那件事,偏偏碰上了许诺、魏思来这帮死脑瓜子骨的人。菊姐,还有件小事你出出面,估计很有希望。”
邱菊说:“什么事吧?”
牛红说:“你家老魏不是决定给小雪当军师吗?”
邱菊说:“也是听你们说的,我还没见着老魏呢。”
牛红很肯定地说:“我的信息没错。你打个电话,让你家老魏给小雪做做工作,带个头,把她家现有的大豆,再联络几家卖给咱们,这点事差不多吧?”
邱菊说:“什么军师,打工吧?老魏就是去,也是刚去,人家小雪能听他的吗?”
牛红说:“你可琢磨不透,小雪心机大着呢,她用你家老魏,就是要用他这张牌挣大钱。”
麦芒站在旁边,当听到草根对小雪那顿指斥后,也想趁机冲上去加几句。上次许诺给她的狼狈也算是有个教训,弄不好会下不来台,再说,这几天下了点功夫,还没抓住许诺和小雪之间一点儿什么把柄,心里正翻腾着怎么报复。听小雪这么一说,脑子“轰”地一声,捅捅牛红问:“小雪说的能是真的吗?”
牛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呀。”
许诺说:“乡亲们,只要我们都不买牛红的账,这就说明,大豆价格下跌的趋势已成定局了。”
“我看他们是在蛊惑人心,”麦芒沉不住气了,“牛总,要真像他们说的,我可就惨了?”
牛红说:“别听他们瞎说,走,咱们走!”说着拽一把麦芒走出人群,上了停在路边的小轿车。
有人冲着牛红和麦芒的背影起哄:“噢--夹着尾巴走了--”
许诺说:“乡亲们,请相信我们吧,这都是真的,谁家还有豆子,赶快交到油厂来吧!”
众人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高新潮见势不妙,也悄悄地蹈走了。
5
又是一个金秋明月的傍晚,银盘似的一轮明月向夜幕下的北大荒洒着柔和的光芒,使北大荒的轮廓既模糊又清楚。
魏思来自从免去场长职务以来,心情从来没觉得这么爽快。回到家里,尽管没有邱菊,家里还是那样凌乱,却没有往日一点烦躁的感觉。他禁不住哼起了小调儿。想自己做饭没心思,出邱菊说:“我家老魏还有什么牌?啥也不是了。”
“你这么说可不对,”牛红说,“他和许诺好呀,会种地呀。你就说吧,这又没啥影响,老魏要是这点事也不听你的,可就真不拿你当回事了!”
邱菊稍稍思考一下说:“好吧,我只能试试。”
4
许诺吃完早饭,提前半个多小时来到办公室。门口已经站了十多个人了,这里没有机关干部,多数都是离退休的头头脑脑,觉得凭自己的身份有点面子,受委托,或者是自己主动来,替亲属和朋友来打听有关大豆的事情。许诺打开办公室门,把他们让进去,耐心地解释完,有的还要细问,魏思来推门走了进来。
“乡亲们!”许诺说,“我不是说客,该说的基本都说清楚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请魏思来同志来,有要紧的事情商量。”
众人一听都走了。
魏思来往沙发上一坐:“场长,你安排我做小雪的工作,交大豆的事情,我在路上碰见老场长了,因为老场长也很积极,看来没什么问题。”
许诺说:“太好了!我算了,这回再努把力,要是把职工手里的豆子都收上来,起码能保证十个月以上的开工。”
“真叫人高兴!”魏思来说,“我是万万没想到又收了这么多豆子,这可是你这个大名鼎鼎的企业家的影响啊。不过,我实在是纳闷儿,这么多钱,你到底从哪儿来?要是出乱子,比我当场长时还要邪乎呀。”
“看把你担心的,”许诺说,“哎呀,思来同志,你放心,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魏思来说:“喂,能不能给我透露透露,让我先解解耳馋。”
许诺说:“我心里刚有点眉目,等有把握了,准保先和你说。”
魏思来笑笑:“我的大企业家呀,弄得神神秘秘,像在变戏法似的。”
“在你眼里我成变戏法的了。”许诺哈哈大笑:“叫你这么说,我神了?”
“可不神了,我万万没想到你来当场长是这个局面!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魏思来说,“喂,许场长,等你把豆款事解决了,平静了,我就该集中精力去和小雪商量家庭农场的事了。”
许诺说:“没问题,等平静了,我也得去帮你们参谋参谋。”
魏思来说:“可不是参谋参谋,是要大力支持支持呀。”
许诺说:“更没问题了,支持发展私营企业也是我的重要责任呀!”
魏思来刚要说话,手机响了,他接起:“噢,邱菊……”他边回答着,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许诺急忙趴到魏思来耳朵上,悄悄地说:“别这样,一定热情点儿!”
魏思来像是没听见许诺的话,仍很严肃:“什么事?”
邱菊说:“听说你去给小雪打工了?”
魏思来不紧不慢地说:“是啊,我的场长被免了,你又不想和我过了,想干啥自己手里又没有钱,总不能这么干待着。”
邱菊顿时撅起了嘴:“你那处级干部不要了?”
魏思来故意用悲观的口气说:“哎呀,你都不和我过了,还操这心?”
邱菊正咂巴嘴不知说什么好。牛红又挤眼、又打手势,趴到秋菊耳朵上悄悄地:“沉住气,一定沉住气儿,顺着他说。”
魏思来说:“小雪答应给我的工资和草根一个样,年后按所得利润提成奖励。这样,不消十年八年,我弄个百万富翁,不成问题。有吃有喝,有存折,到时候到城里买个新房子,找个后老伴儿。”
邱菊急了:“你都胡嘞嘞什么,我想回,回去了,那……”
牛红赶紧去堵她的嘴,又挤眉又弄眼,脸上又做表情,示意邱菊不要放过这个机会,还是再努努力。
邱菊本来是在和魏思来赌气,内心里也体谅了魏思来,这事情确实很难,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可是他不应该这么硬气,在牛红面前又显得这么没身价,放大声音说:“我知道你到处找我,这样吧,卖掉浸油厂那些豆子的事,办不成就办不成吧,你说了不算,我也不怪你。不过,有件小事,你要听听我的。”
魏思来阴阳怪气毫不在乎地说:“说吧!”
对方声音也不小,一听口气,就听出了态度。邱菊觉得没了面子,气得直跺脚,想摔电话。牛红赶忙嘱咐:“要耐住性子慢慢说。”
邱菊忍住了:“我知道,你帮过小雪不少忙,你和小雪说说,把她家现有的大豆卖给霸王,每斤比交浸油厂还贵两分钱,一手钱一手货……”
魏思来不冷不热地说:“我可以和小雪说一说,听不听就在人家了。”他说完把手机关了。
邱菊一听,反倒有点儿高兴,对牛红说:“红妹,我看我家魏思来和小雪没有那种关系。要是有的话,他能这么说吗。”
“哎呀,也可能,”牛红说,“你寻思的哪到哪呀,就是没那事儿,只要你家魏思来开口,小雪这点面子也会给他的。打,快,再打一遍!”
邱菊又拨魏思来的手机号,魏思来的手机又响,魏思来不接。
魏思来说:“许场长,听着了吧,你不是让我态度好点吗?要是好,就得供出于的事业投降!这还是牛红鼓励的,她一看浸油厂卖豆子的事情拱不动,也看出了小雪的作用,开始鼓动邱菊从小雪这打缺口了。”
许诺一捶桌子:“这个牛红,太可气了!”
魏思来说:“表面上是牛红,我们得看明白,背后都是艾尔兹!这是在千方百计要夺取我们的市场。我到临海去一看,霸王气派着呢,实力确实不小。”
“她牛红背后的艾尔兹算个啥--”许诺说:“我们的背后是共和国,还有勇于拼搏的爱国家、爱集体的北大荒人民!”
魏思来说:“许场长,你说得好!”
许诺看看表说:“思来,快到点了,走吧。”
魏思来应着,随着许诺出了办公楼,上了车,吉普车朝浸油厂驶去。
这时,油厂大门口黑压压站满了职工及男女老少,人们嘁嘁喳喳,议论得像开了锅。吉普车开到了人群边上,许诺下了车,不顾众人阻拦、争相质问、打听,他直奔铁栅栏门口,气宇轩昂地登上一块大石头,放大嗓音说:“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啦。”
众人静了下来。
许诺说:“今早一上班,我已经在办公室门口接待了不少乡亲,不用大家先向我发问了。我也知道,大家首先关心的是,包括今天还有三天时限,能不能兑现大豆款问题。”
有几个人喊:“说对了!你就说能不能吧!”有人说:“我们打听了,你根本就没和小兴安农场借钱!”
许诺挥一下手,声音更大了:“静一静!能不能听我说一说。”
人群静了下来。
许诺大声而坚定地说:“我可以肯定地回答大家,欠款的问题毫无问题!一天不多,一分不差。我许诺要是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儿!”
一片热烈的掌声。
许诺说:“今天,我召开这个大豆种植户对话会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把家里的、场院里的该出手的大豆,都能卖给浸油厂。”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这时,草根开着大轱辘胶轮拖拉机到了人群边上。牛红和麦芒也在人群里嘀咕。
许诺见有人又要争着说话,摆摆手说:“大家先不要问,先听我说,大家关心的另一个是价格问题。乡亲们。我们研究再三,只能和前期收购的是一个价了,那就是每斤一块两毛二!”
牛红见时机已到,一跷脚,高喊起来:“我出一块两毛四一斤,一手钱一手货!乡亲们,有多少,要多少。”
众人目光转向牛红,顿时人群骚乱起来。
“这个娘们儿,跳出来和我们面对面干了。”魏思来对许诺说,“许场长,我把她撵走吧!”
许诺说:“不,不能撵,你撵人家没道理呀!”
魏思来锁紧眉头:“那怎么办?就瞧着她在这里给我们搅?!”
许诺说:“等--等,再看看动静--”
这时,高新潮急不可待地举手高喊:“牛总,我家有一千斤,卖给霸王了!”
嘈杂声更乱起来。
人群里的小雪瞧瞧许诺,瞧瞧牛红,又瞧瞧高新潮,忍不住了,高喊:“我卖给--”
她一出口,就被嘈杂声淹没了。草根看见小雪了,也隐隐听到她喊了,觉得她情绪不对,使劲摁摁喇叭:“嘀--嘀--嘀--”
集聚的人群听到急促的喇叭声,不知出了什么事,不少目光一起投去,人群略显平静了。
草根出了驾驶室,站出来大喊:“牛总,我是小雪家庭农场的,我们还有三千吨,卖给你们了--”
牛红鼓掌自鸣,高兴地大喊:“你叫草根吧,我知道你能当小雪的家,好,我收了!”
小雪急得挤过去,爬上拖拉机:“草根,不,不能卖呀!我们不能卖给霸王,宁肯少挣点也要卖给雁窝岛浸油厂。”
草根激动地冲着小雪发火:“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高价你要卖低价?”
许诺说:“草根同志,你听我说--”
“草--根--”小雪把草根的名字喊得很重,“草根,你冷静一点!”
草根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很冷静!可是现在冷静不了了。过去家里的大豆销售砍价,催款下账都是我的事情,今天,你眼里根本没有我,你又出马、又作主,就是因为许诺吧?”
高新潮一听,带头起哄:“噢--噢--”
他这一哄,众人议论声、口哨声,搅成了一片。草根急得上车,气呼呼地来了个挂倒挡,要开走车。
小雪发疯似的大喊:“你不准给我开走!”
“好,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开你的车!”草根跳下车气呼呼地跑走了。小雪欲喊,欲追,叹了口气,停住了。
牛红在一旁正给高新潮鼓劲儿,许诺挤过几个人,怒指着她说:“牛红,我问你,全中国地盘上的大豆价格,除了霸王集团在美国订期货是一块五毛五一斤,你帮着倒二手是一块四毛钱一斤外,再找不出一家高于一块二一斤的。你能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你是傻,还是骠,为什么要高出两分收大豆,而且偏偏是对准雁窝岛浸油厂?!”
牛红支吾起来:“我们有钱……”
魏思来急得登上拖拉机,亮着嗓门说:“乡亲们,先听我说几句吧!”
魏思来一手掐腰,见大家都静了下来说:“牛红不仅要高价收走大家的大豆,还找我爱人邱菊,趁着农场付不出豆款,想通过我,高一点价把厂子里的豆子全收走,收走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北大荒的油厂挤垮,再也爬不起来,让我们要依靠他们来种地。我敢说,下一步,也就是说,如果她的目的实现了,用不上几天他们就要控制市场,压低大豆价格!”
小雪很激动,也上了拖拉机,大声说:“乡亲们,我通过在咱们雁窝岛下过乡的北京知青陈凯、现在是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的参赞,已经了解到了,美国正常年景的出口大豆,都是在一块来钱一斤。还说,今年美国大豆大丰收,马上就要上市了,价格不会超过往年……”她讲着,手还轻轻一展示,那条白色的雪花纱巾一衬,更加漂亮了。去吃点儿,也没心情,因为许诺有客人,不然俩人就在一起共进晚餐了。他打开一盒方便面泡上,然后打开电视,正在选台,草根一只胳膊夹着行李,一手提着牙具袋,“砰”地推门进来:“思来,求你帮忙,我先在你这里住几天。”
“草根,我不是说你呀,你太小孩子脾气了。”魏思来接过行李说,“我准备吃完饭去找你呢。坐坐坐。还没吃饭吧?”
草根撅着嘴说:“气都气饱了。”
魏思来顺手拿过一盒方便面说:“来,来。到我这里来,只能是这个待遇了。”
草根接过方便面,自己开始泡面。
魏思来说:“草根,我就知道你受不住了。今天,咱俩要好好谈谈。”
草根冷漠而伤心地说:“还有什么谈的。她小雪心里有许诺,我不反对,可是,她不该和我装模作样呀。这几年一直不说实话,就这么吊着。”
魏思来说:“怎么叫装模作样呢?这件事,你是被感情圈住了。我看小雪带头低价交大豆,和你们个人之间感情问题是两码事儿呀,那里有很重要的政治意义……”
草根放下暖瓶说:“笑话,一个大豆还弄出政治意义了?说白了,小雪交的是情豆儿。”
魏思来哈哈一笑:“你小子真有词儿,还情豆?要说情豆,就是热爱北大荒的感情豆儿。”
草根说:“行了,行了,思来,你和许诺不错我心里清楚。你也知道,我从心里佩服小雪,她不仅漂亮,思维敏捷,接受新鲜事物快,善于外交,敢闯敢干,最早办起了家庭农场,但她缺少管理经验,不研究市场。种地、销售都是我呀,为什么许诺一来,就不让我说了算了呢?”
魏思来说:“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你不用说了,我清楚,”草根说,“我知道,不就是有个霸王派来了个牛红想抢市场吗?你抢我争很正常,不管怎么的,最终还是以利益为取向才对,这以感情为取向,就叫人费解了。”
魏思来说:“你说得对,你讲的这个利益,我们是要用损失点眼前利益换来长远利益,你知道……”
草根截话说:“你那是个无法估计的,让人没有把握和信心的长远利益,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我也不通。”
“我希望你能听进别人的话去,不要太固执己见了。”魏思来说,“我的话可能说重点儿了,你正是代表了目前一批私营经济经营者的一种不良思想倾向。”
草根停止用筷子搅正泡着的方便面,瞪大了眼睛问:“什么?你说什么?不良的思想倾向?”
“对!”魏思来说,“前些天,省里召开地区表彰个体私营者大会,在表彰先进的同时,批评了这种思想倾向。”
草根瞧着魏思来:“批评?”
魏思来说:“对,批评有些个体私营者做生意,只追求个人利益,胸怀不能说没有,太狭窄,不顾集体的利益。”
草根吸气:“思来,可别再讲你那种政治了,还有你说的那集体了。再那种集体法,那种大锅饭,我们的民族就止步不前了。多挣钱,多创造财富就是爱国家爱集体。”
“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两码事。”魏思来有点急躁情绪了,“草根呀,你钻到牛犄角里去了,这一点你不如小雪。”
草根吃口方便面,继续发牢骚:“所以,我配不上,我才躲了呀。”
魏思来说:“看来,我一句两句是说服不了你的。”
“只要重事实,有什么说服不了的,你不会把我当成不讲理,胡搅蛮缠的那种人吧?”草根开始叫劲儿了,“噢,思来,你说呀。”
“这么样吧!”魏思来沉思一下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要离开小雪家庭农场?”
草根很痛快地回答:“我有这个念头,现在还不想走,还有点舍不得这份事业。”
“这就好,”魏思来笑笑说,“那就别走了。我了解,小雪和许诺还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我力争尽快把他们心里的东西帮你搞明白,然后告诉你。”
草根沉默一下,瞅一眼方便面:“谢谢你这片苦心。哎,人心莫测呀,怎么,嫂子还没回来?”
魏思来点点头:“没有。”
草根说:“看来,真是每人头上一把伞,每把伞上一片天,各有各的难处呀。”他说着摇摇头,又说,“不说这个了,思来,我的事情这样吧,我可以去上班,但有一条,不在小雪家住了,就搬到你这里来住,嫂子什么时候回来,我再想办法。”
魏思来说:“你这个爱情小心眼!”
草根搅搅方便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魏思来瞧瞧草根,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边吃边思忖。按着自己这些年对小雪的了解,按照眼前发生的事情,小雪不是因为把感情给了许诺才这样交豆子。草根这样固执,也可以理解,他毕竟是外来的大学生,他还不甚了解杨坚石、小雪对这片土地的深情,他也还没有换位思考。此时此刻许诺和魏思来何以这样拼命地保住浸油厂,按正常来讲,或者换个地方,像魏思来这样的干部,这样的位置,撤职以后也不会这样干的。他们就是这股牛劲儿,当时开荒艰辛,开不出来硬开,有些事情难干,创造条件,找条件硬干……不能心急,只能让草根慢慢去悟,去了解,去体会……
小雪知道草根在生气,她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并不是由衷的。她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许诺和魏思来倾心的事业中去了。她的家庭农场场院里三辆大卡车停在金黄的豆山的旁边,灌袋的、装车的忙个不停。她在灌袋,满头大汗,不时擦擦,她押着车打头,一辆辆装着大豆的车辆不断地驶向厂内,浸油厂门口已经有不少川流不息的车辆。
艾尔兹几乎时时都在关注雁窝岛的浸油厂和大豆的收购情况。他给牛红打了个电话,从牛红支支吾吾的口气里,他略感到了情况似乎不妙。抄起电话打给了高新浪,只说让他来一趟,就“啪”地放了电话,在办公桌前坐着,双手交叉拄着办公桌,一副焦躁的样子。
高新浪急匆匆走进来问:“董事长,找我有什么急事?”
艾尔兹问:“派出几组收大豆的情况怎么样了?”
高新浪摇摇头:“情况不太好,特别是你的电视采访以后,原价收购几乎是一粒没有。”他停停问:“董事长,能不能把价放一放?”
艾尔兹语气坚定地说:“不,坚决不能,我刚挂完电话,我在美国订的第一批期货已经上船了。”
高新浪说:“那也要半个多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到港,我们库里的豆子已经光了,今天夜班就要停摆。”
“我知道,”艾尔兹说:“你催催下去收大豆的几组,让他们千方百计要搞一些。我看还是你太太那里有潜力,给她鼓鼓劲儿。”
高新浪应声说:“好,我马上打电话。”
艾尔兹说:“我的高总--”他说着走出办公桌和高新浪面对面地说,“你要知道,我不是在乎这几天,也不在乎半个月时间,如果机器一停转,主要是怕影响我霸王的形象。”
高新浪点头:“明白,明白,那样的话,确实有失霸王的威严。”
6
牛红踏上雁窝岛这片土地后,感到自己似乎是万物之灵,明里暗里竟能指挥这里的方方面面的威风有些锐减。本以为邱菊是最能拿下的,这么长时间,对她这种黏黏糊糊,时而坚定,时而动摇,甚至有点儿剁不烂,撕不动的性格有些反感了,还可以说是打憷了。天下怎么竟有这样女人!但,她知道艾尔兹最祈望的是在这里打缺口,无奈只好忍着性子和她打交道。
牛红又来到邱菊办公室,没说上几句闲嗑,就指指电话,直切主题:“菊姐,快,快给你家老魏打,打电话快催催呀。”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响,忙接起来,一听是高新浪的声音:“夫人,董事长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到了十万分火急的时候了,今天夜班机器就要--停转了。董事长说,主要是怕影响……”
牛红越听越不耐烦:“我知道!”然后没好气地关了手机。对邱菊说:“菊姐,咱且不说办成了,我给你好处,自从你答应我,我就指上你了。我知道你人好,才这么等着,指望着你。家里来电话你也听着了,要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我实在不好做人了……”
邱菊的心里变得很复杂。她像是上了贼船那种感觉,面对牛红有点怯威;面对现实,又有点打憷。有种面临要偷东西的一刹那,偷也不是,不偷也不是。牛红好像猜透了她的心理,又换了口气,一阵甜言蜜语,又挤眼,又使眼色。邱菊终于拨出了魏思来的手机号。
此时,魏思来正在许诺办公室,打开手机一看显示忙说:“邱菊,你在公司,我马上过去,当面和你说……”
许诺立刻站起来:“走,咱俩走。”
邱菊瞧瞧牛红:“你先别来,等我把话说完。”
魏思来说:“好吧,你说吧。”
邱菊变得很和气:“听说你要到小雪的家庭农场干去,上次我问你,你也没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魏思来口气也很柔和:“我是想帮着小雪把家庭农场搞大十万亩,甚至二十万亩,那里有咱们的大股份。让许诺一比,我觉得自己实在不是当场长的料,我是从心眼儿里不想当这个干部了,那就总得有点事儿干。咱自己又没有本钱,你不是说,干事半辈子了,两袖清风,这回,我要挣大钱了……对,你那个外贸公司也不景气,要是想来,小雪也欢迎。”
邱菊笑着问:“能行吗?”
牛红也把耳朵贴近电话听着,一下子闪开,皱着眉给邱菊使了一个眼色。
邱菊口气硬起来:“我给你说的小雪家豆子的事情,你怎么当耳旁风呢?”
魏思来说:“小雪已经表态了。”
牛红瞧着邱菊,先使眼色,后又摆手势。
邱菊说:“我知道,豆子不是还没拉走吗!”
魏思来说:“听说开始拉了。”
邱菊说:“那你就让她停嘛。我估计,你说这点事儿,小雪还是听你的。你到她的家庭农场去,别看你说能分点红,就凭你对农业这么通,能帮她家挣大钱,她小雪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魏思来口气很坚决:“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停了停又说,“邱菊,快回家,这种事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等着我给你赚钱的日子在后头呢!”
邱菊“咔”地把电话撂了。
“思来,刚才你和嫂子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听了,嫂子旁边有嘀嘀咕咕的声音。我估计,十有八九是牛红!”
“没错。”魏思来说,“这娘们儿把咱雁窝岛给搅得狼烟四起呀!包括你--”
“知道,”许诺说,“我也是才听说,这纷纷扬扬的舆论可把我糟蹋毁了。”
“我说不管她牛红怎么挑,心里还是有数的,可现在有点儿猜不透,摸不准的还是你,别看你和我表白过。”魏思来玩笑地说,“咱不管怎么纷纷扬扬,我问你,可要说实话?”
许诺也笑笑:“你还不相信我?”
魏思来问:“你和小雪到底有没有默契?”
许诺难为情地说:“说句老实话,自从这舆论出来,小雪见我也急急咧咧的,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只躲着我,你也不是没看出来。你也怀疑我了,我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啊。”
魏思来问:“昨天傍晚,你俩在大道边的拖拉机旁干什么?”
许诺说:“哎呀,老弟,是我路过那里,遇上了小雪,谈了几分钟。她一直为麦芒打闹的事情撅嘴,根本没说几句话!”
“噢,这么回事儿。”魏思来说,“我相信你。”
魏思来一听爽朗极了,说:“你要是真的和小雪没有默契,草根已经多年对小雪有意,我可就要在中间大张旗鼓当红娘撮合了。”
许诺问:“小雪有意吗?”
魏思来回答:“据草根说,小雪是有意的,小雪的爸爸更积极,只是窗户纸没有完全捅破。就是因为雁窝岛又来了你,惹了这么多风波,草根心里没底了,每天心里都很不痛快。”
许诺问:“草根为什么不自己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哎呀--”魏思来说,“草根是个好小伙子,具有当代青年人的事业心,又有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自尊心。”
“好,你愿意怎么大张旗鼓就怎么大张旗鼓吧,必要时,我可以支持你。”许诺慷慨一番又问:“听说草根搬到你家住去了?”
魏思来回答:“是。”
这时,许诺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一听便说:“什么?吴局长来了,好,我马上到。”
许诺忙着接待吴局长去了,魏思来告辞许诺后,快步回到家里,打算淋漓酣畅地痛说草根一顿,然后再把许诺的为人、态度痛说一番。魏思来刚一迈门槛,发现室内有说话声,忙停住脚步,发现小雪站着,草根坐在沙发上把脸冲着墙,一副赌气的样子。他俩都那么神情专注,似乎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
小雪气哼哼地问:“草根,你到底回不回去吃饭?”
草根好像气性更大:“我没资格吃你做的饭!”
小雪上去拽草根:“回去!”
草根不动,怄气地挣着。小雪要发火的样子:“你到底为什么,给我说清楚。”
“还用我说嘛,”草根说,“你自己知道!”
小雪稍缓了缓气说:“要是我知道就不问你了!”
草根急得站起来一扭头:“我问你,你和许诺到底有没有那么回事?”
小雪看着草根脸色憔悴的样子,心软了。她喘口粗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草根,这些年,我的家庭农场也真亏了你,你对我这么真挚,我动过心,可是,我心里又很矛盾。你应该懂得,人的感情往往是很复杂,也是很微妙的。实话和你说,在你没进入我的感情世界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许诺的感情世界,特别是听说他和麦芒不合,要闹离婚的时候……”
“既然这样--”草根痴情地望着小雪,带有责备的口吻问:“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小雪面对这个自爱、倔强,又这么钟情自己的年轻人,有些心软了,辛酸了,也有些惆怅。她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爱的心潮为什么这么荡荡悠悠。像是自责,口气里都是埋怨:“你为什么不坦诚地向我表示,只是在等待我……”
草根说:“小雪姐,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了,你是不是和许场长有约了。”
小雪很干脆地回答:“可以肯定地说,没有,社会上传的那些都是谣传,我和许场长的接触,一切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也是清白的。”她停停见草根怔怔地,又说,“那些接触,那些激动,都是为了这片土地。”
这时,魏思来闯了进来,往前跨了一步开了口:“草根,没错,我刚才和许场长谈过。”
俩人几乎同时惊得一怔。
魏思来又说:“草根,等有时间我和你细谈谈。你俩说,我有急事先走了。”
魏思来一出门,草根紧紧扑在小雪的怀里。俩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小雪掉泪了,草根掉?目了。
7
许言从财会室回到家里以后,不吃不喝,躺下,起来坐一会儿,又躺下,又坐起来。许妈妈怎么问他,他也不吱声。他坐着坐着,心底深处的火苗呼呼直往外冒,脸憋得通红。瞧着许妈妈进厨房的工夫,忽地站起来,冲到院子里,拎起一把镐头就要往外冲,被许妈妈追上一把拉住:“言子,你听妈话,我再和你大哥说说看。”
许言怒不可遏地说:“妈,你以后别我大哥大哥的,纯粹是六亲不认的牲性东西。我钱不要了,非领一帮人把我修好的仓库刨了不可,出出许家这口气!”
许妈妈双手拽住镐把儿说:“言子,言子……不能乱来,你千万听妈的……”
许言一跺脚说:“妈,你要是不让我出口气,我非气疯了不可!”
许妈妈说:“言子,你听话,妈妈给你出……”她说着,连推带搡,把许言逼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