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街服装批发市场是省城最大的一个服装批发市场,一大早刚开始营业,人流就从街的东西两头,向这里云集。大车小车,川流不息,有红的,白的,蓝的,还有蓝白或红黄相间的,一辆辆排着长队,甚至违章地挤进路边的行人道上,然后装上货物开走了一辆,又进来了一辆,再看市场里面,连成片的服装摊前,人群拥挤着,有讨价的,有招呼的,也有吆喝的,还有发生争吵,继而谩骂的,整个市场像个方形口袋,被人群撑得鼓鼓的。
像往常一样,武解放在厂里转了一圈儿,便夹着一个小黑皮包,西装革履地走进了市场。他像有目的地,又像很随便地在各个摊位逛了逛,又瞧了瞧,然后走进了新解放服装批发城。
“别急,听我说,听我说……”黄小亚站在成人装批发摊前忙得不可开交,正和几个中年男女小商贩子商讨着,“这里不够数,可以直接到厂子里去取……”“黄经理,”一女客商急切地说:“你就照顾一下吧,我道远,就先把这50件成人春装批给我……”
“那可不行,怎么的也得有个先来后到,我一早就来排队了。”另一男客商,忙挤上前说:“黄经理,我还差30件呢?”“我批发的那100件,什么时候能到啊?”一名挤不上前的女客商,跷着脚喊:“黄经理,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了……”
“这样,你先把这50件拿走,去交钱吧。”黄小亚打发走了一个客商,用手习惯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围着他的客商们说:“各位不要着急,我写条子,你们到厂里去交款取货。”他说完,费了好大一会儿劲儿,才把众客商打发走。
“黄经理,”武解放在一边瞧着,见黄小亚松了口气,才走过来,“这批春装销得怎么样?”“武总,”黄小亚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说:“太好销了,我已经批发出去了2000多件,看来,咱们承包被服厂是承包对了!”
“那你忙吧。”武解放又朝前走了几步,赵大江的女装摊前也围着十几名客商,他正和一名售货员同这些人讲价呢。“赵经理,”一名女客商拿着一件上衣说:“再便宜5块钱,我批500件。”“好,”赵大江笑着说完,又对售货员说:“去给她拿货去吧。”
“小王,”等售货员付完货回来,赵大江又对他说:“你按着单子上的规格和数量,领他们去拿货,钱都交完了……”他安排好后,一抬头看见武解放,就走过来:“武总,郭姨设计的这六个新款销得都很好,这不,还不到一上午,我已经批发出去3000多件了。”
“知道了,赵经理。”武解放点了点头,又朝前走去,见牛东方领着售货员正在春童装摊前忙得也是不可开交,就站在一旁观察了一阵儿,没再说什么,就夹着包走出了批发城。
“哟,解放啊!”张秀兰在人群里发现了武解放,就挤着走过来,打招呼:“来视察你们的批发市场呢!”“张姨,”武解放停下来,笑着:“我来看看销路怎么样,好制定下一阶段的生产计划。”
“好,解放,”张秀兰亲近些,说:“我刚才走了一圈儿,也看了看,都火着呢。”武解放心里高兴着呢,他说:“这些年,人们穿黄衣服、黑衣服、蓝衣服穿惯了,这一放开啊,都抢着买新鲜的,越新鲜的越好销售……”
“解放,”张秀兰又亲近了些,问:“你妈同意把所有女装锁扣眼的活儿承包给我了,这事她和你商量了吧?”“张姨,”武解放笑了笑,认真地说:“我妈是副总,往下发包细活,她自己说了就算……你就放心吧。”
“你这两年扑腾得不善,多亏了你照顾,我才有活干,都怪娟娟不懂事,让你受了一年多的委屈……”张秀兰没话找话地说完,又感激地说:“可真得谢谢你们家了。”“张姨,”武解放知道张秀兰想要说什么,就接话说:“咱们乡里乡亲的这些年了,还说这些客气话。我没回来那时,你们家也不时没少帮我家的忙吗,说别的就远了,啊,张姨,你忙着,我要到前面再看看去。”武解放说完,潇洒地走了。
“我就说淘小子出好汉嘛,”张秀兰瞧着武解放笔直的身影,笑着点点头:“这人呀,小时候可真没地方看去。”
武解放又转了一圈儿,然后叫上黄小亚、赵大江一起来到牛东方的批发摊前。“大江,走,”武解放说:“咱们开个经理办公会去,研究一下几个新款服装制作和销售问题。”“好,武总,”赵大江答应着,把工作向身边的售货员打了个招呼,又交代了几句,跟在武解放的身后,四个人一起走出了批发市场。
路上,武解放边走边说:“刚才我又碰到丛娟娟的妈妈了,看样子,她准是有意来找我的。你们哥仨听着,要是丛娟娟再来找我,你们就统一口径,说我出差了。”“武总,”牛东方跟上武解放的步伐:“丛娟娟那诚恳劲儿,怪可怜的!你老这么整都让我们看不下去了。”
“可怜?”武解放回头瞧了牛东方一眼:“她‘牛’的时候你咋不说呢。”牛东方被武解放的话给噎回去了,没再说什么。“武总,”黄小亚上前几步,和气地说:“我们哥仨结婚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是个光杆司令,我们给你撺弄一个你说不行,丛娟娟你又不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他妈的!”武解放慢下来,伤心地说:“搞对象,和丛娟娟这么一处呀,我就像喝酒喝伤了身子似的,再不想端杯了。”赵大江接话说:“你行,你妈不行呀,老太太总拿我们仨没鼻没脸的愣造,说我们不上心。”
“就是,多冤枉我们哥仨呀!”牛东方又找到了说话的理由:“我们哥仨恨不能找个大姑娘硬给你塞进被窝里……”“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武解放又生起气来:“法制观念怎么那么差,你们以后少整来在北大荒那些花花肠子……”
“喂,武总,”黄小亚笑着:“奎霞和我说了两回了,她邻居家有个姑娘长得特别漂亮,人也聪明,还是个大学生呢,在机关工作,想给你介绍介绍--”“武总,”牛东方趁机说:“黄夫人也和我说过这事,能不能,你们先见见面?”
“黄经理,”武解放不屑一顾地对黄小亚说:“告诉你夫人,也太小瞧我武解放了,要找对象,还用你们介绍,简直是笑话--”他说完自己哈哈大笑了几声。“武总,你瞧你。”赵大江说:“我们也是好心,不是考虑你一天忙三火四,接触姑娘少嘛!”
“行了,”武解放见到了被服厂,就阻止说:“以后再说吧。”他看了一眼门口大牌子上--新解放被服厂,领着三人进了厂门,然后上了楼。
“我妈没到?”武解放看了一下会议室,转身对女服务员说:“你去喊喊郭厂长。”“武总,”女服务员怯生生地说:“刚才,郭厂长来了,刚坐下,裁剪车间主任就来找她,她又走了,我这就去喊--”她说着,并为武解放四人每人倒了一杯茶水,放下后,人出去了。
四个人坐下后,黄小亚看着武解放说:“武总,每次我们开会,都是为你婚姻的事儿,让老太太数落做前奏曲。这回,她再没鼻子没脸的训斥我们,你可挡挡驾呀。”“我看老太太对丛娟娟还是有意思,”牛东方也看着武解放说:“武总,杀人不过头点地,别老别着了,你们就再和好吧。”
“不行。”武解放玩弄着手中的茶杯盖:“当年,她走时,我从学习班里冒雨跑回连队,在柴火垛里躲了一夜,又上火,又发烧的,要不是杨金环发现得早,说不上我这百十来斤就扔在北大荒了……再说她和杜金生的那点事,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解放,不,武总,”黄小亚打断武解放的话:“当年你告杜金生,上边来人找你核实时,他们不是告诉过你说丛娟娟和杜金生没有那码子事吗?要是像你说的,她和杜金生没有粘连,我看就没啥了,她就是爱耍个小聪明,心眼儿小点……”
“什么小聪明,小心眼儿!”武解放不愿意听:“要不是她跟我赌气作对,没事找事,当年我也不能打她,还连累了彭老师,我蹲两年没什么,差点没把我妈气过去,你说这样的人--老实说,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想着想着就没信心了。前几天,又和黄春雁闹得不亦乐乎,黄春雁见到我直掉眼泪……”“这些都是次要的,”牛东方说:“关键是看她的本质嘛--当年咱们就冤枉过她,愣怀疑是她举报的你,后来不是也弄清楚了吗,是小李瘸子见你抢了他的生意才对你使得坏,告的你。”
“武总,就是啊,”赵大江也说:“其实,丛娟娟挺聪明的,要是给我们当了嫂子,说不定在公司里能干个大差使呢。”“没错,”黄小亚帮腔:“咱妈当厂长以后就说过,使唤着别人,就不如使唤方奎霞那么顺心顺手……”
“怎么?”武解放半真半假的样子:“你们合伙向我进攻呢。”“哟--”牛东方用手往外一指:“老太太来了。”
郭颂美步履矫健地进来,嗔怒地说:“怎么不腔腔了?”
“黄春雁同志,这槽子是籼稻,第二个槽子是粳稻。”彭大诚用手指着两槽子绿油油的水稻苗,说:“这两个实验槽接受的阳光、空气,我们灌水的量都是一样的,我们比着籼稻三次调整施肥量。茎肥已经施到40%,蘖肥施到30%,这两种稻子从外表长势来看,虽然籼稻主秆是5片叶,你看这粳稻主秆上是4片叶,它们的长势可以互相媲美了!”黄春雁从第一个槽里拔出一株稻秧,又从另一个槽里拔出一株稻秧,放在一起比照着说:“彭老师,这么说,我们的实验基本上成功了!”
“你来。”彭大诚从黄春雁手里要过两株稻秧,用刀片把两个稻秆,从中间轻轻劈开,然后放在显微镜下看了看,说:“太好了,太好了,两种稻子的生长素几乎不分上下,快看!”黄春雁凑过头,在显微镜上看了看,兴奋地说:“成功了,陈文魁最初的假想成功了!”
彭大诚也兴奋地说:“要是陈文魁能理智清醒地看到这一成果,该多高兴啊。”“彭老师,”黄春雁由于过于激动,一下子不好意思了:“我们可以考虑在田间试验推广了。”
“好,”彭大诚感觉到黄春雁的不自然,他说:“我准备给院领导打请示报告。并请有关专家再帮着做一下试验鉴定。”“这再好不过了,”黄春雁从办公桌拿起那篇论稿,依然兴奋地说:“这篇论文就由我来写初稿,然后请你修正。”
彭大诚点了点头,刚要和黄春雁看着图纸议论点什么,杨金环敲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推门,急火地走了进来。
“大姐,来了,你坐,我走了。”黄春雁见杨金环冷淡个脸,就边说边出了门。彭大诚目送着黄春雁,问杨金环:“姐,你什么时候到的?”
“先别问这个。”杨金环岔开话:“大诚,怎么,你这个科研项目离了她黄春雁不行啊?”“姐,你坐。”彭大诚为杨金环倒了杯水:“这个寒地水稻叶龄增产题目,最初是陈文魁从你们连队那个劳改就业人员汪青山那里听说后提出来的,黄春雁上学前,陈文魁写了一篇科研项目设想给了她,你说,这个课题能离开她吗?”
杨金环一听,心里就赌疼,把水杯往桌上一放:“想想陈文魁,看到黄春雁总和你在一起,我就闹心得不行了。”“姐,”彭大诚说:“我这份心你就别操了,我的事儿我能解决好,姐夫下来了,你当个支部书记就够你操心的了。”
“好好好,”杨金环还是着急地说:“不行,什么时候解决呀,咱爸和妈走得早,妈妈临走时就惦念你的婚事,我不管谁管?”“姐,你放心,”彭大诚笑了笑,说:“我抓紧考虑就是了。”
“大诚,”杨金环也笑了:“不管怎么考虑,要是和黄春雁我是死活不同意!”“姐,”彭大诚说:“不是我同意不同意,而是人家黄春雁同不同意的问题。”
杨金环哼了一声,说:“她还不同意,装吧,主要是怕我反对。行了,和黄春雁的事儿,我不和你耍嘴皮子了。”她说着站起来,“武解放他们四个要请我吃饭,我没时间啊,就和他们说了,让他们当红娘帮你选对象。他们答应了,武解放也很积极,到时候,你配合点儿听点话啊!”杨金环看了看手表,“行了,行了,我得抓紧去瞧瞧,车装好了没有……”“姐,”彭大诚被杨金环没头没脑的话给说晕了:“什么装车不装车的,你还没说清楚到底来干什么来了,就急着走啊?”
“瞧我,”杨金环拍了一下前额,笑着说:“忙得都忘了告诉你了,我们队今年不是多种了不少亩地水稻吗,就要开始撒种子了,队长在家组织人力机力,我呢出来买农药,场里计划内的指标没有了,场长就给你们院的领导写了个条子,我就带车直接来了,一看又长价了,钱带得不够,又忙着找武解放,从他那借了两万块钱交上了。”她说着,就向外走,“农药可能装完了,我得走了,还得顺路去精神病院一趟,把文魁出院的事情和永嘉唠唠,再和他父母商量商量,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姐,”彭大诚边穿外衣,边跟着杨金环走,“我和你一起去看陈文魁。”
“不行,车里坐不下了,”杨金环走得很急促,“我们来了两个人,农业练习生押车装好后,在门口接我,到陈文魁那儿看一眼,就连夜往回赶……”她把彭大诚落下好远,出了门就上了车,然后带着车就向精神病院驶去。
“杨书记,”陈永嘉老远就瞧见一辆装着货物的大货车向这边驶来,然后停在了门口,就见杨金环从车上跳下来,他急忙迎上去:“知道你要来,没想到会这么快。”杨金环笑着上前打过招呼说:“春播就要开始了,原打算春播结束后来,赶上来这城里买农药就半道来了,也没给文魁带什么东西。”
“杨书记,这你就见外了。”陈永嘉说:“你那么忙了,还是这么不间断地来,这里的医护人员都感动了,都说,要是当官的都你这个样,老百姓还能骂娘!”杨金环说:“来看看自己单位的病号算个啥呀,跑惯了腿,到时候不来呀,心里就像憋着一口气难受着呢,来看看就好了。”她说着跟陈永嘉来到宿舍的门口。
“杨书记,我算了,这四年来,”陈永嘉看着杨金环:“你至少也来了五十多次。”“有那么多次吗?”杨金环笑笑问:“永嘉,这一个星期,文魁怎么样?”
“又见好了,”陈永嘉说:“只要不是阴天,只要不刺激他,有时和好人一样,很怪,有时阴天,有他感兴趣的事情,也不犯病,你瞧--”他用手指着陈文魁给杨金环看。杨金环顺手看去,陈文魁正在扶着院栅栏注视着小山包,她侧耳细听,没有什么动静,就问:“那姑娘每星期还来呼喊吗?”
“来,”陈永嘉感慨地说:“这些年,要是没有那个姑娘的配合,文魁的病也不能好到现在这样,真得好好感谢人家才是啊!”天上滴起了雨点,他望了一眼天空,“杨书记,你先进屋,我过去看看。”“我也去看看。”杨金环跟在后面。
“你还是不要去的好。”陈永嘉瞧瞧陈文魁那边,说:“文魁的爸爸妈妈也在那边,正劝他回宿舍,杨书记,我发现了,文魁一见到你来,就异常兴奋,恐怕你去了,他更叫不动了,我先过去看看。”他抬头,又看了看天,“下雨点了,你先到我办公室坐一坐,我回头有事还要和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