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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球场上的人群是越聚越多,全连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能来的都来了,有说的,有笑的,也有连喊带骂的,更有随大流看热闹的。徐亮站在连部的门口,瞧了瞧,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对身边的李宝进说:“你和场里来的民兵带他们去会场吧。”他说完,又嘱咐,“把牌子给他们戴上。”“好的。”李宝进拎着三个往脖子上挂的批判牌,上面写着:投机倒把分子。名字上还用黑笔打了个叉,他领着那两个民兵就进了屋。

  李宝进用钥匙打开门,刚要往里进,众人一下子全愣了,只见牛东方用钥匙链上的小剪刀,把衣服连剪带撕地扯成了一条一条的,脸上用墙上的白灰抹成了白脸蛋,冲着两个民兵眼发直:“解放军叔叔,你--你说,凭我这小伙子--找--找不到对象……”他说着就要去搂抱两个民兵。“快,快,”高个子民兵慌慌张张地对矮个子民兵说:“快……快报告指导员,牛东方疯了,疯了……”

  矮个子民兵一看,慌忙跑去报告了,牛东方也趁机跟着跑了出去。这时,黄小亚和赵大江,一个梗梗脖,一个瞪眼睛,俩人在屋里厮打起来。黄小亚紧紧抱住赵大江对准脸蛋就是一口,赵大江的脸上顿时鲜血淋漓。

  “你,你小子不……不……不让我返城,就灭了你--”黄小亚放开赵大江,直奔李宝进走去,那样子像要和他打架似的,嘴里不住地骂:“你她妈的是个小爬虫……老子灭了你……”“不好了,黄小亚也疯了……”李宝进喊着叫着,也跑出去了。

  “解放军叔叔,鬼子进村了……”牛东方嘴里嚷嚷着,东跑一会儿西跑一会儿,来到房山头,拿着火柴要点一栋房子。被几个赶上来的壮小伙子狠狠地给摁住了。

  黄小亚和赵大江两人同时对峙着,像一对公鸡要斗架的样子。“疯了,都疯了,”高个子民兵边跑边喊:“指导员,黄小亚和赵大江他们疯了,疯了,得精神病了--”

  卫生员老张急匆匆去追牛东方,徐亮站在连部门口喊:“老张,快,先到这边来吧!”赵大江跑到了会场,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将衣服往肩上搭,谁靠前就用衣服去抽谁,发现几个家属队的女职工在旁边,呼呼就蹿了上去,女职工们吓得妈呀的直躲。

  黄小亚跑着蹿着,一下子发现了躲藏在远处的武解放,他急忙从裤杈里掏出那一元钱,又从口袋里掏出半拉馒头,掰开,把钱放在里头,攥了一把,顺手向武解放的方向扔去,使劲喊:“打死你--打死你--”然后,人又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武解放趁人们去追黄小亚的机会,捡起馒头掰开,看了一眼,嘿嘿地一笑,急忙又返回原路,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这两天,武解放一直在农场附近的乡镇用钱换布票,为了不让农场的人认出自己,武解放尽量去一些偏僻的村落,还在穿戴上下了一番功夫,装成走亲戚的外乡人。他按照以往的经验,白天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的走,每到一个村子,就找一两个可靠的人,平时为他联系,等他来时再领着他去同人家交换。晚上就走到哪儿住在哪儿,也不花店钱,走时扔下两盒烟,或者来时给人家带点小来小去的东西。这样,武解放在这一片交了许多的朋友,同他换布票的人是越来越多,再加上黄小亚、牛东方和赵大江三人在农场内部为他换布,使武解放的布票来源日溢广泛,生意是越做越大。这次回来,武解放本打算狠狠地换它一笔,没想到,他刚一走进杨柳乡,朋友就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他,说有三个知青来这里换布票刚被乡里来人抓走,让武解放赶紧走,避避风头。武解放仔细一打听,断定是黄小亚他们哥三个,他二话没说直接就去了乡政府,赶到一打听,黄小亚他们刚被农场来的人接走,于是,武解放就跟着追到了连队,当他赶到连队时,正好听见了广播声,他就绕到场院里,然后借着粮囤子的遮掩,一点一点地靠了上来,躲藏到离开会的球场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眼前发生的一切,武解放看得是真真切切,他全明白了黄小亚他们演的这出戏。

  会场一片哄乱,但黄小亚和赵大江很快就被众人所制服。

  徐亮见局面得到了控制,就急忙跑进办公室,一边擦着满头大汗,一边拿起了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喂!杜主任吗?不好了,批判会还没开始,黄小亚那三个小子全得神经病了。”“啊?”电话里传出杜金生惊讶声:“什么?全得神经病了?”

  “是,是,”徐亮喘着粗气:“全得了,都疯了……”“不可能,不可能,”杜金生的声音似乎是在吼:“徐亮,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是不是装的?”

  “不是,不是呀!杜主任。”徐亮急切地说:“脱裤子到处跑的,咬人的,那个牛东方还要点火烧房子,家家户户都在关门,拿着家伙把着门呢,简直把八连搅乱套了……”“卫生员呢?”杜金生的语气稍微缓和些:“他在场没有?”

  “在场,”徐亮回答:“他看了,说是患了突发性精神病,杜主任,你快来吧,我招架不住了。”徐亮说这些话时,带着哭腔。“什么,招架不住了?!”杜金生又发起脾气:“革命意识跑到哪里去了,这点儿小事还用我亲自出马吗?快把他们送精神病院去……”

  “这不得需要钱呀。”徐亮对着电话:“我上那里去整啊?”“好好!”杜金生忙说:“我马上安排人去办……要是处理不好,让他们伤了人命,唯你是问!”

  “好,”徐亮连连说:“好……好。”

  “是--大诚。”杨金环挎着篮子下了公共汽车,刚走到精神病院门口,就见彭大诚从院里走了出来,她吃惊地问:“你来干什么?”“大姐,你又来了。”彭大诚笑着走上前接过杨金环手中的篮子:“我来看看陈大夫,也顺便看看陈文魁。”

  “你和陈大夫都是‘臭老九’,这我早知道。”杨金环站下说完话,又问:“那怎么认识陈文魁的?”“在报纸上在广播里呀。”彭大诚笑着说:“我看过他的事迹,也听过他的讲话录音。”“啊!”杨金环恍然大悟:“对了,我知道你认识陈大夫,和他好好说说没有,一定照顾好陈文魁。”

  “大姐,你就放心吧。”彭大诚抚着杨金环的胳膊肘儿,两个人向院里走,“我已经说了。”“大诚,”杨金环边走边问:“你看陈文魁最近怎么样?”

  “他呀好多了,还能说出一点半点的,”彭大诚说:“但记忆力差多了,不过,有时还明白点。陈大夫说,他对治陈文魁的病还有些信心。”杨金环接话说:“这么说,也许能好吧,他是个人才呀!”

  “陈大夫说尽力,”彭大诚停下来,问:“大姐,听陈大夫说院里接到电话了,不是说我姐夫也要来吗?”“他呀,不来了。”杨金环也停下来,一提起徐亮来,她的心思就沉重起来,“连队又出事了?”

  “他是指导员,要过年了,再忙也该来看看陈文魁呀,”彭大诚说完,又补充说:“陈文魁可是对连队有过贡献的。”“这次是不成了,年跟前吧。”杨金环想起了什么,说:“你说急人不急人,连队有三个知青投机倒把买布票,让人给抓住了,等着处理呢。”

  “三名知青。”彭大诚自语着,用目光示意杨金环说一说。“这事和你说了,也白搭。”杨金环瞧着彭大诚说:“你不认识,挑头的叫黄小亚,我猜,八成是和我们那里一个跑回滨城当盲流做衣服卖衣服的武解放有关,事儿大了,听说是倒腾了一千多元钱的布票。”

  “姐,”彭大诚劝说:“我是经历过挨批斗的人了,别把这事儿看得太重了。”“不看重怎么行啊,那布票是定量发的上面印着‘不准买卖’。”杨金环说着就闹起心来,她看完陈文魁,还得去找武解放呢,就岔开话说:“行了,行了,咱们不说他们这些破事儿了,大诚,你的对象问题还没解决吧?”

  “姐,问这事啊。”彭大诚略带笑意回答:“别人介绍了一个正谈着。”“怎么样?”杨金环也笑着问:“你看中的准没错。”

  “嘿嘿。”彭大诚笑了两声:“没有感觉。”“哎呀。”杨金环面带气状:“愁死我了,光我就给你介绍多少了,你总是这个没感觉,那个没感觉,别太清高了,找对象是过日子,不是买枝花插在花瓶里看,我告诉你,咱爹妈走的早,这事儿就得我干涉了。”

  “姐呀,”彭大诚向前走了两步,回过身来:“我也想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找不到对撇子的,先不说这个,姐,我陪你一起去看陈文魁,完了一起到家去吧。”“见到你就行了,在哪里看你,还不是你光棍一个,”杨金环说完,又说:“哎,这样吧,你把别人新介绍的领给我看看,我帮你参谋参谋。”

  “姐,不行,”彭大诚一听,连忙拒绝说:“八字还没一撇呢。”“那我就不去了,”杨金环气哼哼地说:“这回我和你说好了,你什么时候找对象了,你这个姐姐就什么时候登你的门。”她说完进了医院大门。

  “姐,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彭大诚望着杨金环的背影笑了笑,大声说:“陈文魁的父母知道你来,都在那里等你呢。”“知道了,你忙你的吧,”杨金环回头向彭大诚招招手,说:“过一会儿看看有没有时间,有时间我就回家一趟。”

  杨金环进了精神病院的院内,发现墙上、门口都摆着用红、黄、绿各种水冰制成的冰灯,可以想象等晚上放上蜡烛一点,是很有一番情韵的。令她奇怪的是,一进大院就发现陈文魁双手把着铁栅栏墙,正面向对面的小雪山瞧着什么,他身后还站着十多名精神病患者和几名院里的工作人员,都那样站立着,默默地凝视着前方那座小雪山。

  杨金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边撒眸着边走去,快到陈文魁身后人群的时候,杨金环先停住脚步,侧耳听去,只听从前面小雪山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呼唤声:“文--魁--,文--魁--……”

  杨金环好奇地向雪山顶望去,只见雪白的山顶上站着一个穿棉猴、脖子上缠着大围巾的姑娘在朝着这边呼唤。等她静下心来仔细听去,那声音却是驾着清冷的寒风一声接一声不间断地徐徐飘来。陈文魁包括他身后所有的人都在肃立着、静静地听着,就像农场的连队没有俱乐部,冬天站在广场雪地上看激烈的战斗故事片电影或现代革命样板戏电影那样入目入耳入神。

  起风了,寒风残酷地吹打着树梢,树梢像是早已冻实心了、冻僵了,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寒冷,那呼唤声驾着寒风飘过层层树,漫过高高的铁栅栏墙送到了这精神病院里。这姑娘的声音虽然是亲亲地呼唤,却不是鸟语花香中和风熙熙相伴那样的让人感到甜蜜柔情,就像烧红了铁条放在水里被冷粹时在喷发自身的情感,听不出它其中的含义,却有一种震撼人的力量,足以让听到这声音的人流连忘返。

  风大了,风裹着那呼唤声卷起了树杈上的雪花,忽而在树梢上旋来旋去,然后四处飞落,跌在了茫茫的雪地上,这呼唤声再不是那么平直地驾着寒风飞来,随着寒风的上下飞旋变得时高时低,变得时隐时现,偶尔那“文”字长了,那“魁”字短了,不管变得怎么长,变得怎么短,在潜心静听的人们那里,总是能把文和魁两个字连在一起听进耳里,落在心里,那像烧红钢条粹水的声音变得时而嘶哑,时而清脆,时而隐去又忽地显亮出来。

  这些自觉聚在这里的人群听着听着,有的精神病患者忽而跑了,那几位医务工作人员仍在听着,小声议论了起来,那呼唤声在跑走的脚步里,在议论的声音里飞窜着,像是要给他们诠释似的,呼唤声突然变得音量大了起来,使议论的人悄悄停止了。听过几次呼唤的人几乎都掌握了这呼唤的规律,每每都是由小到大,最后在突来的大声里戛然而止……那戛然而止的最后一个音符,可以让人明显的感觉出,像是憋足了劲,要一下子迸发出淤积在心底的所有炎热,像山崩第一声响,像海啸第一潮来,像大树被飓风吹断第一声脆折……

  陈文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时而像是听不懂的样子,仰天伸脖又向前探头。有时又像浑身是虱子在咬他,又摇身子又自扭自蹭在靠衣服摩擦解痒。

  杨金环走上前去想问一问旁边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没开口。陈医生从身后悄悄走过来说:“大姐,什么时候到的?”

  “噢--”杨金环像是从恍然大悟中清醒过来,顺势伸过手去,“刚到不一会儿。”陈医生和杨金环握过手,微笑着点点头:“走,到屋里坐吧。”

  “陈医生,”杨金环禁不住问:“这呼唤的姑娘是个什么人?”陈医生瞧了瞧山顶,摇摇头说:“搞不清呀。”

  “陈医生,”杨金环又问:“这个姑娘在这里喊了多长时间了?”“多长时间?你是要问这一次吗?”陈医生寻思一会儿,说:“每次大约半个小时,自从陈文魁住院以后,差不多每个星期天的这个时候都来,上下不差10分钟。”

  杨金环不解地问:“从没有间断过?”“没有。”陈医生说:“据我所知是风雪不误的,有一天刮大烟炮儿,这姑娘仍然来了,而且也还是喊了半个小时左右……”

  “陈医生。”杨金环耐不住地截话:“每次陈文魁都来听吗?”“是的,”陈医生指着陈文魁的背影说:“每次都是站在那里这么听,拉都拉不回去。”

  杨金环问:“这么老实?”“不,”陈医生说:“有几次胡喊乱叫,还乱唱些曲子,后来就好了。只要那里呼唤声一开始,他就从病房里跑出来听,有时候还提前来这里等着,后来,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

  杨金环和陈医生两人一起望去,只见陈文魁双手把着铁栅栏,不知冷似的一动不动地听着,脚下一个锅盖大小般的脚窝儿,看来那是他的“专利”了。

  “陈医生,”杨金环问:“文魁听完以后有什么反应没有?”“有是有,但反应不一样,”陈医生说:“有时候哈哈大笑,有时暴躁,这一个月来比较好了,我总的感觉自从有了这个呼唤声,陈文魁的病像是在向更稳定发展,我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下一步有可能向更好处发展。”

  “陈医生,”杨金环问:“文魁的爸爸妈妈知道这事儿吧?”“知道。”陈医生笑了笑,又停了停,然后他接着说:“两位老人都知道这事儿,始终没了解出这姑娘是谁。”

  “这还简单。”杨金环笑着说:“那就上去看看去嘛!”“哎呀,这还用说,”陈医生说:“第一次去,刚到半山腰姑娘就从后山溜了,以后又去又溜。”

  杨金环说:“陈医生,你们没帮着了解了解吗?”“我倒是想过,也上去过。”陈医生说:“我受陈文魁父母的委托,也为了治好陈文魁的病,我也想解开这个谜,我要到跟前的时候,姑娘就戴上口罩,用大围巾把头围的更严了,围的那对眼睛只能看到上端一小半,剩下个额头和刘海儿,由于她呼喊时呼热气呼的,刘海儿上还挂了一层白霜,就连那头发的原模样都看不出来……”

  “陈医生,”杨金环着急地问:“你没和她说话吗?”“当然说了,”陈医生说:“我问我的,那姑娘好像没听见,理都不理。”

  杨金环说:“这就怪了。”“大姐,外面太冷了。”陈医生觉得身上冷了,就说:“走,到我办公室去说吧。”

  杨金环说:“喊喊陈文魁吧?”“不,不用。”陈医生忙说:“这种病人只要他不闹事,不出什么问题,就不能随便拉他做什么,有时候越让他上东他就上西,不管不问,他就很自然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这样利于保持他的情绪稳定。”

  “好吧,你是医生,就听你的吧”杨金环笑着,一打手势,“走--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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