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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姐,你--”黄春雁正躺在床上书,随着推门声一仰脸,正好和杨金环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心里一怔,惊诧地坐了起来,“你,怎么找来的呀?”“想不到我会来吧!”杨金环想笑脸,想和风细雨地去说,可她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愤,她一见到黄春雁,脸色更难看了,但她还是冷静地说:“我来找你,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能不能和我到外边坐坐?”

  同宿舍的几个同学见两个人生冷的会面,都觉得奇怪,特别是这个一看就是乡下女人的杨金环,带进来的一身冷气--那气势,那口气和神态像是来找事儿打架的。“雁子,是你姐?”从农村知青中推荐来上学的林阿妹凑到黄春雁跟前问:“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我不是她姐!”杨金环刚才进校门时的那种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像是对黄春雁,又像是对这些城里人的一种成见,没好气地说:“我也没有这个妹妹。”

  黄春雁被杨金环的话弄得很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倒没十分在意这个是不是“姐”的问题,脑子里轰的变成了一片空荡荡,自己在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是杜金生那边?还是陈文魁那边?

  杨金环盯着黄春雁,见她站在床边,犹豫不决的样子,又瞧屋子里的人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催促:“走啊!”黄春雁努力镇静住自己,断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出去呢,看杨金环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怕自己吃亏。她知道,像杨金环这样善良、耿直的人,脾气一旦暴躁起来非常鲁莽。要是撞到谁,谁就够戗,黄春雁想到这里真有点儿怵她。

  “走啊!”杨金环见黄春雁还是不动,她就上前用手拉了一下黄春雁的衣袖,没好气地又催:“走啊……”“你别拉我!”黄春雁矜持着,为了在同学面前不示弱,也没好气地说:“我不认识你,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说完坐在了床上。

  在场的人见杨金环这么风风火火,大有耍泼的态势,又见黄春雁这个态度,都凑了过来,林阿妹身子一挡,站在杨金环面前,不冷不热地说:“你是哪个屯子里来的,怎么?还要撵到我们宿舍里来打仗?”杨金环拨拉一下子林阿妹,像没听进她的话一样,憋在肚子里的火直冲黄春雁喷发而出:“行啊黄春雁,长本事啦--不认识我?啊?你在我们家吃的饭,喝的酒,都进狗肚子里了?”她说着直往前凑乎。

  “喂喂喂--”林阿妹眉头一皱,跨上半步又隔在杨金环和坐在床沿上的黄春雁之间,“你冒冒失失来我们这里撒什么野呀?吃顿饭、喝杯酒,肯定也是你情愿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呀,你要干什么?”“有理说理呀,干什么气势汹汹的?!”其他几个同学也有些看不下去,就七嘴八舌起来,“胆肥了,跑到大学里来找刺儿!”有的在一旁干脆说:“雁子,有理说理,她不敢怎么的,有我们呢……”

  “你们知道个啥!”杨金环向众人抢白一句,又冲黄春雁去了,“我问你--”她的怒气已经冲到了脑门的顶点,说着又环顾了一周,对身前身后的女同学说:“你们也听着!”然后又把脸转向黄春雁:“你顶替了男朋友陈文魁的上大学指标,一进大学门就把陈文魁给踹了,你还讲不讲点儿良心了,啊?你当着你同学们说说吧。”

  杨金环说话时,两眼喷射出的不像是目光,而是两股呼呼燃烧着的怒火。

  “顶不顶我俩愿意,领导批准,踹还是分手,那是我和陈文魁的事情--”黄春雁见打抱不平的同学们都瞧着她,脸上像没了面子,呼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指问杨金环:“冷锅里蹦出个热豆来,你算干什么吃的!”“干什么吃的?”杨金环看见黄春雁撒起泼来,心头的怒火儿更旺了,她伸手去抓黄春雁,黄春雁往后一闪身子,躲藏到林阿妹的身后,有两名同学忙跨过来,把杨金环挡住了。杨金环暴怒了,双手撕扯着众人往前闯,又指着黄春雁,气得两眼冒金星儿,喘着粗气说:“我今天就是来教训你的,走,有胆量就跟我去见你们的校长去--”

  “去就去--”黄春雁强装不示弱:“我怕你呀!”“好啊--”杨金环伸长着右胳膊,手攥成拳头,使劲儿点划着黄春雁,“你把一个好好的陈文魁气得一下子得了精神病,你还在这里装腔作势,你算个什么东西!”

  “精神病”三个字像一枚炸弹在黄春雁的心窝里炸响,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呼地一下站起来,上前问:“你说什么,大姐--文魁得了精神病?”“对啊!”杨金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难道你没有责任?还这么嘴硬……”

  林阿妹等人都大吃了一惊,把惊愕的目光都集中到黄春雁的脸上。只见黄春雁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嘴里直念叨:“你可别来吓唬……”

  这时,门被推开了,徐亮领着陈文魁的父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徐亮抢上两步接话说:“黄春雁,你大姐不是吓唬你,是真的,陈文魁真的得了精神病。”“怎么,文魁得了精神病?”黄春雁吃惊地扑上来,紧紧抓住徐亮的胳膊,眼泪止不住地滴了下来,她急切地问:“指导员,是真的……是真的吗?”

  “姑娘啊,你救救我的儿子吧……”陈李氏颤抖着双手,来到黄春雁的面前,“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我给你跪下了……”“大娘,大娘……”几名女同学被陈李氏这一举动惊呆了。陈荣焦和徐亮赶紧上去把老人家搀扶起来。

  黄春雁整个身子像是被悬在半天空,一时无靠无落似的,她“哇”地一声,委屈地扑到了杨金环的怀里,咧着嘴哇哇地大哭起来。杨金环没有反对,只是随黄春雁怎么抱就怎么抱,木偶似的昂首斜眼望着墙角,眼里含着泪水。

  “春雁,走,”徐亮见黄春雁又哭又嚎的,怕影响同学们休息,就对黄春雁商量着说:“咱们到外边找个地方去说去。”“没事儿?”林阿妹像明白点什么似的说:“大黑天的,外边到哪儿去呀。你们在宿舍里说吧,我和同学们去阅览室。”她说完,向同学们一招手,同学们都随她像一群小燕子似的一起飞走了。

  见同学们走了,黄春雁抹了一把眼泪,心情似乎也沉静下来。她离开杨金环,低着头坐在了床沿上,扔是抽泣着。杨金环站在一旁咬着嘴唇,不时地用目光白几眼黄春雁,几次刚要冒火,说些什么,都被徐亮用手势和眼神压住了。陈荣焦扶着老伴儿坐在黄春雁的对床上,干嘎巴着嘴,不知说啥是好。陈李氏握着老头子的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黄春雁,随着黄春雁一声一声的抽泣,她想着儿子在千里之外,大雪嗥天的还不一定是啥模样,心里一阵比一阵难过,鼻子一酸,泪水又夺目而出……

  “大娘,别太着急,身子骨要紧呀!”徐亮劝说着陈李氏停止了哭泣,然后,他摘下头顶上的棉帽子,用手向后拢了拢头发,清了清嗓子,对黄春雁说:“春雁,你也别再哭了--我们来--”徐亮尽量用商量的口吻说,“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文魁病成了这样,疯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卫生员老张说,文魁的病刚得,如果治疗的及时,方法得当,兴许能好起来……他在部队时,就遇到过……后来那个战士在对象的照顾下,真的就好了--我们商量……你最好是回去一趟……”

  黄春雁像没听见徐亮在说话似的,大哭一阵,小哭一阵,抽泣声中,好像隐隐说了一句“对不……起……文魁……”“对不起就算完了,说得轻巧。”杨金环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指着黄春雁:“告诉你--黄春雁,陈文魁的病是因为你得的,你必须要负责任,必须跟我们回连队……你可不能丧良心……”

  “杨金环,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春雁又没说她不管。”徐亮见杨金环的脾气上来了,忙上前把她拉到一边,责备说:“你别在火上浇油了。”“是啊!”陈荣焦也赶紧站起来,和气地说:“他大姐,事已经都出了,咱们都消消火,商量着来,商量着来。”

  “人都病成那样了,还商量个……啥。”杨金环没等把话说完,泪水就涌出了眼睑,她噎咽着,说不出话来。“哇--”黄春雁又哇地哭声来,并且哭得好悲伤,“……文魁,我对不起你……我也对……对……不起……自……己……”但不管怎么悲伤,丝毫没有回去配合治疗陈文魁精神病的意思,哭到激烈的时候,脸颊还有点儿轻微的抽搐。

  “这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徐亮一见黄春雁的样子,像要哭抽过去似的,一时没了主意,急得团团转。“哭死了才好呢。”杨金环嘴上骂着,人却忙上前把黄春雁抱在怀里,边用拇指摁她的人中,边对徐亮嚷道:“傻愣着啥--还不快去叫校医来!?”

  很快,值班校医就跟着徐亮来到了宿舍,接着班主任也急呼呼地从家里赶来了。女校医见黄春雁脸色苍白,两片唇瓣毫无血色,眉宇间隐现出痛苦的神情,又用手翻开看了一下黄春雁的双眼,看过后,放心地说:“没大事,她这是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让她安静一会儿就好了。”

  班主任也是个女同志,年龄比徐亮大许多,她听完了徐亮简单介绍后,很不满意,大发感慨地说:“顶换上学指标,是两人同意,经过农场两级组织批准的,至于是不是背信弃义、上学进城踹了男朋友,这是个人道德或者说是最初的恋爱还是没有深厚的基础,这问题别人是无法说清楚的!也是别人不该干涉的。”“那是那是……”徐亮早已被黄春雁的举动吓坏了,他连连点头称是。

  “我倒不这么认为,你们知识分子就会夸夸其谈,也太没有人味儿了,”杨金环极度不服,接过话茬儿,反问:“放在你们身上试试?”“男女恋爱自由……即使是黄春雁引发的,也有个人心理素质问题,如果说黄春雁有责任,现在是学校的学生了,学校有责任引导、批评和帮助,农场和家长方面也不应该强制要黄春雁做什么……”班主任说完,看了一眼杨金环,表情既严厉,又认真地说:“要是把黄春雁逼出个好歹来,恐怕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杨金环等人对这番话听来有理,又觉得似乎无理的东西一时难以言对,见黄春雁这种情况,这种态度,等下去也是没有多大意思了,就告辞了。

  从宿舍到校门口这段距离,几个人谁也没有再出声,默默地踏着地上的积雪走着,走着……

  “春雁--”林阿妹和同学们并没有去图书馆,等杨金环他们离开宿舍后,立刻从旁边的宿舍簇拥着跑回自己的宿舍里围着黄春雁。林阿妹关心地问:“你那个男朋友真的得了精神病?”“听他们说是。”黄春雁强打精神,坐起来,说:“我刚才说的你们都听着了,上学的指标开始是我的男朋友,我来也是……”她说到这里嘴有点儿打摽,一犹豫,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谎话:“也是群众推荐,领导批准的呀,要不,我怎么能来的了?”

  黄春雁为了要自己的面子,极力在讲些能让同学们同情和理解的话,“我和男朋友是很要好,他对我也不错,临来前我从他口气里知道,毕业了希望我能回去,他想一辈子落户在那里,我实在是不想回去了,怕时间一长耽误了他,长痛不如短痛,就给他写了一封不再来往的信……”林阿妹旁边一位同学说:“小雁子,你可别忘了咱们是‘社来社去’的大学生呀!”

  “现在的形势一年一个样,四年以后谁知道什么样呀,”黄春雁说着下了床,从晾绳上拽下了自己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就是让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她见大家都用惊奇的眼光瞧着自己,笑了笑,说:“到城郊农场、农村不也行吗?”“雁子,你和我想得一样”又一名身材苗条瘦小的同学说:“我也是北大荒农场来的,对了,我们那儿是劳改农场,说是让我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里哪有几个贫下中农呀,几乎都是些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去的时候,说是要把咱们培养成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还说大有作为,我都不符合这两个条件,实在受不了,毕业也不想回去了!”

  “再说了,干革命在哪儿不一样干。”黄春雁见同学们都这样理解自己,心情宽慰多了,话也多起来,说:“在北大荒这几年,四处也没个地方去,不是荒草甸子,就是烂泥坑,我就和同伴们在连队四周走一走,看着连部、营房和场院,随地乱扔,任凭风吹日晒锈坏了的农机具,我忽然就想,生产这些物资的工人农民,当年在创造它们的时候,多半心里充溢着一种崇高的热情。也许,为此他们还熬红过眼,晒脱过皮,甚至还牺牲了生命!他们哪里想到,这些浸透着热汗,灌注忠贞理想的‘砖瓦’,如今却被扔掉,成批成批废弃在荒原上,那么我们人呢?这个万物中最宝贵的,人的遭遇和命运呢?不也就是一些会说话的‘砖瓦’?说是扎根边疆,好像我们不来,地球就不转了,实际都是在那里虚度着青春……嗐!不说了。”“我看也是--”林阿妹松口气说:“你看农场来的那些人,气势汹汹的,我以为怎么了呢,谈恋爱这玩意儿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别说恋爱关系呀,就结婚了,志不同道不合还可以分道扬镳呢,何况你是这种情况呀,雁子,没啥,刚才我在门口听着了,系里和老师都很同情你,你就好好学你的习,别当个事儿似的。”

  “哎--”黄春雁叹口气,“我那个男朋友对我很好,其实我心里真是为他好,谁知道他小心眼到这种程度,会出这种情况,这毕竟和我有关系呀……”“还是怨他自己。”林阿妹不屑一顾的样子说:“人家那么多搞对象的谈着谈着黄了,怎么没得精神病呢,等有适当机会关心关心他,尽些心思也就行了。”

  “谢谢同学们。”黄春雁让林阿妹和几位同学这么一说,加上系里领导和老师都这么说,自己也就宽慰了一些。她见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课,就说:“真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休息了--睡觉吧。”

  同学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黄春雁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用被捂盖住头,在被窝里不住地,无声地淌着眼泪,脑海里一遍遍翻腾着陈文魁的影子,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幕情景,每一个细节都被回忆仔细地挑选出来……

  黄春雁的心像被刀绞了一样,疼痛难忍--这一切是我黄春雁的过错吗?

  夜,静得出奇,连星乱的雪花碰撞玻璃窗的轻微响声,都听得清。这让黄春雁想起杨金环和徐亮他们几个人来。她猜想,他们出了校门,刚好能赶上最后一班公共汽车,然后杨金环和徐亮先把陈文魁的父母送回家,接着就找个旅馆休息下来,明天乘上午十点钟去农场的火车--不!还有一趟火车,是半夜两点钟的。杨金环和徐亮一定是坐那趟车。说不定两个人此时已经到了火车站,再等车呢?候车室里一定很冷……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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