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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幕下的省城仍然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不用说别的,仅就这不断流的人来人往就充分显示了活活的生气。这和那北大荒简直是天上地下一样。丛娟娟是很满足的,连走起路来都有一种洒脱感和幸运感。她沾沾自喜地进了北方国营饭店找个闲桌刚坐下。黄春雁就跟了进来,边摘围巾边问:“娟娟,没来晚吧?”

  “没有,没有--正好,你我办事儿也像城里人了,时间观念强,你看咱们在农场时,说是两点开会,那人稀稀拉拉,非蹭到两点半才能开上!”丛娟娟看看手表,喜笑颜开地拍拍凳子让黄春雁坐下,又格外殷勤地说:“闲话少说,雁子,你可要精心呀,就像咱俩商量的那样,可别走了辙,我是相信你的。这宝,也就押在你身上了。”

  “你放心吧,”黄春雁挨着丛娟娟坐下,然后笑着说:“我哪那么重要--你说的,肯定没问题,不光不能走辙,还不能失分寸。”“这,我信,”丛娟娟把头凑近黄春雁,“准走不了板。”

  “娟娟,你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黄春雁今天的心情很好,还特意扎了条色彩艳丽的长围巾,眼神放着光,话也特多,“我回到城里缓过在北大荒呆的那股子荒劲儿以后呀,处理什么事情都觉得顺顺当当,如鱼得水一样。”“我也看出来了,你看你这么神采奕奕的和在北大荒真像两个人似的了,我早就这么说,这人该干啥呀,都有个定位问题,掏大粪出身的,你要她像我似的当资料员,那就是让驴弹琴一样,我们这样的呢,天生就是在城里坐办公室的料……”丛娟娟嘻嘻一笑瞧着黄春雁说:“雁子,我怎么发现,你像旱天的鲜花遇上了及时雨,让雨水这一浇呀,比在北大荒时可漂亮多了。”

  “去你的,”黄春雁抢白一句说:“别拿我开心……”其实,丛娟娟这席话是发自内心的。刚才黄春雁一进饭店摘下大围巾时,两个脸蛋儿这么一冻红扑扑的,再加上一对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一闪一闪,显得比在北大荒时漂亮多了。刹那间,丛娟娟特意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脸上则没有这种光彩,又细细一瞧才明白,人家黄春雁是白嫩的皮肤,一冻才显出这种光彩,而自己是一种黝黑的皮肤,别说是冻,恐怕是用冰雪蹭,也蹭不出那种红润来。这一瞧一比她真有点嫉妒了。要是自己有这副美貌多好啊。忽而,脑子里闪出了以往自己安慰自己的那种审美:黝黑是劳动人民的健康本色,怪不得自己出身好吃香,自己的骨子里是贫下中农气质,当然皮肤也就是贫下中农美。多少人不喜欢甚至批评黄春雁那种小资产阶级式的容颜呢……娇娇滴滴,像资产阶级小姐,可是,这年头的事情也令人奇怪,表面批判这样的,多数小伙子找对象又喜欢这样的,有名老职工的女孩子出身好,不是贫下中农,还是雇农呢,就因为长得很丑,指导员介绍给哪个知青,哪个都摇摇头,怪,怪了……

  “娟娟--其实,我还是觉得你那种皮肤好看,与世随合,是一种健康色,正正道道的贫下中农样子。”黄春雁抚摸着自己的脸蛋自愧不如地说:“冬天一冻就红,夏天一晒就曝皮,我真的不适应在农场北大荒继续呆下去,我爸、妈就生我这样儿,不能怪我怕苦怕累,真没办法……”“这不回来了嘛--”丛娟娟正要往下说,一眼就瞧见姓彭的“专家光棍”一个大步迈进了饭店的门槛,她急忙站起来,拍了一下黄春雁的肩膀说:“别瞎扯了,来了,来了。”

  黄春雁发现丛娟娟怎么这么慌张,大概像人家说的,越是想得到的越怕得不到,越想得到的就越紧张。不,这丛娟娟不是紧张而是成了慌张。她跟着丛娟娟的目光向门口望去,发现进来的人一打眼就是个知识分子模样,眼镜、围脖都很符合他的身材和身份。你看那顶帽子,是毡绒的,耳遮卷着不放下来,即使是放下来也不遮冷,这些大概都是在维护自己的“专家”形象。没有那些城里工人,甚至机关干部实惠,什么俊俏不俊俏的,不管那耳遮是兔子皮、狗皮,还是狐狸皮的,只要长毛,只要能遮冷、暖和就行,一出门就把它放下来,不过,这专家让人看上去立马就会感到一种有学问和很讲究的感觉,就像早期电影里看到反映的“五四”运动时候那些走上街头抗日示威的大学生那种派头。

  专家也瞧见了丛娟娟,就微笑着向她走去。他还没走到餐桌,丛娟娟就跨上一步指着黄春雁介绍说:“这是我下乡时的好朋友叫黄春雁--北方农业大学的学生。”“您好!”专家稍稍一躬腰,轻轻握一下黄春雁的手,语气和蔼地介绍,“我叫彭大诚,非常感谢你能来参加这次便宴。”然后抽回手,主人似的示意,“春雁同学,请坐吧。”他落落大方地坐下,瞧瞧丛娟娟说:“丛娟娟同志,今天由我请客,你来点菜,怎么样?”丛娟娟殷勤地嫣然一笑说:“好啊。”

  丛娟娟这一笑既想在黄春雁面前显示尊贵,又想在这位有身份的专家面前显示不见外。心里泛起了在这小小餐桌上唯她丛娟娟才有的骄荣的朵朵涟漪。“四个菜--溜肉段、粉条炒肉、酸菜粉、白菜片木耳炒肉。”丛娟娟对走过来的服务员说完,她合上菜谱又说:“三瓶啤酒,主食呢,一斤饺子。”“对,”彭大诚笑了一声,应和着说:“好吃不如饺子。”

  “点这么多好菜,”黄春雁不好意思地说:“吃不了白瞎了。”“没吃怎么知道吃不了了呢,”彭大诚说:“来,你们二位都把大衣脱了。”

  丛娟娟、黄春雁站起来,把衣服一脱。彭大诚不由分说,就把她俩的大衣拿过来转身挂到了旁边墙跟前的衣挂上了。黄春雁知道自己是受托来赴宴的,琢磨来琢磨去,等专家一入座,便凑近丛娟娟的耳根,悄悄地说:“娟娟,这么刚一接触,我就料到你要掉到福窝里了。怪不得在北大荒时好几个小伙子追求你,你理都不理呀,是不是知道缘分在这里呀?”

  “胡说--”丛娟娟一听心里很高兴,嘴上却假惺惺地说:“哪有什么几个小伙子追求我呀,雁子,怎么想啥说啥呢--”“哟--也没处,还怕我当着专家的面揭你老底儿呀。”黄春雁伸手就要去胳肢丛娟娟,“有没有?老实交代!”

  丛娟娟身子往后一躲,摩挲着手挡驾说:“交代,交代……是有那么几个小子赖皮赖脸的,我就是不理他们。”她说着斜眼去瞧彭大诚,正好和彭大诚的眼光对在了一起,她那斜视的眼角里好像看到彭大诚眼神里掠过一股清冷的白光,心里顿时产生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就听彭大诚接话说:“喂,娟娟同志这么说不好,那是人家瞧得起你,对你的尊重--”

  丛娟娟似乎吃不住劲了,寒气没有把脸冻出红晕,让彭大诚这么一说,脸颊上顿时飞起了两簇红晕,心绪开始烦乱起来,那种不可挽回的悔恨使她发愣地瞧了瞧彭大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彭大诚专家,到底是有修养的大知识分子,心直口快--”黄春雁却坦然一笑,对彭大诚说:“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小伙子呀,都有些过分了,人家娟娟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嘛,和颜悦色说得很明白,他们倒好,总那么黏里糊呲的,有的还像带逼迫性的呢,说要是不同意就如何如何,娟娟积极要求返城也有这方面原因……”丛娟娟一听高兴了,脸上立马又神采飞扬起来。

  “哟--”彭大诚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于直白了,他听黄春雁这样一说,心里也舒畅了许多,他瞧瞧丛娟娟笑笑说:“要是你的朋友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招小伙子喜欢呢。”“彭大专家,你和我们娟娟结婚了就知道了,她人品好,知道疼人,还孝敬父母……”黄春雁趁机继续行使自己的使命,“在我们那个连队,娟娟要说干工作,上心劲儿也是没比的……”

  “行了,行了……”丛娟娟本身心里很高兴,却装出不满的样子,接过话茬儿,“我的好雁子姐呀,别拿我当狗皮膏药卖了。”从那随和的词语里,口吻里,带走了刚才的不自然场面,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饭店服务员一气端上两个炒菜,接着又拿来啤酒启开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说了句“请用好”,然后转身离开。

  “来来来--”彭大诚先端起酒杯,“先喝杯啤酒暖暖身子。”他说着举起酒杯向丛娟娟和黄春雁碰去,丛娟娟和黄春雁两人也忙端起酒杯,迎上,接着三只酒杯轻轻碰在了一起,然后各自抿了一小口,放下,都那么自然,那么文明的样子。

  其实,丛娟娟和黄春雁都是第一次喝啤酒,在那个小小的八连,一间半房的小商店,终年都很少见到水果,蔬菜、副食品就更少了,还哪里去喝什么啤酒呢,只知道这个名词,进城后的这些日子,算是和这个名词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常听到有人说起啤酒,可并没有机会去喝,俩人几乎都和想象的不一样,凡是喝啤酒的人喝起来都津津乐道,怎么这一种苦涩涩的味儿呢……黄春雁喝一口咂咂嘴,还皱了皱眉头,事实上,乍一喝下去,丛娟娟嘴里也是那个滋味儿,但她脸上却装出了一种会享受,常享受的欣然自得的神情。彭大诚放下酒杯的时候,撒眸了一下左右两个姑娘不同的神情,嘿嘿一乐,又摇了摇头。

  彭大诚这一摇头,弄得黄春雁和丛娟娟都不大自然起来。丛娟娟想:他这一摇头,是不是看出了我装出的做作呀;黄春雁想:他这一摇头,是不是看出了自己在给丛娟娟当说客呀。而彭大诚呢,没那么厉害,他看出了丛娟娟那种显示自然的不自然比黄春雁那一动作是那么觉得不舒服,特别感觉到了两位姑娘与自己在一起吃喝这么不协调,顺手拿起筷子往菜盘子里一伸说:“吃菜,趁热吃菜呀。”丛娟娟和黄春雁同时点点头伸出了筷子,彭大诚对丛娟娟笑着说:“娟娟同志,你带来的朋友,你可要照料吃好呀。”

  “没问题--”丛娟娟顿时感觉到,虽然黄春雁是自己请来坐陪的,可是她谈笑风生的似乎成了主位,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丝不悦,又一想,黄春雁那么为自己涂脂抹粉,听来真的是恰如其分,那些言辞又无可挑剔,她自己也说不准,为什么还有这种隐隐的不悦感。丛娟娟的心理真是太复杂了。但一听彭大诚这么说,又使她感觉无论是情感上还是主次上已经和黄春雁分得一清二楚了,便急忙迎合说:“雁子,听见了没有?要是吃不好,喝不好,我可就心里不舒服了!”

  “既来之,则放开吃之。”为了随和,黄春雁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肥肉放在了嘴里,还故意之乎者也地来了这么一句,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融合了,彭大诚和丛娟娟也美滋滋地从盘里夹了一大筷子菜。然而,黄春雁放在口里的那块肥肉,没等她嚼上两口,就感到油腻腻的,心里直翻腾,她一分心,嘴里的肥肉险些呕吐出来,但在那一瞬间,她还是咽了下去。

  “喂,你们二位--”彭大诚有意找了个新话题:“我想打听一下,你们北大荒有个叫陈文魁的知青,不知道你们认识不?”突来的问话又是一个非常刺激的字眼,使黄春雁的心倏地抽了一下。她不知彭大诚问的是什么意图,难道自己的事情,这位专家都知道?黄春雁有些心乱地放下了筷子,瞪眼瞧着对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丛娟娟在一旁说:“认识,怎么,你和陈文魁认识……”

  “不……”彭大诚摇摇头说:“不认识,我们农科院的专家和技术员都知道他的名字……”黄春雁的心更慌了,情不自禁地冒了一句:“他怎么了?你们怎么会都知道他?”

  “哟,”彭大诚瞧着黄春雁说:“你们应该知道的,他搞了一个我们专家都没想到的课题,叫做《高寒地区水稻栽种资源研究》,搜集了东三省一百多个水稻品种同时种在了北大荒,并详细观察和记录,最后挑选出了三种可以在北大荒种植的水稻,亩产已突破了六百多斤……”“这事呀,听说过。”黄春雁笑了笑,开始自然了。但她没有再吃菜,只是瞧着彭大诚和丛娟娟,等他们俩说些什么。

  “哎呀--”丛娟娟一听心里却不高兴了,她想,彭大诚消息这么灵通,连陈文魁研究种水稻的事都知道了,说不上他还知道黄春雁和陈文魁分手的事情了呢。要是那样,对自己也不好,会让他想,我丛娟娟怎么会交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女朋友呢。于是,丛娟娟诙谐地说:“我和春雁呀,一天天就是好好劳动,除参加些革命大批判,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活动外,一天三个饱一个倒,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有些事呀都是从别人口里听说的。”

  “是,”彭大诚笑着,迎合着说:“不爱那一行就不钻那一行……”他停了停,瞧着突然沉思默想的黄春雁,岔开话茬儿,问:“春雁同志,你在农大读什么专业?”黄春雁怔了一下,赶忙回答说:“植物栽培。”

  “好啊,”彭大诚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筷子,又把话头拉回来,“以后就得对种水稻感兴趣了。我们院领导也知道陈文魁这个人,招生前特意给省招生办打了个招呼,建议给北大荒一名植物栽培专业的名额,希望能把陈文魁推荐上来……”黄春雁虽然不那么心虚了,但还是有点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地撒谎问:“唉,还有这事儿?”

  “我们院领导觉得,这个叫陈文魁的能有这么股钻研劲非常可贵,要是能来大学深造深造或许会有很大的造诣……人才难得呀!”彭大诚说完,又面带惋惜的表情,说:“可惜了,到现在人还没有来报到上学……”“这……”黄春雁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丛娟娟却对彭大诚这么面对黄春雁侃侃而谈有些嫉妒了,担心起来:这家伙是不是看上黄春雁了?她瞧着听着,睁大眼睛瞧瞧彭大诚,又盯盯黄春雁,目光停在黄春雁的脸上不动了,心里暗暗想:你黄春雁干什么这么聚精会神地听,快讲我的事儿啊,你要是不够意思,我就把你忘恩负义的事情合盘端出来,让你亮亮丑,竟在我面前撒这么弥天大谎!

  “春雁同志--”彭大诚仍滔滔不绝地对黄春雁说:“我体会,学植物栽培这个专业很有意义,目前,我们黑龙江省土质是全国一流的,各种作物产量却比较低,你应该好好学这一行,当一名优秀的植物栽培专家,日后,不仅是为北大荒,也是为咱黑龙江,为全国做贡献……”黄春雁听着心里一阵高兴,要是这样,自己可就要有点儿心机,暗暗使劲留在农科院,说不定正需要这位专家帮忙呢,还真得和丛娟娟处好关系,到时候好让她帮忙,她刚想说什么,却和丛娟娟一束毒辣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一下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夹了一小口菜叶放在嘴里,搪塞说:“这菜做得不错,很有滋味……”

  “喂,小亚,”牛东方睡不着觉,穿着背心、裤衩钻进了黄小亚的被窝里,他见黄小亚挪了挪,让出了铺位,仍目不转睛地看一本什么书,就一把抢过书扔到了地上,骂道:“你他妈的心可真大,像没事似的。”“怎么了你?”黄小亚也来了火,一骨碌坐起来,没好气地说:“滚回你的铺去。”

  “吵吵!吵了一天,有完没完?”赵大江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酸腿疼,睡得正香,被两个人给吵醒了,他用手背擦了擦眦目糊,不满地说:“不就是那点屁事嘛,在批斗会上闹事又不是头一回--杜金生能把咱们咋地。怕他!”“你知道个啥?别跟着瞎掺和。”牛东方看也不看赵大江一眼,说完,他硬着头皮,嬉皮笑脸地对黄小亚说:“听说别的连队有的知青已经走了,咱们也不能总这么干等着,你给出个主意--”

  “我看行。不能再听徐亮的了,他妈的就会玩嘴。”赵大江一听来了情绪,索性凑了过来。“我也一直这么想,但咱们总不能再像武解放似的胡来了。”黄小亚扶了扶眼镜,小声说:“前天武解放偷偷回来收布票,托人捎信见我,我和他在道口碰了个面,他向我露了点儿真情。”

  “什么真情?”牛东方把头凑近黄小亚。“武解放说,他所以要打闹杜金生,是因为那老东西对丛娟娟起了淫心--”黄小亚的脑袋也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好像是没有得逞。听那意思是让他给冲了--”

  赵大江接话说:“啊?这么回事儿呀,为这事儿挨整多冤呀,这不是他妈的憋气又窝囊嘛!”“他妈的,”牛东方咬着牙:“搁谁头上,都咽不下这口气……”

  “武解放想告杜金生,但丛娟娟不配合。”黄小亚看了看宿舍,见其他知青都没在意他们的谈话,边上的陈文魁睡得鼻鼾大作,又接着说:“平时,我和丛娟娟挺能说得来,他让我回城找找丛娟娟,和她好好谈谈,兴许能撬开点儿嘴缝儿,再说,她已经返城了,也不怕杜金生报复……”“没说返城的事?”牛东方有些着急。

  “别急!”黄小亚又看了一眼临铺的陈文魁,“武解放还说,黄春雁换指标换得这么顺利,估计这里也有闹儿。”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得到。“他妈的,”牛东方气得咬牙切齿,大声说完,赶紧又小声说:“不管怎么的,咱们都是坐一列火车来的,不能这么眼瞧着让杜金生这个老王八犊子欺负喽。”

  “要是丛娟娟和黄春雁不配合,我们就不能把杜金生告倒--你们没看报纸吗,全国正在打击迫害女知青的混蛋呢!”赵大江半天没插嘴了,他接话说:“杜金生这个老混蛋不光没有人性,还不讲政策,要是能把这老混蛋告倒,那咱们返城的事兴许也好说了。”

  “咱们告--”牛东方急不可待地说:“哥儿几个先回家一趟,串联串联--”“不能蛮来,缺心眼儿的事咱不干。这样--”黄小亚又扶了扶眼镜,装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咱们搅黄了批斗会,气走了杜金生--那老犊子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茬儿,抓咱们进学习班的。正好咱们排的任务今天完成了,明天休息--大江你在家照顾文魁,我和东方去趟场部,一来是听听返城的消息,观察一下杜金生的动静;二来找找武解放,他可能还在这一带收布票没走,和他商量一下,实在不行了,咱们也跑……”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了很久,等人刚躺下,想眯瞪一会儿,天已蒙蒙亮了。“东方,起来--咱们早去早回。”黄小亚起来,穿好衣服,叫醒牛东方,两个人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就出了门。

  北大荒的晚秋万木凋零,冷风瑟瑟,路面上的枯叶时不时地被秋风刮起,又落下,最后吹落到路边的积水沟里,水面上泛起道道涟漪。黄小亚和牛东方很幸运,刚来到路口,就截住了一辆大客车,不幸的是,大客车没走多远就抛了锚,司机忙上忙下的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使车在中午之前跑到了场部。

  按照昨晚上的商定,黄小亚和牛东方一下车首先来到了农场机关办公小楼。刚一进门,两个人就被值班室的老师傅叫住,问是那个单位的来找谁?“老师傅,我们是二连的知青,有事要向场革委会汇报……”黄小亚急中生智,笑嘻嘻地、胡乱编造地说完,问:“杜主任,在吗?”

  “不在,杜主任去五连了。”老师傅回答完进了值班室,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一边看一边不时地抬头,用警惕的眼光透过玻璃,盯住黄小亚和牛东方,生怕他们两人趁他不注意时,溜上楼去。“老师傅,再麻烦您一下,”黄小亚用手轻轻地敲了两下玻璃,笑容可掬地又问:“杜主任下午能不能回来--明天还下连吗?”

  “你们别等了,回去吧--杜主任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明天还是下连。”老师傅有些不耐烦了,说完挥了挥手,示意黄小亚两人快离开。“老师傅。”黄小亚嬉皮笑脸地又问:“您知不知道他要上哪个连呀?”老师傅装聋作哑地全当没听见,用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

  黄小亚和牛东方一听,强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走出楼门,在楼门口的台阶上,两个人高兴地撞了一下肩膀,觉得不够劲儿,又击了一下手掌。“看样--”牛东方忍着乐说:“杜金生这个王八蛋早把咱们大闹批斗会的事给忘了。”“别高兴得太早--怕是乐极生悲。”黄小亚说完,又自我否定说:“管他呢,躲一天是一天,走--吃饭去。”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向中央大街走去,想找个小饭馆叫几个好菜,好好吃一顿,再喝上两口解解馋。刚来到十字街口,就瞧见,三三两两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朝街北面的电影院方向涌去。牛东方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是电影院上映南斯拉夫的战斗故事片《桥》,由于观众实在太多,演了五场坐不下,只好在中午又加了一场,随后片子就被转送别的农场去了。

  一听说能看场电影,还是个新片。黄小亚和牛东方的胃口一下子就吊起来,连饭也顾不得上吃,就随着人流向电影院走去。

  场机关盖起的这座电影院。虽然仍然用的是小机械,放映效果也并不理想,但比起露天看电影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因此每次放映电影,都是塞得满登登的。人们对电影还有一套嗑呢,“中国电影新闻简报,朝鲜电影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电影动枪动炮,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越南电影莫名其妙”。

  电影院门前,人声鼎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把大中午搅得热热闹闹。等黄小亚和牛东方赶到电影院,票早就被各单位分发完了,而电影眼看着快开演了,两个人只好跟着人流往里硬闯。黄小亚在前,牛东方在后,一矮一高地混在人群中,刚好走到门口,后面的人群向前一拥,黄小亚被推搡得向前踉跄了两步,脚尖踩着了前面一个知青的脚,“好好跟着阿啦,”前面的知青用上海口音,不满地对黄小亚说:“挤什么啦?找打。”“怕挤--别来呀!”牛东方一听火就上来了,口气蛮横地接话说:“不服,找个地方,老子奉陪到底。”

  “你算干啥吃的,一脚没踩住,蹦出来了你。”上海知青身后,一个高一点知青挤到前面,指着牛东方骂道:“妈的找挨揍是不是……”“你他妈的嘴里给我干净点……”牛东方最反感有人用手指着他,他说着上去就是一拳,一拳就打得对方满脸是血。打完了,扔下一句话:“老子在这一片,还没碰上一个敢扎刺儿的,你个小北京,哼!”

  “走!”黄小亚见事不妙,拉着牛东方的手,就钻出了人群,想扬长而去。没想到,这次他们可是捅了马蜂窝。赶巧那两个知青是工程队的,今天又是工程队集体来看电影,就听一声吆喝,“咱们的人被人打了啦!”好家伙,立刻有几十个青年,京、津、沪、哈、齐、牡、本地,几乎都有,电影也不看了,就开始追。电影院门前顿时乱成一团,人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四处躲闪。

  几十个像小牛犊似的青年在路上喊大叫,如临大敌,拼命追赶,那声势也够大的了。吓得路上行人唯恐避之不及。前面的黄小亚和牛东方这下可傻了眼,好汉不吃眼前亏,黄小亚连忙拉着牛东方躲进了邮电所。可惜为时已晚。工程队的知青们一拥而上,就听一阵乒乒乓乓,连邮电所的玻璃也给砸了,把邮电所职工给吓跑了,没用五分钟,就结束了战斗。

  黄小亚和牛东方成了“俘虏”,被带回了工程队。审问是免不了的,皮肉受点苦也是免不了的。工程队的干部也是知青,假装不知道。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没想到。一听说“俘虏”也是滨城的,开始打得很凶的几个知青立刻住了手。黄小亚和牛东方一听说遇到了老乡,立刻也像遇到了救命恩人似的。到了晚上,几个滨城知青还弄了点酒菜,来到了临时囚室,与这俩个落难的老乡喝了一杯。席间,责备与同情溢于言表:“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闹事?这面是兄弟,那边是老乡,你叫我们哥们儿能怎么办?嗯,你说!”

  于是事情又发生了喜剧般的变化。由于有这个滨城知青从中斡旋,当天晚上,上海和那个北京知青也都手下留了情。第二天,又答应接受了黄小亚他们俩的赔礼道歉。于是双方坐到了一起,几个菜再加上几瓶“北大荒”,一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从上海扯到滨城,又从滨城扯到各自下乡的连队……所以,他们要么往家跑,要么整天瞎胡闹。说到伤心处,黄小亚和牛东方两个大小子,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惹得一桌人全都掉下了眼泪。同时天涯沦落人。到最后,就剩下一句话,一个字:“山炮见山炮,激动得心直跳,啥嗑儿别唠,就是往里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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