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魁和汪青山在腾出的房子里忙乎了差不多一天,两人说好是明天一起去林子砍几棵树做试验槽的支架,再拉些柴冬天取暖。但汪青山一走,陈文魁坐不住了,不完成这点事,心里就像装着什么东西堵得难受,他拎着斧子大步地向桦树林走去。
北大荒的天气真的像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变得还这么快,山林、路旁,包括田野里的护林网带,那山上除松树外,所有的树叶几乎被深秋的劲风一扫而光,美丽的五花山只剩下了一片光秃秃的枝枝杈杈儿,北风吹得树梢啾啾的直响,在预告着严冬即将来临。
陈文魁拎着斧子一进白桦林,瞧着那棵被剥掉了一块皮的白桦树,心情一下子沉了下来。听着树梢被风刮得啾啾的声响,陈文魁心里盘算着:迄今为止,雁子已经离开连队整整二十天了,当天下午,比这个时候早点离开农场的客运站,当晚到的县城火车站,半夜的火车,那么第二天晚上九点钟多一点儿就到达滨城,第三天一早就该去学校报到,虽然没上过大学,可以猜想出,报到这天不会有什么事,下午写信邮上,一般情况下路上走三天,到场部邮电所压一天,十天前怎么也就该到了……为什么至今收不到雁子的来信呢?能不能邮丢了?不能吧,这些年来自己还没丢过信,怎么偏偏这封信能邮丢呢?能不能是哪个淘小子或者是追求过黄春雁的小子处于报复、好奇,把信偷偷给拆看后撕了?不能,不能,他挨个数着评论着,最后都被他一一否定了,连队里还没有这么一个品质恶劣的小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噢,可能是雁子回去以后就把俩人在这拍照的胶卷送到照相馆冲洗去了,对呀,城里有几家大照相馆一般都是五天才能取相,有的还一星期呢,对,雁子是要连同照片和信一起用挂号,肯定还是双挂号一起寄来,让自己来个惊喜……
陈文魁想到这里,沉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这时,他瞧着剥掉树皮地方,觉得那么别扭,还有一种感觉使他心里不是滋味,是不是自己剥这块树皮剥疼它了,就像树在哭一样。白桦树号称林中少女,是不是因为剥这块树皮觉得丑陋而伤心滴泪了?想到这里,他索性掏出别在中山装贴心兜上的钢笔走过去,在那块剥皮处轻轻地描画起来,他忽而轻轻细描,忽而重重落笔,忽而往后闪身端详画得怎么样,端详一会儿又凑上去,异常深情地凝神落下笔去,不一会儿,一副半身短辫垂肩的俊俏美丽的肖像出现在方不方,圆不圆,甚至像狼牙锯齿般桦皮边的镶钳之中了,画完了,他瞧了瞧,觉得那对眼睛还不够有神,又凑上去轻轻点了点,然后倒退一步深情地瞧着,自言自语地说:“像,像,太像我亲爱的雁子了!”
自语完,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去轻轻吻了一口。然后转回身,扛着斧头走出这片白桦林,在林边的陡坡上砍了四棵小柞树,又截断树梢捆成一捆,扛起来朝连队走去。他边走边琢磨,顿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黄春雁是个心细重感情的人,就是照片冲洗不出来,也该先给自己一个报平安的信呀,要是忙,哪怕是短短的几句话呢--能不能是出什么事儿了……
他想着想着,渐渐心慌意乱起来,加快脚步,不,是一路小跑着赶回试验室的房子,把柞树捆向门口边上一扔,转身又匆忙去了杨金环的家。
徐亮领着知青排下地运稻捆子还没有回来,两个孩子也没有放学,只有杨金环正忙着做家务,见陈文魁脸色有点儿不正常,没等他开口就问:“文魁,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大姐--”陈文魁瞧着杨金环,急切地说,“春雁走了都二十天了,怎么连封信都没有呢?”杨金环停止了手中的活,问:“一直没来信吗?”
陈文魁摇摇头:“可不是,一直没来信。”杨金环一皱眉头说:“是啊,我也算计了小雁子走了二十天了,该来封信了?”
“可不是--”陈文魁重复着算计着时间说:“算今天整整二十一天了。”他见杨金环也一副纳闷儿的样子,心里更增加忧虑了,“大姐,能不能出什么事儿呀?”女人的心还是敏感的,为了宽慰陈文魁,杨金环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小雁子又精又灵的能出什么事儿!”她见陈文魁仍是忧郁的样子,又说:“我估计,倒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来是有点儿蹊跷,要不,你请几天假回城里看看去吧。”
“去是不能去,”陈文魁也笑笑说:“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再等几天吧。再说,你和徐指导员这么支持水稻科研小组,还有,我一走还不得让宿舍里那帮哥们儿笑话我呀。”“我看没啥事儿,”杨金环说:“那就再等两天吧!雁子回到城里、家里、学校还不得忙乎几天呀,你就放心吧,我想,不会有什么事儿!”
“这么说吧--”陈文魁站着不动,“大姐,反正我总觉得一些纳闷儿……”“文魁,”杨金环洗了把手,擦了擦,回里屋说:“来--我给你算一算。”
陈文魁跟着杨金环进屋:“你会算卦,灵吗?”“不是算卦,”杨金环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扑克坐在炕沿上说:“我给你摆一摆扑克牌,看看小雁子回城里顺不顺,你看--”
陈文魁从不沾扑克的边儿,还没说扑克是“四旧”(旧思想、旧观念、旧道德、旧文化)的时候,他也不玩,现在报纸上、广播里,还有领导讲话不那么说了,可也没人提倡,八连地方偏远,业余生活又枯燥,连队也没人管,宿舍里的知青们一到节假日,或晚上不疲劳的时候,还有阴天下雨不出工的时候,就四个人坐在炕上打扑克,只听他们说什么玩“拱猪的”,还有什么“三打一的”,“对主的”,却不知道怎么个拱法,怎么个打法,只知道这扑克牌是五十四张,有大小王,还有红桃、草花、黑桃和方片,没什么兴趣,听杨金环这么说能用扑克算一算顺不顺,倒来了兴趣。问:“大姐,怎么摆法?”
“来,你洗洗牌。”杨金环把扑克递给他说:“洗牌的时候脑子里就念叨着我用扑克给你算的事儿。”陈文魁画画、弹琴手很灵,洗扑克牌却这么笨,他接过了牌分成两半照杨金环说的默默念叨着,在两个手里洗了一下,几乎没洗动,杨金环说:“再洗两次,你得洗开才灵。”陈文魁很虔诚的样子,默默叨念着又洗了两遍,把牌交给杨金环。杨金环开始在炕上摆牌,一行四张,一共摆了四行,然后又从第一行第一张牌一张一张往上摞摆,手里的牌没有了,把各摞的第一张都翻开,出现数字一样的牌就捡走,陈文魁问:“是不是都捡开了,没有扣着的了,我的事情就算是顺利了。”
“没错,文魁就是聪明,什么事儿一点就通!”杨金环说着捡着,有的全翻完了,有的翻了三张,有的翻了二张,有的翻了只翻开了一张,就怎么也挑不出对来了。杨金环瞧着牌正皱眉头,陈文魁看出门道来,就说:“大姐,这玩意儿不灵,我想打个长途行不行?”
“打长途?”杨金环放下手里的扑克说,“可费劲了,先得指导员同意,通过场部总机要长途,要经过县、省和学院三个交换台才能找人!”陈文魁问:“话费不多吧?”
“那就看找人找的痛不痛快了,”杨金环说:“找人占线时间也算通话费用呢……”陈文魁又问:“大姐,你怎么这么通打长途的业务?
“我大弟弟在省城--”杨金环说:“去年春节前我有急事儿找他,好不容易才打通,不过,那是白天。”陈文魁用请求的口气说:“现在是天快黑了,兴许好一些。你帮我打一个吧!”
“行,这样吧,你徐哥不知啥时回来呢。”杨金环下了地,就要向外走,说:“你打完以后,让场部总机给算一算多少钱,咱们把钱直接交到会计那儿去。”“行,”陈文魁高兴地说,“大姐,你真好,太善解人意了!”
俩人说着就急匆匆地来到了连部,挂通了场部总机,不到半个小时,场部总机就来电话了,说农业大学的长途通了,陈文魁激动地接起电话问:“你是农业大学吗?”对方问:“你找谁?”
陈文魁忙回答:“我找黄春雁,”对方又问:“黄春雁是学生还是老师?”
陈文魁说:“是新入学的学生。”对方不耐烦地说:“新入学的学生1000多人呢,我是收发室,到哪里找去呀!你得说是哪个系,哪个班级,现在是晚上,得知道住哪个宿舍……”
“请你查一查黄春雁报到没有,”陈文魁一听傻了,急忙说:“请她给北大荒的陈文魁回封信。”“好吧,”对方很客气地说:“我告诉学生处,让他们给你办。”陈文魁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杨金环瞧着陈文魁失望的样子说:“大学里都是些知识分子,办事儿认真,能给你传达到,等着吧,有个三天两天就能有信了,走,回去吧,和我一起做饭,一起吃。”
“不了--”陈文魁说,“大姐,谢谢你这么为我操心,我回宿舍吃,说不定宿舍里就有我的信呢。”
黄春雁入学已是第三周了,中午的时候,她拿着餐具刚走到大食堂门口,一个身影从侧边忽地蹿到她身后,用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笑着去扒捂住的手:“别闹,别闹,让同学们笑话……”“我是谁?”捂她双眼的人公鸭似嗓子说:“你猜准了,我就立马松手。”
“你--”黄春雁想了想,“林阿妹呗,不就是昨晚上让我陪你看电影我没去嘛!”“好个小雁子呀,”捂她双眼的人倏地一下子松开,攥紧拳头捶了她的肩一下,转到她面前说,“才这么几天,就把患难姐妹给忘了!”
“你这个死娟娟,”黄春雁攥起拳头要报复,丛娟娟往后一闪身撞到了一位男同学身上,黄春雁忙上去道歉,“对不起,我们闹的有点儿疯了……”被撞的同学很客气,文质彬彬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娟娟,”黄春雁问,“没吃饭吧?”丛娟娟点点头。
“来--”黄春雁说,“和我一起去打饭,尝尝我们学生食堂的集体伙食。”丛娟娟不屑一顾地说:“哪里的伙食饭都是一个味儿,大锅煮,大锅炖,我在农场早吃够了……”她说着往前凑了一步,喜笑颜开的样子又说:“雁子,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行啊,这么快?”黄春雁惊讶着急忙问:“什么单位?”丛娟娟笑着说:“省农科院。”
“太棒了!”黄春雁又问,“干什么工作?”丛娟娟自豪地说:“院领导问我有什么特长我答不上来,后来一听说我出身好,就安排我到资料室工作了。”
“娟娟,你真行,”黄春雁问:“怎么找到这么份儿好工作的?”“唉,还不是人拖人,人求人……”丛娟娟神秘的样子瞧瞧左右,见出出进进的学生太多,拉一把黄春雁说:“雁子,走,今天我请客,找个地方聊聊天。”
黄春雁为了不扫丛娟娟的兴致,再则,又是大老远来的,就高兴地说:“走,我请你。你来看我嘛……”俩人挽着胳膊说着笑着来到了校门口的“北方国营饭店”,找了个座位坐下,服务员上来问要什么,丛娟娟主动说:“来两个三两米饭,一个砂锅炖豆腐。”黄春雁抢着掏兒,只掏出了二十元钱,丛娟娟掏出小钱包,连钱带粮票一起掏出来递给了服务员。服务员接过去走了。
“快收起来吧,”丛娟娟拍拍黄春雁拿钱的手说:“你没有粮票不成。”“哎呀,”黄春雁说:“你交的是全国粮票,不白瞎了吗?”
“怎么还说在农场时的那种傻话,”丛娟娟摁一下黄春雁的鼻子说:“全国粮票也不能一斤顶两斤……”她说到这里一转话题问:“陈文魁来信了吗?连队那些知青怎么样?”
“没……来了来了!都挺好。”黄春雁像谈虎色变一样,立刻就有点儿慌神了。这时,服务员端上了米饭,接着又一名服务员送上了砂锅炖豆腐。她端起了饭碗,又挪了挪沙锅掩饰着内心的慌张,“既然你真心请客我可就不客气了。”丛娟娟已经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也顺手端过一碗米饭,做着马上要吃的姿势问:“雁子,我有件事要求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的忙?”
“瞧你说的,谁和谁呀,”黄春雁停下筷子不眨眼地看着丛娟娟,“只要能做到的,我百分之百在所不辞。”“那就好!”丛娟娟说,“我这个当妹妹的先谢谢了。”
黄春雁纳闷地催促说:“娟娟,你说帮什么忙?”“雁子--”丛娟娟说:“我们农科院有个姓彭的老师,外号叫‘光棍专家’,三十多岁了还没找对象,我一去就有人给我俩暗地里撺掇。我了解了一下,这人还可以,没找对象是因为挑花了眼,现在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那套号的了……”
“这么说,”黄春雁笑笑:“你是看中了?”“起初我也没在意,”丛娟娟:“我二十二岁,他都三十多了成了个半大老头子了,可我一了解呢,这人德性不错,再说,像我这样的还找个啥样的呀,我和我妈妈一说,我妈妈倒挺开通,说找个大女婿知道疼媳妇,我一想也是,大就大点儿吧……”
黄春雁听着挺新鲜,忙说:“你说的这个‘光棍专家’同意不?”“要不说怪事呢,我态度明朗了,他倒暧昧了。”丛娟娟说:“你说愁人不愁,我就想,这个伙计是不是听谁说啥了。”
“嘿,”黄春雁一听笑出了声:“娟娟,就凭你那嘴,还不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甜蜜住啊。”“不行,”丛娟娟吃了口大米饭,说,“在这样的知识分子面前,还得深沉一点儿,乍认识的不能像咱们姐妹之间想啥说啥。”
“嘿--”黄春雁又嘿了声,说:“一个知识分子臭老九,有什么洋崩的。”“你不知道,”丛娟娟见黄春雁始终不当回事,真有些急了,“这人不臭,就像陈文魁在连队那样,领导都挺得意他,威信也挺高,再说,大学开始招生,那些打倒的教授都开始工作了。”
“是啊!”黄春雁吃一口饭,舀一勺豆腐汤说:“那你就主动点呗。”“没说嘛,我太主动了也不好,”丛娟娟干脆放下碗筷,说:“我想请你帮帮忙。”
“你瞧你,你怎么还羞羞答答的了呢,”黄春雁也把筷子一放说:“需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说嘛!”丛娟娟诡秘地眨了眨眼睛说:“雁子,我想在这几天约那位姓彭的专家吃点饭,请你做陪一下。”
“哟,”黄春雁灿然一笑说,“干什么呀你这死娟娟,让我当灯泡呀?”“你听我说,”丛娟娟用手扒拉了一下黄春雁,说:“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吃饭期间,你就话里话外飘扬飘扬我。飘扬的让他能对我感兴趣就行了,但不要过分,也不要把我飘扬到天上去了,人家准寻思我是找的说客,反倒弄巧成拙了。”
“娟娟,你知道,这事儿我可是从来没干过,”黄春雁说:“既然你找到我了,你就说说我飘扬你什么吧?得给我个谱儿。”“你可不能一、二、三像是做鉴定似的,”丛娟娟笑笑说:“就是要让人像看出你是有意无意‘溜达’几句,话不美还打动人心,事儿不大还教人听了觉得我挺可爱……最好是能体现我人品的东西。”
“哎哟,我的娟娟呀,你出的这题目可难死我了。要达到你说的水平,不是作家,就得是哲学家,或者是说书的。”黄春雁嘿嘿笑着说:“我拙嘴笨腮的哪儿行啊。”“那号子人说话花里胡哨,像卖狗皮膏药似的,一说反倒坏了,”丛娟娟显出了非常诚意的样子,“你一看就长个老实样,又漂漂亮亮,说话不紧不慢还甜丝丝的,啥时候说啥时候的话,在连队时,我知道不少小伙子追求你,可那陈文魁也是不少姑娘追他呀……”
“行了,行了”黄春雁一听丛娟娟又提起陈文魁来,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忙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看你这一上学见世面大了,心也宽了,”丛娟娟笑笑说:“和陈文魁的事情算是放下了。我心里也挺为你开心的。”
“娟娟,”黄春雁问:“你怎么见得?”“哎呀--”丛娟娟说:“要是过去一提陈文魁,你不是垂头丧气就是鼻涕带泪,我这无意一提,看你反应不大,真为你高兴,那就好好帮帮我的忙吧。以后碰上合适的,我再帮你物色一个,到时候,我给你当灯泡,你放心吧,到时候,什么样的好小伙子我也能给你游说成。”
“娟娟,”黄春雁眨眨眼说:“我有你这么个宝贝妹妹可真逗,那你得给我提个醒啊,在哪些方面做文章?”“主要是在人品、过日子、孝敬父母方面。”丛娟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得好好给我琢磨琢磨。”
“这样吧,”黄春雁说:“我琢磨琢磨,你也琢磨琢磨,等找时间咱俩碰个头,然后再来真格儿的。”“好,先谢谢你了,雁子!”丛娟娟拿起小勺边去舀汤边说:“快吃,你下午上课,我也得上百货商店买套像样的衣服……”
丛娟娟出了饭店就和黄春雁分了手,随后急匆匆地穿过马路,在一个汽车站点,挤上一辆客车,去了百货商店。
“服务员同志,”丛娟娟隔着柜台,指了指,“请拿那件衣服看看。”服务员顺着丛娟娟手指的方向,从衣架上摘下衣服递上。
丛娟娟试了试,觉着很好看:“多少布票?”服务员带搭不理,又不紧不慢地:“五尺四寸。”
丛娟娟摇摇头送回:“那件呢?”服务员依旧慢吞吞地:“五尺五寸。”
“没那么多布票。”丛娟娟扫兴地放下衣服,走出百货商店,刚一出门见一个瘸腿小青年拎着包鬼鬼祟祟问旁边路人:“买不买衣服?买不买……不要布票?”
“不要布票?”一个从商店里走出来的中年妇女上前搭腔:“多少钱……”瘸腿小青年看了看四周,神秘地一摆头,“这边来。”
李瘸子带着中年妇女来到一条小胡同口的一棵老杨树下,打开包让她看衣服。丛娟娟早就看明白了,也追了过来:“有女式的吗?”
瘸腿小青年指指旁边一个戴着大口罩、穿着黄大衣,戴着长毛狗皮帽子,正同几个买主商量价的人:“他有。”丛娟娟凑上去,一位知青模样的女人正拿货交钱,丛娟娟一看,眼睛一亮,伸手就拿起一件相中了的上衣,高兴地问那人:“多少钱?我要这件。”
武解放把口罩一摘:“你要是看中了,我可以白送给你一件。”丛娟娟见是武解放,先是一惊,随后放下衣服,转身就走。“娟娟,”武解放上前一把扯住丛娟娟的胳膊肘儿,“我有件要紧的事要跟你说。”丛娟娟背朝着武解放站着,头也不回:“请讲。”
“娟娟,”武解放笑嘻嘻地走到丛娟娟的面前,脸对脸地说:“咱们的事情,让我妈把我好一顿骂,说老实话,别看我这么狼狈,你不想跟我了,我也不想要你了。念旧情,让老人面子上过得去,咱俩就是不能成为夫妻了,还可以成为朋友嘛,不能这样仇人似的好不好?”
丛娟娟把头扭开,“你这个态度--可以。”“没问题,”武解放仍是笑呵呵的:“这个态度很坚定,这么巧碰上你了,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黄春雁把陈文魁给踹了,陈文魁像得精神病似的,每天神道道的,你知道不?”
“你怎么知道?”丛娟娟转过脸说完,又转回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听农场的哥们儿说的。”武解放说:“我去农场那边收布票,昨天半夜坐火车回来的。”
丛娟娟好奇地问:“你没见到陈文魁?”“我哪敢去呀,”武解放说:“杜金生那条老王八犊子还在到处抓我呢。在我家门前蹲坑的那几民兵才被冻走没几天。”武解放说着,见丛娟娟没接话,他又说:“娟娟,陈文魁是个好人,也算是我的哥们儿,求你再见到黄春雁的时候把这消息告诉她,最好能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回封信劝劝陈文魁,可别不讲良心--真把陈文魁气疯了……”
“没别的事了?”丛娟娟捺着性子听武解放说着,见他说个没完没了,就打断,说:“我走了--”
“有!有……”武解放怕丛娟娟走,就又拉住她的胳膊:“娟娟,我问你,说真话--黄春雁是不是被杜金生给祸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