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开欢送会的男知青宿舍布置得与女知青宿舍一样,对面两面墙上中间处对称贴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农业学大寨”等宣传画和毛主席语录。尽管宿舍里摆设得不规矩,却丝毫没有冲淡这里的革命气氛和朝气蓬勃的一派生机。
“文魁,来,你挨着我坐--”徐亮说着带陈文魁来到了大宿舍中间右炕边上,让陈文魁半站着坐在炕沿上,自己站着扫了一眼参加会议的人,大声说:“大家,静静,静一静……”
大宿舍里济济一堂,像开春节联欢会似的,坐在行李上的,盘腿坐在炕中间的,耷拉下腿坐在炕沿儿上的,看不出哪有宽松的地方可以坐了。刚进来的黄春雁正撒眸着地方,靠门口坐在行李上的丛娟娟喊:“小雁子,这里有地方--”黄春雁寻声走过去,脱掉鞋,挤过人缝上了炕,丛娟娟靠墙闪闪身子,黄春雁往夹缝里一坐,就埋怨开了:“你今天到哪去了,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和武解放又钻苞米地去了……闹了半天,你去场部办关系去了……”
这时,徐亮又亮着嗓门说:“大家静一静,现在开会了……”丛娟娟见指导员直往这边瞧,伸出两个手指头放在嘴边上冲着黄春雁轻轻“嘘--”了一声,两人同时静了下来。
陈文魁紧挨着徐亮坐在炕沿上,无数羡慕的目光都在投向他。还有的在看着他微笑,他倒觉得不自然了。他用目光搜寻着黄春雁,终于在靠门口的墙角处发现了她,心里忽地生发了一种压抑的感觉,按想象,她应该在自己对面找个位子坐下,共享这难得的喜悦。不知为什么,此时,陈文魁对黄春雁有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感。说老实话,对黄春雁的娇气儿、任性,他是有些不满意,几次约会他都想说她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心软了,她的体质,她的性格似乎真的不适应这种环境……喜欢和怜悯交织在一起,他常常因此而苦恼,还是那种对她由衷的喜欢与爱战胜了一切。是,自己确实是太喜欢黄春雁了,她那丰姿绰约的身条,主要是她的美貌,那姣美纤弱中充满着更多的是妩媚、典雅而平和,而整个人并不张狂,包括拒绝追求她的那些男生,都很有分寸。他从对女孩子产生情爱起,见过许多姑娘,也读过许多书,看过许多电影,黄春雁是他唯一理想中的姑娘。他本来被认为是连队里是非分明的优秀共青团员,竟连指导员批评黄春雁铲地质量不好,伤苗过多时,他都产生同情感。有一次,指导员突然问他为什么这样喜欢黄春雁,他不敢说内心话,怕指导员说他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说他是资产阶级世界观……他确实是太爱她了,太迷恋她了。
“同志们--”徐亮响响的声音扭转了陈文魁一直转向黄春雁的目光,也打断了他的绵绵思路,“陈文魁是我们八连建点以来送走的第一个大学生,也就是说,是咱们这个金窝窝里飞出的第一个金凤凰,明天一早就要起程了,让我们参加会议的革命干部、革命家属、革命知青以热烈的掌声表示祝贺和欢送!”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了,好了。”徐亮摆摆手继续说:“欢送大会进行第一项,请副连长代表连队革命委员会向陈文魁同志赠送最珍贵的礼物!”在有节奏的掌声中,副连长端着一个铺有红纸的方盘,站起来走到陈文魁跟前,陈文魁彬彬有礼地鞠个躬接过礼物……
黄春雁瞧着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把镰刀、一束稻穗,还有一套《毛泽东选集》,悄悄地贴在丛娟娟耳朵上问:“娟娟,连队送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哎呀,这你还不明白,”丛娟娟挤眉弄眼地说,“就是想象钓鱼似的钓住陈文魁,让他大学毕业了再回来呗!”她说着,顿了一下,直盯着黄春雁,“你不知道啊?陈文魁这批推荐的大学生是‘社来社去’的,毕业了,一般情况下都要回来。”
“知道。”黄春雁说:“我们文魁说他看招生简章了,原则上是‘社来社去’,不过到时候大学里还要选一批优秀生留校,国家还要选拔优秀的进国家农业科研部门,我们文魁肯定……”丛娟娟抽动了一下鼻子说:“小雁子,你这人太实心眼子了,还我们文魁,我们文魁的,叫得怪亲切的。我这人就是实心眼子,要是真有那天呀,还说不上是谁的文魁呢!”
“不能,”黄春雁摇摇头:“他对我可好了。”“哎呀--”丛娟娟话里有股酸溜溜的刺激味儿,“你小雁子是诸葛亮能掐会算,三年早知道呀?”她瞧了瞧接礼物要回座位的陈文魁说:“前几天,指导员给咱们讲毛主席哲学思想,我就相信这个道理--存在决定意识,环境可以改造人!”黄春雁瞧着丛娟娟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下面,欢送会第二项--”徐亮大声宣布,“大家欢迎陈文魁讲话!”陈文魁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站起来,然后向众人彬彬有礼地鞠个躬,说:“各位领导,各位战友,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非常激动……”他说到这里,瞧一眼墙角处的黄春雁,发现黄春雁正仰着美丽的脸蛋瞧着他,心里一下子乱了,嘴直嘎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亮向他走了一步,微笑着说:“文魁,别激动,慢慢说。”陈文魁点点头,清了一下嗓门儿,“我有许多话要说……但有一点,请大家放心,我决不辜负连队领导、知青战友和全连队人对我的殷切希望……我一定会回来的。”
丛娟娟捅捅黄春雁用俏皮的口吻说:“怎么样,我看问题不会错吧。”黄春雁心里倏地涌起一股酸楚味儿,他是为了说假话蒙骗人吗?不,陈文魁不是这种性格,不然就是两面光,对领导和群众一套,对自己又是一套,要是这样,也没法钻到他心里看看,到时候真说不准会是怎么回事儿呢?她想到这里,眼泪竟不由自主地一股脑儿滴落了下来。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丛娟娟说:“其实呢,文魁这人也确实不错,多才多艺,长得一表人才,你得想法争主动,掌握主动权呀。”黄春雁瞧着丛娟娟:“娟娟,你说该怎么办好?”
丛娟娟说:“叫我说呀……”黄春雁一抬头,发现陈文魁讲完话回到原座位坐好正往这边瞧,就连忙捅捅丛娟娟,“等等,等等再说。”
徐亮又亮开了嗓子:“下面开始文艺演出,先由黄小亚同志用手风琴自拉自唱由自己编写的送给陈文魁同志的一首歌曲《北大荒飘起稻花香》,大家鼓掌欢迎!”掌声中黄小亚挎着手风琴走到了两铺大炕中间,随着自己的右脚尖抬起一踏步,双手敏捷地摁动手风琴上的音键,会场里响起了悠扬的前奏曲……
“走--”黄春雁见陈文魁的注意力投入到了黄小亚身上,拉了拉丛娟娟衣袖,“外边说去!”说着,黄春雁先悄悄下炕溜出了会场。丛娟娟也下了炕,穿上鞋刚迈出门槛,徐亮走过来问:“丛娟娟,干什么去?不要随便出去……”
丛娟娟讪笑一下说:“我和小雁子去一号,一会儿就回来,谈的事情回头向您汇报。”她说完一转身就跨出了宿舍的门槛。徐亮一听说要去一号,就是女厕所的意思,他无奈又不好阻拦,嘟囔了一句:“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我这里不是开旅店的!”然后气嘟嘟的样子回到了原位上。
月光凉津津地泻满了这片低洼的黑土地,四围显得格外清凉而又幽静,那片白桦林静静地躺在如霜如雪的月光里,失去了白日的喧闹,如梦如痴地睡着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娟娟,你和武解放的事怎么样了?”黄春雁一出门就挎起丛娟娟的胳膊探过头去,“还和他赌气呢?”“别提他了,我恨死他了。”丛娟娟一听,心气就不打一处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彻底和他分手了。”
“武解放混是混点,不过,人倒挺可爱的。”黄春雁替武解放解释着说:“不知怎么的,我一看到他就想起电影《英雄儿女》手持爆破筒的那个王诚。”“瞧你把他美化的,还王诚呢,二虎八叽的,纯粹是个狗熊!”丛娟娟不屑一顾地说:“行了,别说他了,一提心就闹腾。”
见丛娟娟不愿意听,黄春雁就岔开话说:“我倒是很相信陈文魁不管到什么地方,一般情况下不会甩我。不过,他一走……”“嘿--”丛娟娟俏皮地截话说:“一般情况下?要是两般情况下呢?”
黄春雁挎着丛娟娟的胳膊慢慢向前走着说:“文魁上大学这四年我孤单点儿、累点儿倒不要紧,可以咬咬牙挺过去,要是他有个万一,真留不在城里再回来,我可就接受不了了……”“要说呢--”丛娟娟停下脚步说:“我倒有个办法……”她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停了。
“娟娟,”黄春雁急忙问:“快说,什么好办法?”“走,到那里去说。”丛娟娟指指前面不远处连队的农机具场。黄春雁应了一声,俩人快步走进农机具场,背身往一台播种机上一靠,卿卿我我地唠了起来。
“小雁子,也就是咱俩处得像亲姐妹似的吧……”丛娟娟瞧瞧黄春雁说:“要是换一个人,我才不会出这种主意呢,交一个还要得罪一个。”黄春雁又挎起丛娟娟的胳膊,用稍有矫情的口吻说:“哎呀,我的好妹妹,为了我,说吧。”
“我问你--”丛娟娟说:“你能不能断定,陈文魁是不是真爱你?”黄春雁很有把握地样子点点头:“嗯那,没问题。”
“敢保证?”丛娟娟脱开黄春雁挎着她的胳膊,在她面前伸出一个手指头,让她发誓似的问。黄春雁坚定地回答:“敢保证!”
丛娟娟半开玩笑地说:“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像牛郎和织女?”“哎呀,你这个死妹妹,要气死我了。”黄春雁知道丛娟娟心眼子多,使劲捶一下丛娟娟说:“别气我了,快说吧!”
“好,好,我说。”丛娟娟说:“陈文魁要是对你诚心又铁心的话,我倒有个招儿……”她话要到节骨眼上又停了。黄春雁眼睛直盯盯瞧着丛娟娟,要伸手胳肢她,丛娟娟忙往后缩缩身子:“我说,我说!”她站稳,往后挪挪步说:“你可以去找找指导员,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你!”
“什么?把文魁的名额让给我?”黄春雁惊诧地问:“娟娟,你这个聪明人怎么说糊涂话呢?大伙儿推荐的是陈文魁……”丛娟娟很轻松地说:“对啊,要是推荐到别人身上,话就不好说了。”
“不行吧?”黄春雁说:“再说,组织上都定了,欢送会都开了,还能改吗,净瞎扯!”丛娟娟怪声怪气地说:“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看,黑字印在白纸上的东西不能变,红头文件里的东西不能变,组织上决定的事情也不能变……‘文化大革命’这些年了,你没想想,这不是什么都能变嘛,我真的不相信,历史都能乱变。前几天,我到司机王师傅家里去,他的小儿子正在做历史课作业,我一看,历史书上写的都不是咱们学的那时候的了,连历史都能改来变去,”她说着,像是明白先生一样,“变!什么都能变……”
丛娟娟这些话,不论是从哪个知青还是从这里的任何一名干部、职工家属那里都是听不到的,这个丛娟娟是太有心眼,太能琢磨道道和问题了。黄春雁起初发愣觉得奇怪,细一想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她听着听着,由发愣变得心潮浮动了,渐渐又迷茫了,迷乱了,眼前像一片大海,又像一片漫无边际的云雾,那片凸现的白茫茫的白桦林,像是一艘抛锚的舰艇在那里不懂人情似的一动不动。
“小雁子,”丛娟娟叹口气说:“我马上要离开连队回城了,这件事是整个连队谁也不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向别人,也就是向你开新闻发布会。”黄春雁吃惊地问:“回城?怎么一点须子也没有啊?”
“我爸爸退休了,”丛娟娟变得坦然了一些,“我回去接班,组织上照顾我家生活困难。”“接班和困退是有政策的呀,”黄春雁说,“文件里规定,必须是独生子女,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嘛,你还有个哥哥吧?”
丛娟娟叹口气说:“我哥哥死了。”“你哥哥死了?”黄春雁瞪大眼睛吃惊地问:“什么时候死的?你和你哥的感情这么好,我怎么一点没听说,也没从你身上看出来呀。”
丛娟娟难为情地说:“别问了,别问了,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黄春雁脱口而出:“噢,我明白了,假的,你哥哥的死是假的!”她说完见丛娟娟没有反应,接着问,“娟娟,你的门子不小呀,谁给你办的?什么时候走?”
丛娟娟说:“是场革委会的一位领导直接给我办,等他和徐指导员打过招呼,给我签个字,我再到场部找他盖个戳,就可以走了。”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沓子手续,“这不,手续都在我兜里呢。”“娟娟,你太厉害了。”黄春雁羡慕地说:“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鬼不灵’呢,我看不光是在鬼面前,在神仙面前他们都不灵!这么好的事情,我看你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不知道--”丛娟娟说:“雁子姐,不知怎么的,在这里时想离开,要离开了,心里又不是滋味,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着边儿似的--”“行了,行了--”黄春雁说,“快别卖关子馋我了,快帮我出出主意说说我的事情吧,你说,我和陈文魁该怎么换才能成呢?”
丛娟娟来了词儿,胸有成竹地说:“我想,让陈文魁把上大学的指标让给你,基础条件很成熟,一是如果像你说的陈文魁爱你忠贞不渝,他会答应;二是我品味了,陈文魁这个人走不走像是无所谓,走他也乐,留下他也乐,对返城是个麻木型的人;三是指导员,还有肖副连长那些‘坐地炮’从心里不喜欢他走。”黄春雁听着直点点头,“这倒是,不过,要真这样可我想,得徐指导员同意呀。”
“我估计要是你和陈文魁一起去找他提出来,他不会一下子答应,你知道,那是个老古板,什么你的表现啦,大伙儿没推荐啦,会说出一大堆理由。”丛娟娟滔滔不绝地说:“你就给他来个软磨硬泡,再求金环大姐帮着吹吹风,指导员那人心软,抗不住磨,等开始犹豫的时候,你就说,如果指导员不好说话,我可以请场革委会的领导和你打个招呼,这个人又是遵命鬼,上头说一他不待做二的。”“这不是为难我嘛?”黄春雁一转身说:“我哪能打冒支儿,一旦让场革委会主任知道了,再说,人家不可能给我打招呼呀--”
丛娟娟洒脱地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娟娟妹嘛!”“哎呀--”黄春雁高兴地一拍手,“那可太好了。”她喜形于色后,又担心地说:“娟娟,要是我毕业了,不还得回来嘛,我没有文魁那两下子能留在城里。”
“别谦虚了,”丛娟娟笑笑说,“你比文魁还有两下子!”“去你的吧!”黄春雁努着嘴说:“可别糟践我了。”
丛娟娟抿抿嘴说:“你就不能正确对待你自己,你没两下子,能有那么多小伙子追求你,有的都要疯了,那陈文魁那么正经,我看了,要是不把你搞到手,不疯了,也得剥层皮。”她又玩笑地说,“怎么,知道自己了吧?”黄春雁愣愣地瞧着,似乎对丛娟娟说的已有所悟,因为连队里的人送她称号说是“知青一枝花”,她正不知说什么好,丛娟娟又接着说:“干事的本事能练出来,技术不会能学到手,这长的漂亮可是爹妈给的,谁也没办法比。”
“那有什么大用!”黄春雁不好意思地说:“这年头,还能有多少男人追求长得漂亮的,男排的王大为不知从哪弄来张美人照,徐指导员还批评他是资产阶级思想呢,别说对活人了!真正赞扬欣赏的是贫下中农的子女,脸上长皴皮,手上有老茧的姑娘才有更多的人爱……”“话是这么说,”丛娟娟接过话,不屑一顾地说:“没看哪个小伙子,哪个干部子弟专门找脸上有皴皮,手上有老茧的姑娘做媳妇的,那帮男人呀,是图时髦装洋相,就像场革委会那些大官似的,他们都说赤脚医生好,得了重病,怎么不到连队找赤脚医生呢!”
“哈哈哈--”黄春雁忍不住笑了,“娟娟,真有你的!”丛娟娟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说:“这话可能就咱俩说,你说旧社会哪个皇帝的三妻六妾不都是漂漂亮亮的吗,女人有那么一个漂亮的脸蛋,就可以享乐一辈子,连亲属朋友都跟着借光!”
“就是那个时候,咱也不干那种事儿!”黄春雁一转话题说:“娟娟,你说的场革委会是那个大主任吧?”丛娟娟说:“当然了!”
“不知我当问不当问,”黄春雁说:“娟娟,你是怎么认识那个杜主任的?”丛娟娟轻松地说:“城里的人给我介绍认识的!”
“可真够神秘的了。”黄春雁高兴地说:“娟娟,我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门子呀。”“雁子--”丛娟娟也兴奋地说,“杜主任还认识你呢!”
“开玩笑呢,”黄春雁奇怪地问,“认识我?”“对呀--”丛娟娟说:“我去找他时,话说起来了,杜主任还打听过你呢。”黄春雁摇摇头说:“娟娟又在编神话故事了,他怎么能认识我!”
“你呀你--”丛娟娟带有埋怨地口气责怪说:“说你心细,比针尖还细,说你心粗,比水缸还粗。前几天割大豆的时候,杜主任来咱们八队地里视察,说是走到你跟前和你搭过话呢。”
黄春雁略带犹豫的样子,“噢,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正割地的时候一个胖胖的领导走到我跟前,问我叫什么名字,家是什么地方的,还问我累不累……我只知道是场部来的杜主任。没想到他就是咱场的一把手呀!”她停了停又问:“你和杜主任在一起怎么还议论起这事儿呢?”
“瞧你,打破沙锅问(纹)到底儿呀。”丛娟娟说:“城里朋友介绍去的,杜主任看在朋友面子上很热情,唠随便了,也就是顺便提到的呗。”“噢,噢……”黄春雁说,“娟娟,那可就多靠你帮忙了。”
“没问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丛娟娟爽快地说:“我为姐妹两肋插刀!”“娟娟,我的好妹妹,你太好了!”黄春雁一下子紧紧抱住丛娟娟,“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
丛娟娟让黄春雁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双手攥成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捶她的膀子,挣脱着说:“松开,松开,我不是陈文魁,我不是……”
陈文魁瞧了瞧开始自拉自唱的黄小亚,等抬头转脸朝门口看去时,已经不见黄春雁了,细瞧瞧,丛娟娟也不在了。稍过了一会儿又瞧瞧还是不在,过一会儿又瞧,还是不在,心里像长了草一样。黄小亚拉唱的什么一点儿也没有入耳。对黄春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本来就不满意,内心希望她能挤挤坐在自己的对面炕沿上,哪怕是坐在对面炕上的行李卷儿上或窗台上都可以,按着今天欢送会的安排,黄小亚自拉自唱结束,就是自己的独唱,由黄小亚伴奏,这歌词是自己煞费心思写的,曲子是黄小亚谱的。自己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就想到了黄春雁应坐在自己面前,哪怕是稍远一点儿也行,他唱的歌中有好几句歌词都是双关语的,表面听来是热爱北大荒,要是黄春雁自己细细品味准能听出是唱给她的。黄春雁不在会场了,陈文魁的神思一下恍惚起来,只觉没了底气,少了寄托。就在徐指导员宣布他出节目的一刹那,他眼睛还在向那边撒眸,希望黄春雁出现在门口,但是他的希望落了空,好在歌词是他自己写的,总算是顺着黄小亚拉出的曲调唱了一遍,大家是什么反应,他全然没有印象,要进行下一个节目的时候,实在忍禁不住和徐指导员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去一下厕所。
“这个会是专门为你开的,”徐指导员叮嘱说:“你可去去就要回来。”
陈文魁答应着,大步走出宿舍直接进了男厕。他先是咳嗽了一声,想喊一声黄春雁,觉得在这里喊不是场所,本来没有尿感,连裤腰带也没解就又跑了出来,连喊几声都没人应,便径直跑进了女宿舍。大宿舍里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有点儿蒙了,忽然想起了徐指导员的话,便急匆匆回到了会场。
会场里的气氛十分热烈,掌声夹杂着叫好声此起彼伏。陈文魁呆愣着坐在徐亮的身边,他几乎失去知觉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黄春雁呀黄春雁,你究竟干什么去了呢?
欢送会一结束,有黄小亚和几名知青向他打招呼,至于说什么,陈文魁根本就没入耳,只是哼哈着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一出门就朝前跑几步拱起手,向四周喊:“小--雁--子--”
此时,黄春雁正扯着丛娟娟不放,唠得正浓,听见喊声,丛娟娟说:“喂,你听,陈文魁在喊你!”“是,是陈文魁,”黄春雁说,“娟娟,我去了,”她说着转身要走。丛娟娟喊了声:“喂,还没等怎么的就把我甩了?!”
“娟娟,你真能挑理!”黄春雁转回身来,用手去拍打丛娟娟,“放心吧,事成了忘不了你,不成也忘不了你,一定要重谢!”丛娟娟躲着她说:“好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快去吧--”
“对不起,不陪你了,自己回去吧,”黄春雁向丛娟娟招招手,转身拱起手应着陈文魁的又一声呼喊,大声应道:“文--魁--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