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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恩威并重

  有些恶作剧往往都是后怕。

  哭阵的女知青们喊着、哭着从往外扔砖石瓦块的窗户进了大宿舍以后,肖书记紧跟着急步跨了进去,从窗台跃到炕洞腿上,双手掐着腰,再不是往日那和蔼可亲的形象了。他怒睁双眼,额角上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缩,脖子上的青筋也暴鼓着,像一条条蚯蚓,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就像一颗一燃即爆的炸雷。

  他忍着,怒视着满脸满手都是灰泥和汗水的知青们,只是深吸气、大呼气。

  静,死一般的寂静。自从大家看到肖书记和公安分局局长进来一站,一对对眼睛直视着,没有眨眼的,脚步没有挪窝的,手里拎起的瓦片没有扔出的,也没有放下的,整个大宿舍里三十多知青,就像一幅静止的立体雕塑画一样,一动也不动。静得阴森,静得让人感到可怕,静得让人感到后悔:眼瞧屋顶的瓦拆了一大片,瓦没了还用什么呢?门口小仓库里有清山用的斧头,每个知青铺下或木箱上都有一把参加抢收大会战的镰刀,能不能冲杀出去厮斗起来,在这里重演一场文化大革命中期夺权斗争时的血腥武斗?难说,很难说……

  肖书记仍怒不可遏的样子撒眸着受伤的情况,有用撕下的条条床单缠着胳膊的,也有缠着脑袋的……整个大宿舍呈现一派狼狈不堪的惨状:火墙拆光了,用砖铺砌的炕面拆光了,宿舍里找不到一块囫囵砖,火墙和炕沿里的黑色灰絮,像一朵朵黑花一样还在飘来荡去,汗渍和灰模糊了几十名武斗者的脸,比在小煤矿井下干满八小时的矿工脸上的灰污还要厚,还要花花。靠墙旮旯那边,更令人可气可笑的是不满三周岁的小荒满脸也是污水,紧紧抱着靠墙站着的一动不动的马广地的一条大腿,要是不亲眼来看看,谁也很难叙说出这亲者痛、仇者快的场面!

  韩秋梅瞧准马广地和小荒的位置,呼地跑过去打破了大宿舍的寂静,先抱起小荒说:“儿子,走,跟妈走!”刚想劝马广地快去卫生所,想起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一关心,不就露馅了吗?心疼,但忍住了。

  “不行!谁也不准动!”肖书记大喝一声,“都给我老老实实原地不动!”

  跟随肖书记身边的公安分局局长,脑袋缠着白绷带,和另一名干警,手像是掐腰又像是紧握着手枪,一副随时都可以抽出击发的姿态,给这肃静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你们听着,现在你们都给我装哑巴,装瘫子,让你们动再动,让你们说再说!”肖书记怒视一圈宿舍里的人,大动肝火起来,“我正式宣布,我介入处理这场武斗的时候,谁要是胆敢再捡起砖头打第一下,我就像当年王大愣追击逃犯似的--就地枪毙他!我姓肖的说了话是算数的,我就是宁肯不该毙而毙了服法,也不允许在我负责的这块天地上有人胡作非为,搞这种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对垒武斗!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说话时瞪圆的双眼一直不撤燃烧着的怒火。要不是在此时此地此场合,谁也不会相信能从肖书记嘴里说出这种话,现在看,不仅是他说的,而且完全能像他说的那样干出来,说话时,手还在摸着手枪托,一副随时都会掏出来的架势。

  李晋刚才还是指挥者,眼下就像灰溜溜的战俘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偶尔抬起头来瞧瞧肖书记,目光相对时急忙躲开低下头,那样规规矩矩,身子连歪都不歪,小吸气小呼出。其余的人都像他一样低着头,有的紧闭着嘴,紧攥着拳,唯恐一走神说几句、一好动扔出砖头时枪子儿朝自己飞来。刚才武斗时是一个呼吆乱打的集体,眼下成了人人自卫的单身汉。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肖书记怎么比当年的王肃、王大愣还盛气凌人呢?个个心里又不得不像揣了小兔子,怦怦怦跳得很厉害。看他这架势,难说怎么追究责任、追查损失呢!

  当年,尽管那王肃、王大愣再气势凌人,再威风凛凛,动辄对知青关小号、戴手铐,先不说别人,就拿李晋、马广地这一伙子来说,压根儿就没拿他当头蒜。你王肃、王大愣收拾我,我就变着法儿对付你,敢想主意,敢动手,没少暗算他们。不知为什么,要是当年王肃、王大愣来这架势,训这么一通话,不俏皮几句,事后也要寻找小报复,如今却从内心里怕,怕得身在缩,心在颤,手在抖。

  “你们这些屙屎冒豆饼味儿的东西,简直不识抬举!”肖书记开始骂娘了,知青们知道他是当兵出身的大老粗干部,平时温和得像知识分子干部,都说他粗起来、骂起人来相当粗。可谁也没见过没听过,这回可要亲身体验了。只听他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急,一句比一句快,一句比一句音重气粗,“返城,返城,你们返呀?符合条件的你们尽快走;不符合条件的,实在愿意走,就是看不中我这地方了,统统给我滚--滚--滚--我姓肖的说一句强留你们的话没有?别以为缺了你们这些臭鸡子就做不成鸡蛋糕!我还可以有鸭蛋!有鹅蛋!”他说到这里,嗓声拔到了最高点,脸红到了最高度,比喝足了酒还涨红,还气粗。稍停停,借助没说完的发泄话,引来了怒训高潮:“文化大革命败坏那一套,打砸抢那一套,都要拨乱反正了,你们倒在死灰复燃!国家财产!国家财产!这是国家财产!谁要再动我小兴安农场一砖一瓦,我,我,我就……咳……咳……咳……”他声音拔高没有拔上去,急速咳嗽起来。郑风华、公安分局的干警赶紧给他捶起背来……

  他不像是领导训斥部下,倒像是父亲在训斥儿子,那般暴躁,那般激怒,再控制不住就要扇他们的嘴巴。

  大宿舍里由静得冷清变成了静得可怕。除了肖书记洪钟般的声音,除了飞飘的灰絮,除了轻轻的呼吸声,仿佛一切都凝固了,人都是雕塑般呆板,那些哭喊进来的女知青们多数都靠在男朋友身旁站着一动不动,个个目瞪口呆,像是傻子,像是哑巴。就连跟随进来的张队长和干警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肖书记呼地一伸手,似指哪一个人又似无所指:“……我今天就要让你们说清楚,为什么要祸害我的宿舍?这砖、这瓦、这窗户和玻璃,哪一点不是用血汗换来的?简直是畜牲……”他突然一转话题手指着对面的李晋逼问:“李晋,你老实说,那传单是不是你撒的?还是你派人撒的?”

  “不,不,不是我……”李晋“扑通”一声跪下了,像是腿发软支撑不住了,又像是害怕了,又像是委屈了,两颗大泪珠儿扑簌簌滚出了眼眶,“肖书记,确,确实不是我,不是我呀……”

  肖书记惊讶了,李晋从来是个不服硬的手,根据以往对他的了解,如果是他,他会挺直腰板认账,而且给你讲出一大套理论来。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了?吓住了?害怕后果了?

  小不点儿哭咧咧地说:“肖书记,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不是,确实不是他撒的传单!”说着也要跪下。

  “肖书记,”马广地接着说,“真的不是……”

  “都给我滚起来,”肖书记大喝一声,“像他妈什么样子?”他环视一下所有的人:“谁撒的传单?谁?”

  大宿舍里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吱声,知青们都低着头。

  李晋起来了,小不点儿和刚要跪下的马广地也随之起来了。

  李晋哽咽着,感染了知青们,哭泣声越来越多。他的泪珠儿一串串掉落下来,哭得那样痛心,来农场近十年了,蹲小号皮肉受折磨,挨批判思想遭痛苦……谁见李晋滴过一滴泪?谁见李晋说过一句告饶的话?

  肖书记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真的不是他们撒的?那么又是谁呢?且先不去想这些。

  哭声越来越响,渐渐响成了一片,充斥了整个大宿舍。

  肖书记心软了,火撤了不少。唉,孩子,眼前毕竟是一些孩子,是在文化大革命乱糟糟年代过度过来的孩子。参加了一场文化大革命,游行、贴大字报、辩论、大串联、武斗、夺权……还没有来得及反思反思,就又来到了这里。有人说,他们有的已经很成熟,是吗?不,包括郑风华在内,只不过是比他人成熟度稍高一点儿罢了。他们的成熟,是乱糟糟中自我的成熟,还不是真正锤炼的那种成熟,有成熟的线条但是呈畸型、曲线型,是一种幼稚的成熟。

  这时,他真的从内心里发出一种感觉,同意他们去考大学,同意他们到城里工人成群的地方,在那里学习与劳动时反思这下乡十年,还有文化大革命那些年月,逐渐会真正的成熟,会成熟出一批国家有用的人才。

  “马广地呀,咱就单说说你!”丁向东气呼呼地朝前大跨一步,差点儿指划着马广地的脑门儿,“你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给你治好臭藩的时候,你又喊贫下中农万岁,又一辈子忘不了的,今天我那么喊,你只当狗放屁,理都不理!好小子呀,良心长到哪里去了?”

  马广地低着头,一声不吱。

  丁向东斜转身指指身旁的韩秋梅说:“搬块豆饼照照自个儿吧,还是小孩子吗?扔砖头块打仗玩,都他妈的孩子他爹啦!都成小老爷们啦!又离婚又弄景的,什么玩意呀?”

  “这,这……”马广地瞧瞧肖书记,见他没狠瞪眼,转过脸来对丁向东说,“这玩艺儿,你得看看怨谁呀!”

  “怨,怨谁?怨谁?”肖书记在那边又火了,“你说吧,到底怨谁?”他急不待答地又说:“我看就怨……”那个“你”字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还没有调查武斗的缘由,扔传单的人还不承认,还不能简单地说怨谁不怨谁。

  他终于忍住了。

  “我说几句行不行?”

  肖书记顺着粗浑的声音瞧去时,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从墙根站起来,脸上没有多少灰渍,很陌生,便问:“你是这个队的职工?”

  “不,不是。”大汉爽快地用山东口音回答,“我听口气,知道你是肖书记。我接到这里亲戚的信,听说这里招技工。我是开拖拉机的,还能修,从山东昨晚赶到这里的。听说场部劳资科专门接待我们这样的,已经来了好几批……”

  “噢,明白了,也让你受委屈了,”肖书记点点头,略现出一丝苦笑说,“欢迎啊,为了北大荒的开发建设事业,应该欢迎感谢你们这支队伍!”

  “哪里,哪里,”大汉显出更浓的山东口音,“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应该感谢农场的领导呢。我们那里地少人多,应该感谢农场给我们施展浑身力气的机会,”他接着问站在墙角处的一伙大汉,“伙计们,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对!”

  一伙肩宽腰粗的山东大汉一起站起来回答。

  “刚才这些小伙子打斗的时候,我们劝不听呀!”大汉像是对肖书记,又像是对知青们说,“我们看了一天,这地方的日子多好呀,就像天堂一样,和我们那里的日子不能比:一人平均不到半亩地,干一年下来,要是遇上不咋好的年成,连糠皮磨到粮食里还吃不饱肚子。这里多好,白面馍吃着,有足够的菜,还休礼拜天、挣工资,和在城里当工人一样啊,我们是看好这个地方了……”

  “好哇,老乡,”肖书记口气变得温和了,“你们要是看好这个地方,明天就到场部劳资科打个招呼,登上个名字,留下地址,回山东老家准备准备,听我们招呼就可以来了!”他指指外面说:“来了,不怕你们有能耐没处使,光咱这个队就还有五千多亩荒地没开垦出来呢!”

  大汉一带头,那一伙人都学着大汉的样子,双手握成拳拱在胸前,七嘴八舌地说着道谢的话。

  “不必,不必呀,你们要是愿意来,欢迎把家也搬来,旧房不够我们安排明年春天盖新的……”

  肖书记说着,带头鼓起掌来,方才的怒气消了不少,那姿态,那神色,那形象像是对大汉们的诚挚欢迎,又像是对知青们要离开这里毫不在乎,像一座风来挡风、雨来挡雨的巍巍耸立的大山!

  李晋、马广地、丁悦纯等散乱地站着,旁边有自己的女友满面泪痕地陪着,不鼓掌,不抬头,不说话,那样尴尬,一个个仿佛比往日渺小了不少。

  大宿舍里紧张的空气在渐渐淡化,凝结般的空气开始松动。

  “立--正--”肖书记扫视一下散乱着的知青们大喝一声,然后发布命令一样,“立即行动,面向我站成两排,一排由李晋打头,另一排由马广地打头。快,抓紧时间!”他接着又补充:“受伤的单站成一排,带孩子的除外,哪排也不站!”

  奇怪,莫名其妙的感觉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

  肖书记手指一个安排一个:“受伤的那排,由丁队长带队,赶快到卫生所上药包扎伤口;带孩子的马上回家;李晋那排先走,马广地那排紧跟着,给我以小跑的速度进行,从窑地往这里搬砖搬瓦,直到搬够这个宿舍够用为止!”他叫住带领伤员走到门口的丁向东:“顺便告诉郑风华,那个宿舍也照此办理,不得有误!”他停了停又说,“也告诉郑风华,安排一个人记账统计好数字,用了多少砖、多少瓦、多少玻璃和木材,算出价钱来,开工资时按参加武斗的人数平均摊扣,搬砖搬瓦,做窗户修炕修火墙修房顶,一律不记工。”

  “是。”丁向东应道,“我一定如实向郑书记传达!”

  “慢走,”肖书记严肃并放大嗓音说,“至于这场武斗的责任问题,处理的原则有两条:一是事后成立调查组,拿出发生的缘由来;二是看在修复大宿舍中的表现。”

  “向右转!”肖书记像训练场上的教练官,又像学校体育课上的体育老师,“李晋打头,跑步走!”

  一列由李晋打头的队伍按着口令齐刷刷、踏着一个步点朝窑地跑去。

  “马广地!”

  “到!”

  肖书记又开始吩咐:“你这一排分路,你挑几名留下给你当小工,去保管员那里领玻璃,抓紧把两栋宿舍的窗户修好,把玻璃镶上,其余的跑步去撵李晋,随他们一块儿干!”他说完又吩咐:“等镶完玻璃搬砖搬瓦的也差不多了,还是由你负责,把炕和火墙搭好,要保证好烧,不好烧我就找你算账!”

  “是!”马广地答应得很干脆,他知道讲价钱也没用。这么多的活压到自己头上,还不累个好歹呀,到时候就得自己筹措,再来几个木瓦工。他吩咐小不点儿领着几个人找王大愣去领玻璃,然后让其他几个去准备砂土和泥,准备搭火墙和炕。他为难,心里又一阵痛快,肖书记点名让自己负责搭炕和火墙,就是知道自己的小手艺,一阵沾沾自喜。

  一伙伙瞪圆眼珠子,那时刻简直是不服天朝地府管的知青们,一下子又变成了乖乖得如绵羊一般温顺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张队长跟随肖书记来到队卫生所,郑风华带领受伤的知青也来到了这里,幸好是两个大宿舍里都没有过重的伤员。袁大炮脸上被飞来的瓦片打出了血,雪白的绷带绕头缠着,正低头喘粗气,好一副委屈的样子。田野噘着嘴也在赌气,所有挂花的人都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有一肚子气要发泄。

  “肖书记,”张队长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那份传单,在肖书记面前亮亮说,“李晋、马广地不认账,是谁呢?这份传单很恶毒,一定要追查出来,追究政治责任……”

  张队长自从为黄晓敏的假家变开了第一道绿灯,又给马广地和丁悦纯的假离婚也开了第一道绿灯,先后受到了肖书记、郑风华的批评以后,心里总觉得有片阴影,阴影下都是李晋这帮小子在弄神作鬼。他认为这些传单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干的,矛头直指袁大炮和田野,别人不会干这种事情。他着急在肖书记面前提出来,一是想让肖书记插手,对付李晋他们,自己当然积极配合,解一下心头之恨;再有一点也是想多参与些意见,表现积极,在肖书记面前扭转一下印象,讨讨喜欢。再说,过去他们话里话外说自己斗争性差,这回也想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战斗性。

  “追究政治责任?”肖书记不以为然地问。

  “是啊,”张队长表现得很坚定,“这不是仅是经济上的损失,政治上影响太坏,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局面,破坏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可喜成果!”

  “是啊,”肖书记慢悠悠地说,似乎不是在回答他的话,而是在凝神思考问题,“我也在不停地考虑,应该怎样追查这个责任呢?虽然刚才教训他们时我也说了,要成立调查组……”

  张队长话题刚一提出,有几名受伤包扎完的知青就主动走了,剩下的只有郑风华、公安分局局长、干警等人。他们都注意地听着肖书记将怎么处理这场武斗事故……

  其实,大家都知道肖书记有几条处理问题的原则,火头上尽管怎么批评,甚至指责或骂几句,从不下结论性的东西,没有认真的调查研究从不下结论,一向十分谨慎;有时经过周密调查与思考,大事倒处理小了,小事倒处理大了。比如张晓红,王肃倒台以后,谁都知道他是靠王肃提拔、靠钻营、靠背毛主席著作和所谓“活学活用”上来的,在他头上冠有许多头衔,什么“投机分子”、“小爬虫”、“王肃的左膀右臂”,几乎是一哄声要求搬了他的副书记椅子。肖书记思考来思考去,觉得张晓红对自己成长的路已有较深刻的思考和表现,很聪明也有能力,还是观察观察看。这次报考大学,张晓红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除杨丽丽有点绊脚外,也有他主观上的因素,决定留下来,开始新的人生征途,做出新的贡献。终于使他放下了包袱,化消极因素成为积极因素。

  肖书记发现,通过拨乱反正,揭批“四人帮”并肃清其流毒,一些干部思想上都收获不小,眼下这个张队长还不大开窍,这个三队,还有相当一部分知识青年思想路线不够端正,必须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来处理这些问题,否则就事论事就要出偏差。就像前几年对待下乡知识青年,不仅仅是迫害奸污女知青屡见不鲜,影响恶劣,就是私设公堂、蹲小号,也对这支建设边疆的队伍起到了破坏作用。当年轰轰烈烈的三队这个“红”典型,不否认偏激中也做了些工作,如今却成了重灾区。

  “唉,”肖书记叹口气,“政治责任是一个很难拿出标准,又很难也很不应该集中到一个人一件事上……”他说着,指指早就注意到的,墙上还有模糊痕迹的“忠”字墙,说,“要追查政治责任,就得先从搞这套东西思考起……”

  张队长一听失了不少威风,因为他自己心里明白,队里不少人也都清楚,当年,王大愣和张晓红靠王肃疯狂地搞这些东西时,他虽不冲锋陷阵,也是积极的追随者,暗处追随得很紧。

  “肖书记,”张队长有点儿不大自然,“你的意思是……吓唬一下就拉倒?”

  肖书记隐隐察觉出了他的情绪,放慢地说:“现在看来,当年的这些东西把人们的真正是非观念搞模糊了,尤其是这青年一代,把他们搞得思想很空虚。党中央现在提出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就是要实事求是,还事情以本来面目,把空虚的思想填上充实的内容。这个过程中,有理解得好转弯快的,有理解得慢转弯慢的,转弯过程中思想混乱,矛盾暴露明显也多,甚至有的一燃就爆,这种‘爆’的原因,还不单单是这件事情的本身。比如说这场武斗,抛开沿革下来的政治背景,是不可能追查出所说‘政治责任’的……”他停停又说,“所以,我先从经济损失上追究他们的责任,让他们自负,然后再向深处思考,这还需要调查……”

  大家听着,思考着。

  接着,肖书记又严肃地布置了看护好伤员问题、修复大宿舍问题、成立事故调查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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