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沙沙地响,我几次开口想问出心中的疑惑,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心就被什么猛戳了一下。我把头别向窗外,白杨也失神地望着我。时间似乎就此凝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白杨离开我了。我在梦里怎么都跑不快,白杨就越来越远,我开始还是伤心,然后就越来越恨白杨,恨意使得我使劲儿地捶打着床板。惊醒时才蓦然发现这只是一个梦,然而庆幸过后,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夜色,心乱成了一团麻。
这种梦在白杨还在我身边时我经常做,但当白杨真的离开我后,梦反而不做了。真是天意弄人啊,现在我就是想在梦中再恨她一次也不能了。
体育课上,白杨吸着鼻子对我说:梁瑞生,我感冒了。她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我用手背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摸出什么来,又换了一只手摸。白杨一把拉住我的手嘟着嘴说:你到底摸出什么来了嘛?
我摇了摇头。
白杨说:你又不是医生,当然摸不出来啦。
我说:那我们去看医生吧。
白杨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那你去跟老师请假。
我说:那我先写请假条。
白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给我:都准备好啦。
我无奈地看着白杨,白杨摇着我的手说:你快去啦。
我从白杨手里接过纸条,看了看一脸严肃的体育老师,心里简直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白杨说:你还不去,我都要病死了。
我只得拿着纸条去找体育老师,体育老师警惕地望着我,我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他才同意。当我拿着纸条回来时白杨就笑开了花,我说:你怎么没一点病的样子?
白杨说:有啦。
我们学校上课期间是封闭的,要出学校大门得有签了字的请假条才行,但是我和白杨一起出来时被门卫大叔拦住了,大叔只准白杨一个人出去。我像是现了原形的妖怪一样无处可藏,像根木头似的立在那里。白杨边咳嗽边跟大叔说好话,只差痛哭流涕了,最后大叔被白杨磨得不耐烦了,只得让我和她一起出去了。刚出学校门口,白杨就对我说:这是美人计。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我们要赶快回来,兴许还没下课。
白杨弹了我的额头一下:你真笨,这是最后一节课,我们就当提前放学呗。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早有预谋。
白杨说:我不想跑步嘛。
我说:那你连我都骗了。
白杨咳嗽了一下说:还是有点感冒的。
我说:那就去看医生。
白杨顿时哭丧着脸,对我说:吃药比跑步更难受。
我被白杨戗得说不出话来,白杨推着我的背说:走啦,去你那里。
雨已经停了,树叶绿得发亮,空气甜湿,飘进肺里很舒服。
白杨一进屋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对我说:梁瑞生,逃课的滋味很爽吧?
我说:是你很爽吧。
白杨说:带坏你这种好学生的感觉很爽。
我躺在白杨旁边,和白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会儿后,白杨就靠拢了过来,贴在我身上。我抱着她的背,轻轻拍着。白杨像是拱猪一样使劲儿地往我身上拱着。
我突然就心慌起来,一种酸楚顿时占据了心脏。
果不其然,白杨对我说:白桦要出国了,下月就走。
我“啊”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杨的眼圈霎时就红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滚出来,浸湿了我胸前的衣服,然后就使劲儿地抱着我。
我终于将心里的那个问题问出来了。我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是风里的一根线,一吹就会被吹断。我问:那你呢?
白杨将头抬起来,盯着我的眼睛,只知道流泪,大颗大颗的,像是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我深呼吸了一次,装作很平静地问:那你呢?
白杨一下子伏在我身上,将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胸膛,哽咽着说:我爸让我也去……
我似乎一下子掉入了冰窟窿,整个身体都没有了知觉,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好半天我才听清白杨继续说的,白杨说:但……还没决定。
我的脑子嗡嗡地响着,里面似乎安装了一个很破的发动机,一直都停不下来。
我哽咽了一下,但旋即就恢复了平静,我问:那你想去吗?
白杨抓着我的肩膀使劲儿地摇着头。
我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
白杨说:我不会出国的,打死我,我也不会出国。
我颓然地抚摸着白杨的泪脸。
白杨突然失声叫起来:瑞生,你别哭啊,你别哭啊。
窗外不知道怎么又下起雨了,已是黄昏时候,屋里暗得很,白杨轻轻地亲着我,亲着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她亲一下就叫一下我的名字,我将她紧紧地抱着,像是抱着一个悲伤的来源。
白杨在我耳边说:瑞生,瑞生……
我说:白杨,我想摸摸你。
白杨点了点头,然后我就摸了上去,白杨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我,眸子深沉清澈。
我有点控制不住了,身体燥热起来,但很快想起了什么,立马收住手,将头埋在白杨的胸脯上喘着大气,白杨就亲着我的额头。我说:我们现在不可以。
白杨就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紧紧地抱住她。她说:瑞生,我不会出国的,而且现在出国也不划算。
我说:我想过很多种我们的未来,但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们的未来。
白杨说: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我说:世间事又有什么是注定的呢?
白杨突然失声哭了出来,她捏着拳头打着我,哽咽着说: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不允许。
我连忙抱住白杨,一个劲儿地说: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的。
当我们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对房东老人正一起买菜回来,见到我们之后,老太婆露着光光的牙床和白杨说着话,我就站在旁边等,老头子看了我一眼后摇头笑了笑。老太婆叫白杨闺女,我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白杨就说,你是谁家的闺女啊,这么俊。白杨傻傻地答不上话来。别了那对老夫妻,白杨对我说:我们以后也要像他们那样。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白杨就凑上来对我说:傻瑞生,你还在想啊,我都说了不会出国的。
我一把抓住白杨的手,将手指一根根地嵌进白杨的手指里,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指都因为缺血而发白了。白杨就抿着嘴唇任由我这么握着。
走了一会儿后,我突然别过头问白杨:要是你真出国了怎么办?
白杨吸了一下鼻子,捏了一下我的脸:我爸就是这么跟我说一句,而且我和白桦一起出去,他也供不起啊。
我说:我说的是万一。
白杨说:没有万一的,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件事情的。
我一把扳过白杨的身子,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像头暴怒的狮子:你不告诉我,然后悄悄离开是吧,悄悄离开是吧?
白杨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我说: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是吧,悄悄离开我?
白杨的眼泪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们相对着沉默了许久许久。
白杨喃喃地说:我和你开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
我被白杨的话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对白杨充满了愧疚。
我摸着白杨的脸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白杨就掐着我手臂上的肉,深深地掐了进去,似乎要把所有的悲伤和恨意都掐进去。
我默默地忍受着,不敢发声,因为我知道我一咧开嘴,眼泪就会跟着下来。
我们有好几天都没再碰这个话题,因为它犹如一把利刃,只要稍微靠近,我和白杨就会伤得体无完肤。但是这样反而更难受,把悲伤压在心里发酵更难受。可我们无法说这个话题,说一次就痛一次,我们只能装作这个问题不存在。但是我们又清晰地知道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白桦已经办理了退学,我在学校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有时候我想让白杨把白桦叫出来见见的,但是一想到没什么理由也就作罢了。
但是白桦却突然来找我了,他站在教室门口,没有进来,他让我的一个同学进来喊我。我知道他不进来的原因是关琳,但是现在关琳没在教室,我就让白桦进来。白桦看了看,这才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白杨问他:你怎么来了?
白桦说:来找梁瑞生。
白杨撇撇嘴:你能找他什么事?
白桦说:男人的事你不懂。
白杨突然就把白桦拉到一边,低语了几句,我问说的什么,白杨就抢先说:你别这么八卦啦。
我一脸无奈地看着白杨,白杨就给我做了一个鬼脸。
白桦说:我找梁瑞生有事,他估计这节课上不了了,你帮忙打一下掩护。
白杨一本正经地说:我限你在下午第一节课前将他还回来。
我说:我又不是商品。
白杨说:他是自己不爱学习,也见不得别人爱学习。
白桦说:那好啦,你废话少点,梁瑞生就回来得早点。
白杨转过身子对我说:上课之前自己回来,我可不帮谁打掩护。
我说:你肯定会的。
白杨说:你要不信就试试。
……
当我和白桦走出去时,我问他白杨说了什么,白桦说:让我别跟你说出国的事情,真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扑通扑通直跳。
我还想问什么的,但是这时关琳突然出现了,我们两个都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关琳看到我们也明显吃了一惊,她把头微微低下去,从我们身侧快速走了,而白桦的眼睛就随着关琳流转,脸上是一种伤感无奈的表情。就这一眼,我就知道他还喜欢着关琳。
关琳走不见了之后,白桦长出了一口气。
我对他说:你不向关琳道声别吗?
白桦摇了摇头,懒懒地说:她不在乎我会不会和她道别。
当我们走到旗台那里时,关琳突然追了出来,她跑得很快,头发都被吹到了背后。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我们面前,前言不搭后语地问:白桦,你真要出国了吗?
白桦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关琳说:什么时候?
白桦说:还有半个月。
关琳说:那这次估计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伤感,我站在旁边感觉好奇怪。
白桦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关琳突然放松似的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白桦的眼睛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他对关琳说:希望你能考一个好大学。
我和白桦又继续走着,这时关琳在背后喊我说:梁瑞生,今天下午有考试。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我都不敢答应,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白桦对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事,要不你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说:那就随便走走吧。
白桦说:去打游戏吧。
我点了点头。
游戏城里的人很多,好多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趁午休的时间来这里玩的。
玩枪击时白桦对我说:别看你读书很行,玩这个你绝对是手下败将。
我笑着说:人各有所长吧。
白桦说:要不比比?
我说:好啊。
结果当然是我大败,白桦却意犹未尽地说:再来,再来。
我一直和他玩了七八局,才知道白桦不是只为了和我玩,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打败我,但是我们都没有明说。我尽管尽力了,却依旧是白桦的手下败将。
白桦在最后一局还没打完时丢下枪说:不玩了,没意思。
我说:那这样的话我先回去了。
白桦没有说话,我转过身就走了,一会儿白桦追出来说:我们扯平了。
我说:扯平了。
然后白桦就笑了起来,冲我挥着手说:我认你这个朋友。
我说:有机会再见。
白桦说:好好对我姐,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说:我知道。
我走时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不舍,突然就发觉白桦不再是那个小孩儿了。而这转变是多快啊!我第一次见到白桦时的情景还恍如昨日呢,人的转变实在太大了,一两年的时间就能完全改变一个人。
我突然很感激白桦能通过这种方式把我打败,不然我们今生可能都做不成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