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桦笑嘻嘻地跟我和白杨说:晚上留点空出来,请你们吃饭。
白杨说:你肯定没安好心。
白桦撇撇嘴说:你爱来不来。
白杨被戗了一下,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说: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刚说完,白杨就气鼓鼓地盯着我,我故意没看她。
白桦走后,白杨问我: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我说:你不去,我可一个人去了。
白杨说:这臭小子肯定有事。
我说:估计是和关琳的事儿。
白杨说:不可能,白桦绝对追不到关琳。
我说:我又没说他追到了。
这时白杨一下子变得八卦起来,追着我讨论案情,直把整件事情都说得面目全非。我在旁边看着白杨说:想不到你还真八卦。
白杨说:你才八卦。
我说:我可没兴趣去推测别人的事。
白杨说:那是我弟,不算别人。
我说:你不但八卦,还挺能强词夺理。
白杨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望着我,我拍了拍她的头说:走啦,你这个笨蛋。
白杨就吊着我的手臂,走到一半时突然问我:你说白桦到底追到关琳没?
我说:你还真关心啦?
白杨说:就是关心了,我觉得我有义务帮我弟追到我弟媳。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白杨说:你想得太远了。
白杨很认真地说:爱情不是就应该想得远吗?
我看了看白杨,觉得这小丫头还真奇怪,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富有哲理。对呀,爱情当然要想远,不是一开始就要走到底吗?
晚上时,我和白杨提前出来了。高三下学期,老师几乎不管了,因为那时人人都自律,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贪玩了。出来前白杨看了看关琳,问我:关琳怎么不出去?
我说:我早就说白桦不一定追到关琳了嘛。
白杨突然口气怪怪地说:这样就称了你的意了嘛。
我一时被白杨的话给戗住了,问白杨:什么叫称了我的意?
白杨说:哼,心怀鬼胎。
我哭笑不得,看着白杨,她嘟着嘴,在收拾书。
我说:我才没有。
白杨说:就有啦,你说呗,我又不会怪你。
我说:什么都没有,你让我说什么啊?
白杨把书装好,对我说:反正你就是心怀鬼胎。
我被白杨戗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一会儿后白杨问:你生气啦?
我说:有点。
白杨说:果然心怀鬼胎,不然怎么会在意没有的事情?
我彻底被白杨打败了,就不再说一句话。白杨看到我的样子,哧哧地笑了起来,显得很得意。
我们从教室里出来时,天还有一点冷,下着淅沥的春雨。白杨打了一个冷噤,腻在我身上。我撑着伞,雨点淅沥地打在伞面上。
我说:你不怕我对你心怀鬼胎吗?
白杨仰着头一笑,灯光透过雨水正好流溢在她脸上,她说:你这个坏蛋。
我说: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大坏蛋啊?
白杨想了一下说:差不多。
我说:那你走远点,别挨着我。
白杨使劲儿吊住我的手:不行,我一走你就要去祸害别人了,为了为民除害,只有牺牲我自己了。
我捏了白杨的鼻子一下: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白杨说:还不是跟你学的。
我们到学校前面的饭店时,白桦正在低着头玩儿手机,白杨拍了一下白桦的脑袋,白桦别过头来说: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白杨说:来就是给你面子了。
白桦说:切,那你就别来啊。
白杨说:能白吃干吗不白吃。
他们两姐弟见面就斗嘴,我也不掺和,白杨时时让我评理,其实就是让我站在她那边,我每次都很无奈,也不敢说她错。
我问白桦:就请我们吃饭?
白桦说:有个重要消息宣布。
白杨说:停住,我猜猜,是和关琳有关?
白桦说:对。
白杨说:老弟,你革命成功了?
白桦喝了一口啤酒后说:我放弃了。脸上满是笑容。
我和白杨都错愕不已,大张着嘴巴合不起来。
白桦见我们这样子后又说:放弃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难道没发觉我很有勇气?
白杨说:你就别嘴硬了。
白桦说:是真的,不然我怎么会请你们吃饭?
我们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白桦摇头晃脑地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顿饭吃得极其不爽,吃完后白杨让我不用送她回去,我叮嘱她不要多问白桦的事,白杨点了点头。
他们两姐弟一前一后地走回去了。我有了一点酒意,刚要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了关琳,她站在街边,我一时有点尴尬,想别过头装作没看见,但是她却叫住了我。
我很尴尬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关琳说:我出来吃晚饭。
我说:刚才老师没问什么事吧?
关琳摇了摇头。
我说:我要回去了,明儿见。
关琳点了点头,但是我刚和她错过身子,她又叫住了我。
我说:什么事?
关琳说: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我的脑子顿时闪过一片空白,呼吸陡然紧促起来。
我说:明天说不行吗?
关琳用一种很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没有说一句话,我站着好尴尬,几次想抽身走开。
关琳最后才轻轻地说:那明儿见。
我说:明儿见。
刚走几步,关琳回头说:我从来没有答应过白桦。她似乎在强调什么,从来没有。
我装作没听见,默默地走了。
第二天在教室看到关琳时,我又想起她昨晚对我说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而抬头一看,白杨正举着牛奶冲我招手,我坐下来后,白杨说:喝牛奶啦。
我拿着牛奶,感觉关琳在看着我,我看过去,她马上将眼睛转开了。我的心思很乱,一点都不想喝牛奶了,但是看着白杨笑嘻嘻的脸,只得转过身子一口气将牛奶喝完了。
白杨看着我问:你怎么喝这么快?你休想觊觎我这一半。
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白杨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说:白桦昨晚哭了,我从来没见他哭得那么伤心。
一种负罪感一下子注满了我的心脏,我不敢去看白杨也不敢去看关琳,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白杨没有听到我的叹息,她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
一会儿后,语文老师抱了一大摞卷子进来,这是我们上次考试的卷子,她很爱占用我们的早读时间来讲卷子,今天她的脸色很不好。她说:我跟你们说过,作文别碰爱情这个字眼,有些人就是不听,全是写些缠绵悱恻的东西,以为是琼瑶呢……底下的学生都被语文老师突然的发飙吓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语文老师讲完后突然说:关琳,我上次说的话你是不是没记住?
然后所有的眼睛都唰的一下转向了关琳,关琳低着头,语文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我看到关琳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书本上,我一下子感受到了一种凄凉。
下课后,关琳将头埋在手臂里,没人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和她要好的女生都围在旁边安慰她,我们班几个调皮的男生就蹭过来拿卷子看,就有女生打他们的手。那几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我们就当言情小说看。
女生们就骂他们。
白杨别过头问我:我要不要去安慰她?
我说:你去了也没用。
白杨说:我刚才幸灾乐祸了。
我没有回答。白杨就问:我是不是太坏了?
我说:这不怪你。
我再去看关琳时,地上已经满是碎小的纸屑,她已经把卷子撕掉了。那几个男生就在地上将纸屑捡起来拼凑。白杨将纸屑从他们的桌子上一把扫到了地上,别的女生就将纸屑扫干净。那几个男生这时才发现做得过火,尴尬地立在那里。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想到了昨晚关琳对我说的话。
关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和我说过话,我有时想和她说说话,但是看着她冷冰冰的样子就退却了。
白桦没有再次出现在我们教室,不久后我就看见他和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出双入对了。
白杨说:一切都回到了正道。
我没有说话。
那时高中生涯只剩下三个月了,梅雨季节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南方的梅雨季节漫长而粘稠,大街小巷都是花花绿绿的伞。关琳撑着伞向我走来时,我正顶着书从校门口往教室走着。关琳说:到伞下来吧。这是她在许久不和我说话后的第一句话,我有点恍惚的感觉。
我说:不用了。
关琳就站着,用一种很倔强的表情看着我。我把书收好,钻到了她的伞下。关琳也在外面住,我今天出来得急,忘记带伞了。
我甚至能听到关琳的呼吸声,我低着头默默走着,心跳得很快。
关琳突然说:你准备考哪里?
我说:我不知道。
关琳说:你是要等着白杨决定吧?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笑着。
关琳说: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城市,这里的雨太多了。
我说:我喜欢下雨。
关琳说:所以才不带伞的?
我说:不是……我有点尴尬,立马转变话题说,你可以去北方,那里的雨水少。
关琳说:到时再看吧。
经过教学楼下时,白杨正笑嘻嘻地和同学一起从教室出来,她们是去倒垃圾的。
白杨怔怔地看着我们,关琳和我也站住了,白杨的眼里流露出一种伤感,低着头,没有和我打招呼就继续走了。我急忙从关琳的伞下钻出来,刚追出几步,顿然觉得这样很奇怪,就停住了,转而往教室走去,剩下关琳的声音—哎,雨大……
白杨闷声不响地在我身边坐下,把一半牛奶默默地推到我面前,我不知道该不该拿过来喝。
白杨呼呼地喝着,像是没事一样。
关琳向我们这边看了看,眼神空洞。
一会儿后白杨说:我的牛奶你也不喝了?
我说:不是。
白杨就不说话了,我拿起牛奶默默地喝着。
白杨喝着喝着,豆大的眼泪就从眼角滚出来了。
我的心一紧,像是被什么划了一刀。
我说:我今天是和她在校门口遇到的。
白杨说:我知道。
我说:那你为什么哭?
白杨说: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看了看白杨。
白杨别过头,小声地读着英语。
我没有心思看书,就坐着发呆。一会儿后白杨递给了我一包纸巾,对我说:你把头发擦擦,还有水。
我接过纸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杨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怎么生气,也不会因为生气而对你不好,她永远是对人好的。
我后来经历过很多人才明白,再也没有一个人像白杨这样对我了。
雨点密密地打着窗玻璃,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声音,能浸入梦里。我在梦中看见白杨坐在我对面,只笑不说话,飘进耳朵的就是这种声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抬起头时,教室里的人都还睡得七倒八歪,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看了看身边的白杨,她也睡着了,呼吸浅浅淡淡。我用手指划着白杨的眉毛,一遍一遍地划着,她的眉毛很好看,一种岁月安静的绮伤悠悠地从心底升起。
白杨突然醒了,她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的手也来不及收回,就停在她的眉毛上。
白杨将我的手指握在手里,轻轻地叫我:瑞生。
我说:你还要睡吗?
白杨揉了揉鼻子说:不睡了,再睡就感冒了。
我说:你还生气吗?
白杨说:我没有生气。
我说:以后我再也不躲别人的伞了。
白杨说:你傻啊,宁愿淋湿吗?
我说:我宁愿。
白杨说: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我说:你和我比起来,简直像上帝那么宽容。
白杨突然笑了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白桦,于是就问白杨:白桦现在怎么都看不到了?
白杨说:他要出国了,我爸说他在国内越学越坏。
我脑子嗡嗡地响着,半晌都不能回转过来。
我说:什么时候?
白杨突然陷入了一种哀伤的情绪,她说: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显得惶恐不安,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又似乎知道一点,但是始终不敢问。
白杨突然叫我:瑞生—
我没有听到,我的心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