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么睡着了,那是星期六的中午,阳光很好。我醒来时白杨正在外面给我洗衣服。
我说: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白杨回头对我笑了笑,脸上全是明媚的阳光。
我蹲在白杨身边,她头发上有洗发水的清香。
白杨问我:你睡好了?
我点了点头。
白杨说:衣服快要洗完啦,然后我们去教室学习吧。
我说:好。
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顿时神清气爽。夏末的天空异常的蓝,白云也没有几朵。
白杨把衣服一件件挂在屋前的绳索上,甩了甩手上的水,对我说:那走吧。
教室只有几个人在,见到我和白杨来,他们只是和我们打了一声招呼。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们见怪不怪了呢?我却丝毫想不起来了。
我和白杨沙沙地写着试卷,时光过得飞快,写完试卷时已经是下午了,白杨伸了个懒腰,将试卷递给我说:我们相互修改。
我将白杨错误的地方用红笔标记出来,白杨一脸沮丧地埋着头,半晌才轻轻地喊我:瑞生。
我问:怎么了?
她突然用伤感的声音说:我们估计考不到同一个学校了。
我也蓦然感伤起来,摸了摸白杨的头,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杨用笔狠狠地划着试卷,将试卷都划破了。
我轻轻拉住白杨的手,对她说:还有半年多呢,还有机会啊。
白杨说:要是还不行呢?
我沉吟一会儿说:那我就去你能去的学校。
白杨愣愣地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说:不过这之前,你得努力点啊。
白杨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然而一会儿白杨又变卦了,她说: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学校吧。
白杨见我愣着没反应过来,笑着说:我们虽然不能在一个学校,但是我们能在一个城市。
我说:你呀,真是太傻。
白杨扬着眉毛问我:到底是谁傻?
我说:我们两个都傻。
白杨就咧开嘴笑起来。
这时一个女同学恰好走过,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取笑我们:你们好肉麻。
我尴尬地笑了笑,白杨捏着拳头轻轻地打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顺势挽住了那个女同学的手,那个女同学说:你们可要争气点,我们班恋爱的好几对都散了。
我一时有点懵,我不是不知道那几对都散掉了,但一下子经人提出来,始终有点恍然。
女同学继续说:唉!老师逼着时没分,没人逼着时倒分了。
我看到白杨也露出了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就连忙扯开了话题。
我这时才隐约地感觉到青春的爱情是这么经不起折腾,我们班那几对分手后,话也不再说了。在那天晚上我送白杨回去时,她突然问: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吗?
我摇了摇头,对白杨说:我们不会。
白杨哀戚地说:我们凭什么不会像他们呢?
我的脑子犹如过了一阵电,半晌没回过神来。啊,我们果然没有资格不像他们。
我一时回答不上来,就跟在白杨身后默默走着,直到走到她家小区的门口都没有说一句话。我的胸闷得很,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就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但是不管怎么呼吸都还是堵得慌。
这时白杨默默地站在我旁边,把头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白杨依旧用凄凄的声音说:我们还是别像他们那样了,好难受,想想就好难受。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被城市灯火染红的夜空,白杨的声音像是水流一样流进我的耳朵。
我说:你别这么想。然后还想再说什么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杨轻轻喊着我的名字,现在她经常这样,总是莫名其妙地开始叫我的名字。
白杨说: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瑞生,一直不分开好不好?
白杨的这句话老是在我脑里盘旋,多年后想起这句话,心就似乎被剜去了一般地疼。我怨恨她,她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为什么最后却没有做到?
白杨的头发垂在了我胸前,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不会的,不会的。
白杨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们去你那里吧。
我点了点头,在路上给白杨买奶茶她也没要,看上去一脸的心事。
我们相对着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白杨的眼睛很大,眼睫毛很长,里面似乎蓄满了一池清亮的秋水,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
这时白杨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上的红云兀自升起。
她紧紧拉住我的手,用尽了全身气力,半晌才问我:瑞生,是不是我把自己给你,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炸掉了,浑身都哆嗦着。
我情不自禁地抱紧白杨,嘴巴抵着她的耳朵说: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傻瓜。说来说去就只知道说这句话。
白杨双手捧着我的脸,眼圈突然发红了。
我再也没有一点歪心思,她使劲儿地把头往我怀里蹭,我就抱着她,我们像是永远不会见面了那么难受,又像是永远不会分开那么幸福,青春的心事真是见风就是雨啊。
一会儿后白杨突然说:要是我们不能考在一个学校怎么办?
我说:这个问题今天不是讨论过吗?
白杨说:我又突然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好怕。
我心里有点难过,但是却笑着说:你要是把你的这个心思用在学习上就好了。
白杨说:你能不能和我考一个学校?她想了想又抢先说,我会努力的,要是考的学校也不差,你就委屈一点好不好?
我说:我不委屈。
白杨突然说:瑞生,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说:这不是自私。
……
那晚我们说了很多话,这是我们第一次系统地规划我们的未来,这个话题似乎永远也说不完,而现在想来,我和白杨规划的未来绝大部分都没有实现。想想都觉得遗憾。
不知什么时候,草穗子像雪一样飘满了燕坡,已经是秋天了。那天的风很大,我和白杨坐在燕坡的石头上,灰白色的草穗子漫天飞舞。白杨穿着白色的针织毛衣,很可笑地把头缩在帽子里,像是一只畏寒的乌龟。白杨很喜欢草穗子,总是极其温柔地抚摸着一株株沉甸甸的、像是雪一样的草穗子。
白桦站在不远处极力地扔石头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白杨悄悄对我说:失恋的人啊。说完就冲我悄悄地笑起来,很得意地说,幸好我没有。
我站起来走到白桦身边,和他一块扔着石头。白桦看了看我,挑了一块好使的石头用劲扔出去,我们就这样默默地比赛起来,白杨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着我们。后来回去时她悄悄跟我说:想不到白桦挺喜欢你,他是个脾气很怪的小孩儿。
我说:我感觉他和我挺像。
白杨就吐吐舌头。
这次来燕坡是白杨的主意,或者说是白杨带白桦来散心的。这很可笑,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儿失恋了,两个自认为大人的人来陪他。
不过这次之后,白桦的确和我亲近了不少,某个周六他竟然去我住的那里找我玩,而我那天在游乐场看他玩了一下午的游戏。
他有时会停下来问我玩不玩,我摇着头说不用,白桦就继续玩自己的。
一下午下来我们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回来我和白桦坐在公车上时,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来找我玩?
他满不在乎地反问:不行?
我说:不是,只是感觉很怪。
白桦说:和那帮小孩一起玩儿没劲。
我说:你还挺早熟。
白桦就说:白杨还不是一样。
我说:以后无聊的话就来找我吧。
白桦说:站在你们学校门口有压力,全是高材生,还是我们那种三流高中比较好。
我说:听白杨说你爸准备把你转到我们学校来,你怎么不同意?
白桦撇撇嘴说:学习差呗。
刚到小区门口时,我们就看见了白杨,白桦撇撇嘴说:扫把星。
白桦也没和我说话,径直往小区的方向走去,白杨也没喊住他。
白杨哭笑不得地对我说:我说了他就是个脾气很怪的小孩儿。
我说:他到底怎么了?
白杨说:今天被我爸骂了呗。
我说:难怪。
白杨说:你们去哪儿了?打他手机也打不通。
我说:游乐场。
白杨睁大眼睛问我:你去了游乐场?
我说:就是看你弟打游戏。
白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我说:我得先回去了,今晚估计不得安生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去教室复习。
我点了点头说:那明天见。
白杨就转身向白桦追了过去。
后来听白杨说,白桦就是因为转学的事情和他爸闹翻的,我回想起那天和白桦的谈话,觉得问他转学的事情很不应该。
但是白桦终究还是转到了我们学校,他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爸爸背后,白杨则又跟在他身后,那时我正在操场上晨跑,白杨见了我后,想跑过来又不敢,只是频频地望向我。我倒没有看白杨,都去看她爸爸了,这是我第三次看到她爸爸,之前都是匆匆看了一眼。她爸爸看上去很严肃,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估计是个很威严的人。
他们向行政楼走去,我又接着晨跑。
晨跑完后,我回教室,却在我们教室门口遇到了白杨的爸爸。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敢抬头去看他,就想侧过身子钻进教室。然而这时他突然叫住了我,我蓦然一惊,以为他知道了我和白杨的事情,战战兢兢地停下来,想不到他威严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你就是那个梁瑞生?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他继续说:你就是那个第一名吧!白杨的同学。
我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有出息,好好学。
我一时很羞愧,就支吾了几声。
他说:有空跟白杨去我们家玩。
我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再次打量了我一下后才转身离开。他刚一走,白杨就从后面冒了出来,脸上的惊色还没有压下去。
白杨问我: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我说:没有说什么。
白杨这才松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胸口说:吓死我了,以为他知道了。
我笑了笑,对她说:你爸还让我去你们家玩呢。
白杨说:那算了吧,那样肯定会露馅儿。
我说:那就不去了。
白杨说:你要是真想去还是可以去的,我就躲起来,你反正也和白桦的关系挺好的。
我说:白桦怎么还是转到我们学校来了?
白杨说:还不是我爸,我爸实行的是“封建专制统治”。
我说:你还不是在专制统治下自由恋爱?
白杨撇撇嘴说:那是在监牢里唯一的一口新鲜呼吸。
我说:我可没这么大能力。
白杨说:我又没说是你。
白桦有一天突然来了我们教室,刚到门口,我们班的女生就炸开了锅,白桦满不在乎地看着他们,大声地喊着问:白杨呢?
白杨皱了皱眉,对我说:这小子没大没小的。
我说:你也没多大啊。
白杨说:回来跟你算账。
白桦看到了我,跟我点了点头,然后就和白杨说事情去了。
白杨回来时气乎乎的,我问怎么了,她说:白桦这小子问我要钱买烟。
我问:你给了吗?
白杨无可奈何地说:不给能怎么办?
一会儿后白杨突然别过头来问我:你以后会不会抽烟?
我说:我不知道。
白杨说:你别抽,抽了我就不要你。
我说:你管得还挺多。
白杨气呼呼地说:反正不管啦,就是讨厌抽烟的人。
那时我还没想到多年后我会和白桦在天台上谈起白杨,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几乎抽了一整个晚上,反而很干脆地答应白杨说:放心,我不会抽烟的。
我在想,如果白杨能够在多年后看到我抽烟的样子,会不会急得上蹿下跳?对我说:梁瑞生,你还不戒烟,我就真不要你了。
白桦后来经常来教室找我,我们喜欢站在学校的天台看风景。白杨很担心地警告白桦:你别把我家瑞生带坏,不然给你好看。
我和白桦就特别无奈地看着白杨。